套房的客厅有一面很大落地窗, 没有窗帘,当灯光熄灭时,玻璃的镜面上倒映着京城繁华的夜景,便是冬日,就坐在沙发上看也会感觉是最惬意的地方。
姜瓷躺在傅时礼臂弯里, 鼻尖轻蹭着他xiōng膛前好闻的气息, 方才做噩梦时的情绪慢慢得到了平复。
男人修长的手指梳理着她的秀发,嗓音衬得夜sè很是温和:“京城的夜景, 你看过几次?”
姜瓷只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却是被约束着的。
她说:“年yòu时,姜家趁我母亲事业遭受挫败把我接回,老太太对我严加管教,每日三餐休息,练字背书都照着她的安排来, 其实我挺享受被管教的, 可能是我母亲忙碌事业疏忽我的缘故,一旦有长辈这样管束我……
会让我感到珍惜……真的珍惜,这种被管的感觉是我一直默默地渴望的, 后来姜瞬言把我裙子剪坏,为了弥补就偷偷的带我出门去看了一次京城的夜景。”
姜瓷说到这,眼眸微微有些热, 不去看傅时礼只是说:“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夜不归宿, 京城的夜景真的很美, 姜江沅跑去告状了, 那次老太太大发雷霆,还罚了姜瞬言,这事惊动了整个姜家,起先我不懂她们看我的眼神,直到姜江沅告诉我……老太太私底下不许姜家的孩子跟我关系太近,她总觉得自己孙女被她看不上的女明星养歪了,疑神疑鬼的,还经常口头上奚落我母亲。”
“所以老太太没有把我这根苗养好时,就怕我把她的宝贝孙子们带歪了。”说出这句话,姜瓷自己都感觉挺可笑的。
她哪有能耐把姜瞬言他们这些一个个本来就痞里痞气的带歪?
可惜老太太总觉得自家孩子哪哪儿都好,养在外面刚接回来的,肯定有很多毛病。
姜瓷这才对姜家越发感到了抵触,那时年纪小,不知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故,也不知母亲事业的艰辛,天真的以为姜家来接她,就包括是接纳了她的母亲。
直到她知道原来姜家人是怎样贬低看轻自己的母亲后,便彻底寒了心。
要她冷眼看着自己母亲被轻贱,来换取自己在姜家的宠爱与身份地位,姜瓷情愿不要,小小年纪自尊心也很强,等母亲来接她时,便义无反顾的跟着离开了。
姜瓷这么多年来,xiōng口一直堵着闷气:“明明我爸爸妈妈可以很相爱,就因为姜家所谓的门当户对……我妈妈一生的幸福都被毁了,我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女。”
爱过一个刻苦铭心的人,就不会有力气去爱下一个了。
姜瓷仰头,对沉默倾听她心事的傅时礼说:“我说了这么多,心里计较了这么多年……老太太早就走了,老爷子也快不行了,突然感觉没什么好怨了。”
傅时礼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嗓音依旧温和:“人死因果消,即便你记恨也只是徒增不快,能放下也好。”
是这个理,姜瓷伸出白皙的手慢慢环抱住男人的腰身,将脸颊埋在他xiōng膛前,目光却望向前方的落地窗,轻声说:“京城的夜景真的很美。”
“以后我陪你经常看看?”
傅时礼的提议,姜瓷听了却摇头:“s市的夜景更吸引我。”
那里有她的母亲,有她的丈夫和孩子。
至于姜家……两位老者都离世,父亲早就不在了。
姜瓷就更没有什么好留念的。
后半夜三点,姜瓷依偎在男人怀里,漆黑的眼眸半合,两人静静的待在沙发里,傅时礼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很难得到平复,就这样无言的陪伴着,直到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客厅的宁静。
三更半夜,在这种时候手机响起,并不是一件好事。
姜瓷被吓到,抬头与傅时礼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望向搁放在茶几上震动的手机。
电话是姜砚凡打来的,和姜瓷预想的差不多。
老爷子手术后,终于醒了。
但是听语气情况并不乐观,两人没交谈几句,姜瓷便挂断电话,赶紧起来要去医院一趟。
“你在酒店陪嗣宝。”孩子还在睡,姜瓷不放心扔在房间里。
她弯腰蹲在地上,翻开手提箱拿了一套衣服出来,头也不回对傅时礼说:“我没事的,你照顾好孩子。”
傅时礼皱眉,还没说什么,房间里倒是响起了一阵孩子的嚎啕哭声。
这让姜瓷和傅时礼两人马上朝房间方向走去,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结果却在门口看见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幕。
嗣宝可能是醒来看不见爸爸妈妈,便想爬下床去找。
结果酒店的大床比家里儿童床要高不少,小小的一个人儿,身高不够,爬到一半发现小短腿碰不着地板,察觉到会摔下去便不敢动了,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在了这里。
只能拿一双肉呼呼的小手紧紧揪着床单,就这样悬挂在床沿,哭花了小脸蛋:“呜呜……爸爸,爸爸快救我。”
嗣宝眼睛紧闭着哭,小手揪着床单越发往下滑了,他感觉自己要掉下去,小嘴一撇,哭声就更响亮了。
傅时礼几个大步便走过去,手掌托着儿子的小pì股将他抱了起来。
嗣宝悬空一下子感到了有个强力的手臂抱着自己,心底有了踏实感,睁开流眼泪的眼睛,小手紧紧去搂住爸爸的脖子,被吓得够呛,还抽嗒的吸着鼻涕。
“呜呜呜,爸爸快抱紧我……”小家伙不撒手了,黏着傅时礼不放。
傅时礼温声安抚着吓破胆的儿子,姜瓷也走过来,先把他鼻涕擦干净:“没事了,爸爸妈妈在这呢。”
“妈妈,我吓坏了。”嗣宝看到姜瓷,小嘴瘪着撒娇。
要是平时姜瓷一定把这个小胖子搂到怀里温柔安抚,不过现在情况紧急,她还要赶到医院去见老爷子,便轻声哄了两下,抱着衣服去浴室换。
傅时礼在外面,也把嗣宝的小衣服拿出来,给他穿好。
二十分钟后,姜瓷和傅时礼便带着孩子赶到了医院。
病房门口,姜家人都来了,比下午时多了两道高大英挺的身影。
姜瓷先前还是一个人过来,这次身后跟了一位气度矜贵的男人和jīng致孩童,大家的目光纷纷望来,伤心老爷子安危之余,也多了几分探究。
还是姜瞬言先主动上前说:“傅总也来了。”
傅时礼见惯了大场面,自然也不会被姜家的场面压倒,他姿态从容淡定,一一跟姜家这些人打招呼。
在姜家,姜瓷有五位堂哥。
姜瞬言排老三,昨晚在医院门口见到的姜砚凡,便是老四。
现在病房外,军人身姿挺拔的姜勋和姜熵书便是老大和老二了,老五姜桓还在部队执行任务,无法赶回来。
傅时礼见识了这几位大舅子,彼此话不多,却也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实力。
“嗣宝,喊人。”
嗣宝点点小脑袋,漆黑的眼睛看着姜家这一大家子们,脸盲认不得人,喊着喊着就乱叫了,他又对姜砚凡喊了声:“五舅舅。”
姜砚凡发现姜瓷的儿子可能有点傻,他伸手将小胖子抱过来,说道:“你五舅没来,我是你四小舅。”
嗣宝摇摇脑袋,人太多了,他认不过来。
不过他注意到了还有一个站在角落里的女人,是妈妈没有介绍的,便好奇问:“妈妈,她,她呢,小宝贝要叫什么?”
姜瓷的视线随着小家伙指向望去,看到了姜江沅。
她语气很静:“随便你怎么叫。”
只是一个普通人间的称呼而已。
姜瓷的言外之意,让在场的人几分尴尬。
按理来说姜江沅寄养在姜瓷父亲名下,两人关系便是姐妹了,不过姜瓷却始终不会承认的。
姜江沅双手紧紧捏着手心,脸sè变了又变。
在姜家人的面前,她没有立场和资格闹着叫姜瓷滚,也只有在姜瞬言的面前才敢被宠坏了一般闹死闹活的叫器了。
大伯母红着眼从病房走出来,视线望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姜瓷身上,语气很沉重:“老爷子想见你最后一面。”
人到死时,曾经的遗憾那么在微末,也会被无限放大。
老爷子心愿未了,只想见见不肯认祖归宗的孙女。
姜瓷指尖也不自觉捏紧了手心。
傅时礼在旁,修长的大手轻轻拍她肩膀:“我在外面等你。”
有他这句话,姜瓷莫名的感到安心几分,点点头。
病房内的气氛不同于外面凝重,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宁静感觉。
姜瓷推门走进来时,便看到了一位年逾九旬的老者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已是斑斑白发,根根银发却被梳理得没有一丝凌乱,下陷的眼窝里,浑浊的双眼默默望着天花板,即便将逝,也要走的体面。
姜瓷缓缓关上了身后的门,轻微的脚步声走到了床沿前。
老爷子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被她的出现打扰,目光才望过来,好一会儿,嗓音苍老道:“瓷丫头来了。”
姜瓷点点头,声音微僵:“爷爷。”
老爷子十来年没见到她了,那双犀利的眼睛已经不复从前,此刻看上去像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他轻咳声,虚弱的嗓音伴随着怜惜和疼爱:“爷爷就快走了,能见你上你一面,到了地底下,也可以给你父亲说说,你都长什么样子了。”
姜瓷莫名的眼角有湿润的感觉,她摇头说:“爷爷您会长命百岁的。”
老爷子活到这把年纪看淡了生命,他让姜瓷上前来,满是皱纹的老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啊,模样像极了你妈妈。”
姜瓷低垂下眼眸,视线却看见了老爷子床头上一张旧时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子看上去也就30岁不到的年纪,一张冷峻且面无表情的脸庞,不苟言笑,穿着笔挺的军装,一身铮铮铁骨,是那般经历过无数次枪林弹雨的男人才练出的强大气场。
姜瓷看到这张泛黄的照片,泪水一下子模糊了眼眸。
“我这辈子四个儿,唯独老四走的早。”老爷子口中呢喃着,浑浊的双眼泛起了悲哀:“是我们对不住老四。”
姜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是在落泪。
“别哭了丫头,听爷爷说。”老爷子已经很虚弱了,他撑着一口气,抓住姜瓷的手,呼吸很急:“你母亲不让你认祖归宗,爷爷也不强求。”
双方僵持了数十年,老爷子在生命快要逝去的那一刻终于作出妥协:“爷爷希望你能好好的,替你爸爸好好活着。”
他指了指摆在床前的另一份遗嘱,让姜瓷打开看。
文件夹里有两份,一份是二十多年前姜瓷生父的遗产,另一份是老爷子叫来长子长媳和律师见证下亲手写下的。
“爷爷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和你母亲,也怨给你父亲名下养了一位女儿,想弥补也为时已晚……”老爷子发抖着手指了指这两份遗产:“你就当可怜爷爷,收下它们。”
人一旦意识到自己生命走到尽头,就会安排好后事。
老爷子没有把名下的财产给儿子孙子们,而是全部留给了姜瓷这个孙女,即便是出于多年来的愧疚,他也想在走之前能弥补一下,好在死后,跟泉下的儿子有个交代。
人老了,便越发的念旧。
姜瓷白皙的手指紧紧抓着这两份遗嘱,泪水划过jīng致的脸。
“爷爷也没什么东西能给你,只有这些。”老爷子见她终于愿意收下了,枯瘦如柴的脸孔露出和蔼的表情,他喘着气对姜瓷说:“丫头,你年纪轻轻就没了父亲守护,爷爷已经和你伯父堂哥们叮嘱过……以后你有什么困难,便尽管向他们开口,这是爷爷欠你的。”
姜瓷挤出了很难看的微笑,嗓音细哑:“我很好。”
她内心深处始终是不愿意和姜家有一丝的牵扯,可是,当目睹到老爷子悲哀的眼神时,话到嘴边便停住了。
老爷子跟她说了一大段的话,已经虚弱的不行。
他呼吸时而重,又时而像是没了气息,对她说:“跟爷爷说说话,你爸爸曾经说过……你小时候很会讲故事,给爷爷讲一个好不好?”
姜瓷点点头,声音哽在喉咙:“好。”
“丫头,把你爸爸的照片,放在爷爷手心里。”老爷子挂念着已故的四子,即便到了这刻,也不能释怀。
姜瓷忍着眼眶发红的泪意,小心翼翼将这张已经泛黄的照片放在老爷子掌心,在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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