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是大家都明白,朱槙问的是什么。他是在问顾珩,为什么要背叛他。
顾珩大笑起来,笑得流出眼泪。他过了很久才说:“朱槙,我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
清虚和李凌见他形貌疯癫,都很好奇,他究竟知道什么了!
而朱槙的表情也很奇怪,他先是微微错愕,紧接着淡淡问:“你知道了什么。”
“你还不承认么,你做的这些肮脏的事,靖王殿下!”顾珩盯着他,眼睛涨出了血丝,通红吓人,几乎是要扑上去吃朱槙的肉了,“阿沅……阿沅,她就是丹阳县主。当年,我帮助你夺得天下,亲手杀了我的阿沅,杀了丹阳县主。你还记得吗?”
“而你明明知道阿沅是谁,你却不告诉我!朱槙,你好狠的心肠。这些年我为你做尽一切,你明明知道……我早把我心爱的女子杀死了,我还痴傻地跟着你,效忠于你。你却已经害死了我最心爱的女子!你良心何安!”
这样的发展,谁也没有预料到。清虚和李凌都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顾珩跟靖王殿下还有这么一出!
而朱槙一开始沉默,沉默地听着顾珩的指责。
然后朱槙嘴角微扯,道:“你竟然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你做了这些亏心事,还怕别人知道吗!”顾珩冷笑着嘲讽。
“顾珩,这件事我的确心狠,但是你要自己想想,当时,是你先找到我联手的。”朱槙淡淡地道,“至于你的阿沅就是丹阳县主,我的确没有告诉你。但是在那种情况下——顾珩,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告诉我吗?不用骂我冷血,到了那个时候,你的选择只会跟我一样,没有人能够抽身。”
“至于你说我害死了你心爱的女子,就更可笑了。”朱槙继续说,“我从没想过杀萧元瑾。是你自己要——亲手杀了她。这怪不得我,顾珩,这是你自己心太狠了,非想要斩草除根,亲手杀了她。你为什么,非要杀一个已经对你没有威胁的人呢。”
朱槙一字一句地说话,顾珩突然痛苦得站不稳了,跪到了地上。
其实朱槙说的并没有错。
他知道、他知道的。但是不怪别人,他就心痛得要死去了。
朱槙的那个位置,他是肯定不会告诉他真相的,任谁在朱槙那个位置,都会是一样的选择。但是朱槙也从没有说过,要他去杀元瑾啊,是他自己非要下手的。他怪得了谁,怪得了谁?
他又颤抖地蜷缩成一团,无声地流泪起来。
朱槙看着他,顿了顿:“萧元瑾是无辜的,她牺牲在了政治斗争之中。但是顾珩,你真的以为,把这些责任都推到我头上来,就能让你自己得到救赎吗?顾珩,你明明知道,她这一切,一多半都是你害的。”
顾珩不再说话,仅仅只是闭着眼睛流泪。
朱槙看了他一会儿,直起了身。
他对顾珩的情绪,既怜悯又漠然。因为走到了今天这步,顾珩自己也要担负很大责任。来怪他?他做的只是当时的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
他知道了原因,可这不能怎么样。
朱槙准备将顾珩关押起来,再好好地拷问一番,他究竟还告诉了元瑾什么。
朱槙正要招手,让李凌把顾珩带下去,但是他目光一闪,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地方不对。
他回过头,看着顾珩。突然问了一句话:“顾珩,你背叛我的理由是这个。那你帮薛元瑾的理由,是什么?”
顾珩心重重一跳,却仍然在冷笑:“没有理由,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靖王殿下没有听说过吗?”
朱槙笑了,背手身姿如松地走到他面前:“但对你顾珩来说是不可能的。薛元瑾曾经是我的王妃,若你厌恶我,对她也只会是一般的情绪。倘使你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你应该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找丹阳县主的遗骸,又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对付我呢?还有那日你去抓元瑾的时候,为什么会私自放她走,难道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朱槙越逼问,顾珩的脸色就越不好看。他冷冷道:“哪里来的这么理由,我这就是要替天行道!”
朱槙一笑,顾珩方才那些激烈的情绪,一大半或许是真的,但是一小半恐怕也存在表演的心思。让他被这件事全副吸引了注意,就没有时间想背后对不对了。
他缓缓说:“我一直有个疑问,元瑾为什么要背叛我。这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个关节点在你身上,我有非常强的直觉,也许跟你脱不了关系。”
顾珩直接采取不说话的态度。
朱槙手指摸唇,几乎是温和地笑着点头:“好好,你不愿意说。我也知道你是硬骨头,严刑拷打对你未必有用。不过——”朱槙示意了李凌,将顾七带上来,他继续道,“就是不知道你的手下,是不是跟你一样了。”
“侯爷!”顾七惶恐又绝望地叫了起来。
顾珩捏紧拳头。
他不能说出来,不能说出元瑾的身份……但是顾七跟了他这么多年,也是忠心耿耿。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他内心天人交战着,脸色变得煞白。
而刑具很快就拿了上来,一套竹制的指夹,中间藏着寒光闪闪的锋针。套在了顾七的手上,他百般挣扎、退缩,仍然被人强行按着伸进了指夹中。顿时,撕心裂肺的惨叫穿透了阵营。
顾珩闭上眼,但却闭不上耳朵,那尖锐的、刺痛的叫声让他非常不舒服,脸色苍白如纸,但是他仍然一个字都不说。
这让朱槙感到非常意外,竟然连自己最忠诚的手下被施以酷刑,他都能挨着不开口。难道元瑾对他来说……比顾七还要重要?
他淡淡示意继续施以酷刑。
但顾七却终于承受不住了,他大喊道:“殿下饶命,我说了,我什么都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珩猛地回头,但是看到顾七疼得蜷缩成一团,就这么些功夫,几乎都要没有人样了。他难道又能说什么吗?顾七挨了这么久,对他,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他猛地道:“靖王殿下,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你知道元瑾为什么要杀你,背叛你,你就能挽回她了不成?我告诉你,这是绝无可能的事!你觉得是薛元瑾对不起你吗?不,不是的,是你欠她的,你欠她的,你一辈子都还不清!”
朱槙听到这里,淡定的神色终于不见了踪影,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单手一把抓住了顾珩的衣襟,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从上至下俯视着他,声音冷酷道:“你果然知道什么,快说!否则我立刻就杀了他!”
朱槙指的自然是顾七。
顾珩却笑了起来,他笑得发狂。
这世间的事情,真的是太阴差阳错了。谁能想到这个本质上冷硬无情,无比强大的靖王殿下,竟然会深深爱上,被他自己灭了全族的人。
太讽刺了,恐怕是让朱槙自己来一百遍,他都猜不到事情的经过吧。
这大概也是朱槙的报应,是他和朱楠两个人的报应。当初萧太后,难道就是犯了什么巨大的过错,所以被这兄弟俩差点灭族了吗?
“靖王殿下。”顾珩说,“你觉得一个被你灭了全族,被你杀了她至亲生父、叔伯全家,毁了她尊贵地位的人。”他一字一句非常慢,极尽凉薄冰冷,“要怎么样,才能真正的——原谅你呢?”
他看到,靖王的脸上,终于露出些微错愕的神情。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而顾珩落到了地上。
在这瞬间,震惊和失措笼罩着朱槙,他的思绪无比的混乱。他这辈子,干过很多不得已、而又不那么正确的事,他必须要铁血手腕,才能巩固住江山,护得住自己慵懦无能的哥哥和母亲。虽然到最后,是这些人给了他这么致命的一击。
但是若论到唯一一个,因为他而全族皆灭的人,因为他而死了父兄,失去了尊贵身份的人,那只有一个人。
丹阳县主萧元瑾。
这个一直试图跟他作对,生活在萧太后身边的小姑娘萧元瑾,那辈的萧氏中,唯一的女孩。
“她是……”朱槙顿了顿,声音喑哑,“难道她就是……”
“对,她就是萧元瑾。”顾珩笑着说,“是我的未婚妻丹阳县主,萧家长女。更是您的妻子,靖王妃。”
朱槙如遭雷击,僵硬半晌。
清虚等都忍不住了,轻声提醒道:“殿下,殿下,莫听他妖言惑众,王妃娘娘与丹阳县主,年岁外貌都对不上,怎么可能是同一人!这是顾珩在狡辩,他必定还没有说真话!”
但是朱槙却知道不是的,因为醉酒的元瑾,亲口跟他说过,她与他有杀父之仇。
杀父之仇,他为什么会跟元瑾有杀父之仇?
而且元瑾那种对军事的熟悉和敏锐,和萧风初见就无比亲密的关系。顾珩初次见到她时的异样和失态,还有裴子清,当初裴子清执意要娶她……
甚至还有,他对她的熟悉感,仿佛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
越来越多的细节对上了这个说法,虽然无比的荒诞,但却没有一丝的遗漏。
朱槙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
在他一开始想娶她的时候,她就拒绝了,当时他还因此而微怒。其实是元瑾在恨与道德之中纠缠,既不能抛开家族仇恨,与他毫无负担的双宿双飞,又不能真正,如此残忍的对他吧?
她宁愿两个人就这样针锋相对,如仇敌一般冰冷。除了醉酒的时候,能在他面前露出几分软弱和依赖,别的时候,做出冷漠绝情的样子,以斩断两人更多的情绪牵扯。
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因为他是害她全族的凶手,是曾经的刽子手。是她沦落到今天这一地步的元凶!
但不该是这样的啊,他做错了事,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就是她,他甚至还不认识她。这些罪责,真的怪不得他。并且当年的真相,也不是那样的。
只是世人,将所有的黑锅,都给了他罢了。
可以解释的,有的解释的!
“我要见薛元瑾。”朱槙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后坚决地道,“再次攻打孟县,叫薛元瑾来谈判。我要见她。”
“殿下!”清虚等人想要劝,却也无从劝起。
靖王殿下看似强硬,对敌人毫不留情,其实他对王妃娘娘,是极为在意的。
他做的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劝阻。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第72章
元瑾一个人站在营帐外, 凝望着跳动的火把。
远处的天际黧紫色与深蓝交织,地平线跃上一条金红的辉煌。随即金红光晕弥漫开来,将周围的云层晕染出层层深浅不一的金光, 万千丈的光线透过浓密的云层,洒落在原野上。
日出到了。
金光洒向河面, 跳跃着粼粼金色,大地也染上了金色, 格外的绚丽壮观。
军营陆续醒来,传来炊烟的声响。
元瑾身边走来一个人, 也看着磅礴的日出景象。
元瑾微偏头,此人慈悲和柔和的容颜, 金光落在他的脸上, 更加重了这种佛性。
在他不开口说话的,这样的气质是非常让人敬仰的。甚至可以直接做成泥塑,放在寺庙里任人跪拜。当然, 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 这种感觉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你怎么起得比鸡还早?”白楚说。
元瑾嘴角微动,白楚是她见过最玄幻的人,跟他师弟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
“白先生不也起得很早吗。”元瑾淡淡道。
“天气太冷了,我被冻醒了。”白楚说着,继续提醒她, “对了, 正好跟你说一下。冬天快到了, 记得给我预备几件大氅, 灰鼠皮那种,冬衣也要,要里面带羊羔毛的。还有手炉,我的手比较金贵,若没有手炉,生了冻疮可就不好了……”
他还没说完,元瑾就转身走了。只留下句:“白先生有侍女,凡事让侍女去准备即可。”
白楚摸了摸鼻子,露出个笑容。
她脾气可真差啊!
他一路穿过同他打招呼的士兵们,谢绝了问他吃不吃烤馒头的炊事兵,站在一片山坡的背风处等人。
不多久,就有个穿着破烂道袍的人影走过来了,精瘦如人干一般,皮肤黝黑,留着几撇山羊胡。见着他还笑呵呵地同他打招呼:“师兄,多年不见,你竟如此的英俊潇洒啊!”
白楚背着手,淡淡地张口:“废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不英俊潇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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