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想到这里,突然也醒悟了什么。
一个普通的内宅妇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冷静理智的规划。且一个普通的姑娘,又怎么会背叛靖王,难道只是因为她的弟弟是皇室遗脉?不,这绝无可能。她已经嫁给靖王了,这样的行为,只能是她本质的想法和谋划。
整个薛闻玉登基事件,真正重要的人物是薛元瑾,是她在其中谋划,从靖王身边偷走了谋略图。她既有如此的心机手段,又有这么强的行动力,并且还对靖王,对他,甚至是对朱询。都恨之入骨,那么……
顾珩突然抬起头,他是因为太过激动和悲痛,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只有一个解释,薛元瑾,就是丹阳县主!
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明一切,为什么她给自己的感觉如此熟悉,为什么她会背叛靖王。这个推测,使得一切的古怪之事完全得以解释。
顾珩闭上了眼睛。
如果她真的是阿沅,那她心里必是怨恨极了自己。她明明救了他,他不仅却还害了她。
顾珩一想到这里就如坠冰窖。但这又是一丝仅存的希望。
如果她还在人世,如果她还在,那他必定用尽一切办法去帮她,去爱她……
他低哑的声音开口了:“立刻去查,查薛元瑾的有没有出过太原,遇到过什么人。”他眼中冰寒,“另外,再查当年朱槙,是不是知道阿沅就是丹阳县主。”
顾七领命而去。
保定已经进入了秋季。
朝廷增援的派兵很快就稳住了战局,同靖王形成了牵制之势。但那保定卫指挥使仍然在靖王手中。
薛闻玉派了徐贤忠去和朱槙谈判,徐贤忠去了一天,回来的时候面色蜡黄,嘴唇发白。
他跟大家说:“……朱槙的态度很强硬,要求我们放弃保定。他才会放了张指挥使,除此外一步不肯让。”
萧风听了就一股子怒火攻心,冷笑道:“他这是痴心妄想!”
竟然连保定都要求送,保定可是京城的喉首,怎么不说把京城也送给他呢,那多方便,连仗也不必打了!
元瑾却在一旁带着宝结泡茶。
徐贤忠看向她,二小姐一直沉默,这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每当这个时候,其实她就是在想什么东西的。他拱了拱手问:“二小姐,您可有什么看法?”
元瑾却说:“这茶叫小叶苦丁,在四川等地很是普遍,又叫青山绿水。”说罢她将沸水倒入茶杯,那茶叶竟在短短瞬间内舒展开来,宛如刚盛放时一般新嫩,一时间,杯底果然如青山绿水般清新,叫人看了就心旷神怡。“只是味极苦,初喝的人怕是有些不习惯。不过这茶去火静心。宝结,你送一杯给大家。”
宝结屈身应是,将茶端至几人面前。
侄女亲手泡的茶,萧风怎能不赏脸,他抿了口就皱起眉。元瑾这泡茶的手艺跟她做菜一样烂,偏她还挺喜欢泡茶的,实在是有点折磨人。他道:“阿瑾,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我只是在思索一个问题。”元瑾顿了顿,“朱槙做事必然有他想达成的目的。那么现在,他提出要保定,明知道你们不会答应,他为什么还要提?”
萧风与徐贤忠对视了一眼,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么说来,其实朱槙根本就是为了激怒我们。他就不想求和!
徐贤忠道:“那如今可难办了。若我们当真进攻,不顾将领生命。那便是正中了朱槙下怀,舆论传出去于我们不利,也容易动摇军心。若我们不进攻,坐以待毙,却是让朱槙占了先机。”
元瑾笑道:“徐先生,咱们还有别的选择。”
徐贤忠看向元瑾,眼眸一闪。
二小姐果然早有想法!
三日后,朱槙的军营中急匆匆地跑入了一个参将。
此时的朱槙正和清虚等一众谋士站在沙盘面前,他身着铠甲,面容沉静端肃。正在平静地商议决策。
那参将跪在地上,禀道:“殿下,不妙了,咱们陈副将……被敌方擒获了!”
朱槙皱眉看向他:“怎么回事?”
那参将才将事情详细道来。朱槙是有丰富战斗经验的人。这陈副将是朱槙留在五台镇的部队指挥官。他的任务便是保证朱槙后方的安全,以及粮草运输的绝对效率。算是一个后方的大保证。
这陈副将今日早上说是去巡查粮仓,却一去不返。下面的人正焦急寻找之时,萧风却已经传出话来说:人在他们手上,想要得用保定卫指挥使交换。
“他怎么会被萧风抓住!”清虚也皱了眉,“如此一来,就和保定卫指挥使的事发生了冲突。那用保定卫指挥使牵制朝廷的做法,就不管用了!”
对方的思维很直接。根本不跟他们绕什么救不救人。直接将他们的人也抓了,双方对峙,看他们能怎么办!
倒也是有高手坐镇的做法。
谋士们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阵,其实攻打保定卫并非一个太正确的选择,虽然如果能攻下保定,那么京城的防线便犹如无物。但是保定卫附近有京卫、真定卫,京城中有羽林军、神机营和千户营,是朝廷兵力的强势集中,且地势易守难攻。非常的难打,他们并不理解为何殿下会选择直接进攻保定。
清虚大人倒是知道,却不会跟他们明着说。
朱槙还没说话,那参将就道:“不仅如此,咱们后方粮草也因此被他们截获。短时间内恢复供应不可能!萧风那边还传话说……若是殿下您顺意投降,那他便将几车粮草再度送上。”
这话一出,帐中立刻哗然。
朱槙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套路的行事作风有些熟悉啊,徐贤忠几个是不会想到从他的后方突袭的,也只有元瑾熟悉他的部署模式,清楚他后方有人管着,以此作为突破口,另辟蹊径。也只有元瑾才会如此刁钻,回回对他下手都极狠。抢了他的粮草,可能是想在入冬的时候饿死他。
她果然跟着来了!并且还在与他作对!
“这我早已有打算。”朱槙紧接着道,“保定内有个隐秘的粮仓,旁人都不知道,便在我们管辖以内。不必惊慌。”
原来殿下早就考虑到了这一层。
“那殿下,保定卫指挥使的事……”一个谋士犹豫道,“咱们可还用他作为谈判的筹码?如今陈副将被抓,恐怕是不能了。”
“这我另有打算。”朱槙却只是冷笑,眼眸中透出一股邪妄。没说他会怎么办,究竟是放与不放。
但是就在不远处,元瑾被入秋的凉风一吹,便是遍体生冷,不由拢紧了薄斗篷。
今天似乎寒冷的格外早些。
她在营帐中待久了,才想出来走走透透气。
她在一条浅浅的小溪前站定,大概是因过了汛期,水并不深。看得清水底的鹅卵石,以及一些半透明的小虾米游来游去。远处的草地已经开始泛黄,秋风猎猎,天地开阔,天际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淡蓝色。
她半蹲下来,想用手去触碰那些小虾。
但还没碰到,便一个二个地躲到了石头缝下去。
她只能笑笑收回手,正叫宝结拿手帕来擦,却突然听到一阵响动。
元瑾突然抬起头,看到对岸突然出现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身披黑色斗篷,正隔着河岸,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涌动着说不出来的东西。
元瑾眼睛一眯,竟然是顾珩!
他不是正帮朱槙镇守太原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虽然没有驻扎,却也是在军营中,她只要随便一喊,便能招来大批人将他围攻,他是疯了不成!
她立刻退了回来,她身边的宝结也随即高声道:“前面那位是谁,请快些离开,莫惊扰了我们贵人!”
那几人却没有丝毫动作,宝结又道:“你若再不离开,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顾珩却动了,他径直地朝元瑾走过来。
元瑾见他走近,立刻要避开。他却一把抓住了元瑾的手:“我……有事要同你说!”他的声音非常嘶哑,仿佛很久没休息好的样子。
“侯爷这是做什么。”元瑾冷笑了一声,“强闯地敌方阵营,你是不想活了么?”
她才发现,不光他的声音嘶哑,嘴唇竟也发干起皮。但他抓着自己的手仍然十分用力,可以说用力得筋骨凸起,目光也十分执着。她都被捏得疼了,努力地想甩开他。
“我有事跟你说。”他顿了顿,欲言又止,但又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元瑾,我已经知道了。”
元瑾心中亦是震惊,他知道什么了?他这般的态度……难道是……
她冷冷地看着他:“侯爷在说什么浑话!你知道什么与我何干!”说着便甩开他的手想走。
“我都知道了。”顾珩却在她的背后说,“阿沅,你不必再伪装了,你就是……丹阳县主。”
元瑾眉心微跳,闭上了眼睛。
“所以你才要背叛靖王,你才会这么对我。因为我们这些人都曾对不起你。朱询背叛了你的家族,朱槙杀了你的亲人,而我……”他继续说,“你救了我,我却是恩将仇报,帮助朱槙害了你……所以你才这么对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隐瞒我这么久?如果你早些告诉我的话,我分明是……”
元瑾听到这里,却是再也忍不下去,她冷笑着回过头。
他知道就知道吧,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元瑾听到自己冰冷而残酷的声音,“是你的话,你会对你的仇人如何?我巴不得你永远都不知道,永远都沉溺在害死她的痛苦中。你便是不想娶我又如何,你拒绝便拒绝,为何要来害我的家人!”
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了这句话,紧接着眼泪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难过吗,不后悔吗?她恨不得杀了那个救顾珩的自己,但是她不能,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现在她终于能够,对着这些罪魁祸首,愤怒地喊出她的不甘和痛苦。
顾珩心中寒痛不已,但看着她如被触怒的小兽般,他仍然过来拉她的手。“阿沅,我不知道是你啊。我是为了你才拒绝的,如果我知道是你,我……”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和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失之交臂。
若是他当初答应了,同她成了亲,一揭盖头发现竟然是阿沅,那是多么的美满。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但是他偏偏没有。
“怎么,你是想让我原谅你吗?”元瑾甩开他的手,嘲讽一般地道,“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休想!”
虽然早已知道,但是听到她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珩还是无法承受,几乎如坠阿鼻地狱,烈火焚身的痛苦。他艰难地道,“不……我不是想你原谅我。我,我已经知道了,你告诉我的事是真的。”
通过调查,他从朱槙的一个手下处知道,当年朱槙的确调查过这件事。虽然朱槙查的是丹阳有没有去过山西,并且待了多长时间。真正的聪明者,不需要知道太多。
朱槙当年想找出那个顾珩爱慕的女子,送给顾珩,让他能够全心全意同自己合作。
他在军中有顾珩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和人脉,很多顾珩没有找到的信息点,被他找到了。但是结果,他发现那个女子竟然不是别人,正好就是萧太后的侄女,丹阳县主。
他怎么可能会把这样的事告诉顾珩,他不仅不能告诉,还要把一切都强压下来,让顾珩再也找不到。
所以就算后来,顾珩腾出手脚去找了,却也半点收获都没有。
他憎恨朱槙,也憎恨自己。
“我会帮你的。”顾珩只是说,“朱槙对我没有戒心,我会在他身边帮助你。”
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赎罪。
只要能够弥补她,那就是值得的。
在朱槙身边做卧底,是一件非常凶险的事。元瑾就是前车之鉴,而顾珩还不一样,他若是被发现,朱槙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他的一切表情都沉静了:“但你需要安排一个线人同我对接,地点在京城一家名叫仙味楼的酒楼里,那是我的产业。”
元瑾冷笑。
她闭上了眼睛。
多么可笑,这人世间的种种。这些薄情嘲弄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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