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一行,自出州衙府门,便一鼓作气,直奔南门外的官道。在前往武陵郡的漫漫长路中,若无言语相伴,着实乏味难熬。恰巧适才与王睿谈判之时,孙策有些地方没弄明白,遂借此闲暇,将心中之疑惑,尽数问与孙坚道:“父亲,王睿为何答应地如此爽快,难不成他是真心讨董”
孙坚闻之,嘴角不禁微微外撇道:“是,也不是。”
孙坚的回答,虽只短短四字,然却字字珠玑、意味深长。孙策不明所以,只得问道:“何解”
只听孙坚慢条斯理道:
“若王睿只想借我之手,除去曹寅,他随便允我个几千兵马,也可应付了事。我若嫌他吝啬,不肯应允,他再递增些许便是。然而,他一张口,便给足了我们两万兵马。试问,他若全然不愿讨董,岂肯张口允兵两万故而,我回答是。
若王睿真的忠心于朝廷,浮阳袁府会盟之时,他就应该前来。然而,他却并未前来。他今日之所以允兵两万,皆是为父以除去曹寅为饵,与他交换所得。试问,他若真如为父般謇謇于汉,又何须额外之利故而,我又答不是。
因此,王睿虽愿讨董,却不是那么忠謇。”
孙策“嗯”地点头道:“依父亲之意,王睿虽无反汉之心,亦无扶汉之意。王睿与曹寅之间,素有嫌隙,实乃政敌。即使曹寅不是董党,王睿亦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出兵剿灭于曹。因此,王睿所允的两万兵马,兹当是为剿灭曹寅所用。如此行事,他一可如愿铲除异己,遂使武陵归治;二可假举扶汉旌旗,博得忠臣美名;三可投桃报李,卖父亲以颜面。似此等一石三鸟,名利三收之计,真可谓之妙矣。”
经过多日的奔波,孙坚一行终于廿日辰半,步出南郡之域,步入武陵郡境。他们刚越过武陵界碑数里,便被一伙不明身份的重装铁骑拦截。这伙重装铁骑,可谓人多马广,足有一曲之众。然,由其列队之稀松,容姿之扭捏,便可知其战力,定当逊色不堪。若真的交起手来,孙坚仅凭手中这一队精锐铁骑,便足以击败面前这群十倍于他的乌合之众。
少时,该“骑兵曲”后方,忽有一辆骖服辎车,徐徐驶出队列。待驭手勒马掣缰,将辎车缓缓停滞,一位身着华服的卧舆之人,忽然坐而揖曰:“孙使君,曹寅在此恭候多时了。”
孙坚作揖还了句“曹太守有理”,又道:“不知你在此等我,意欲何为哪”
“想请使君治所一叙。”曹寅答道。
“这……”孙坚闻后,因不知他意下善恶,故踌躇良久。
孙策以为曹寅是得知了“文台舞剑,意在曹寅”之事,欲以“曹寅舞剑,意在文台”反谋之,遂劝谏道:“父亲,万万去不得啊。”
孙坚犹豫了片刻,觉得应无大碍,遂道:“头前带路。”
由于路途遥远,当日夜里,他们只得在沿途县城之中,暂且憩息一晚。好在曹寅还算以礼相待,孙氏父子才得以:食,有珍肴醴齐;眠,有主卧相与。在这期间,孙坚曾借杯中薄酒,试以曹寅口风。可曹寅却只顾左右欢饮,缄口而不言其它。
翌日早间,用过早膳,该县县令遂送二位上官远行。午后,约申时三刻,曹寅终将孙坚一行,带回了治所临沅。为尽地主之谊,曹寅除了摆酒设宴,还遍寻当地名伶舞姬,以充片刻欢愉。在乐伶拨弦之幽兰,舞姬步伐之翩跹中,共有三位上宾,与曹寅共赏此欢愉时刻。孙氏父子身为首客,位居曹寅右手之侧。另外一位作陪上宾,则是献帝近臣,时任“案行使者”兼“光禄大夫”,此人名曰“温毅”,位居曹寅左手一侧。
待姬伶一曲舞罢,孙坚首先按捺不住道:“曹太守,请我来此,有何指教”
“与我促膝安谈于此,不正是使君心中所盼”曹寅反问道。
听曹寅话中之意,似乎已全然洞察一切。然,孙坚却遵从本心,依旧认定曹寅并不知其来意,曹寅出言,当为试探之辞也。他默不作声,静候着曹寅。
“若是使君不想与我安谈,大可由襄阳东门而出,入江夏郡境,再转踏南道,直奔长沙。又何必由南门奔出,入南郡之域,进我武陵郡境”曹寅道。
“哦我由襄阳而来,你是从何得知”孙坚道。
“使君,话已至此,就不必一味否认,无谓费时了。”曹寅道,“我虽不知使君此去襄阳,所为何事而急。但,以我与王睿那厮,昔日之恩怨而言,他定会趁着闲谈之机,出言污蔑我为董党。我于襄阳城外,暗布大量细作、刺客,伺机潜入城中之事,王睿也定会当作证据之一,顺带与使君一并提及。”
“污蔑以何为证啊”孙坚道。
“使君莫急,事情的始末,是这样的……”
孙坚耐着性子,将曹寅语出之言,字句过耳入心,遂发现曹寅所讲之故事,与那日襄阳城中,王睿所讲之故事,竟出奇地相似。其中,少有的不同点在于:人尽可诛的董党,由曹寅变成了王睿;锲而不舍的追查者,由王睿变成了曹寅;那十余封起着决定性证据的帛书,曹寅手中亦有,且其言辞之韵、墨迹之形,亦与襄阳城中所见无二,唯称呼之处,由“曹”变“王”耳。
王睿与曹寅虽各执一词,然二人故事之条理,皆可谓分明,且他二人手中,皆有相同之物证。孙坚无从判别虚实,遂叹言道:“你二人孰是孰非,不查不可知也”
就在双方因证据不足,而僵持不下时,一旁作陪的温毅,忽然从他的袖口里,拿出了一卷帛书。遂将蜷曲之帛书,只手上呈于胸前,起身言道:“长沙太守孙坚接旨。”
圣旨即出,孙坚只得按汉制,携爱子起身整衣,大行稽首之礼道:“臣长沙太守孙坚,携长子策,恭候陛下圣意。”
温毅见孙氏父子礼数罄尽,遂打开圣旨,宣道:
“中平六年冬十二月初九,讨董党王睿诏曰:古来圣帝治世,赖有贤臣相佐,马革之年,忠良更得难能。周之姜尚,齐之管仲,吴之孙武,秦之商鞅;皆为挽狂澜于既倒之无双国士矣。
我朝重戚,遂以荣盛,其群参差,祸福言半。期间,似卫青、去病等志虑忠纯之士,何其寡也;似吕禄、王莽等奸邪伪佞之徒,尤谓众也。
高祖吕氏族群,元帝王氏族群,章帝窦氏族群复百年汉史,乱不绝于耳。朕生不逢时,亦遭外戚董氏政祸。
朕闻荆州刺史王睿,素来倨傲无礼,本以天性使然,遂不予理喻。然,经多方密报与朕之亲查,王睿系董氏党羽无疑。其行倨傲,其言无礼,皆仗董氏淫威,祸乱地方行政耳。
朕百费思量,觉终为隐患,故特以此制诰,号寰宇英豪除贼。凡我汉廷公卿,不论权职高低,见旨意者,皆须奉朕意行事。如有违者,视为抗旨,以大逆律,交廷尉议罪重处。
钦此。”
温毅话音刚落,孙坚遂双手上呈道:“臣孙坚接旨。”
孙坚接过圣旨,遂与爱子起身复核圣旨。
出于历史原因,那方以和氏璧为原材,由大秦丞相李斯督造,印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早在宦戚争斗之时,就已失去踪迹。故,献帝当下所用之玺印,乃董贼入朝主政后,以羊脂白玉为材,临时为献帝所监造。至于新玺之印文,亦重造八字曰:“昊天之命,皇帝寿昌。”
眼前的这道圣旨上,并未加盖新玺印文,取而代之的,是“受命于汉,陈留尊王”八字。这方印绶,正是献帝继位称帝前,身居陈留王位时所用。
孙坚见制诰用文,乃是这方陈年旧物所印,不但未曾起疑,反倒深信其中。试想:以董贼为人之奸诈言,他怎会将新玺拱手奉呈献帝献帝除这方旧时王印之外,恐怕是用无可用。
不过,出于保险起见,孙坚依旧试问道:“新玺既已制成,何以沿用王印”
“新玺自制成之日起,遂终日不离董贼左右。故陛下无玺,只得重拾王印而用。望使君上体陛下之艰辛,能谅用印之不周。”温毅的回话,与孙坚所想一致。
孙坚既未立刻允诺奉旨,亦未出言疑议抗旨,他只是转身踱步向食案,斟满薄酒于铜樽。
少时,孙坚忽双眼放亮,似有所顿悟,遂将樽中薄酒一饮而尽道:“你二人之言,虽合情入理,然王侯印绶,终难以取信于天下。若温大夫当真上忠于君,下体于民,遂归反洛阳,请陛下再拟一旨讨董卓及其党羽诏书,并于董贼手中偷得玉玺,加盖成文,我便信你所言,动手除去王睿。”
“归返洛阳,请陛下再拟圣旨,并不足齿数。”温毅道,“潜入相国府,于董贼手中盗取玉玺,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你自知潜入相国府,盗用玉玺加盖成章,谓之艰辛;那我父子大动干戈,于襄阳城下诛杀王睿,又谈何轻巧;共计十三路讨董诸侯,于明年正月联军西进,又何尝谓易”孙坚道,“今日,就算是说破大天,本太守不见加盖玉玺之旨,绝不会轻言干戈。”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曹寅插话道:“以董贼为人之奸诈言,温大夫盗玺公用,确有危难之处;然,孙使君所言,亦不无道理。依我拙见,温大夫不妨归返一试,若蒙上天垂怜,赐以良机得手,实乃幸甚至哉;若逢时运不济,久觅时机而不得,大可重做计较,如何”
在曹寅的劝说之下,温毅终于答应了下来。遂于散席后就寝,次日即归返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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