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兆府出来,路昭明径直骑着马回了路府。一路上,果见四处都是人对着自己议论纷纷,他也不以为意。倒是进了自己的院子之后,便下令吩咐道:“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到简心阁。”
正此时,有下人来请他到正院:“郎君,夫人请你过去。”
邬夫人院子里正在请道士做法,一派乌烟瘴气。见到继子过来,她顶着前额一块厚厚的红皮膏药,眼皮也不抬,只道:“听说你要搬去简心阁”
“是,夫人,子楚一时不慎,惹来这样的流言,令家长长辈和弟妹们深受其扰。故而搬去简心阁自省,夫人不必挂心。”
邬夫人心里快速的思考着,她知道他此时搬走必定不是如他口中所言,所谓忏悔、自责、愧疚,这些从继子嘴里说出来的鬼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更不能多说什么。
事实上她心里明白,这个在世人眼里被议论的十分不堪的继子,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而最令她有苦难言的是,每一次他出了这等事情,自己总是摘不干净推不利索。事后,人们对他议论纷纷的时候,顺带也把自己这个继母给捎带了进去。
久而久之,如今就连丈夫心里对她也存下了十分的不满,只是不曾发作而已。
于是最终,她只能咽下满心的苦果,对着他假做从容的点了点头,叮嘱道:“那你好自为之。”
因事情出的时机微妙,次日一早,京兆府便被太子萧赫叫去问了案件起始,而昨日与路昭明在屋中密语的的许知章也一并在场。
待府尹杨延明回禀完案件查勘结果之后,太子方看向他,面带不悦的问道:“儒林,你实话说,子楚是不是早就察觉了这绣娘用心不良,所以借机离开路府”
被唤作儒林的年轻男子姓许,名知章,正是京兆府四品知事。此时他不敢隐瞒,连忙跪下,道:“这绣娘的确是秦王的人安排进路府的,本想用她来色诱子楚,却被他早早识破。不过他几次三番传这绣娘过来给自己绣佛经,也的确是有意为之,此事儒林不敢替他隐瞒。但随后这绣娘自己勾搭上了秦王身边的涂昌,这才怀了身孕。不想,这涂昌也真狠得下心,连自己的骨肉也能下得了手”
太子闻言只是一笑,玩味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涂昌跟着秦王,若连这点心狠手辣都没有,只怕早就被人取而代之了。”
又道:“罢了,既然此事是子楚跟儒林你们两个处置的,那孤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京兆府办案素来高效,不过两日的功夫便有结案陈词张榜在乌衣巷口处,曰:绣娘秋容,自与路府小厮铁生定亲,又在外与关姓男子私通。因奸有孕之后,更想借机敲诈路府大郎君路昭明,后被关姓男子推入水池中嫁祸与路府。而今查明真相,其死因与路府及陆大公子毫无关系。
本府自此结案告示发布之日起,悬赏一百两通缉关姓男子,直至其抓捕归案,按律追究其罪行,以昭国法。
虽是如此,但吃瓜群众们又因此而议论起了路府大公子的所谓“龙阳之癖”,更有不少媒婆涨红了眼,咬牙切齿道:“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这么俊俏的贵公子,居然不喜欢姑娘这还有天理吗”。
好在当事人根本就不在意,所以这天下午,在搬入简心阁之后,路昭明就收拾了行囊,带着两个随从轻车简装,径直往离京三百里之外的洛城而去了。
洛城殷府内,后院。
芳菲如今住着殷府的一处小院,因她从小就喜欢芙蕖,又是生在六月初头芙蕖盛开的季节,于是外祖母就给她的院子取名为荷香坞。
荷香坞内一应陈设皆是精巧华美,院中还有一汪不大却甚是意境高雅的芙池,夏日里芙蕖盛开时蛙声一片,便是比之其余的几位表姐表妹们所住的什么海棠春坞、湘君阁也丝毫不逊色。
自打上次“为救人”落水之后,她被软硬兼施的硬按着在床上装了几天的病号,随后阖府上下,几乎个个都亲自来她这小院转了一圈。直到最后二夫人亲自出现,殷老夫人这才点了头,特许她可以下地活动了。
这天闲来无事,她照着记忆将自己的资产大概清点了一番,又将铺子、古玩、金器、现银、庄子、田地、珠宝首饰等大致归了归类,而后搁下手里的笔,还算满意的点点头,接着便去了长房大表姐殷重华所住的集虚斋。
殷重华生性贞静,端丽,平时也多以绣花写字画画打发闺中时光,在殷府众姐妹当中,算是独一无二的才女。
芳菲独自一人来到集虚斋门前,只见院门虚掩着,里头静悄悄一片,想是下人们都在午休。听见脚步声才有一个婆子揉着眼睛迎出来,刚要开口行礼,就被她笑眯眯的摆手附耳问道:“大姐姐呢可是在午睡”
那婆子但觉手心里一磕,继而就摸到了银子的温度,当下也笑成了一朵大菊花,连连道:“老奴给七娘子请安,我家女郎午睡的时间短,这会儿早就起来了,正在阁中绣嫁妆呢”
芳菲会意的让她离开,两步之后又招手附耳两句。婆子连连点头,只道是闺中姐妹之间要说几句体己话,当下便应道:“小娘子放心,老奴一定看好院门。”
转过檐下的那棵碧绿芭蕉树,正好见着殷重华一身素色春衫坐在冰裂纹椭圆大罩窗前。芳菲见她身侧摆着一盆绿色菖蒲,长叶光洁如同翡翠葱茏,更衬得其人隐约有了几分神仙风韵。
“大姐姐安好。”
殷重华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来,随之一笑,将手中的针线放入簸中,扬声道:“七妹妹来了,来人,看茶。”
芳菲坐下看了看殷重华正在绣着的一条腰带,显见是绣给未来夫君罗家公子的。想起前世的回忆,这位罗公子虽然家境贫寒,但后来的确以科举出仕,也算是一位才子了。
不过他那位寡母为人刻薄又善妒,对殷重华这么一个儿媳妇一直横竖看不顺眼,后来为了挟制媳妇在家中的地位,还特地从自己娘家找了一个侄女嫁进门来做妾,遂在心内轻叹一声:但愿前世的一切今世都不要再重来,大姐姐可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殷重华见芳菲落座之后只是喝茶并不说话,便猜到她是有话要跟自己单独说,便打发了身边的侍女,问道:“七妹妹可是有事”
芳菲这才点点头,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得知芳菲想要从自己的嫁妆里面拿出十余间铺面以及一个庄子添补给她时,殷重华立即摇头,问道:“七妹妹你为何忽然有此一言,这万万不可我怎么能要你的嫁妆,那是姑母留给你的遗物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人嚼舌头了”
芳菲便就势点点头,道:“我前几日就听琼枝表姐在家里对人抱怨说外祖母为人偏心,埋怨自己的嫁妆太薄日后嫁到婆家会没有体面。今儿个又听说大姐姐你的婆家来找大舅母,说的也是嫁妆的事情……我知道自己年纪小不懂事,可是心里很想为外祖母和舅母,还有大姐姐和琼枝姐姐你们分忧。所以就想着在母亲留下的资产里面拿出一部分来,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了。”
殷重华本也知道这种事情瞒不住,不过听芳菲这么一说,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七妹妹,此事万万不可。你要真这么做了,外人一定会议论我们殷府没有规矩不顾亲情,毕竟从古到今也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再则,更重要的是,我并不惧怕婆母忽然提出的这个要求,因为她不占理,夫君也不会赞成。而且,我便是嫁过去了,在夫家的地位也不是由嫁妆的多寡来决定的,而是由我这个人,我的品行才德,我是否能尽好自己相夫教子,侍奉婆母,打理庶务的本分。讲句不自矜的话,我殷重华还不至于拿这点金银来衡量自己的价值。这对我而言,可是天大的笑话。我这么说,你可能放心了”
芳菲点点头,佯装有些茫然不解的样子,道:“大姐姐说的我是明白了,我也知道大姐姐人品贵重,是最知礼重情的。可是我担心,到时候你出嫁之后,其余的姐姐们却没有你这样怜惜我这个并不姓殷的妹妹。所以……”
殷重华顿时明白过来,伸手握了握芳菲垂放在身侧的右手,再一想,事实也的确如此。于是微一沉吟,末了道:“你放心,七妹妹,我们姐妹一场,此事又关系着我们殷家的声誉,我一定会设法替你周全的。”
听她这么一说,芳菲这才放下心来。因为此事她实在不便出面,放眼整个殷府,也就只有殷重华的身份最为合宜。
当下便揭过去不再提,姐妹二人又闲聊了一些别的事情,芳菲看着集虚斋内四壁悬挂的字画与绣绷内的绣品,皆出自于殷重华之手。
她心里自惭,反省之前在外祖母和舅父的庇护之下,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几年,除了一张脸生得漂亮之外,便是个既不读书也不写字的花架子。
正因为胸无点墨脑子空,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所以才会被苏玲珑诓回京城,又被路修云这渣男骗走了所有的嫁妆。
临到最后,上了花轿进了洞房,掀开盖头一看,原来自己嫁的人竟是路修云的哥哥,那个叫什么路昭明的天字第一号克妻男
前世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当自己亲手点燃新房的喜幔,在被熊熊大火吞没之前,芳菲也还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她不知道路夫人既嫁给了父亲,为什么又要害得父亲身死宋家被抄家她不知道路修云既然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又要留下自己的性命还把自己嫁给了他的兄长
还有,她更想不明白的是,那个最后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明明并无感情,却为何要在大火之中冲进来,试图想要把自己救出去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前世稀里糊涂,今生仍无法解开。
“七妹妹,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被殷重华一声呼唤回过神之后,芳菲更深觉人蠢就要多读书,于是诚恳的向殷重华讨教要请一两位女先生回来教自己书画。
殷重华想一想,便道:“从前教我书画的那位姚夫人如今早已不再出门授课了,洛城内其余的女先生名气才望都远不如她。你既是有些基础的,如今要请的先生又不能过于庸常了。此事急不得,这一两个月你且先自己练着,我隔几日过去看看,一道切磋切磋便是。”
芳菲谢过之后,这才辞别回来。在屋内坐了一会,又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对绿萼和红拂说道:“备车,我去东城建安里跟安掌柜他们说件事。”
殷府门口,见得芳菲的马车上路之后,便有人飞奔至相邻的一处民宅中。待听完回禀,路昭明便放下手里的书卷,道:“咱们跟上去。”
东城建安里一带,有属于芳菲的数十间铺面,因是相邻而建,所以经营的吃喝玩乐衣食住五花八门都有。
如今这几十间铺面都由安掌柜经管着,生意都很不错,乃是芳菲母亲留下的嫁妆中最大的一笔流动资金来源了。
安掌柜其下还有两名副管事,另外便是各铺面分管的掌柜,这浩浩荡荡几十人,以前芳菲也就只见过几次,只怕多半人到跟前她连也认不全。
因事先没有提前通知,所以到了建安里的那间名为“卧云楼”的茶楼之后,芳菲择了一间雅室坐定,旋即让人去请安掌柜,自己则带着绿萼和红拂两个安然悠哉的喝茶等候。
卧云楼也是芳菲名下的产业,不过最近新换了掌柜的,她还没跟人打过照面。
正在等候时,就听红拂从外面进来匆匆道:“二夫人带着琼枝女郎也来了。就坐在咱们隔壁的雅间里,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人。”
芳菲心中咯噔一跳,略一沉吟,便对着红拂吩咐了两句。而后在安掌柜的被领进来时,卧云楼新来的掌柜也一起到了。
芳菲淡然的问起雅间的隔音如何,新来的掌柜姓招,看来是个聪明机敏之人,很快便道:“咱们卧云楼的雅间都是实心砖墙,便是两间相邻也绝难听到隔壁在说什么。因此也就格外多人前来预定,都是为了花钱买个清净放心。但是隔壁那间雅室名为问梅,却是咱们楼里十二间雅室中,唯一一间顶上还有个阁楼的。”
芳菲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便吩咐红拂随着招掌柜一并上去顶楼。见安掌柜的面有讶色,也只淡淡一笑,道:“我记得这卧云楼从前的布置可是安掌柜的意思,今儿怎么就这么巧,我二舅母来了之后,便正好坐在了问梅阁里安掌柜的,咱们是明人不说暗话,正所谓闻弦音知雅意,没有安掌柜的安排,我这墙角听得肯定没有现在这么顺利。”
安掌柜年近五十,是个素来谨慎而又勤勉的生意人。听了这话口里连连称是赔罪,心里却大是警觉的诧异道:女郎今日这般厉害,莫非从前那些糊涂都是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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