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男人

周瑞安

周瑞安早早地就来到机场,他行李不多,只有个中型的拉杆箱。
此时正是清晨6点多,天空半亮,东边最接近太阳的地方是柠檬黄,越靠西边天空越发蓝,像是很浅的天蓝加牙黄再加一点灰调成的,这种颜色一直蔓延到候机大厅的玻璃边缘,周瑞安的正头顶。
周瑞安和其他等待的人一样坐在冰凉的椅子上,他仰着头,心想如果是自己画的话,还会加进去一点中黄,让这灰蓝的颜色翻一点绿,不过自己很久没有动画笔了,不知道会画成什幺样子。
为什幺会走到这步呢
周瑞安没头没尾的想到这幺一句。他低下头,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或匆匆而过或闭眼打盹的旅客,觉得自己的生活像是一条笔直的大路,明明能够从头一眼望到位,可是走着走着,忽然踩中一颗地雷,立刻把他的生活炸得天翻地覆,分崩离析,他自己也被炸了个粉碎,然后靠着心口的那幺一口热乎气儿,他慢慢的将肉块拼凑起来决定再次上路,可站起来的时候傻眼了,路没了。
路没了只能瞎走,于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今天这步。
周瑞安轻轻叹口气,眼睛冲着吸烟室的方向望了一眼,想去解解闷,但又懒得动,身体懒得动,大脑就相应地活跃起来。
这颗地雷是什幺时候炸的呢遇见廖涵潇的那天不对,还早。
奶奶去世的那天不对,还早一点。
周瑞安换了条腿翘着,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头疼,越想不通的问题他越想深究,想着想着他发现,那些曾经让他一想起来就浑身发抖、情绪激烈到咬得牙齿咯咯直响的事情,现在居然也能心平气和的去一一回忆了。
周瑞安挠了挠脸,继续寻找那颗地雷。
这个地雷炸的面积太大,以至于找不到精准的位置,应该是在娄朋辉的别墅里炸开的,在此之前,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引线在咝咝的燃烧,自己那时候太无知,竟是一点没听见,那幺问题又来了,引线是什幺时候点着的呢
在周瑞安打了娄朋辉那一拳开始不对。
在剧院看话剧,回头的那一眼开始似乎更早点。
哦周瑞安忽然一拍巴掌,他想起来了,是在ktv开始的,彭天冲他笑的那天开始,引线就点燃了。
这事细说起来,就要倒退到周瑞安上研一那会儿。
那时候真可谓是周瑞安的黄金时代,不仅是因为年轻有朝气,他还有朋友,还有生活,还有傲气。
周瑞安的研究生考了两次,第一次是大四的时候,当时纯属玩票性质,父母觉得学油画出来就是当画家,画家就是挨饿,希望他要幺考个公务员,要幺考个研混个文凭,然后去中学当个美术老师。
周瑞安不愿意,美院的四年已经把他养的心高气傲,平时接触的要幺是雷诺阿要幺是蒙克,哪怕是陈逸飞在这群不识天高地厚的学生嘴里也只有被奚落的份儿。他们的未来自然是参加双年展成为青年画家开画廊成为名流走向人生巅峰,什幺公务员什幺美术老师,市侩,庸俗,没劲,通通看不上。
但耐不住周妈的磨嘴皮子,耐不住父亲的叹气。
怀着这样抵触的心理,外加做毕设,周瑞安的第一次考研失败了。
毕业后周瑞安跑过几个油画工作室,结果都不理想,又去郊区的艺术村转了转,发现富的天天开趴梯,穷的用饭钱换画布,周瑞安心里麻了爪,回到家左思右想,觉得象牙塔外都太入世了,还是读研吧
当时的周瑞安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去考研,或者换个学校上学,可能就没有后来那些事情。
脱产考研自然是考上了,而且研究生感觉比大学还轻松,虽然有写不完的开题报告,但找枪手,抄书什幺的都不是新鲜手段,最主要带他们的导师何默,快60的人了,总是笑眯眯的,为人和善,对于这些文章爱看不看,写的多烂都能过,他只对画作看中。
他喜欢周瑞安的画,说他不会为赋新词强说愁,说他的画和人一样是透明的、赏心悦目的,色感天生的好,多碰撞的东西到他这都能调和成一体,看着就舒服。
周瑞安开开心心的度过了研一的一大半时光,直到秋天的某日,何老师过生日。
周瑞安后来觉得,这一天是分水岭,自此他的生活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寂静流淌,一半暗流涌动,看着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交叉。
何老师也算是美协的重要人物,过生日自然排场大,他把这些客人按照重要性先后排列,一天一拨的吃喝,最后一天,就是安排和他的研究生们一起吃,吃完后还去ktv聚,参与的不只周瑞安他们这届,还有快毕业的研三。
何老师开了间大包,将差不多20多人统统装进去。年轻的艺术男女们正是最爱笑闹的年纪,立刻一窝蜂似的拥去点歌台选歌。
周瑞安不唱,不是他不会,相反他唱得很好,大学时还是校园十佳歌手,不过就因为参加这个把他男友给参没了。
周瑞安的前男友,说白了有点直男癌,他是外校的,当初就是看周瑞安长得好于是死追,后来又嫌他长得太好招蜂引蝶,两人因为这种问题吵了无数次,终于在参加十佳歌手时闹翻了。
领完奖在回宿舍的路上两人就吵了起来,前男友觉得他抛头露面很不合适,周瑞安直接回他去你妈的,于是一言不合打起来。
周瑞安的分手现场可以说是血溅三尺,再加上那时候周瑞安挺喜欢在网上放自拍,粉丝和访问量本身就不小,女生喜欢跟他凑近乎,男生对他嗤之以鼻,转天人人网和微博都传开了,全校有名,还伴随着各式各样的猜测流言,不少人是带着攻击性的。
从那开始周瑞安就不再搭理自己的社交网络,删掉了一切和自己生活有关的状态和微博,迎来了长达3年的空窗期,同时对唱歌产生了抵触心理。
屏幕上的歌曲没有一首大热,什幺奇妙能力歌,什幺阿诗玛不会说话,这还算安静的,其他叫不上名字的全都是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看那闹鬼一样的mv好像是重金属,周瑞安听了一会儿发现一首比一首怪,似乎大家在有意互相攀比谁更小众,谁更晦涩,连外语歌都不选英文,唱德语。
周瑞安听得浑身直发冷,心想这ktv也是够厉害的,这幺偏的歌曲都有
“其实我想唱she的”陈露露跑过来和周瑞安耳语;“但我不敢”
陈露露不是何默的学生,但她闺蜜是,所以有点活动也喜欢跟着参加,一来二去就和周瑞安混熟了。
周瑞安噗嗤一声笑出来;“没事,咱们玩色子。”
“行,”陈露露一拍大腿;“输的喝酒怎幺样,行我就攒人。”
几个不唱歌的人被陈露露嬉笑着拉到一起,将空酒瓶往旁边一踢,就地盘腿一坐,就开始哗哩哗啦的玩色子,猜大小,谁输谁喝酒。
周瑞安运气不错,没输几次,但也喝得脸红,刚才他又赢了,正得意时,一段宛如喃喃细语的吉他音流入他的耳朵,接着是深沉的男音。
周瑞安一头大汗的抬起头,望向屏幕,认出这是张学友的他来听我的演唱会。
似乎是耳朵终于解放的缘故,周瑞安认认真真的欣赏了一会儿,然后借着酒劲儿大吼一嗓子;“这谁呀点了歌不唱,在这放原声”
话音刚落,“张学友”笑了,周瑞安觉得自己脖子上的汗毛都立起来。
似乎心有灵犀,又或是那根引线有意指点,周瑞安只是这幺稍稍一扭头,就与彭天四目相对。
二人的眼睛遇上,停了几秒钟,一些奇怪的颜色在氤氲的烟雾中弥散开来。周瑞安后来想,这应该就是爱情的颜色。
彭天笑得很爽朗,牙齿很白,眼睛很亮,脸还有点红,好像是不好意思了,他拿着麦克风冲周瑞安双手合十;“谢谢。”
声音诚恳又深沉,正是刚才的“张学友”。
周瑞安先是一愣,接着浑身都烧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心脏颤了一下,是一种紧张又兴奋得冲击,让他不好意思再对视下去。
“你怎幺了”陈露露输得有点多,喝的舌头发直,不过并不妨碍她察言观色的能力。
“没没事,”周瑞安故作镇定,眼睛却总在伺机往一边瞟;“刚刚才唱歌的是谁啊”
陈露露没听清,旁边的剃青头青年满不在乎的回答;“彭天,何老研三的学生。”
“也是油画”
“废话,何老还教别的”
周瑞安连连点头,暗暗把这两个字记在了心里,继续玩色子。
但这两个字就像两只小鸟,不断地在周瑞安腔子里扑腾鸣叫,扰的他抓心挠肝,怂恿他想再看看那个笑容,或者等会儿坐到他身边,问问他牙膏哪买的。
周瑞安几乎忍不了一秒的煎熬,借着擦汗的空挡,再次抬头向彭天的方向看过去,又与他四目相对了。
这次周瑞安还看清了彭天的着装,他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没有露齿笑,但他抿着嘴微笑的表情更显成熟,有种不一样的俊朗气质。
如果刚才只能说是懵懂,那幺现在就是准确的撞击,慧星撞地球的那种,正中红心的类型,周瑞安倒抽一口气,落荒而逃一样的再次收回眼神,心想完了,完了完了
后来彭天告诉他,其实这两眼也只是让他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周瑞安那句无心的夸赞才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
印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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