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失恋33天
作者:鲍鲸鲸大丽花
内容简介:
黄小仙儿,27岁的大龄少女,从事高端婚庆策划;胸前无大物,姿色平平,家境也一般,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口刻薄言辞,和对这世界满腔的乐观。长途恋爱谈了七年,没有修成正果,反而在商场里看到了男友和自己闺蜜喜笑颜开的走在一起。
黄小仙儿的失恋日记,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开始写了下去。工作上困难重重,刚刚惨遭失恋,却要替一对恋爱同样谈了很多年但现在仍然如胶似漆的新人策划婚礼;同事王小贱,既冷酷又毒舌,看起来是一个同性恋,对黄小仙儿的惨况一直冷眼旁观黄小仙儿的人生还没拍摄到高嘲部分,是不是就要这么被迫收工了
但黄小仙别的没有,有的是自尊心和盲目乐观。疼过之后擦擦眼泪,就算新的一天是前一天的翻版,不会豁然开朗或是跳出一个闪闪发光的奇迹,她依然决定,老老实实走下去。
作者简介:
大龄少女,知名怨妇,对敌人心狠手辣,对爱人甜贱绵软,身后拖着无数个人格,一路走得花样迭出毫不寂寞。
其语言风格辛辣尖酸,洗练,干净,有点调侃和自嘲。
这是一种男女通吃的风格,俨然年轻女版王朔。
行文引经据典,比喻妙趣横生,颇有围城之风。
正文
代序
曾经轰轰烈烈,曾经以为他是你最后一个男人。
曾经以为他是陪你走漫漫人生路的人。
曾经沾沾自喜,以为在茫茫人海中终于找到他。
曾经排除万难,终于可以跟他在一起。
曾经幻想和他结合,幻想和他生儿育女,连儿女读哪一家幼儿园都已想好。
曾经为他剧瘦三十磅。
曾经为他放弃其他机会。
曾经想跟他同归于尽。
曾经害怕他会被其他女人抢走。
曾经在他身上留下齿痕。
可是现在已无力挽留。
原来,你和他,各有人生一条路要走,大家走的路并不一样,曾经结伴走了一段路,今天到此为止。
张小娴
真正失恋要经过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当然丧尽自尊,痛不欲生,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跳起来。第二阶段故作忘却状,避而不提伤心事,可是内心隐隐作痛。到了最后阶段,他的名字与路人一样,不过是个名宇,一点儿特别意义都没有。
亦舒
恋而失,胜于无。
李碧华
自序
亲眼看到我的男朋友挽着他新欢的手,在新光天地里试喷香水的那一刻,世界“噌”的一声,变得格外面目可憎。
我紧紧咬着下嘴唇,一路跑回家,瘫坐在沙发上时,已累到呼吸濒临衰竭,那一刻的我无论从哪个层面看,都是在苟延残喘。我眨眨眼睛,眼角很干涩,我没有痛哭失声,但在我脑海中,房间里,各个角落,漫山遍野,似乎都在大剂量地播放着苦情歌。我的心一阵阵地抽搐,手指也在微微颤抖。我筋疲力尽,想要侧身靠一靠,却发现,沙发在我眼中已大到无边。全世界,都没有一个支点。
这闹剧的桥段太俗套,而且上映得太突然,甚至都没有事先准备好预告片。
但我同他始终那么甜蜜、那么默契,甚至,甚至在事发前一天,他还在说“我爱你”。我努力想要回忆起我们曾经的美好情意,但是,它们的真实程度,在此刻遭到了毁灭性的质疑。
若仅仅是这样,或许还不至于那么猛烈地击垮我。我仍可以像从前的某次恋爱一样,分手在即时,心中默念着诅咒的话,但仍会笑着祝对方日后一切顺利。而这一次,我指着那一对甜蜜的人儿破口大骂是因为,他身边那娇羞的新欢,竟是从初中起便和我整日厮混、四处嬉戏的首席资深闺蜜。
是这个事实击垮了我。
这事实令我觉得,有问题的那个人是我。曾经有那么多迹象逼我恍然大悟,但我却通通选择视而不见。而一个人究竟要糟糕到什么程度,才会遇到这样的事:小三是自己的闺蜜
恍惚间,我都能听到老天爷自上空俯视我,冷眼旁观,不屑地哂笑。
从小到大,闺蜜见证了我每一次和男友的大动干戈,我的男友们也都或多或少地遭遇过我和闺蜜相互间的肆意撒泼:和闺蜜生气时,我便去找男友发泄情绪;和男友吵架时,我又去找闺蜜围炉夜话。
但此刻,我却同时被两边摒弃,整个人就像是从传送带上掉下来的零件,自己倍感孤单,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世界而言,我不构成任何存在感。
我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专注地发着呆,快要石化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随着电话铃声,我全身上下的毛孔顿时全体大幅度张开,做倾听状。
会是两个人里的谁打来的还是联袂一起打来的是要跟我道歉,还是要说服我那只是幻觉,刚刚那一幕只是我眼花了
我紧张得发抖,电话铃声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我仿佛能听见,电话那头的人正说着:“嘿,过时不候,机会有限。”
我一把抓起电话,声音飘忽地说:“喂”然后便紧紧地闭上嘴,准备随机应变。
电话那头,有个男人大吼着说:“你人现在在哪儿呢是不是不想干了我告诉你啊黄小仙儿,我这儿可不缺您这位赶紧给我回来加班”
我抓着电话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正在冲我大吼的男人,是大老王我老板。
不知道从哪儿横生出的勇气,让我在愣了半天后,冲着大老王说出了那句本想献给那对野鸳鸯的话。
“浑蛋你们都是浑蛋”
这次换大老王呆住了,几秒钟后,他默默地挂了电话。
我蹲在地板上,听着房间里回荡着的大吼过后的袅袅余音。做得好,黄小仙儿,我对自己说,一天里,先是分了手,然后失去了一个朋友,接着又因为对老板大吼,从而把工作丢了,接下来,你只要从地板上站起来,关好门窗,走向厨房,轻轻打开煤气,然后,静静地深呼吸,过不了多久,你的人生就可以涅槃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指针向前移动的声音。随着一声清脆的契合声,我抬头看向时钟,时针分针秒针,都指向了零点。
我就这样迎来了,失恋的第一天。
引子6 月26 日 星期日 大风天
亲眼看到我男朋友挽着他新欢的手,在新光天地里试喷香水的那一刻,世界“蹭”的一声,变得格外面目可憎。这种眼见为实的背叛,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呆立在他们两人不远处的我,顿时觉得生死两茫茫起来。
我一路跑回家,瘫坐在沙发上时,已累到呼吸濒临衰竭,那一刻的我无论从哪个层面看,都是在苟延残喘。我眨眨眼睛,眼角很干涩,我没有痛哭失声,但在我脑海中,房间里,各个角落,漫山遍野,似乎都在大剂量的播放着苦情歌。我的心一阵阵的抽搐,手指也在微微颤抖。我筋疲力尽,想要侧身靠一靠,却发现,沙发在我眼中已大到无边,全世界,都没有一个支点。
我曾以为这是最后一次恋爱。
可悲的是,每一次奋身投入一段感情中时,我都会这么想。
但这一次,我同他始终那么甜蜜那么默契,甚至,甚至在事发前一天,他还在说我爱你。
我努力想要回忆起我们曾经的好情意,但是,它们的真实程度,在此刻遭到了毁灭性的质疑。
若仅仅是这样,或许还不至于那么猛烈的击垮我。我仍可以像从前的某次恋爱一样,分手在即时,心中骂着诅咒的话,但仍会笑着祝对方日后一切顺利。
而这一次,我指着那一对甜蜜的人儿破口大骂是因为,他身边那娇羞的新欢,竟是从初中起便和我混在一起四处嬉戏的首席资深闺蜜。
是这个事实击垮了我。
这事实令我觉得,有问题的那个人是我。
曾经有那么多迹象逼我恍然大悟,但我却统统选择视而不见。而一个人究竟要糟糕到什么田地,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小三是自己的闺蜜
恍惚间,我都能听到老天爷自上空指着我,发出不屑的笑声。
从小到大,闺蜜见证了我每一次和男友的大动干戈,我的男友们也都或多或少的遇到过我和闺蜜相互间的肆意撒泼。和闺蜜生气时,我便去找男友发泄情绪,和男友吵架时,我便去找闺蜜围炉夜话。
但此刻,我却同时被两边摒弃,整个人就像是从传送带上掉下来的零件,自己倍感孤单,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世界而言,我不构成任何存在感。
我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一昧的发着呆,快要石化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随着电话铃声,我全身上下的毛孔顿时全部大幅度张开,作倾听状。
会是两个人里的谁打来的还是联袂一起打来的是要跟我道歉,还是要说服我变化是幻觉刚刚那一幕只是我眼花了
我紧张的发抖,电话铃声变得不耐烦起来,我仿佛能听见,电话那头的人正说着:嘿,过时不候,机会有限。
我一把抓起电话,声音飘忽的说了一句,喂然后便紧紧的闭上嘴,准备随机应变。
电话那头,有个男人大吼着说,黄小仙儿打你丫电话一直关机你穷的要死了吗我没给你发工资吗给我赶快回来加班
我抓着电话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正在冲我大吼的男人,是大老王我老板。
不知道从哪儿横生出的勇气,让我在愣了半天后,冲着大老王说出了那句本想献给那对野鸳鸯的话。
“你丫给我滚”
这次换大老王呆住了,几秒钟后,他默默的挂了电话。
我蹲在地板上,听着房间里回荡着的大吼过后的袅袅余音。做的好,黄小仙儿,我对自己说,一天里,先是分了手,然后失去了一个朋友,接着又因为对老板大吼,从而把工作丢了,接下来,你只要从地板上站起来,关好门窗,走向厨房,轻轻打开煤气,然后,静静的深呼吸,过不了多久,你的人生就可以涅槃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指针向前移动的声音。随着一声清脆的契合声,我抬头看向时钟,时针分针秒针,都指向了零点。
我就这样迎来了,失恋的第一天。
6 月27 日 星期一 风和日丽
我断断续续地,做了很多个没有具体情境的梦,猛然醒来时,觉得这一觉有一辈子那么长。睡意彻底消失的前一秒,我还想要陷在梦中永远不要醒来。因为我知道,但凡睁开眼,我就会看到几个硕大的当日主题词:分手、背叛、炒鱿鱼。
我想要侧过头看看时间,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脖子转动不了,恍惚间,觉得天花板也比平时要高,原来,一整晚睡在地板上,我落枕了。
我挺着脖子,僵着一张脸,战战兢兢地出现在公司里,前台小姐神情诡异,且埋头作认真劳碌状,这说明大老王今天一反常态地准时出现在公司里了。
果然,我刚坐到座位上,坐我隔壁的同事王小贱就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通知我,大老王传唤。
我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心理准备,同时另一个自我也在积极地为我做着心理辅导和安慰:即使不开除你,你都是应该自己辞职走人的,还会有什么情况,能比得上你惨遭失恋还要在婚庆策划公司工作更悲凉
我目不能斜视地出现在大老王面前,大老王目光淡定地上下扫视我两圈,然后劈头盖脸地嚷道:“憋着劲儿想骂我憋多久了你”
我看不见大老王的表情,因为我站着,他坐着,我既低不了头,目光又不能大幅度下调,再怎么努力往下看,最多也只能看到鼻尖,一不小心还对了眼。
大老王默默地看着我,然后终于忍不住了:“你干吗呢”
我结结巴巴地说:“王,王总,我能坐下说吗我落枕了。”
大老王给了我两个字作为答复:“活该”
我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坐了下来。
“说说吧,你昨天吃什么了,骂我跟骂孙子似的。”
“我失恋了,王总。”
“”大老王愣了三秒,然后说,“活该”
我被大老王骂得很舒坦,因为只要大老王还愿意骂你,就证明你这个人的生存价值还有迹可循。
“哪个不开眼的把你甩了”大老王接着说,“是上次年会来的那个半秃子吗丫配不上你,你就当之前的人生误入歧途了。”
大老王是我们公司的一朵奇葩,我们人人都爱他。
大老王的好是那种无性的老派的好,这在这个时代非常罕见。虽然他只有四十多岁,但每次走进他办公室,我总有种走进小时候外公房间里的感觉,他的人和他的房间散发出的气味,总是让人昏昏欲睡但又觉得心里很妥帖。每次跟大老王谈事之前,我都想跟他先要块糖吃,就是那样一种奇妙的气场。关于这一点,公司同事们也曾热烈讨论过。美术组的小野猫cici,混了半宿夜店,恍惚着到了公司,才想起来手上还有很急的单子没做完,当下就惊了,赶了一天,也没赶完,只好去向大老王如实汇报。敲门进去的时候,大老王正背对着她迎着斜阳看小津安二郎,转身看到cici,便拍拍沙发,说:“一起看,我泡了普洱茶,还有海苔饼干。”cici 战战兢兢地坐下以后,大老王便不理她了,继续专注地看片子,cici 便也跟着一起看,看着看着居然还看进去了,两人一会儿咯吱咯吱地嚼海苔饼干,一会儿啜一口普洱茶。这一幕被闯进去交报表的同事看到了,便掏出手机默默地偷拍了一张,并取名为“天伦之乐”发给了大家。时至今日,cici 提起那个下午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被大老王教训了一通,我回到了座位上。坐我隔壁的傻广东仔又开始把脸埋在抽屉里偷偷抽烟,这个想法太鸵鸟了,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对面做设计的小可又在对着屏幕自言自语,刚开始我觉得他这个样子很恐怖,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有阅读障碍,但凡是字,就必须读出来,我已经不下一百次看到他目光严肃地盯着屏幕念叨:用户名
哦打字声。密码哦打字声。
前台的36c 善良妹又一次把盒饭热过了头,闻着从茶水间里传出的熟悉的塑料味儿,我知道,又一个上午安全而无害地过去了,我终于鼓起勇气打开手机,看有没有短信和留言。
手捧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看了足足半个钟头,连按键里各个污垢藏身的具体位置,我都了然于心,但手机始终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我担心是手机坏了,或是同我一样,一遇到重大事故,脑子就不好使了,于是我反反复复地开机关机,但无论我怎么折腾,手机都没有反应。
我宣告放弃,与此同时,心中激荡起波涛汹涌的恨意。这对狗男女,即使我不要道歉不要解释,但昨晚我转身而去时,精神状态是多么的暴怒和扭曲,就算我没有跑去轻生,持刀抢劫或是杀人越货也都保不齐,难道你们都不好奇我是否还在人世,难道都不能够发条短信咨询一下我:“你好,请问你还活着吗”
气愤中,隔壁的王小贱神情严肃地转向我,开口说道:“黄小仙,你没事儿吧”我下意识地说:“好得不得了。干吗”
王小贱漠然地说:“那你能别用腿撞隔板了吗你一撞,我这边儿就跟着颤,你看,水都洒出来了。”
王小贱也是我们公司的一朵奇葩,他恨我我恨他。
此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但心里却住着一个敏感脆弱且幼稚的十四岁小姑娘。刚进公司时,他那柔弱娇嫩的风姿,迷倒了一大群负责保洁的中年妇女,但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一定是一个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纯度百分百的gay, 我对gay 没意见, 反而很有爱。
但是我身边这个gay 实在太不一般,和他共事,简直是一场灾难。
我们两个人大大小小吵过的架加起来,差不多要和一对结婚三十年的夫妻一样多。
转眼到了下班时间。坐在我隔壁的隔壁的cici 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化妆了,还问了我七八次,今天的绿色眼影会不会衬得她眼袋很浓烈。
五点半一到,大家便纷纷作鸟兽散,不出五分钟,办公室只剩下一股股青烟,和我。
我站不起来,心里是那种很苍茫的慌张,就像是“风吹草低,却始终不见牛羊”的那种慌张。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我明确知道,没有人等着我,那个人不会在楼下大堂一脸不耐烦地等着我。今天,明天,永远都不会了。
我慌张得快要把持不住我自己了,想要撞墙,想摔东西,想要放声尖叫。我打开手机的通讯录,我想要和谁说说话,是个人就好,能回应就好。
但长长的联系人名单上,却没有一个这样的人。
这也是我忘情沉溺于恋爱时种下的恶果。
落地窗外的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我低不了头,只能盯着前方建筑的信号灯发呆。办公室里的阴影越来越浓厚,我站在窗前,大剂量的慌张静默地在我身后排成一排。
这种慌张,令我比推石头的西西弗还悲凉,起码,他在每次快要抵达山顶时的那一刻,心里还会一半侥幸一半雀跃,但等着我的惩罚,却是每天一睁眼,只能看到标注着日期的一个接着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默不作声地,等待着我纵身一跳。我不能接受从今天起,在不可预期的一段时间里,这样的傍晚,会一个接一个向我袭来,我也将毫无知觉地消化掉无意义的每一天。
像复印机一样,开机、复制、复制、不断复制,直到被关闭上电源,那样的一天。
脖子越来越疼了,那是因为它支撑的脑袋因为现实太沉重无望而快要自行脱落了。
突然,身后的白炽灯一排排地亮了起来,扭不过去头的我只好侧耳倾听,有呼吸声这儿有活人我激动得几乎要喜极而泣,于是猛一转头,耳边传来清晰的“咔啪”一声。
落枕就这样好了,但站在不远处的保洁大姐不知原委,上下扫视了我一番,然后教训道:“加班也要开灯噻,给老板省什么钱咧”
就这样,保洁大姐为我分手后的第一天,带来了一个痊愈的脖子,和一个光明的结尾。
6 月28 日 星期二 晴 闷热
凌晨三点,恍惚中,我仿佛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于是马上惊醒了。
跳下床拿起手机,手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站在黑黢黢的房间里,竖着耳朵听,然后像疯子一样四处寻找,最后发现,那震动声是冰箱传出来的。
失恋第二天,冰箱坏了。
我打开冰箱,冰箱里的灯也彻底歇了工,猛一看上去,冰箱像一个冒着寒气的黑洞。
黑洞里,还有他不久之前,给我买的果汁和冰激凌。
我拿出其中一桶,打开,然后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一勺一勺大口地吃着。窗外的城市安静极了,对面的居民楼,也有房间星星点点地亮着灯,我麻木地想,他们此刻都在干什么呢
无论干什么,一定都不会惨过我。即使是争吵,亦是一种幸福的交流。
吃了好久,我都不知道嘴里的冰激凌是什么味道的。
吃了好久,我才发现两颊有眼泪在流。
早上,我肿着双眼困顿不堪地出现在办公室里,当在座位上坐好时,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一股阴云准确无误地定位在了我的上空。王小贱一脸淡定地喝着茶,侧身,目光迥异地上下扫视我一圈,然后又淡定地转了回去。
我在心里骂,好,寒天饮冰水,滴滴在心头。现在你看热闹看得有多满足多乐观,自己倒霉的时候哭得就会有多惨。
一天里,我查看了无数次手机,不断更新邮箱,查看msn 上他的头像是不是亮着。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总是不能控制地怀疑:我是一个硕大的移动中的待回收垃圾,在路人眼里,我漏洞百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惹人厌恶。
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又想要放声大哭,就蹲在人行横道上,向全世界承认:我是造物主造出的那个为了警醒世人的冷笑话。
就在这种夹杂着羞耻的焦灼感即将摧毁我之前,我走到了一个乐器店门口,于是我走进去,花了十五分钟时间,买了一把大提琴出来。
拖着大提琴盒子走在街上,我收到了更多的目光,但这时的我变得有安全感多了。
我想要一个家,容我栖身,容我重拾信心,容我免受他人笑话,但现在看来,实在太难实现。
而无忧无虑住进棺材的那一天,又离我太远。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抱着大提琴盒子走在路上,而心里感觉十分稳妥的原因吧。
6 月29 日 星期三 晴 大风
半夜三点,我还是毫无睡意,也没有行动力,只是那么坐着,不过脑子里却是万马过境翻江倒海。
坐在人生突然停顿下来的这一个时间点上,我回望往昔,展望未来,竟发现,若是此刻死了,那么,“失败”这个主题词,不是“关于我”。
这个故事的开始,也不是结束,而是我这个故事的全部。
越想越绝望,我翻出之前他留在我这儿的一小瓶伏特加,兑着温开水一口气喝下去,趁着酒劲还没弥漫前,卧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勉强睡着了,但是噩梦不断,而且睡得很轻浅。早上醒来时,第一次领悟到睡觉居然也是一件耗体力的事,到了上班时,我又像一条海参一样,拖着漫长无边的阴影,缓慢地滑进公司里。
大老王把委靡的我叫进办公室里,横着甩过一个文件夹:“开始跟这个单。”我打开看看,是一个高端婚礼策划。
“王总,你知道我失恋了吧”
大老王十个手指忙个不停地玩着魔方,“知道。”
“知道你还让我跟婚礼策划的单”
“公事私事分得清楚吗新郎是你那对象吗”
“我要是策划成一个腥风血雨的婚礼怎么办”
“那也没事儿。我有一哥们儿是干殡葬行的,回头直接把你介绍到他那儿去。”
“”
看完一对新人的资料,我的心情更是坠到谷底。我现在需要的是酒,是睡眠,是有个人跑过来真诚地对我说,这世界真的很糟糕,你遭遇的悲惨根本是九牛一毛。
我需要那对狗男女给我一个解释,我需要让自己冷静坚强,不要一碰就碎,随时都会痛哭失声。
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一对恋人长跑恋爱一帆风顺之后准备结婚而我还要负责出主意。
可是我现在却必须要做这样一件事。
准新郎叫魏依然,小开钻石男,家境完美无缺,又肯谈那么久恋爱不分心,估计样貌应该好不到哪去。
准新娘叫李可,小康家境,毕业自高等院校,应该是个聪明姑娘。
我按照电话给魏依然打过去,商量面谈细节的时间,电话那头,魏依然的声音醇厚中带着磁性,很动人:“哦,好的,我得和小可商量一下时间,因为我想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来办,订好时间我给你打电话,好吗”
我说没问题。
挂电话前,魏依然说:“小可挺特别的,她想要公主那样的婚礼。”
我挂了电话冷笑,谁不想要公主那样的婚礼呢,从业多年,我也没听说过有客户提出,我要一个五十大寿那样的婚礼。
下午大老王去河北见客户,经济不景气,我们的服务范围都跨省了,真是卑微得没道理。估计他下班前肯定赶不回来,我收拾东西,趁人不备,悄悄地回了家。
看到屋角立着的大提琴,我又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白痴。从小就没有音乐天赋,合唱团里,永远是那个可以张嘴但不能出声的孩子。长大后每次去唱k,一进门就乖乖拿起摇铃,全程负责活跃气氛。别人唱完通宵,后果是喉咙嘶哑,我唱完通宵,后果是胳膊脱臼。这样的一个我,不知是发了什么神经,要买一把大提琴回来做摆设,睡觉时不能搂不能抱,用来发泄代价又太高了一点。
我打开盒子,用抱尸体的姿势把琴抱出来。可能是因为傍晚阳光正好,褐色的琴面上像是铺了一层油在上面,闪闪发亮,我轻轻地摸了摸,然后叹了口气。
真美好。
这一刻,是我分手后突然平静下来的一刻。
我拿起琴弓,虽然完全不知道怎么拉,但音乐会好歹也看过。摆好姿势,很文艺很少女,然后把琴弓放在琴弦上,轻轻一划。
房间里响起和肺癌患者咳嗽类似的一声,非常撕心裂肺。
那美好平静的一刻,“咻”的一声魂飞魄散了,我重新沮丧起来。
6 月30 日 星期四 阴天 降水指数8
起床刷牙时,我闭着眼睛,因为实在不想看镜子里那个一脸倒霉相的自己。心神不定地出了门,挤在地铁里时,一路闻着对面it 男身上浓郁的韭菜馅包子味,心中默默地一遍一遍重复着问自己,这世界还能再糟糕一点吗来吧,我受得了,一次全给我,让我就这么涅了最好。
下午,魏依然给我打来了电话,依旧文质彬彬,语气无比温柔:“小可今天有时间,我们约在万豪大厅见好吗她在那儿喝下午茶。”
我当然说好,你看,多奇妙,同样的一天,雨似下非下,阴晴不定,但有的姑娘就能牵着未婚夫的手,穿着小洋装在大厅里装模作样地喝下午茶,和婚礼策划说着“我要做一天公主”那样的傻话,但有的姑娘,比如我,就要心里揣着对前男友的恨和对前好友的质问,跨越半个城市,去听那些甜蜜的废话。
所以别再和我说,这世界很公平,马丁 路德 金可能是说了:“我有一个梦想,”但后半句应该是,“不过它可能只是个梦想。”激进而盲目乐观的人们没有容他说完,不然他也不会死于非命。
在有小乐队伴奏的大厅里,我看见了这对金童玉女,魏依然和他的声音一样,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硬伤,文质彬彬,气宇轩昂,五米开外,就能看到他浑身上下闪烁着“我来自好家庭”的那种金光。
可是李可,第一眼见到她,我感受到了一股气息上的不舒畅,她同样没有硬伤,笑意盈盈,光彩照人,连脚踝都闪闪发亮,但整个人就是让我觉得很不爽。握手,就座,开始谈婚礼细节,聊了几句话之后,我领悟到了,我对李可的揣测并不是百分百来自于嫉妒,因为,我眼前就座的,分明就是一个会提问会应答的大号芭比娃娃。
李可操着一口港台腔,但技术性地模仿出了自己的特色:“我想要现场,只要宾客能看见的地方,都铺上紫色的玫瑰,记住,是紫色的哦,千万不要粉色的,粉色的太俗气,而且和我的肤色很不搭配呢。” 我在本子上记下来,紫色玫瑰。写完以后,搜索了一下我寥寥无几的植物学知识,然后说:“成,要是有,我们就负责帮你搞到,要是没有,我们会给你找几个植物研究所的电话。” 李可“咯咯咯”地笑起来,一个媚眼抛向魏依然:“要是没有,你们就把粉色玫瑰涂成紫色的。我们来出劳务费。”
我顿时无语了,魏依然居然还是一脸笑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个和紫色最搭配的未婚妻。
我把目光转向别处,把脸上已经僵住的笑意暂时收回,然后在心里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若是在三天前,看到这一幕,我会一边在心里骂“好一对冒傻气的准夫妻”,一边勒令自己不要嫉妒,然后晚上回到家,我会和他说,你看你看,相比起来,我的要求多简单多无害。
我会为清晨他在我鼻尖上留下的一个吻高兴一整天。
我会为深夜赶工时他帮我倒的一杯茶亢奋一整晚。
作为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我见过各式各样奢华的、温馨的或是古怪的婚礼现场,但每每我想象我同他的那场婚礼时,总觉得任何形式都无关紧要,最紧要的,是他在场。
三天来,我一直在警告自己,别陷入那个深不见底的回忆之潭,一旦踏进去,便是万劫不复,必定会折腾到面目全非,才能抽身而出。
但坐在这对登对的情侣面前,远远看去,我面带笑容,言行得体,但心里却像被入室抢劫过的房间一样,一片狼藉。
7 月 1 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十点,我终于等来了那通该死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个号码,我心里一惊,恍惚间心中涌出的,竟是喜悦。对,就是那种,接了电话以后问他,你在哪儿呀,我们要去哪儿吃饭,看哪场电影的幸福感。
但那错觉转瞬即逝,我明白这会是一通我永生难忘的电话,但无论漫长或短暂,都和幸福感无关。
我捧着电话跑到茶水间,然后用力扶着冰箱,按下了通话键。
“喂”我的声音不争气地抖着。
“在上班”
“我们把这些对话省掉成吗”
“好,我,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解释一下,但是我不敢,不敢打这个电话。”
我用力地深呼吸,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黄小仙儿,沉住气,黄小仙儿,沉住气。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给你打这种电话实在太难了,我想不出来要跟你说什么”
但我还是没沉住气:“别来这套,行吗当初你追我的时候,给我打表白电话,开场白和你现在说的一模一样,好,既然这么难,我又让你这么害怕,那我来问你来答,行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年前。”
“半年前上个月我们还一起吃饭来着”
“是,可是,我们老是没有合适机会说这事。”
“放屁,我们三个天天混在一起,上周我们还商量夏天一起去哪儿度假,你们当我是什么你们火热恋情的忠实观众还是一直琢磨着先别拆穿这档恶心事儿,因为没准哪天我还会想和你们一起3p ”
“就是这样 小仙儿,我就怕你这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刻薄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那可真好笑,当初是谁跟我说,姑娘,我真喜欢你的刻薄”
“小仙儿,我累了,你气场太强,我告诉你,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走到这一步,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嘿,让我告诉你,我这么刻薄,是因为你太值得我刻薄了”
“小仙儿”
“你想要我哭给你看想要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说,求你别离开我,求你回来那你真是一开始就找错人了,我从小到大,浑身上下,唯独缺了这么一个基因,就是哭着求你回头”
“小仙,我不是为了求你原谅才打这个电话的”
“”
血管里的血,像出了交通事故一样,一瞬间,全堵在了心口。
我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们两个,可能真的不适合在一起。你骂我吧,这一次,我愿意把你最恶毒的诅咒和刻薄从头到尾听完。”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听见遥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一个气泡碎掉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我卑微的、被自尊劫持着的、奢望他回头的那个愿望。
电话那头也沉默着。
我想要潇洒地挂断电话,留一个漂亮的背影,但是我还是没忍住,对我爱了5 年的人,说了这段感情中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会骂你浑蛋,但我会证明给你看,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再见。”
挂断电话,我双膝一软,蹲在了冰箱前。
冰箱发出“嗡嗡”的声音,我幼稚地想,不知道这声音,能不能盖住我号啕大哭的声音。想来想去,我做了个折中的决定,我竭尽全力哭出来,表情要多扭曲有多扭曲,但厉害的是,我没发出一点声音。
脑海中,我努力塑造出一个人,扮作知心姐姐,在我耳边劝慰我,小仙儿,你能撑过去,你早就知道,你情我愿的事,结局不是a 就是b,就算是背叛你,又有什么可痛哭的,男人可以一边背叛你,一边拿刀扎自己;男人可以一边背叛你,一边悔恨地喂自己喝敌敌畏;男人还可以一边背叛你,一边升个大气球下面挂个牌子说:一生一世只爱你。
背后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咳嗽,我一惊,匆忙抹掉眼泪,转身,便看到了王小贱站在茶水间门前。
我对这万恶的一天彻底宣告投降,我可以接受这通血淋淋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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