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以先帝第九子的身份登临帝位,号凉明宗,改年号嘉文。新的帝王执掌乾坤,风雨飘摇数年的大凉朝迎来了希望与日出。铲除奸党,平定四藩,收复失地,推行新政,新国君在短短五年间为大凉开辟了全新的盛世,四方无不俯首称臣。
嘉文六年的初春,草长莺飞,旭日东升。紫禁城安然祥和地矗立在天地间,丝丝金光从碧瓦飞甍间洒下来,驱尽最后一丝隆冬的寒意。昨夜一场骤雨来去匆匆,将整座皇城冲刷得焕然一新。
太和殿前的空地上黑压压的全是人,文武百官手持玉笏,低眉敛目肃容而立。少顷,便听金龙座前侍立的太监喊了声“退朝——”,众人纷纷揖手,口中恭送英主,待皇帝离去后才纷纷按序退下。随之钟鸣声起,空灵而飘渺地在禁宫之中回荡不休。
冬去春来,难得的好天气。阿九坐在窗前穿蜜蜡珠,阳光透过窗棂投落下来,照亮那张明媚温婉的面容。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个梳双髻的小丫鬟打起珠帘走了进来,朝她恭恭敬敬地见个礼,道:“娘娘,郑公公求见。”
她面上勾起一个笑,闻言似乎并不惊讶,眼也不抬道,“郑公公有没有说是为何事?”
那小丫鬟摇了摇头,“公公什么也没说,奴婢不知。”
“知道了,”她一笑,顺手将蜜蜡珠子重新放入一旁的锦盒中,随口道,“请公公进来,哦,对了,顺道去把金玉姑姑也叫来吧。”
那宫女应个是,对叉着双手退了出去,少顷,金玉从外头紧步走了进来,神色中带着一丝莫名的紧张,道,“娘娘,出什么事儿了?”
阿九将方才摘下来的护甲重新套在指上,拿起一个桂花糕咬了一口才揶揄道,“没什么,郑督主有事没事儿老爱往碎华轩跑,本宫体谅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金玉一愣,瞬间有种被人耍了一回的感受,白了皇后一眼道,“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天都对着那张脸,他不腻我都腻了。”她嘴里念叨了一阵儿,目光在殿中四下扫了一眼,惊诧道:“咦,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三殿下竟然没来缠着您?”
不说没觉得奇怪,这么一提还真是!阿九也觉得奇怪,皱了眉头望向金玉,惴惴不安道,“是啊,汤圆儿呢?昨晚上被他爹提着领子给扔了出去,该不会生气了吧?”
金玉很认真地琢磨了会儿,然后万分凝重地颔首,“很有可能!您想想看,昨夜陛下多骇人呐,为了在碎华轩留宿,不惜把汤圆儿殿下从被窝里扒拉出给赶出去……”说着啧啧摇头,叹道,“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真是惨绝人寰。”
“在陛下背后说三道四,我看你真是越活越糊涂。”
门上帘子一挑,两人循声去望,只见进来了个着曳撒戴描金帽的高个儿男人。郑宝德眼风一斜睨向金玉,那丫头悻悻的,转过头装模作样只当没瞧见。他收回目光,信步走到皇后跟前揖手行礼,恭谨道,“奴才给娘娘请安。”
阿九抬眼看,郑公公面容平和,清秀的眉眼间淡淡其华,已经全然褪去了少年时的莽撞青涩。眨眼间已经过了六年,当初的两个少年都已经长大了。
她含笑微微点头,抬手指着杌子请他坐,“公公不必多礼,坐。”
郑宝德应个是,起身在杌子上落座。皇后让金玉上前奉茶,面上的笑容端丽温婉,又问道,“公公今日登门,可是六宫中出了什么事?”
“娘娘多虑了。”宝德微俯首,揖手应道,“陛下英明,皇后贤良,如今四海安定天下太平,六宫之中人人都恪守本分尽善尽职,无风亦无浪。”
恭维奉承的话翻来覆去也就这几句,阿九早听了无数回了。她面色平静,唇角挂着一丝从容的笑意,道,“后宫之中最忌争宠之风,如今陛下后宫却只有本宫一人,想也闹不出事来。公公耳聪目明人情练达,有你坐镇司礼监,本宫很放心。”
“奴才有今日,全靠娘娘一手提拔栽培。”郑宝德道,“不知娘娘可还记得,您数年前曾嘱托奴才探查欣荣帝姬与春意笑的去向。”
阿九闻言面色微变,蹙眉道:“公公查到他们在哪儿了?”
宝德应是,“当年春意笑带着神智失常的欣荣帝姬趁乱逃出,奴才几番辗转,才查知二人如今的下落。他们在凉周交界的小城中安顿,开了家米铺,也算衣食无忧。”
神智失常……她合上眸子长长地叹息,或许对欣荣来说也没什么不好吧。忘却三千恩怨情仇,和爱的人一道归隐,没有记忆,没有仇恨,自然也就没有烦恼,就那样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浮生尽歇,尘埃落定。
她迟迟地颔首,“我省得了……”说着稍停,又睁开眸子叮嘱道,“别去叨扰他们,也别让其他人知道欣荣帝姬的行踪。陛下行事狠绝,若知道了他们的匿身之处,必然赶尽杀绝,明白了么?”
金玉闻言却皱了眉,道,“娘娘忘了当初欣荣是怎么害你的了?你怎么现在还反过来帮她了呢……陛下斩草除根,那也是情有可原,她爹娘都死在陛下手上,若哪天她清醒过来要报仇,不是留下后患么?”
“中了癫蛊的人不会痊愈的。”阿九伸手捏眉心,声音也沉下去,“再者说,她害过我,难道我就没害过她么?你不必说了,总之不能让陛下知道他们的下落,如有违者,休怪我心狠手辣。都出去吧。”
皇后隐隐有动怒的征兆,吓得金玉不敢再言,只好沉沉应个是,接着便和郑宝德一道退了寝殿。
岁月是平息一切仇恨的利器,三千场爱恨纠葛,如今回首都只剩下萧索一片。阿九躺在美人榻上望窗外,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晴好,照在人身上暖意徜徉。
皇后有些倦怠,窝在榻上顿觉困意袭来,谁知殿外忽然一声“母后”响彻云霄,惊得一国之母差点从摔地上去。
混沌的脑子刹那间前所未有的清醒,阿九还没有回过神,一个软软的小身子就迈着小短腿儿飞似的扑了过来,抱着她一番奶声奶气地哭天抢地:“母后!昨晚上皇父是怎么欺负我的你也看见了!有他这么当爹的么,竟然对亲生儿子下毒手!”
阿九大感无奈,双臂一收将怀里的小汤圆儿抱上了膝盖,柔声道,“别苦别哭,母后最疼汤圆了……”说着掰下一小桂花糕喂到三殿下嘴边儿上,“昨晚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踢被子折腾你乳娘?”
小殿下咬了一口桂花糕,包在小嘴里咕哝咕哝地嚼着,含混不清道,“睡得一点儿也不好!”说着跳下来东张西望,两只小手叉着腰,气鼓鼓道:“皇父呢?是不是觉得做错了没脸见我,所以躲起来了?赶紧出来,我要和他好好聊一聊!”
他娘在那头无力扶额,心道小汤圆儿你还敢惹你爹,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双手撑着腮大叹一口气,蹲下来拍拍三殿下的肩,郑重其事道,“少年,答应我,别再惹你爹了成不?”
汤圆儿心头泪如雨下,原来不只他爹眼中只有他娘,原来他娘眼中也只有他爹!他一定不是亲生的不是亲生的!他的大哥二姐一个能长到六岁一个能长到四岁,简直是让人匪夷所思啊匪夷所思!
三殿下委屈万分地对手指,眨着泪光闪烁的大眼睛说,“爹不亲,娘不爱,我这个皇子的命真是苦……”
阿九几乎要给汤圆大人跪了,“我哪里不爱你了?”
小汤圆儿哼哼了两声,转过头正要说话,却忽然感到头顶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过来。周遭一冷,小殿下不由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回头望,果然,他爹来了。
他爹瞥了他一眼,然而也只有一眼,很快他爹的眼神儿里就只有他娘了。小汤圆儿倍受打击,听见他爹语气不善,“怎么了?”
“……”他娘挠着头呃了一声,“没什么啊。”
汤圆儿瞥了他娘一眼,对她没出息的行径表示万分的鄙薄。阿九干笑,下一刻却瞧见小殿下屁颠儿屁颠儿地过去给他爹行了个礼,“皇父。”
她汗颜——汤圆儿君到底谁更没出息啊!
汤圆他爹撩了袍子坐在了官帽椅上,拿过汤圆娘喝过的茶盏抿了一口,看也不看他,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出去,你乳娘说带你去放风筝。”
小汤圆儿霎时警觉起来。放风筝?其中一定有诈!想方设法把他支开,一定是想怂恿母后再也不陪他睡觉!好啊,果然居心叵测用心险恶,居然算计自己的儿子,真是丧心病狂!
小殿下在心头暗暗腹诽,小脸上却很是恭敬的姿态,揖着两只小手说:“皇父,儿臣不想放风筝。”
陛下闻言也没什么反应,冷淡道,“那你就待着吧。”说完转头看向汤圆儿他娘,神色漠然,“我近几日忽然想起来,还没给三皇子起名。”
汤圆心头呵呵呵地干笑,爹我真的是你生的吗……又听见他娘唔了一声,目光看向他爹,疑惑说:“是还没取来着,怎么,你想好了?”
于是他爹说,“古时有诗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觉得这诗写不错,便想着从中提一字给皇子为名。”
他娘想了想,“嗯,忧天下之忧,诗不错。陛下想用哪两个字?”
汤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连忙竖起了两只耳朵,听见他皇父面无表情道,“皇子是广字辈,不如,叫广大。”
小皇子腿一软,惊得差点儿坐地上去,又听见他娘长长地啊了一声,“这名儿……高广大?”
他爹冲他娘笑得很温柔,轻声道,“怎么,不好么?”
他娘咽了口唾沫,很认真地点点头,“很好。”
高广大嚎啕大哭,转头揉着眼睛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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