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里有糖

4.
苏硕回到家后，把脱下的黑色外套挂在沙发椅背上，打开电视机后便走去休闲区，躺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单手手腕按在额前，阖眼休息。
电视里的广告充斥着整个诺大空虚的客厅。
从十几年前开始，他就独自一人居住，不知不觉就养成了听电视的特别习惯。
过了一会儿，苏硕缓缓地睁开眼，看着令人放松平静的深蓝色天花板，连他也搞不懂此刻的自己是在放空还是想事情，只是手不由得摸进裤袋里，拿出名片，举在眼前：费伊模特经纪公司，陆溪。
眼前浮现出摇曳的高马尾，那张夹杂着为难与倔强表情的脸。
手指在凹刻花纹的磨砂名片上摩挲，目光在上面停留几秒，然后把它丢到了一个已堆满无数张废弃名片的铁皮储蓄罐中。
手机铃声响起。
“喂，你学校那边的演讲结束了吧？”
苏硕坐起身，捏着眉心：“嗯。今天刚结束。”
电话里头的吴诺廉刚下飞机，正推着行李车找寻接他机的人：“那行，我也刚下飞机。到时候联系你哦。”
戴着墨镜的男人扎着一个半丸子头，明黄色的长外套里衬灰色西装，衬衫领口处还骚里骚气地以一条蓝色丝巾代替领结。
“ohmymuse！”找到来接自己机的人时，浑身是戏的吴诺廉煞有其事地把墨镜取下，如歌舞剧演员般夸张地展开双臂，高调地喊了一句。
接着，只需乖乖地在原地等候，□□的美女便兴奋地冲进他怀里。
吴诺廉：“我回来了，有没有很想我？嗯~~”一个奔放的久别重逢热吻就大大方方地在公众场合上演了。
******
4天后的【咖啡厅】
“您好，抹茶拿铁，红茶，黑咖啡。请三位慢用。”服务员毕恭毕敬地把三杯饮料送上后离开。
三人围坐一桌，沉默不语。萦绕在他们周围的空气是那么的尴尬、安静，甚至有点僵。
陆溪没想到会这么快又和苏硕碰上面，并且还与他家人坐一块。
她双手握着那杯甜到腻、热到烫的抹茶拿铁，垂着脑袋，唯有眼皮时不时谨慎地抬起，偷瞄面前的两人：苏硕，以及苏禾——那个被她看中的阿姨，同时，又是苏硕的……姨妈。
话说，他家庭的基因有这么优秀吗？
……
10分钟前，为了找宁品牌需要的中老年模特，陆溪在公园的相亲角发掘了苏禾。
她脸色红润，一头复古的微卷短发，嘴唇自然嫣红，站立时的背脊笔直，穿着一袭高贵绒面的深蓝色连衣裙，遥遥望去，颇有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风范。
搞不掂苏硕而被vivian话里有话地说了一天，此刻的陆溪绝不会再错过这个能令自己翻身做主的潜力股！
她立刻上前与苏禾攀谈，结果被与其妇女朋友们误会自己是洗脑传销，而老阿姨的嘴皮子功夫和战斗力更是不容小觑啊！若不是苏硕刚好来接苏禾回家，顺便善心大发，帮她解围，或许，此时的她应该是呆在在公安局。
……
苏禾表情依然温婉如玉，一脸和蔼地看看陆溪，又看看苏硕，似乎想伺机打破沉默。可惜，她却是个哑巴。
陆溪抬起眼皮，心虚地看向苏硕，然后发现对方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后，立刻收回眼神，继续尴尬地低头喝热饮。
苏禾抿了抿唇，朝苏硕打了一通手语。只见手指在陆溪与他之间来回比划，又是握拳，又是摸耳垂，让完全不懂的陆溪看得一头雾水。
“不是。”苏硕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是什么？”闻言，陆溪脱口而出地反问道，可话音刚落，苏硕冷冷地瞪回自己，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警告的意思。她学乖地不出声，继续低头喝拿铁。
陆溪搞不懂自己为何对这个只见了两次面的男人如此的怂。对方又不是给自己发工资的老板，怕什么啊……
忽然，一本便利本递到自己跟前。陆溪疑惑地看了苏禾，而后再看上面那行娟秀的字迹：你和苏硕是朋友？
“……呃，不是，我和苏老师刚认识不久。”陆溪讪讪地对她笑了笑，“哦，还有胸针！上次忘记还你了。前几个星期，你落在kit餐厅……”她从包里拿出东大的胸针，推到苏硕跟前，然后对他露出一记干笑。
“谢谢。”苏硕挑了挑眉，道谢收下，“不过，你找我姨妈想干嘛？又想让她当模特？”他以笃定的口吻问道，态度更像是警匪片里警察审问嫌疑人。
陆溪眨巴眨巴着眼睛，也不掩饰，直接承认：“对啊，我是想找阿姨试镜，‘宁’品牌刚好需要像阿姨这样的古典气质型女性，呵呵~”说完，对苏禾讨好地微笑。
“你找别人吧。她不会同意的。”苏硕想也没多想就替苏禾拒绝了。
“你……”
陆溪刚想反驳时，却发现阿姨为难地轻轻摇头，嘴巴无声地说着“抱歉”的口型，导致她无奈地把后半截话硬生生地往回咽。
那瞬间，陆溪心里有点堵，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间。”说完，起身离开。
苏禾点点头，见她拐入转弯角后，对苏硕打手语：你什么时候改行去当老师了？
苏硕敛下眼眸，拿起那杯黑咖啡，抿了几口：“没有。只是前几天去东大做了场演讲，她误会我是那里的老师而已……”
经过的顾客不小心撞到他抬起的手肘，杯里的黑咖啡撒到他的手和裤子上。他轻轻皱眉，回头对苏禾说道：“我去洗一下。”
******
【咖啡厅洗手间】
陆溪从女厕所出来后，怄气地拧开水龙头，洗手液的泡泡搓满双手，嘴上不停嘀咕道怨：“脾气和颜值完全成反比啊……简直和vivian一个级别，说话不饶人，情商低，说话婉转一点会死啊？”泄愤地关掉水龙头，一抬头，整个人如触电般弹到另一边：“你吓死人啊！！”
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的苏硕一言不发，优雅地拧开水龙头，像一尊会动的雕塑，默默洗手。
陆溪心虚地往镜中的男人瞟了几眼，有种被抓奸在床的感觉，小声埋怨道：“苏老师走路没声音的吗？你是鬼哦？还是有什么恶趣味，特爱吓唬人的那种……”
所谓一不做，二不休。
既然他拒绝得如此彻底，她也无谓再夹着尾巴做人了。此后一别，祈求别再重逢，但此时不当面泄愤一番，心里怎能舒坦？！如此一想，陆溪就有种□□上身的感觉，胆子也肥了几寸。
她微微昂起下巴，轻甩她的高马尾，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一步步地往他方向走去。
苏硕透过镜子，发现她的异样，眉头轻皱，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她逼着往后退几步，直至背贴墙边。他眼帘低垂，看着跟前的人眼里满是怨念，声音微微干涩颤抖地发问：“咳，干嘛？”
陆溪心内暗笑一声，令人畅快的成就感充盈整个小心脏。一向淡定自若的他害怕了，动摇了！
让你嘚瑟！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溪半眯着眼睛：“啧啧，怕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苏硕的喉结上下滚动，小眼神里铺满惊愕与失措。
瞧着他这怂样。
陆溪作出一副准备壁咚的姿态，让他眼睛吃惊地瞪大不少。
然而，唰地一声，她猛然从他身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接着煞有其事地擦掉手上的水珠，“啧，以为我要壁咚你啊？姐姐天天混在那堆美好*里，放眼过去，一片秀色可餐的男模，会稀罕你？！有猫病……”
看着苏硕自尊心受挫、秒变babyboy的模样，陆溪霸气地往后拨了一把马尾，然后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
“你知道自己无缘无故就傻笑的样子有多蠢吗？”
陆溪：“……”
嗯？
耳边荡起苏硕那冰渣子的声音，瞬间终止了她脑内普天同庆的小剧场，更布满没讯号的旧电视机、沙沙沙作响的银色雪花。
她一脸懵逼地睁开眼，迟疑地扭头看像依然云淡风轻的苏硕，失魂地眨了眨眼睛。
唰——
干脆利落地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好以整暇地偏头盯着对方。
这本应该是自己翻身做地主的戏份，结果全被苏硕做完了。
不对，不对。这明明是她的动作！他什么时候拿走自己的台本，s她的小剧场！
现实世界里的剧情反转，永远都比二次元的更加震撼。看着不断复制粘贴她小剧场的苏硕蓦然转身逼近自己，陆溪当场就怯了，不断迁就地往后退：“咳咳，想，想干嘛？这上面有摄像头的……”
虽然陆溪个高，但比起苏硕，她还是矮了一大截。他目光如炬，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迎面袭来，没走几步，她背部便紧贴冰冷的墙壁，而掌心却热得冒汗。
两人距离之近，都快能听见两个截然相反的心跳声，一个平稳，一个激动。
她怯怯地抬起眼皮，望向他别有用意的眼眸，心里顿时乱了方寸，狂跳不止。深呼吸调整气息，但鼻腔内却是他身上的咖啡味。脑里更像是装了几十只小蜜蜂，不停地在里头盘旋，嗡嗡作响，惹得她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掰尾指，膝盖撞要害，还有什么招式来着？惨了……她以前不应该只顾着泡图书馆，应该去学学什么巴西柔术、女子防身术之类的！
他越来越近，近得她都能数出他下巴的胡茬的数目。然而，她的目光却锁定在他不断靠近的性感嘴唇上……
冷静啊亲！陆溪倏地闭上眼睛！
镇定镇定！数3下！他再靠过来，就踢他要害！
3,2,1！
咯咯咯咯——
一阵惨叫鸡玩具的叫声冷不丁地撞击他们的耳膜，吓得两人不由得往右边躲了躲。
苏硕扭头看向站在他们右边的男孩，手里捏着一只黄色惨叫鸡玩具，好奇的眼神盯着他们。
他烦躁地眯了眯眼睛，盯着小男孩。
“你站着干嘛，快洗手啊！”男孩的妈妈从女厕出来后，一把将他拉到洗手槽去。
“妈妈，叔叔阿姨是要接吻吗？”男孩任由妈妈把他双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一脸天真地扭头望着苏硕高大的背影，以及藏在他身下、仅露出半个额头的陆溪。
“……”男孩妈妈尴尬地往姿势暧昧的两人瞥了几眼，小声地说道，“小孩子，懂什么！走走走！”
“……”苏硕的眉头依旧没松开，望了两过客几眼后，才低头看回身下的人：“……放心，我还没这么饥不择食。”说完，把纸巾揉成一团，在半空中抛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命中陆溪身旁的垃圾桶，
临走前，目光在她泛着粉红的脸颊上停留两秒后，才抽了抽嘴角，以局外人的姿态离开。
还没缓过神的陆溪四肢僵硬地贴墙而站，仿佛杂技表演里头顶一颗等待被射中的苹果的“幸运”观众。
她如机械人般生硬地转过身，怒视镜中那令人生厌的背影，无声地嚎叫握拳，愤然冲洗着滚烫冒汗的手，平息内心的气愤和烦躁！
“我才不想被你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