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华录

第一章

天地莹白,银装素裹,朔风凛冽,和着扑簌簌的雪花,拍打在脸颊上,刀割般生疼。
积雪覆盖的山道上,由远而近,走来一抹小小的身影——
他浑身上下裹得团子一般,脚上套着厚实的毡靴,手臂上还挎着一只食盒子,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步履却异常的矫健,展眼间,便行至了山窝里的一处背风的所在。
这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举止皆如大周所有这个年龄的少年一般。不过,他长得很俊,眉目清秀,一张白皙的小脸儿上被冷风吹出了两团子红晕,倒显得格外可爱了。
他小心地把食盒放在身旁干净的雪地上,抬头看了看头顶被铺天盖地的雪片填塞得没有一丝缝隙的天空,默默感慨这场大雪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他仰着脸儿,如此想着,突有一大团雪片砸落在了他鼻孔下的人中处,被他呼出的热气一熏,登时化作了一缕雪水,顺着人中滑落到了嘴角,还带着痒痒的感觉。
少年觉得很有趣,索性仰着脸,由着那团团雪片砸向自己。不一会儿,他的面上就覆上了一层浮白。
他抬手抹去了脸上的雪花与雪水,呵笑一声,清泠泠的很是好听。
“红姨,你若在,又要怪我贪玩了吧?”少年玩得够了,自言自语道。
说罢,他整了整身上的衣衫,重又拎起食盒,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墓碑走了去。
墓碑是石质的,瞧起来有几年的岁月了;墓碑的后面,是一座不大的坟茔,在风雪中显得颇为孤寂可怜。
少年重又放下食盒,蹲下.身子,轻手轻脚地将墓碑上覆盖着的厚重积雪拂去,上面的字迹渐渐清晰起来——
红姨之墓。
下角的落款小字为:谨儿谨立。
“这样的风雪天气,红姨,你冷不冷啊?”少年边扫干净墓碑前小小供案上的厚雪,边轻轻喃着。
“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东西……也不知你有没有胃口……”他絮絮着,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菜蔬、点心、肉食一样一样地摆放在供案上。
摆放停当了,少年定定地看着那座墓碑,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扫过那座不起眼的坟茔,自顾自道:“红姨,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嗯,婆婆又外出了,将近两个月了,也不知她老人家现在何处,会不会冻着、饿着。”
“我每日都会早早起来练功……”他说到此处突的顿了顿。
“庄主教我的心法,还有……嗯,我都会认真习练。每日的三餐我也会按时做来吃,不会亏待自己的肚皮的……”
言及此,他冲着那块墓碑甜甜一笑,站直身体道:“红姨,你瞧瞧,我身子比上回来看你的时候可长高了许多?”
风雪渐渐停息了。雪后初晴,一束温暖的阳光投射在少年俊美的面庞上。
“红姨,看!雪停了!”少年欢欣道。
他随即眸子一黯:“我也该下山了……腊月里,申叔叔说好这几日来接我回庄上过年的,这时候,他差不多该到了吧?”
他出神地望着墓碑,眼中有晶亮闪动:“你放心吧,我很好的!义母和……庄主待我都很好,我会……我会乖乖的,不惹庄主生气……”
少年说罢,双膝跪地,朝着墓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方道:“红姨,我走了!”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道拐角处。山风掠过,连那几行脚印也被吹散不见了。
久违的太阳从云层后跳了出来,暖呼呼的阳光照耀在了被冬雪所覆盖的群山之上,地上的雪又将阳光折射回来,熠熠地晃眼。
少年循着原路折回,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躲在厚实衣衫里面的肌肤已经沁上了一层汗水,一张小脸儿上更是汗津津的。这可是在室外许久没有过的感觉了,他黯淡的心绪登时好转了几分。偏偏又行了几步,竟从雪洞中钻出来一个白绒绒的脑袋来,那绒毛脑袋上顶着一对颀长大耳,还嵌着一双红彤彤宝石般的眼睛。
“兔子!”少年惊呼出声,忍不住朝近凑了去。
那只可怜的白兔刚刚躲过大风雪,捡下了一条命,此刻仿佛惊弓之鸟一般,陡然听到这一声,登时吓得一哆嗦,慌不择路,扭身就往山下跑去。
少年初时一愣,继而玩心大起,想都没想,循着白兔逃窜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然而,他毕竟年少,修为尚浅,狠追出一刻钟,也没追赶上那只白兔。反倒是那只白兔,久在山中过活,灵巧得很,猛然间三窜两跳就不见踪影了。
少年怅然若失,只得停住了脚步。他此时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跑到了一处平素不常来的所在。
他环望四周,恍然大悟——
身侧不远处的那道断崖,不正是……
想及此,少年的眼中透出几分热切来。
他站在原地,回想往事入了神,不防心念一动,似有所感,猛然间左侧肩膀一抖,一道白光贴着他的肩头擦身而过。只见他又一旋身,堪堪躲过了射向他右侧腰间的一道白光。
然而,这还不够,就在他惊出一身冷汗的当儿,第三道白光又呼啸而来,只奔他的小腹要害处袭来。
少年暗道一声“不好”,他双足发力,想着来一招“旱地拔葱”跳起躲过。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身子刚拔起半尺,那道白光已经到达,“噗”的一声闷响,砸在了他的大腿上。痛得他闷哼一声,“扑通”跌倒在了雪地里。
他精擅医道,大腿上一阵钝痛,便猜想定是中了暗器,若因此而失血过多,可不得了,登时无暇细想,抬指便要点自己的止血穴道。突的,眼前一暗,一道黑影遮住了太阳的光芒。
敌人的身法竟然这样快!
少年大惊,慌忙抬头,却见对方是一个身形挺拔、衣着不俗的男子,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人脸上青色面具。
“前辈!”少年不慌却喜,一骨碌坐起身来,殷殷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谨儿。”面具男子低头看着他,语带笑意,双目透过面具的镂空处,俱都是掩不住的温润。
被唤作谨儿的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大腿上被“暗器”砸中处,呆住:哪里有一丝一毫的血迹?
男子朗然而笑:“是我挥出去的三个雪团。试你的功夫的!”
谨儿这才明了,登时红了脸:“是我功夫没练到家,让前辈见笑了……”
“哪里!”男子截断他的话,“你方才那几招,很得我传你心法的精髓。只是,你年纪尚小,江湖阅历也浅,亦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谨儿闻言,神情为之一振,感怀道:“当年若非前辈救我,我怕是早就坠下那道断崖,死无葬身之地了!前辈不仅救我性命,还教我修为心法,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好!”
男子定定地看着他,目光越发地温和起来:“何必如此见外呢?早与你说过,你母亲是我挚友,她既不在了,我便视你如己出。”
他说着,手掌按在谨儿的肩头,微微用力,慨然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今后,莫做这等小儿女姿态!”
谨儿动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男子不容他多说,取出一个绣纹锦囊,放在了他的掌心中,道:“这里面的东西,你好生收着,将来在江湖上行走,遇到难处,或可一解危急。”
谨儿看着掌心中的小锦囊,怔道:“前辈是说我将来会行走江湖?”
男子一笑:“自然。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是谁吗?将来,江湖相见之日,我定会告诉你!”
“真的?”谨儿眼睛一亮。
男子含笑点头,又嘱道:“可还记得我传你心法之时叮嘱你的话?”
“记得!前辈说,这套心法是前辈您看家的本领,更是江湖上无数人觊觎的东西,说我精通之前,绝不可同任何人讲起,否则定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不错。”男子庄严道。
“前辈放心,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您和这套心法,今后也绝不会提起!”谨儿誓然道。
男子郑重点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谨儿看了会儿,才道:“今日以后,你我再见面便不知要什么时日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前辈您也多多保重!”谨儿不舍道。
面具男子已经走了许久了,谨儿仍站在远处,凝着他消失的方向。
太阳渐渐地朝西面转去,山里的风又冷硬了起来。谨儿觉得脚心冰凉,才默默叹息,他垂头看了看大腿上残存的雪迹,又看了看暗下去的天色,甩开步子,往山下自己的住处跑去。
不大的院子,几间半旧的屋子,以及屋后面宽敞的存放不同药材的库房,这就是谨儿多年来居住的地方。
这里离最近的村落也有一里远,孤零零的,仿佛与世隔绝。
谨儿平素自给自足,偶尔需要购置家什、食物,他就背着从山上采下的药材去最近的集市上换。此处民风淳朴,加之他和那位教他医术的婆婆时不时地帮附近的村民医病,因此每每有村民感念他们的救命恩德,送来菜蔬、肉类什么的,倒也不愁吃喝。
谨儿在太阳落山前赶回了所住的院落,发现柴扉外停着一驾马车,后面还有几匹毛色光滑、瞧着就价值不菲的骏马。
这个偏远的地方,寻常富贵人家是绝不会来到这里的。谨儿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他忙紧向前走了几步。
果然,此时马车上的棉帘一挑,现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此人三旬开外,面白无须,见人不说话先带着三分笑意。他见到谨儿的身影,忙跳下车来,理了理身上干净考究的锦缎厚袍子,笑吟吟地冲谨儿抱了抱拳,躬身道:“少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谨儿亦笑得开怀,忙扶住了他的手臂:“申叔叔!许久不见了!”
申全含笑瞧着他,欣慰道:“个子又长高了许多!”
谨儿见到他,心里也高兴,没忘了问道:“义母她老人家可好?”
申全忙恭敬道:“夫人和庄主都好得很!都盼着你回家过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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