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神

第一章 入山寻缘

俊山多奇秀,蜀山绵延千里,贯出异侠与豪客。
青山新雨后,华丽的马车穿过雾蒙竹林,停靠在三株参天的樟树前,时值凛冬,樟树浑身瑰黄,落叶似扇,打着漩儿飞入帘中。
车中有佳人,明眸皓齿,年方二八。
雨后的彩虹挂在树梢,斜斜映衬着草舍三两间,舍前有一排青竹篱笆,内中有一只老狗,正警惕的竖着尾巴。
“李锦苏,求见青阳先生。”
清嫩的声音荡响于篱笆墙内外,佳人俏生生站在樟树下,手持明黄桐油伞,身袭紫玉立领衫,水蓝色长裙,脚上踩着粉底蓝边绣花鞋。
远远一观,窈窕佳人,绰约如画。
等了半晌,院内不闻声,女子只得再次唤道:“李锦苏奉家父之命,求见青阳先生。”
“汪”
浑身毛发掉得精光的老狗叫了一声,恶狠狠的瞅着她裂牙。女子眉头一皱,往树后缩了缩。这时,一名护卫按着腰刀上前,轻声道:“大小姐,莫不是青青阳先生尚未云游归来”
女子想了一想,说道:“阿爹与青阳先生早已有约,青阳先生也并非食言而肥的人,说好是今天,便是今天。”
“什么先生,不过是个穷困潦倒,走单帮的”
护卫首领不以为然的接口,他们说的这个青阳先生,在青阳镇上,也就是个走街窜巷的神棍,遇见活人,替人看相算命,碰到死人,为人查风辩水,待到秋黄不接的时候,则多亏李家接济,要不然,以那神棍的三脚猫本事,早就饿死了。
“休得胡说,切莫轻慢先生”
李锦苏嘴上虽呵斥着护卫,心里也有些奇怪。
再过七日,便是阿爹六十大寿,以李家在蜀地的声望,南来北往的客人定是应接不暇,她是李家的大小姐,不说在家中接待那些达贵士绅的女眷们,也不至跑到这青阳山来,寻一个神棍。
她虽从未见过那位青阳先生,却也屡屡听闻这人的事迹:替人算命理,说是冬来必得子,结果春来复得女;替人看阴宅,说是紫气云来,结果福气太浓,紫得发红,导致阖家犯事,被发配边疆。
总而言之,这人是个神棍,还是个没本事的神棍。
阿爹为何要请他为何又要我来请他这不合常理啊
李锦苏心中早有疑虑,但父命难违,再加上她也不是那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笼中鸟,便只能来到这黄樟树下,静静等候。
“大小姐,我去看看。”
又等了半盏茶功夫,树上的黄莺儿唱起了歌,院中却仍然没有半点动静,护卫走到篱笆前往里一瞅,只见那老狗正翘着后腿,对着一截竹杆撒尿,尿水精黄,溅得沙泥冒起了泡泡,而正室前廊的角落里,置放着药锄、背篓、草席等物,阶廊上也还算干净,想来那人并未远游。
一阵风来,挟裹着老狗的尿骚味,令人中闻欲呕。
“青阳,青阳在不在”护卫高声吼道。
“汪”
正在撒尿的老狗猛然回身,尾巴划了个半圆,身下的物事也拉了个半弧线,紧接着,一窜黄澄澄的尿水朝着护卫激射而来,护卫半个身子探在篱笆墙内,一时躲避不及,竟让尿水浇了个满脸。
又臭又骚,还有点疼。
护卫勃然大怒,下意识的便要拔刀,谁知那老狗的性子比他还烈,双爪在地上猛地一按,竟然凌空扑来。动作迅捷无比,状若一道黄箭射出篱笆墙。护卫大惊失色,腰刀才拔出一半,便已让那老狗给扑倒在地。
到得此时,老狗也不作声,张开血盆大口,照准护卫的脖子,便欲一口咬下。
李锦苏花容失色,众护卫呆怔当场,事发突然,想救也救不了。
“住口”
眼见那护卫就要丧命,竹林外突然传来一声朗喝,像是一阵风沙沙地贯过树叶丛,这声音听着虽近,但却模模糊糊的又似隔得还远,少倾,声音愈来愈清晰:“二爷,谁又惹了您老,口下留人”
“汪”
老狗朝着竹林外吠了一声,然后冷冷地看了一眼它爪子下的护卫首领,又伸出腥红的舌头,在森然獠牙上卷了一下,这才将那三魂已去两魄的护卫首领放开,慢悠悠的摇了摇尾巴,“嗖”的一声,窜入篱笆墙内,蹲在了阶上,搭拉着脑袋,就像它从未离开过一样。
篱笆墙有大半人高,但对于它来说,却来去自如,若非亲眼所见,李锦苏绝不敢信。而此时,苍翠的竹林中走来一个身影,渐渐的越行越近,身形颀长,袭着灰白长衫,手里捉着一个青瓜酒葫芦,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年约十七八,面相普通,看上去人畜不害,与那老狗截然不同。他从山中竹林来,身上也仿佛带着一丝林间的烟水气,缥缥缈缈的,让人心神为之一静。
想来,这便是那个青阳先生了,李锦苏稳了稳心神,大大方方的走上前,施了一礼:“李锦苏,见过青阳先生。”
“李、锦、苏”
许是饮了酒,青阳脸上有些微红,步伐也略显轻飘,眼睛绕着李锦苏转了一圈,眼前这个美丽大方的女子他有些面熟,细细一想,拍了拍脑门,笑道:“原来是李家大小姐,又见面了,先生不敢当,叫我青阳便可。”
他上下的打量着年轻女子,此举极为失礼。李锦苏原本有些恼,此时一听,又有些奇,不禁问道:“锦苏与先生素未蒙面,不知先生几时”
“见过的。”
青阳笑了笑,走到篱笆前,把门上的草绳扯开,推门而入,边走边道:“去年秋天,青阳镇闹饥荒,李家在镇中施粥,你我曾见过一面。”说着,回过头来,扬着酒壶又笑了笑:“只是那个时候,李大小姐忙着施粥,青阳忙着领粥,你我都不曾得空,倒也算不得真正见过。”
“二爷,您的。”
说话间,他又变戏法的掏出了一块骨头,扔给了那老狗。
老狗得了骨头,慢吞吞的街到角落里,一边啃,一边瞧着李锦苏,眼里闪动着莫名的光。青阳走到阶上,拧着一面青草席,铺在院中较为干净的地方,笑道:“舍中简陋,不堪待客,尚请李大小姐莫嫌。”说着,随意捡了块木头蹲于其上,且摆手示意李锦苏入内坐草席。
众护卫侧目,心想,都说这神棍不通世俗人情,成天神经兮兮的晃悠,看来果真不假而李锦苏听他言语无状,把狗叫“爷”,心中也极为顾忌,再把那凶恶的老狗一瞥,暗忖: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点交了请贴,早早离开为好。
但她自幼教养极好,也不会于人前失了礼数,便朝着院内款款一礼,隔着篱笆墙递上请帖:“李锦苏奉家父之命,前来请青阳先生他日于镇上一聚。”
漂亮的绣花鞋定在了篱笆墙外,落落大方中带着婉拒。
青阳不以为意的一笑,把青瓜酒葫芦挂在刚才老狗撒尿的竹杆上,接过请贴打开一看,眉头却慢慢皱起来,又把李锦苏细细瞄了一番,这才说道:“既是李老爷子六十大寿,青阳理当前往。”
“多谢青阳先生,锦苏告辞。”
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窥探人,李锦苏心中早已不快,转身便走。待再次撑起桐油伞时,柳眉微竖,面上已结寒霜,却听他再道:“大小姐且慢”
“先生”李锦苏慢慢回过头来,不喜已经写在了脸上。
青阳却仿若未见,皱着眉头问道:“李大小姐芳龄几何,五行起于何时”
“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李锦苏呆了一呆,胸口微微起伏,这女儿家的生辰八字岂是如此轻易便能问得的即便是神婆想要知道未出阁女子的生辰八字,也必须经得对方父母同意,将生辰八字书在纸上,再以锦帕包起来方可。
往重了说,这关乎女儿家的名节,李大小姐便是再好的修养也不禁愠怒。
“青阳,大胆”
一干护卫也已色变,团团将李大小姐护住,更有甚者已按上了刀,神情不善。护卫首领则谨慎的看着院角老狗,琢磨着,等会首先得把这老狗给制服了,再煮上一锅汤,这大冬天的,也好暖暖胃。
谁知,青阳却自顾自的掐着手指说道:“庚午年、庚子月、甲申日,子时四刻,天阴属水,再有数日便十六”
“这”
这下,李锦苏怔住了,青阳一语中的,她今年十六,生辰八字也恰好对上,不由得心想:这青阳神棍如何得知莫非是阿爹告诉他的不可能啊,女儿家的生辰八字只会在核姻缘时才可使神婆知道再说,他又不是神婆
“唉,转眼三年,该来的总会来。”面对惊疑的李锦苏,青阳眯着眼睛好像也在想着什么,慢慢的把请贴揣入怀中,也不等李锦苏说话,朝着她温和一笑:“大小姐请回,青阳改日定至。”
他这一笑,方才那一丝消失不见的烟水气又开始蕴绕。
人畜无害,且有些许腼腆,偏又胡言乱语,没头没尾,真是个怪人,神棍
满心疑惑的李锦苏钻入马车,按原路回返,一路上都在回想,不知怎的,那张平凡而又普通的脸却越想越模糊。
蒙蒙胧胧,直若雾绕青山。
待至山下,李锦苏叫停了车,站在车辕上搭眉一望,山势不高,隐隐约约间,只见一人凌身于绝顶,一身灰白长衫,一点青光酒葫芦。
还有一只狗。
马车逐渐消失于苍苍竹海,青阳从石头上跳下来,绕过草舍,向大山深处走去,边走边道:“二爷,我有事要出去几天,你要看好家。”
“汪。”
浑身上下只有耳朵与尾巴上还有点毛的老狗街着骨头,亦步亦趋。
“二爷,你要收敛收敛你的性子,莫要伤了人。”当途经一片竹笋地时,青青冬笋已然冒尖,一群采竹人正在林地中弯身忙碌,青阳不忘交待老狗。
“汪汪。”不知何时,老狗已将骨头咬碎吞了,拖着掉毛大尾巴,叫得有气无力,好似嫌青阳啰嗦。
“青阳,改天来我家尝尝今冬新晒的竹荪”有人在林地里看见了一人一狗,扬着手招呼青阳。
青阳笑道:“好勒,孙大伯,早掂记着您那坛仙人醉了”
“青阳,改天给你说个媳妇”
“哎,孙大娘,你已然说了无数回,却从未算数”
一路往里走,水雾重重,路人越来越少,青阳的步伐却愈来愈快,山间多荆棘,千奇百怪的横拖竖曳,他却如履平地。
袍角不沾露,青鞋不染泥。
远远见得,一人一狗,一白一黄,闪烁在密林里。
山虽不高,方圆却极广,行了足足一个时辰,青阳与老狗来到大山深处。这是一处峡谷,人迹罕至,两岸古树婆娑,谷底终年不见阳光,但却翠绿深深。沿着小道往下走,深谷特有的寒风无声无息的渗来,浸得人从头到脚透心凉,青阳却丝毫也不觉,还哼起不知名的小调来。
“月落星河长,仙坠青阳荡,举头一樽月,低头半壶光”
“汪,汪汪”
青阳哼着歌,老狗合着调,一人一狗在谷中又穿行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到了目的地。苍翠与青绿逐渐褪去,这里寸草不生,黑黝黝的一个大洞突兀于眼前,洞口足有百丈,洞深不知几许。走到洞口往下一看,幽冷的风从洞底卷来,仿若一双双无形的鬼手,想要将人拽入九幽黄泉。
侧耳一聆听,听不见风声,只有嗵嗵的心跳声。
天坑、地漏
此间静,静到足以使人发狂。
青阳解下了腰间的酒葫芦,拧在手里晃了几晃,然后揭开内塞,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自饮一口,朝着洞口缓缓一倾。
“二爷,看好家”
“汪”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