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绵雨,至今日才整个放晴,刘净心便前往注生娘娘庙去上香拜拜,顺便求个香符来保佑自己和腹中胎儿。
三炷香,香烟袅袅,望著神像慈祥秀容,刘净心在心中虔诚默祷,期盼各方神明能保佑她顺利平安生下这一胎。
「生个男儿,我好抱孙呀。」昨夜里,莲老夫人笑嘻嘻的为媳妇进补时,不停这么嘀咕念著。老人家的愿望很露骨、也很实际。「生个女孩儿是没什么用的,唯有男儿身才能光宗耀祖、继承家业、克其父裘呢。」
是吗?刘净心还未将纳闷问出,一旁在座的明儿比她更快一步,正巧将自己的问题道出:「那为何水玉馆是野家大小姐继承的,老爷没将家业交给爷呢?」短短的一句却正中红心!说得莲老夫人当场脸色一变。
「你这小浪蹄子!」迅速得刘净心才眨一下眼,莲老夫人竟已经对明儿重重甩去一巴掌,「啪」的一声打得明儿整个人从椅上摔到地面,吃痛的发出呜咽。
「我们婆媳在谈心,你不过是个小妾,插嘴个什么劲儿?」
那突发的状况吓傻了刘净心——一直到隔日,身置不同地方的她仍下意识安抚心口。那一定……很痛吧?她稍後听薇儿禀告说,明儿躲在房间里哭泣不断,而且被甩巴掌的一边脸颊已肿得像粒大馒头。莲老夫人的手劲还真悍哪!
思及此,刘净心的唇角忽地似讽刺、似莞尔地牵扬。如果今日怀孕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明儿——挨打的人就变成自己了吧?
呵呵,刘净心哪刘净心,你当真的「母凭子贵」呀!这该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道理了。
但是呵,孩儿孩儿,娘的乖孩儿呵。娇小的身形慢慢从内殿步出时,刘净心在心中如是默默对著腹中尚未出世的小生命说著话,不管娘的乖孩儿是个男儿或女儿身,娘都会好好疼爱你哟,因为你是爹的骨肉呀,我怎能不宝贝你呢?
「少夫人小心台阶。」随侍的薇儿机灵地先跑一步在前,并伸手要扶,刘净心淡淡—笑,摆手表示拒绝。
「我自己来便行,放心,我肚子大虽大,可双脚还走得动。好薇儿,莫要穷紧张。」刘净心不禁打趣道,但话才说著,一边的脚儿却不知道怎么地一顿,重心险些在台阶上失去平衡,吓得薇儿街上前去准备做人肉屏障,而另外两名随行的家丁也心惊肉跳不已。
「呼……」连刘净心也是虚惊一场啊!不过她是在场中最快回神的人,而且还开始回过头来安慰自己的小婢女:「你瞧,我不是没事吗?」见小妮子依然一副余悸犹存的模样,侧了侧螓首,甚至很勉强地不太高明说笑。「再者,相公还有明儿妹妹这房妾室呢,她也可以帮相公传宗接代,不是只有我可——」算了,还是别继续说下去好了,大家闺秀什么都得学上一学,偏偏就说笑这码子事没学著,她连班门弄斧的资格也没有哩。
显然薇儿也是这么认为,不住点头附和,尽职地扶她小心翼翼走下漫长的台阶後,主仆俩这才舒了一口气:心情宽松下来,脚步更是轻盈不少,看著尚有一段距离的庙门出口,再随口聊几句,路就不知不觉走到目的地罗。
「改日或许……我该邀明儿妹妹她一起来。」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即为人母而慈爱的宽大为怀,或许是……只是一时兴起的念头。「她终究也是服侍相公的人哪……」
原本抗拒自己不再是野夜龙唯一伴侣,但又有何用?或许自己仍算是幸运的,因为就算是家族利益的结合,但她再怎么说,都是野夜龙明媒正娶的妻,而明儿却是一个替身,一个野夜龙用来一解对异母妹妹畸恋的替身,仔细想来,或许她们都还可称得上一句「同病相怜」呢!
「唔,少夫人,您倒不必担心明儿夫人会恃著有喜、和您抢地位的问题。」误解刘净心说这话的意思,薇儿同她神秘兮兮地咬起耳朵。
「有件事,咱们下人可都知道的——爷其实根本没碰过明儿夫人呢!少夫人您也很惊讶吧?这是我听玉儿说、玉儿又听小碧说、小碧又听雪雪说的——雪雪有晚突然急著解手,摸黑穿过明儿夫人的厢房听见她在里头哭泣,自艾自怨自己是哪里不好,不然爷从将她娶来後却一次都没跟她同过房?不然爷当初为何要娶她,不就是看中她的姿色吗?姿色?哈!她哪及得上少夫人的花容月貌……」说到最後就顺便谄媚两句。
野夜龙他没碰过明儿?
一开始刘净心就被薇儿劈头所说的话给撼住了!她还以为野夜龙除了留在琉琳馆以外的夜晚里,都是待在明儿那里抱她呢!毕竟,明儿长得七分神似野日凤,他所爱恋不得的异母妹妹不是吗?怎么会没有——
思考得太入神了,她忘了出了庙门口後还有一小段台阶要走,右脚一下子踏出,在薇儿来不及扶持并发出尖叫声中,整个人就咕咚栽下去。
「啊呀!」刘净心只来得及尖叫、直觉的用手保护住便便大腹,整个人像个圆球般跌撞,落在石砌坚硬冰冷的台阶上。
***
追风也似的骏马四蹄翻飞,旋即抵达目的地。
「少夫人在注生娘娘庙里摔了个大跤!动了胎气,怕是要提前生产啦。]
什么?恍如青天霹雳,轰得野夜龙接下来什么也无法思考,丢下生意正在商谈到一半的客人,就这麽冲回来了。
「爷!」一群如无头苍蝇似忙碌的仆人,一看当家做主的回来了,这才一一安下心,一窝蜂拥了上来。
「人呢?」野夜龙焦急询问。
「少夫人要生啦!」
「大夫呢?稳婆呢?」
「都请来了。]
「热水、干净的白布都送进房里去了。」
野夜龙颔首,力持镇定,当一群人以他马首是瞻时,他着实没多少可以恐惧的余地。
「很好,薇儿,你带几个人入产房瞧瞧有什麽需要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和老夫人会在偏厅这里等消息。少夫人生产会平安无事的,其他人都回去做自己的事。」
「是。]众人这才像吃了定心丸,齐声回应并依令解散。
野夜龙三言两语解决掉一场几乎要鸡飞狗跳的失控场面,但,没人知道他自己心中不停七上八下,比谁都还要紧张——刘净心摔跤、动到胎气,在这种情况下生产会不会虚弱、危险?他状似泰然自若放在檀木椅把上的十指,指尖其实已冷出微微青白的色择,俊美的五官紧绷有如拉紧的弦,如果能的话,他恨不得自己此时是个女儿身,能顺理成章地在产房里陪著妻子……
「女人家生产是家常便饭之事,你做什麽紧张成这样?」坐在儿子正对面的太师椅上,怡然自得喝著清茗,莲老夫人的口吻在清泠中,竟带著一股满不在乎的残忍意味。
「最好心儿这次一举得男,不然还不知要耗上多久我才能抱到孙儿呢!那个明儿也真不争气,被你纳来多久了,肚子还没消没息的……哼,过几天,你快找个藉口休掉她,找个比较能生的入门吧!」
「娘,」原本便为刘净心的安危烦恼,实在不愿再应付莲老夫人这种人前人後不一的「变色」嘴脸,野夜龙厌道:「您可不可以别再说了。」
「你这是在叫我闭嘴?」风韵犹存的脸孔不敢置信似的眯紧双眼。「我可都还没找你算帐哩,龙儿。我问你,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要打垮水玉馆?咱们的琉琳馆不是做得有声有色了吗?为什么还抢不到那个小贱人的客户生意?」小贱人指的便是野日凤!「我恨不得看那小贱人毁得一塌糊涂!」
「娘,做生意并不是一天两天这么简单的事。」实在受不了莲老夫人的咄咄逼人言语,野夜龙必须深深呼吸好几口气息,才能试著找回些许冷静来应付娘亲。「水玉馆传了十多代,在市场各方面都有固定稳健的管道,再加上两年多来更是召入一批优秀的工匠,就算琉琳馆再怎么有声有色,毕竟还是个後起之秀,目前我只能经营到和水玉馆平分市场,先谈守成,再议进攻。」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教莲老夫人有气也发不得,索性无理取闹起来:
「这要等上多久啊?何必做这么麻烦?什么市场、什么简单麻烦来著?是,我没做过生意,不懂得守成进攻,我就只要你弄得小贱人一败涂地就成了啊?会有这么困难吗?」说著说著脸色蓦然阴狠,「那或许该另外设想办法……」
「娘?」野夜龙一个寒噤,「您——」
「生啦生啦!」数个小婢女欢天喜地的呼喊和蜂拥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房内母子俩未竟的交谈,野夜龙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出门口。「爷!少夫人生了一个小姐呢!」
「真的?」
「什么!」
野夜龙和莲老夫人表情各异,一白一青、一怔一怒,吓得开口的人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全场就此静了下来。
是个女儿啊!野夜龙微怔地想著。白著脸是意想不到的怔然,他现在可是个「爹」了呢!怎么感觉飘浮飘浮的,半点实在感都没有?他慢了半拍地反应不过来。
是个女儿啊!莲老夫人嫌恶地想著,她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老夫人,爷,恭禧呀!少夫人生了个小少爷哪!」就在大夥儿都沉默停顿的当头,又有一批嬷嬷和仆妇洋溢著相同的喜气前来报讯。
咦?!「说清楚,少夫人究竟是生男生女?」野夜龙要求解释清楚。
「一男一女啊,爷。]最後抵达的一名稳婆,气喘吁吁回应他的质疑、「少夫人诞下双生儿哩!小姐先小少爷半刻钟出世,母子三人均安,真是恭禧爷,恭禧老夫人啊!」
「是吗?」莲老夫人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整张脸笑得比鲜花还要灿烂,「快带我过去吧。我要去看看我那辛苦又可爱的乖媳妇了。你们手脚俐落些,什么该补该吃的,全都快快炖好煮好给你们少夫人送去呀。」未了不忘摆出主母夫人的派头当家指挥。
「是、是,老夫人说的是。」众人忙著应答,点头如捣蒜,还想拍马屁地多对莲老夫人歌功颂德几句,可一回头就看见野夜龙已闷声不吭走出房门外。
野夜龙脚步加快,对沿途下人的道贺之声充耳未闻,一心三思,他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看见她——
等不及通报这等繁琐小事,野夜龙就这么大刺刺推门而入,让房里围在床边吱喳忙碌的一干女眷全都呆住了。
「啊?爷,这产房秽气呀,您一个大男人不好进来。」经验丰富的稳婆最先回过神来,急忙要阻止野夜龙不恰当的行为。「您请出去。待会儿老身把小姐和小少爷清洗过後,就会抱到外头去给您瞧的。」
「出去。」野夜龙盯著床上的人儿,单手往後随意一比画,似乎根本没听见稳婆的话。
「啊?」稳婆一怔,还以为野夜龙没听清楚自己说的话。「爷,我说——」
「说什么?当我是耳聋不成?是我没把命令说清楚吗?我说,出去!」语气加重,峻眼再冷冷一瞪,这一回,不等他再多说什么,人人自危,全都争先恐後地掉头就跑,当下就人去楼空,乾乾净净地一个也不剩。
终於!野夜龙举步走到床边,稍稍犹豫,停下,但双眼仍一瞬也不瞬盯著床上一大两小的人儿,刘净心气虚而疲倦、双生儿嘤啼且脆弱柔嫩……
这三个这般脆弱的人儿是他的!野夜龙的思绪有如醍醐灌顶,非常清晰。
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会穷尽所有的力量来保护妻儿,如同保护野日凤……
唇角勾出一个宠溺似的微笑,他在床前停步并坐了下来,屈起的长腿状似不经心,往妻子的娇躯靠去。
野夜龙想藉由肢体上这么一个简单的碰触来试探刘净心,看看她是否仍在抗拒他?但试探的结果教他有些失望,他的膝头才靠去一寸,她整个人便往後退了三分,立即的戒备反应让他难过,不过这是他自找的,怪得了谁呢?大错既铸成,也只能在事後一点一点弥补过来了。
野夜龙垂睫,看著被刘净心一左一右抱在怀中的啼哭婴孩。
「我想抱抱他们。」他命令道,但听起来像是谦卑乞求著。刘净心对他伸出的大手看了好半晌,才微微颔首,将左手臂弯中,挂饰著蓝黑相间流苏的襁褓抱了过去。
啊,好红好皱好小的脸喔!他敬畏有加地看著那张小脸上头小巧的五宫。
「他……」猛地抬头看向刘净心,眼神尽是发亮的迷醉。「好可爱!」
刘净心默默看著野夜龙止不住流泄而出的宠溺神态,她终於也将右手一伸,把另一个挂饰红黑相间流苏的襁褓递了出去。
这个,就是他的女儿呢!野夜龙情绪不觉又更加激动了几分,视线直勾勾镇著这张小脸哭累了,打嗝又呵欠的模样,刘净心微愕地发现他的双眼眼角泛著可疑的水光。
野夜龙在哭?哈!怎么可能呢?刘净心这样自问自答。
他是个大男人,怎么会哭呢?
他是那么强势,怎么会哭呢?
但,他确实是哭了。
刘净心哑然看著野夜龙以最快速度低下了头,却仍止不住男儿泪的落下,只有那么一滴,却实实在在落在婴孩襁褓的布料上。
旋即他仰头往上,不让刘净心有机会看清楚自己的表情,连连深呼吸几回後,再慢慢低下头,将刹那的激动情绪收拾的很好,一点痕迹也不留。
「抱歉,我方才失态了。」男子汉不容许被人看见一丝一毫的脆弱。野夜龙虽然这样告诫著自己,但是低头看著这一大两小,双眼还是忍不住热辣辣了起来。
刘净心无言的摇摇头,朝他伸出了双臂,好将两名婴孩重新抱回来。
「爷……找好卜卦者给孩子起名了吗?」尽管口头仍是用生疏的敬称,但无法否认的,刘净心对他的感觉变了,原本打定主意要坚持到底的冷淡和恨意,似乎薄弱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他凝视孩子们的视线很专注!她这样告诉自己。
「还没。」野夜龙淡淡摇头。「我不愿找外人为孩子起名。」
「为什么?」刘净心讶异道。一般习俗而言,愈是富贵的人家,对新生孩儿的起名愈仔细讲究,别说为了取个名要算天干、排地支,恐怕连奇门遁甲、五行八卦那一套都统统会搬出来呢。
「因为,我的名字就是这样算来的。」野夜龙回答怎么有些奇怪?刘净心纳闷地思索一会,旋即恍然。对了,她是听过已逝公公野滔尽在自己儿子、女儿同时诞生时,重女轻男的奇特大小眼态度——「野日凤」是爹娘一块亲自取的名,而「野夜龙」却是随意扔给卜卦者取出的名。
但野夜龙下一句话教她吃惊地睁大眼睛。
「你最好尽快替他们想出好听的名儿。」竟然就这样把取名这慎重又伟大的任务托给她。
「我?」刘净心以为他说错话了。「怎么会是我?就算你不打算请卜卦者,也合该是你来决定的。」
「你是忍痛个把时辰,才生下这两个小家伙的人。」野夜龙不容她拒绝的决定道。「这世上,没人能比你更有决定他们名字的资格。」
小嘴怔怔微启,刘净心几乎说不出话,「但是……但是我现在根本没个主意呀……」为什么野夜龙竟然这么轻易,就将这种大事托给了她?双眸不觉盈盈大张,努力想在眼前俊美肃然的男人脸孔上看出些什么,但再怎么努力,她还是看不出他为何会这样决定。
「孩子的名字,满月之前,你慢慢想,无妨。」野夜龙似是觉得夫妻俩独处的时间够了,打算从床上起身,膝头再次随著长腿的动作,有意无意碰触到她的身子。
或许忙著思考,刘净心一点也不在意,这让野夜龙索性更加得寸进尺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勾起她的小巧下巴,往她那柔滑的脸颊上啄个一吻,换来她猝下及防的一记微喘,这才慢条斯理地离开床铺。
「反正在孩子满月酒时再正式起名也还不迟。」野夜龙淡淡笑言。
刘净心呆若木鸡的模样,不再是这阵子的矜持冷淡,让他很是满意地莞尔,忍不住再抚摸一下她的脸蛋,才起步朝门口走去。
啊……刘净心又脸红又迷糊,如果不是得好好抱著一双婴孩,肯定会忍不住拾臂抚摸自己的脸了。
他啄吻的地方似还残留些许的烫热,足以燃烧起整张小脸。
只不过她著实没那「燃烧」的机会哪,野夜龙扬长而去,几乎同时,原先的女眷忙不迭又簇拥喧嚷地挤了进来。这回,还多了一个莲老夫人在内。
「少夫人,您没事吧?」
「来来,把小姐和小少爷交给老身洗浴吧。」
「心儿呀,娘好欢喜,你可真是争气,一口气就生龙凤胎啊……」
「借光、借光,我要端炖补给少夫人——l
「少夫人,小姐、小少爷好可爱喔。对了,爷是不是把小姐、小少爷的名字都先取好了?所以方才在同你商量?」所以才把众人都先斥出房外,不是没道理的。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少夫人,那,小姐、小少爷叫什么名字呢?」这下子,可是有志一同的疑问了,个个都睁大著眼睛等刘净心回答,就连莲老夫人也不例外。
「叫什么名字呀……」或许情急生智就是这么回事,刘净心这下子,倒真的在心中为一双儿女,当下便取好了名字。「他们叫……」
***
噼哩啪啦噼哩啪啦噼哩啪啦……
随著鞭炮声响起,野家大门大开,一个个仆婢笑容满面走了出来,手中都挽著—只装得沉满满的红蛋篮子,准备四下左邻右舍分发,甚至路过的行人全部见者有份,好好共同感受野府上下为刚刚满月的一对小主人庆祝之情。
野凤飞、野龙腾。
或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当野夜龙得知刘净心所决定的名字时,直觉就联想到自己先前亲手制出的饰板,那用来聊表对野日凤暗中情愫的纪念作品,在上头福至心灵刻写下的两句题诗——
凤飞青日舞九天,龙腾夜半不思眠
野凤飞,野龙腾,他的骨肉呀……
刘净心一定入房内,便看见野夜龙轮流抱起娃儿逗弄的模样。
此时此刻的他俊美的模样好稚气,与那两张又圆又甜的小脸简直是如出一辙,看得刘净心差点以为她在什么时候又多生出了一个孩子而自己不知道。
「你是龙腾,男孩儿要强壮勇敢,将来好保护姊姊,知道吗?你是凤飞,女孩儿应当甜美可人,将来好照顾弟弟,知道吗?你们——」
野夜龙看刘净心正站在推开一条缝的门外,用一双安静的眼睛惊讶地看著他。微微的,他的耳根泛红,很不自在地扭过头。
先前他特意将所有下人都给支出房外,就是顾忌著有人会看见他喁喁细语的模样——没想到万密终有一疏!
野夜龙有些狼狈瞪著她,「怎么站在外头不进来?」就算刘净心是他的妻子,他仍是忌惮著,不肯将太多真实的情绪流露出来。
「对不起。」一听便知是变相的逐客令!她原本尚称愉悦的心情也动了气,把由门外跨入房内的小脚一缩,换个方向便离开,错过他那丝懊悔莫及的神情。
孩子们长得很快,一日要吃好几顿,尽管雇请来的奶娘白昼里备了分量极多的粥汤来哺食,可是一到夜里,两张小嘴还是饿死鬼般努力吮食娘亲的乳头。
「呵,小小姐、小少爷食量可真好。」由打出娘眙到现在爬行於地,也不过—回的夏去秋来。
两个娃儿眼儿亮亮,精神得很,眨呀眨巴地惹人逗怜。
「龙儿乖,奶奶抱抱。」莲老夫人笑呵呵地欲抱起男娃儿,岂料小龙腾在奶奶一双胳膊弯里又扭又蹭,乐得莲老夫人直夸:「好、好,龙儿这么精神,奶奶疼你。」
「呀呀。」另一个放著爬行的小娃娃,小凤飞也来到了坐在软铺椅的奶奶裙边,抓著裙角就想引起奶奶的注意力。
「啐,快放开我!」哪知莲老夫人表情一变,接著竞要把小凤飞给甩开。
小手猝下及防被挥掉,重心顿失,在奶娘抢救不及的惊呼声中,「咚」的一声,女娃娃往後一倒,後脑勺撞得可结实响亮,当下婴孩嚎啕大哭了起来。
「吵死人了。」莲老夫人著实心偏得严重,呼暍奶娘。「还不快把她带走?」自己却亲亲爱爱抱著孙儿不放。
老人家如是的偏心疼爱,刘净心还没说什么,可野夜龙就先发难。
「娘,您做什么呀?就算孩子哪儿惹您不快,但还那么幼小,您怎么下得了手?」
「有什么好下不下得了手?」慢条斯理啜口茶,莲老夫人姿态是那么优雅,说出的字句却是那么残忍。「孩子不乖,就得打著教,愈早开始愈好。」
「小凤飞哪儿不乖了?」说实话,野夜龙该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娘亲的人。现下,他确实隐约猜到了莲老夫人偏心的态度原因。
果然,「谁教那死娃儿长得那么丑!」莲老夫人硬是鸡蛋里挑骨头,说出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
「她不丑!」野夜龙一向孝顺娘亲,但仍忍不住动了气。「小凤儿她——」
「住嘴!」拍案挥茶杯,热茶泼了他一头了一身。
他抿唇站著,峻眼仍是那般冷锐瞪著,倒教想趁势甩一巴掌的莲老夫人发凉忌惮了三分,不自觉喃喃吐了实话,「谁教……谁教我看那死娃儿,愈看愈像野日凤那贱人……」
闭了闭眼,野夜龙并不意外莲老夫人的迁怒。
「而且你都一直没动作!龙儿,今年年底前我一定要看见你对付水玉馆,替我出口气,听见了没有?」莲老夫人偏激地命令著,那神色,又疯又狂,将原来姣好的面貌都扭曲了。
听见了。怎能不听见呢?
就算是已离开莲老夫人的厢房了,她的字字句句仍缠绕於耳,十多年来如一日的清晰。
野夜龙走任夜色中繁花团簇的庭苑里,到了小桥流水造景的凉亭,默然坐下,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尽是花香草清味,心神一宁,安定了下来。
住了这些年来,他头一遭发现这庭苑细心布置的美丽和舒适,凉亭内的桌子设计有小炉檀香,随时都可以点来薰香安人心神,定著走著在此歇腿一阵子也就不觉得疲累了。
野夜龙坐定吹风不过半晌,难受的情绪就好过了许多,脑海心湖中激越的烦恼也沉淀了下少。这庭苑的设计者是谁,真不错啊!
「小孩儿乖,小孩儿巧,莫惊莫怕莫惶恐,天公后土来守护……」忽地,一阵由庭苑彼端,由远而近,属於女人的轻柔嗓音呵著哄著,就这么传人他耳中。野夜龙听出了来者为何人,不假思索迎了出去,与抱著两个娃儿的刘净心、薇儿两主仆撞个正著。
「爷!」薇儿是第一个惊呼出声的人,那一喊,倒惹得原本哭声渐歇的小龙腾又嚎啕起来,他一嚎啕,刘净心抱著的小凤飞也被传染似地哭了出声,弄得三个大人当下手忙脚乱。
「怎么回事?这么晚了孩子怎么还不入睡?」等孩子们哭声渐歇的空当,野夜龙问,又想到另一件事,「对了,小凤飞呢?大夫看过说了些什么吗?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为了女儿而紧张著,野夜龙倒忘了自己和刘净心正处在冷战的尴尬状况,追问个不停。
「还好。」拍了拍小脑袋靠在颈窝处的女儿,刘净心刻意垂睫不去瞧他,但回话却是温软的。「小凤飞脑後勺的伤只流了些血,肿了个大包,大夫说这伤势甚轻,并不打紧,肿包几天内冰敷数回就可消去。」
「是吗?」野夜龙宽心,略—沉吟,抬头见刘净心似有意欠身离去,抢先—步又开口:「你……留下来好不好?」
刘净心意外地看著他。
那眼神,瞧得他很不自在,但仍不放弃再度开口。「留下来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拜托,别让他再说一遍——野夜龙表面上力持冷静,但心可是擂鼓咚咚咚跳著要蹦出胸口来。
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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