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惑众

章节_28

水泥建筑,然而一旦太阳西下,各色霓虹灯先后亮起,整条街便吐露出既廉价又香甜的酒精气息。这是八月末的夜晚,台风带来了丰沛的雨水与少许秋意,行人们打着伞,远远望去五光十色仿如一群硕大的毒菌开放在路上。
女子观察着伞下的人们,在昏暗狭窄的车内,锐利的双眼如同闪光的黑曜石。
穿着夏威夷花衬衫的粗壮汉子扯开嗓门对着手机嚷嚷,他的身后有两名职业窃贼正在兜兜转转寻找猎物。接着走来的一对男女,男人像是喝醉了,女人正搀扶着他,并用一张手帕为他擦拭额角的汗。
手机在她的口袋里发出细微的振动。年轻女子很快接听,是同事打来的电话。
“镇魂,发现你的跟踪目标没有?”清朗的男声从听筒内传出。
“没有。”名为镇魂的年轻女子回答。“这家伙滑得像条鳝鱼,运气又好得要命。据说他到这儿已经半个月了,可我连个照面也没跟他打过。今晚八成又泡汤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微微挑起眉毛。跟踪与等候并不适合她的个性,但是这种工作有时候也有意想不到的乐趣。先前那一对男女已经歪歪倒倒地走远,但那女人身后裙内垂下的蓬松而鲜红的兽尾依然醒目。镇魂扬扬眉,眼波一转,看向街角。热狗摊子上,那条巨乌贼正在忙碌地挥舞着它的八只触手,一面翻动香肠,一面向成品上挤黄芥末,还能同时给顾客找零。街道上空,两条年轻的虬龙正昏昏欲睡地飞过,洒下无穷无尽的雨水。镇魂认识它们,为了完成降雨配额,它们已经在这个地区加班了好几天。
然而,这一切魔幻的景象投射到普通人的视网膜之后,他们所能看见的也不过是一个颇有魅力的女子、一个相当麻利的热狗小贩和阴云密布的夜空。对他们来说,这个夜晚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这是相叶市最有名的夜店街,平均每一张招牌的背后,都掩盖着两种以上违法的勾当。但是人类通常不知道,这种街道,连空气中也漂浮着着快乐与欲望的泡沫,对妖兽而言,正是绝佳的摄食之地。
电话中的男声叹了口气:“你太固执了,我这儿的pizza盒爆炸赔偿案正缺人手呢。”
镇魂轻笑起来。“捕梦,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知道,那个家伙一路走一路骗,从我们的七家分公司骗到了价值六千万的赔偿,从没失过手,我们这儿离最早发案的城市都已经快两千公里了。”她的眼睛仍然像夜行兽类一般犀利地在人丛中扫视。“我打算让他的旅程到此为止。那七家分公司是饭桶,不代表我们也是。”
“你看不起pizza盒爆炸案吗,嗯,副科长小姐?”捕梦在电话那头也轻声笑了起来。
“不敢,科长先生。我正打算去买盒pi——”镇魂的声音猛然停顿下来。她眯起眼睛,看着二十米外刚走下计程车的男子。他蓄着山羊胡,戴黑色塑胶框眼镜,二十六七岁,外貌特征完全吻合,最关键的是,她已经隐约感到了那种妖兽的独特气息。只用了一秒钟,她就完全确认了目标。
“我看见他了。”她简短地说完,立刻挂断电话,推开车门,看似漫不经心地向山羊胡走了过去。她的速度不太快。假如引起了目标的警觉,他完全可能掉头就跑,立刻离开这座城市,从而彻底断送这次难得的抓捕机会。
镇魂用眼角余光留意着目标的动静。很好,看来山羊胡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靠近。他顶着雨跑到路边的骑楼下,正要走进一家夜店,忽然又停了下来,摸出手机接听来电。他只听了短短的几秒钟,便抬起眼来,向路边扫视。他的视线落在镇魂的灰蓝色车子上。镇魂心中一惊,紧接着,山羊胡的视线稍稍一转,就不偏不倚地迎上了镇魂的双眼。
他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仿佛浮起模糊的微笑——显然他已经了解了她的身份。这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坏事,它唯一的好处是,镇魂可以不用再放慢脚步了。她没有浪费时间去命令目标“不许动”,而是以猫科动物般的灵活和爆发力拨开人群向他跑去,手指间啪地展开几张符咒。
几乎在同一时刻,山羊胡扭头就跑。不,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用难以置信的速度与轻盈动作在满街的人与伞之间穿梭跳跃。很快地,他逃进了一条后巷。
数秒钟后,镇魂紧随其后追了进去。她的脚步骤然停下,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条很短的死巷,几乎一眼就可以直看到尽头。相较于街道上的喧嚣,这里静得可怕,只有地面积水幽冷地倒映着霓虹灯。
显然山羊胡已经不在那儿了。
镇魂站在那儿,懊恼地拧起眉,将手中的符咒攥成一团,愤怒与不甘的情绪像个气球似地在她心里膨胀起来。在那气球即将爆炸的前一秒,有个小小的疑问,如同锐利的针,在那个气球上戳穿了一个小孔。
他首先认出她的车子,然后才认出了她。这辆车甚至不是她自己平时开的那一辆,而是为了跟踪特意租来的。即使是这半个月的追踪令他有所警觉,在相叶市,同样外观的车子至少也有上百辆,几乎不可能一眼分辨。所以,很有可能正是他刚才接听的那个电话通知他尽快逃走,甚至……把她的外貌特征告诉了他。
镇魂默默地将揉皱的符咒塞回牛仔裤口袋里,转身离开了这条巷子。之四 妖妖无期 ii 银亮绵密的雨线在车灯光柱内无声飘舞,如同许多扑火的蛾。镇魂驱车在城市干道上飞驰。此刻已是接近午夜时分,透过雨幕,道路前方,灯火明亮清冷的城市天际线上,长缨大厦的轮廓已渐渐在黑夜中浮现出来。即便在都市中心商务区,它也是最为醒目的建筑之一,而她的办公室就位于这座高达70层的大厦的——没错 ——第71层。从70层向上,再走32级台阶,便会到达大厦天台,从楼层高度便可以很容易地看出,其间不存在藏有夹层的可能性。但,这个71层是确实存在的。大厦内的上班族们传说,闯入71层的唯一方法是搭乘八号电梯。然而众所周知,从大楼建成起,八号电梯就从没有正常运行过,最近连门外的指令板都被拆卸掉,换成一块没有按键的金属板。奇怪的是,原先那枚小小的浮雕海螺依然被保留了下来。
镇魂将车子驶入地下三层停车场停好,下车径直向八号电梯走去。不知是疏忽,或是出于某种微妙的考量,大厦的安全摄像头拍摄不到八号电梯门前的景象,那是一个死角。(奇书网|)
镇魂按了按那枚浮雕海螺。
海螺沉默了片刻,一道不易觉察的金属冷光在它精巧螺旋的壳上闪过,八号电梯的门无声地左右滑开。电梯平稳上升,数分钟后终于轻轻一滞[奇*书*网-整*理*提*供],随着一声清脆提醒音,金属门再度打开,眼前的景色已经大异其趣——欢迎来到颠覆常识的世界。
午夜的走廊依然灯火通明,两侧排列整齐的不锈钢垃圾筒们大半都睡着了,鼾声高高低低,偶尔在熟睡中无意识打出一个响呃,喷出两枚柑橘种籽,滴滴答答滚远。谢天谢地,那只会磨牙的垃圾筒终于被送走了。西方巫术科的房门掩着,想来是谁在加班熬煮药剂,门缝内飘出来的蒸汽是带着闪光的柠檬黄色,丝丝缕缕,在空气中认真拼写出一串花体拉丁文。
镇魂大踏步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回音。那双原本独自在地板上反复踱步的红舞鞋警惕地转过来,密切观察着镇魂的高跟鞋。过了几秒钟,红舞鞋猛然倨傲地立起鞋尖,旋转几圈,小跳着走远了,仿佛有个看不见的舞者正穿着它们似的。
镇魂将钥匙在匙孔中转动了半圈,微微蹙起了眉头。门竟然没有上锁。
她抽回钥匙,转动把手,谨慎地侧身将门推开。
“你回来了?”熟悉的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是捕梦。
镇魂稍稍松了口气。“你在加班?pizza盒爆炸案有线索了?”
捕梦摇头,一面继续专注地用螺丝刀修理手里的台灯。他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而是坐在会客区内靠窗的一张桌子旁,那是见习生的座位。 “今天检验了那家店剩下的所有食材,并没有发现混入西班牙火药小麦或者白磷蘑菇一类的魔药材料。我现在正在等他们对纸盒残片的检验结果。”
“见习生呢?他的妖气还在这里,怎么看不见人?”镇魂东张西望,目光最终落在捕梦面前的台灯上,调侃地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还收集古董。”
捕梦耸耸肩,没有打算理睬他的副手的挖苦。
诚恳地说,那个台灯其实还是崭新的。塑胶灯壳,灯杆可以随意扭动,底座是一个巨大的塑料夹子,以便夹在床头或者搁板上使用。从装饰趣味来说,它看起来却像是上世纪70年代的遗留品——通体红色,还隐约带着金色鱼鳞纹,在灯光下熠熠闪亮。
就在此时,门被人鲁莽地撞开了。镇魂回过头,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人顶着一脑袋熟悉的蓬乱银发,端着一个小小的瓦罐闯了进来。那是他们的同事,西方巫术课的丹麦籍雇员风讯,虽然实际上已是数百岁高龄,外貌与个性却都还是个生气勃勃的青年。
“回复剂熬好了!”他气喘吁吁地说着,惊惶地朝镇魂瞥了一眼。
那个小瓦罐里飘出镇魂刚才见过的柠檬黄蒸汽,一种浅灰色的液体在里面缓慢地冒着粘腻的泡泡,发出青蛙被挤压时的那种咕噜声。
“发生了什么事?”镇魂不满地拧起眉头。
忽然,她盯视着捕梦手中的台灯,瞳孔因为专注而紧缩——台灯正在轻微但确实地扭动着,企图躲闪螺丝刀的动作。
长缨保险相叶市分公司特别事务及特别理赔部机动科的年轻科长苦笑着举了举手里的台灯,对他的副科长说道:“我们的见习生,他就在这儿。”
镇魂的眼珠左右转动,警觉地扫视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你是说,这个台灯,他就是我们科的见习生?”她一字一顿地说。
风讯避开她的视线,似乎决定要数清楚他的药剂表面上究竟有多少颗泡沫。这等于承认他就是罪魁祸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镇魂的两手交叉在胸前。
捕梦头也不抬地回答道:“风讯说他做了一种新药丸,只要每天吃一颗,不用狸猫树叶也能保持人形。”
“所以”,镇魂弯下腰,眯起眼睛注视那盏金红色鱼鳞纹的台灯,“你就吃了。”
台灯躺在桌面上,惊恐地、缓慢地点了点它的灯罩,始终弯曲着细细的灯杆,不敢把灯泡抬起来。
镇魂猛然直起身来,冷冷地对风讯说道:“你最好快点把他变回原样,不然到了明天天亮,你得自己去跟部长解释,你到底是怎么把一个公司雇员变成了一件公司财产!”
“我煮好了回复剂,镇魂,请你别冲我发火,他喝了药就会好了……”风讯低垂着头嘟囔。
镇魂大踏步走到他的面前。银发青年虽然低下了脑袋,但仍然比镇魂还高出半个头。镇魂用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胸膛,缓慢地压低声音说道:“非常好。那么请问一盏台灯怎样才能把药喝掉呢?”
“呃,我正在试着把它拆开,看看能不能把药灌进去。”捕梦说着,将灯杆与底座轻轻分离开来,露出中空的灯杆以及里面连接着的电线。
镇魂叹了口气。“捕梦,他现在是一件电器,电器进水会短路的。口服药剂根本不能用。”
台灯的灯泡迅速明明灭灭,她猜测那是它表达恐慌的方式。假如风讯现在也是一盏台灯的话,镇魂想,他闪烁的速度会更快。
台灯的灯泡迅速明明灭灭,她猜测那是它表达恐慌的方式。假如风讯现在也是一盏台灯的话,镇魂想,他闪烁的速度会更快。
“我、我明天去档案室问问老蠹,我想他会知道该怎么办……”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明天还继续跟踪么?”捕梦有条不紊地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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