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命令,十几只雪狼掉转身子,整齐划一的向密林深处撤去,猛狼在前,巨狼压后,像军队一样井然有序。
危机解除,狼口余生。
可是龙天佑高兴不起来。
因为狼王没走,不但没走,它还迈着稳健的步伐慢慢踱到飘云周围,转了几个圆圈,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龙天佑握紧匕首,猛兽在前,一刻不敢松懈。
突然,硕大的狼头向飘云的颈窝处探去,龙天佑惊骇,匕首眼看就要扎进狼王的脖子。
狼王却只是叼起小狼的后颈,把这个小糊涂蛋从飘云的怀里拽了出来。
龙天佑松了一口气,这险恶的形势如同飞虹急流,直上直下。
一颗心也跟着大起大落,人几乎瘫坐在地上。
他蹲下来,在月光下看着飘云白皙的面孔,与他一样毫无血色。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没有泪水,没有语言,只有生死与共的不离不弃,这种感情早已超越了爱与恨的界限。
但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他们曾在红尘彼岸遥遥相望,历经尘劫,罹患不愈,可所有的困顿和隔绝在这一刻都已轰然倒塌。
纵使宇宙破碎,乾坤逆转,也无法再撼动他们一分一毫。
此情此景,才是真正的天上人间。
狼王叼着自己的幼崽怔怔的看着他们,冷月寒霜,孤星自照,这人间如火如荼的至情至性,仿佛令凶狠的野兽也唏嘘不已。
雪域荒原,孤山冷月,此刻却是,春暖花开……
龙天佑把飘云背在背上,想继续他们的路程。
阵阵狼嚎穿透铅灰色的云层,是狼群在呼唤首领。
可狼王却在原地踯躅,仿佛不想跟他们分道扬镳。
站在那里直勾勾的望着他们,尖嘴向一个方向努了努。
“它想干什么?”龙天佑问。
“好像是让我们跟它走。”飘云说。
“那我们……”
“跟它走吧,它要想吃我们,早就下手了。”
“好,听你的。”
狼王叼着小狼,龙天佑背着飘云,一前一后在密林中穿行,明月当空,清白如练,照亮盈盈白雪,叠银泻玉的光辉,成了他们的明灯。
“它们为什么不攻击我们?”龙天佑不相信野兽能这么通人性,仅仅为了报恩就放弃一顿美餐。
“我们救了那小东西是一部分原因。
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它们不饿,围攻我们是因为我们闯入了他们的领地。”
“哦?你怎么知道的?”
“看毛色就知道了,饿狼的毛发没那么亮。”
龙天佑笑笑:“没想到你懂这么多,厉害。”
“其实,是寒城讲给我听的。
他对军事,战争,野外求生都很感兴趣。”
龙天佑点点头:“那小子,的确不能小看他,假以时日绝非等闲。”回头看着飘云的眼睛,柔声说,“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定把你送回他身边去。”
飘云没说话,紧紧攀着他的肩膀,森林里的黑夜很寒冷,那里却很温暖。
他们在莽莽林海中走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狼王停下来,端凝的视线直视前方。
龙天佑顺着它的方向望过去,顿时惊喜万分。
“飘云,你看。”龙天佑唤醒在他背上昏昏欲睡的女人。
飘云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才相信是真的。
一千二百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宛如一座城池大的迷宫。
在熟悉地形的野兽引领下,他们终于突出重围,绝处逢生。
森林边缘是一片皓白的茫茫雪原,少了树木的掩护,雪狼不会轻易踏入。
分别在即,小狼从狼王嘴里挣脱出来,半跑半颠的跑到龙天佑脚下。
龙天佑放下飘云,小狼依依不舍的添着她的手。
狼王仿佛有些不耐,低声嚎叫,催促着自己的幼崽。
小狼终于离开,却一步一回头,跑回狼王身边,想学父亲那样帅气的长啸,结果尖细的嗓子更像小狗撒娇。
飘云对它挥挥手,当时一念之仁结下的善因,为他们创造的生命奇迹,简直堪比创世传说。
现在想想,有句话说的真对,你应该相信,在你的平凡生活之外,有些人正在经历着传奇。
而她与龙天佑,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的惊世传奇。
仿佛转世投胎,是一个全新的生命。
他们坐在雪地上休息,虽然出了森林,可前方的路还很长。
飘云的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一小块巧克力。
龙天佑的止疼药也用完了,背着飘云走了一天一夜,整个人累得几乎脱节。
飘云断骨的地方开始疼得锥心噬骨。
她忍耐着,把巧克力掰成小块,塞进龙天佑的嘴里。
“别都给我,你也要吃,不然撑不下去。”
飘云摇头:“我没有你消耗大。
我倒下,你有力气背我。
你倒下,我哪里背得了你?”
龙天佑不说话,乖乖的就着雪咽下去。
这种时候,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体力。
重新上路,远远望去,空旷的荒原白雪迷茫,他们是白屏上不和谐的黑点,固执的寻找着出路,满怀期待能够逃出生天。
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便相信可以创造第二个奇迹。
而眼前的雪原,宽阔坦荡,一马平川,只要一直向前走,找到公路,就真的可以获救了。
人最紧张的时候,不是置于死地,不是安享太平,而是命悬生死之间的一线生机,在可与不可之间追逐求生,最残酷,也最磨人。
没有树木的遮挡,阳光经过雪地的反射,变得异常刺眼。
龙天佑拿出一块手绢蒙住飘云的眼睛。
“天佑……”
“别怕,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飘云安心的伏在男人的背上,即使目不视物,也安全无虞。
记忆犹如暗涌层层退却,往昔的一切,恍若电影镜头在脑海中一幕幕闪现。
快乐的,痛苦的,无奈的,悲戚的。
无论她是否心甘情愿,龙天佑这三个字,已经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方式牢牢镌刻在她的记忆里,盘根错节,休戚与共的感觉惨痛而绝烈。
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理所当然的走进她的生命,飓风一般,席卷了一切。
无奈吗?悲伤吗?痛楚吗?心酸吗?
人心究竟有多大?可以容得下如此多复杂而矛盾的情感?
她理不清,也不想理清楚。
此刻趴在男人的背上,小动物一样依赖着他的宽厚和温暖。
天长地久的感觉,让人几乎期待这条生死茫茫的道路,永远没有终点。
如果就这样走下去,永远永远的走下去……
这无尽的悲伤,可否流放?
没有答案。
第四十九章
我不哭。
天佑,我们回家。
不知走了多久……
“啲啲……”飘云侧耳倾听,这声音随着风飘过来,好像是汽车的喇叭声。
老天,他们终于……飘云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天佑,你听到了吗?”
男人没有回应,突然双腿一软,栽倒在雪地上。
飘云趴在他背上,没有受伤。
她从雪窝里挣扎着爬起来,扯掉脸上的手绢,看到龙天佑脸朝下伏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飘云吓坏了,扶起男人的脸,他嘴唇青紫,脸色铁青。
这个强壮的男人,背着她走了几十个小时,因寒冷和劳累而精疲力竭。
“天佑,天佑,你别吓我,你张开眼睛看看,是公路,我们走出来了,我们终于走出来了。”
龙天佑慢慢张开眼睛,不置信的喃喃低语:“是吗?我们走出来了?”
飘云握紧他的手,激动地泪盈于睫:“是的,你看,前面就是公路,我们可以回家了。”
“公路,在哪?”龙天佑伸出手,探向前方,可是双眼,没有焦距。
飘云一怔,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颤抖:“天佑,你的眼睛……”
龙天佑看不见,他失明了。
飘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他的脸上,冰冷的液体仿佛可以瞬间凝结。
“别哭,是雪盲,被反射的太阳光灼伤了眼睛。
我不会真的瞎掉。”龙天佑摸到她的脸,凭着感觉给她擦眼泪。
飘云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我不哭。
天佑,我们回家。”
飘云的脚骨碎了,她站不起来。
龙天佑的眼睛失明,他看不见。
他抱着她,做她的腿。
她为他指引方向,当他的眼。
命运令他们合而为一,抵死纠缠。
历经千辛万苦,他们终于摸索到高速公路边上。
只要有车经过,就可以获救了。
飘云依偎在龙天佑怀里,迷迷糊糊的想。
他们满怀希望和期待。
可是,过往的车辆很多,任凭他们招手呼喊,就是没有一辆车肯停下来看一看这个饱经磨难的男人和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长途运输,大家都在赶路,都怕招惹麻烦。
雪地上,体温在不断的流失。
飘云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又呕出鲜血,龙天佑看不见,可他听得到。
听得到,于是心急如焚。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货车停了下来,司机探出头:“怎么了?这是。”
“我们滑雪,发生意外,她受伤了,请你帮帮忙,把她送到医院,再晚就来不急了。”龙天佑耐着性子好言相求。
“怎么办?怪可怜的。”司机跟身边的人说。
那人探了探头:“那女的好像快不行了,走吧,别惹麻烦。”
司机发动引擎。
龙天佑一下站了起来,他看不见,跌跌撞撞的摸索到高速公路上,接着,双膝一弯,咚的一声跪在冰冷的柏油路上,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我求求你们,救救她,救救她,我求求你们。”
冰冷的雪花落在飘云脸上,好像母亲温柔的手,她慢慢张开眼睛,看到暗灰色的天空,云峰峥嵘。
天佑……
她慢慢撑起上半身,望向高速公路。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哭有什么用?眼泪有什么用?可是,她忍不住。
眼前的景象比断骨还要痛,她不堪负重。
雪盖了一身,他跪了多久?哀求了多久?被欺侮了多久?没人知道。
那辆货车早就开走了,无数的货车开走了,无数陌生的面孔讪笑着飘然而过,某些时候,人的慈悲比不过动物。
飘云慢慢的爬过去,爬向这个带走她的一切,又因她而失去一切的男人。
她拉住男人的手,把他的头拉进自己的怀里。
她的眼泪无声无息的坠落,与他的绝望水乳茭融。
“对不起,我真没用。”男人靠在她怀里难过的颤抖,“一辆车都叫不到。”
“天佑,够了,够了。”
他受了多少苦?为了这个不爱他的女人,他究竟受了多少苦?
值得吗?
所以够了,天佑。
“不够,我要带你回去,回你喜欢的人的身边去。
这是我欠你的,这是隋洋欠你的。
我放了你,我让隋洋放了你,飘云,你听见了吗?”
后来他说了什么,飘云没有听清楚。
她不想听,她累了,很困,只想躺在男人怀里,美美的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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