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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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过去很久吗
谭晶晶盯着我,“你还真是得了个怪丢脸的病。”
营养不良。而且是长期的。
不仅仅是因为这几天淋了雨没睡好大喜大悲精神紧张还因为长期偏食少食。肌体对我的怠慢没有立刻反击,而是处心积虑地积蓄,然后在我即将喝到滋养大补的鸽子汤的前夕,把我击倒在自己家的地板上。
我疲倦地看着医院浅蓝色天花板上柔和的日光灯,无奈地笑了笑。是的,营养不良,师伟郁结在我的心里,我的情感早就营养不良了。
跟在葛萧和医生身后进来的,就是何晓诗。她看见我醒了,立刻乖巧地笑着跑过来:“姐姐,你醒了呀”她对坐在一旁的谭晶晶视而不见,只是一味地问:“你要喝水吗姐姐”热情得真像我嫡亲嫡亲的小妹妹。
医生量量我的体温,问问我的感觉,对葛萧和谭晶晶叮嘱了些日常饮食起居的一二三四五,就说:“今天出院也行,明天出院也行。”说完笑笑就走了。
谭晶晶说:“问题不大,回家得了,不然还得占人医院一张床,再说,鸽子汤还在家里晾着呢。”
我点了点头。
谭晶晶就坐镇指挥,“葛狗,你是背她还是抱她啊”
何晓诗眼睛就瞪成了杏核,左一翻右一翻地瞪着谭晶晶。
谭晶晶斜了她一眼说:“妹妹,你还没和葛萧登堂入室哪,对他身边的亲朋好友还得客气一点儿,不然保不齐哪天谁一念之差就给你进了几句谗言,到时候你哭都找不着地方。”
葛萧无可奈何地说:“谭晶晶,别胡说八道了,帮我扶一下乔北。”
折腾到家,已经后半夜了,谭晶晶和我一人端了一碗鸽子汤喝着,葛萧把自己和何晓诗关在阳台上,不知在说什么,透过蕾丝窗帘和大扇的玻璃,只看见何晓诗的手臂,像倔强而快速生长的藤蔓,一次又一次地缠绕上葛萧的轮廓。
谭晶晶说:“这次葛狗遇上了克星了。”
葛萧当婴儿的时候,脸上就经常被阿姨姐姐们掐,随后活的这二十多年也见识了各种示好行为,江水明早就说他是“有老幼通吃的本钱,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葛萧是擅长脱身的,然而这次,他似乎对擅长追捕的何晓诗有些无计可施。
等到阳台门拉开时,何晓诗已经笑逐颜开,葛萧脸上带着些许无奈。
看来胜负已定,聪明的何晓诗拿捏住了葛萧的某个脉门。
葛萧说:“我带何晓诗出去吃点儿东西,谭晶晶你也一起去吗”
谭晶晶嬉笑着说:“算了吧,我要一起去,妹妹要吃的可就是我了。”
我真的很害怕又剩下我和谭晶晶,不仅是怕谭晶晶会又提到师伟,也怕,我会忍不住问。我放下汤碗说:“我有点儿累了,你们都回去吧,我没什么事儿的。”
一个独居者,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幻想。
我幻想过我和师伟之间的无数种开始,比如,我疯狂地打电话给他,每次只说“我一直都爱着你”就挂断;比如,我毅然辞职,拎着一只小皮箱只身去深圳投奔他;比如,我扑进他的怀里,什么也不说,只是亲吻他那张让我朝思暮想的脸。
我也幻想过我和师伟之间的结局,只有一种。他站在距离我几步之外的位置,冷冷地看着我,而我则手脚冰冷,眼泪纵横。不管是梦中还是醒着,这都是我和师伟之间的唯一结局。
不是因为我太悲观,而是因为我太客观。
情感中,太清醒的人注定得不到狂风骤雨般的深爱。
我活该。
葛萧来敲我的门时,是6点过3分。
我昏沉沉地爬起来给他开了门,又从他手里接过香菇小笼包和豆浆牛奶之类的东西,对着他开玩笑:“啊,晓诗妹妹睡醒了吗你就自己出来瞎溜达”我开玩笑的水平是相当低下的,具有很不好笑的效果,基本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类型。果然,葛萧瞪了我一眼,关了门,手里拎着排骨青菜之类的东西直奔厨房。
第七章家百合的春天
早在十几年前,作为我生活中唯美浪漫派的典型以及杰出代表,江爸就将完美饮食具体定义为:色香味意形养都能得高分的食物安静优美的用餐环境若有还无的与食物品种和用餐环境相匹配的音乐用餐者诸事皆空的悠然心态为吃而吃,不可有借着餐桌拉关系办事情的凡尘杂念,最重要的,就是共同用餐者是否和你有同样的品味与品位。如有,之前的一切就锦上添花;如无,之前的一切就成了对牛弹琴。
我们都把江爸的这段经典之论牢记心头,但很坦白地说,除了江爸亲自操办的家宴之外,这段经典之论还真的只是理论。我们真正用之实践的,是江爸说完上面这段经典之论之后,嘻嘻哈哈地补充的一点推论和一点说明。
适时,江爸筷子上夹着娇艳欲滴的水晶虾仁,对着包括江水明在内的这群小辈谈笑风生,“完美爱情和完美饮食也是一个道理,外貌相当才学匹配性情相近,最重要的是,和你谈情说爱的那个人对生活对婚姻的认识与期望和你是否匹配,如果匹配,那是皆大欢喜,如果不匹配,那是孽缘一桩。”他细细品了品虾仁,继续说:“当然,时间可以衍生出的财富变化性情变化都是不可预知的变量,所以,完美爱情比起完美饮食,缺乏稳定性啊”
过了二十刚出头那段劲劲儿事事儿的年龄段,谁都知道了变量的威力和危险,但托江爸的福,高三听过这段话后我就从来没让任何“变量”伤害过自己,一发现变量可能会出现不管是我的变量还是对方的变量就当机立断提前走人。这就导致我所谓的恋爱,每每只是浅尝辄止。
摄入营养不全面,量又不足,当然会营养不良。爱情上形单影只不说,我还真的得了营养不良。
这是完美理论的强效副作用致命的bug。
葛萧端着小白菜排骨汤和重新蒸过的包子豆浆走出厨房时,我已经梳洗打扮完毕,坐在餐桌旁边了。看见他在厨房和餐桌之间穿梭不停地往来着,我忍俊不禁,“晓诗妹妹好福气哦,我都能看见以后你贤夫良父地床前屋后种瓜种豆。”
谭晶晶的打趣和我的揶揄历来是让葛萧讷讷无言或转移话题的两大法宝。果然,葛萧立刻掏出根烟点上,扑闪着大眼睛说:“快吃,你9点上班,没时间磨蹭了。”我这才笑着吃包子喝汤。
一贯早起的葛萧显然已经吃过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唉声叹气,“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每次来你家,冰箱里除了干巴巴的面包就是腻死人的蛋糕。”
我淡然,“别以为给我做了两顿饭就可以当我代理小妈,我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冰箱里想放什么就放什么,行不行”我突然想起来问他:“何晓诗人呢该不会人家还没醒过来你就偷偷溜出来了吧我可是特恨对小美女始乱终弃的主儿的。”
葛萧拿起我刚拧开的泡菜罐头,眯着眼睛看上面的说明书,“你看没看过这上面都说了什么要不我给你念念食品添加剂那一项吧”
我一把夺过罐子,“这么多年你正牌女友的位置一直空缺,好不容易有个晓诗妹妹不嫌弃你,对你一往情深的,你别不知道好歹行不行”
葛萧没言语,嘴角叼着烟一手拿了一罐泡菜直奔阳台,一拉窗子,左右开弓地一扬手,就看见那俩泡菜罐子嗖嗖地就奔了小区旁边的一个建筑工地,然后他笑眯眯地拍拍手,心满意足地回来,坐在我对面微笑,“嗯,快吃,然后我送你到单位去。”
我掐死他的心都有,“那俩泡菜花了我二十多块呢再说了,你还要去我们单位你还嫌给我惹的麻烦不够啊我同事都死盯着问我是怎么勾引到你的呢”
葛萧很严肃地说:“你就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干里结下的一段绝世姻缘。”
我险些噎住,“爵士姻缘我还摇滚姻缘呢。葛狗,你耍这嘴皮子,是要向江水明同学学习靠拢啊”
葛萧看了看墙上的钟,“出门吧。”
正是上班的高峰期,街上多的是行色匆匆低头赶路的人,但但凡是瞧见了葛萧的男性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挺胸抬头,女性都会露一个国际标准的八颗牙微笑。快到我单位门口时,我斜着眼睛看了眼泰然处之的葛萧,说:“你就偷着乐吧,亏着这是现代社会,不然你要么是当人家男宠,要么是脸上给贴两张符再拉出去剁喽”
葛萧乜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当你男宠嘛,要不要”
我一阵反胃,“我还是给你脸上贴两张符然后拉出去剁了吧。”
葛萧微笑着指了指前边,慢悠悠地说:“呃,我觉得,那是你的同事。”
我顺着他的手指往前一看,顿时傻眼了,一干姐姐妹妹正坐在一个早餐铺前集体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主编诡秘地笑着和我打招呼,一口洁白璀璨的牙:“来上班呀。”她又对葛萧说:“来送女朋友上班啊”
我瞬间抓狂,丝毫不顾高跟鞋在脚底下扭曲呻吟,连跳带跑地朝她们扑过去,龇牙咧嘴地喊:“这完全是个误会,这人根本和我没关系。”
主编握住我挥舞着的手,神色暧昧地说:“一起吃的早餐吧看,你男朋友笑得多开心。”
真是百口莫辩我气愤无比地回头看葛萧,这家伙居然一脸纯洁无比的笑容,站在那里装聋作哑顺便扮无辜。
报社晨会上,主编坏笑着说:“这期情感讨论版我们做个帅哥的爱情靠不靠得住吧。”
在心照不宣的哄堂大笑中,我咚的一声趴在会议室的长桌上。
下午葛萧给我发短信,说他晚上的飞机回大连,问我去不去送他。
我恶狠狠地回了条中气十足的信息:“你对我来说,就是被扔出去的那俩泡菜,明知道你在哪儿,可就是没兴趣再看见你。”
那端沉默一会儿,才回复过来,“泡菜的荣耀,不是被当做日常品消耗掉,而是安静地留在某个回忆的片段里,静寂成化石,最终,重见天日。你要记住作为帅哥级泡菜的葛萧的郑重宣言哦”
我大笑,把葛萧的这条短信转发给了谭晶晶。15秒后,谭晶晶回了条短信:“葛狗真是一罐天上地下少有的绝品泡菜,顶级泡菜级帅哥。奶奶的,大意了,我们一不留神,就便宜了无知无畏的何晓诗了。”
一个人对待生活和情感的态度,是在成长轨迹中有据可查的。
就是在青涩无瑕的少年时代,江水明的吊儿郎当也是有口皆碑的,而且他有本事把这种本领发挥得相当不是地方。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高二那年元旦迎新年晚会上那次,新中国成立后曾留学苏联的退休老校长作为有杰出贡献的嘉宾被邀请来出席。虽然退休多年,但老校长有着那一代人所特有的热情和激情,浑身都是不服老的劲头,而且思想活跃开放,须发皓白的他给大家带来的歌是当时挺流行的一首歌,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学校大礼堂里的气氛空前热烈,全校师生都被老校长的活泼感染得连连欢呼。谁知,就在老校长唱出那句经典的“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时,一个相当优美相当有胸腔共鸣感觉的声音压住伴奏音乐炸响:“不采白不采,白采谁不采,采了也白采。”瞬间,全场都被镇住了,然后,哄堂大笑。老校长拿着话筒站在舞台中央,满脸涨红,不知所措。
那句话就是江水明对着话筒唱出来的。他的歌曲独唱是下一个节目,他正在侧台那里备着呢,听见老校长的歌声,一时心血来潮,就很急智地接龙了几句。据说事后他对着学校校纪主任承认错误时,还爆出一句相当老实但听着相当不老实的话。
主任问他:“你错在哪儿了”江水明回答:“我错就错在,应该先检查一下话筒开没开。”
本来他写份检讨给老校长当面道个歉就行了,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变成了他写了份检讨在全校大会上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地朗读一遍,然后江爸陪着他去给老校长道歉。结果,因缘际会的是,对唐宋字画颇有研究的老校长和江爸相当投缘,江爸还送了老爷子一张他当场绘就的松鹤延年。
第二天我笑着问江水明:“这事儿给你什么启发啊”
江水明回答:“惹祸不怕,有一技之长就很容易摆平。”
请注意并重读以上所提到的江水明的这三句话。因为早在那时,这三句话就注定了江水明对待情感或者说情感掩饰下的纠葛的态度。
不管在谁看来,江水明速战速决的床伴战略都是挺危险的,就像在刀丛上头的钢丝线上一边儿拿着大顶一边儿往前蹦跶,可他居然从来没遇过险翻过船。最主要的原因是江水明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情感上亏欠任何女人。江水明一向认为,那些招惹女人怨恨的男人,多半是在分手这一点上磨磨叽叽丢了爷们儿气,其实女人极其坚强,大多数都能坚持过分手这个事实的打击,但是被借口尤其是蹩脚的借口欺骗,这口气是咽不下的。因为,被伤了自尊,是另一回事儿。江水明还认为,让女人丢自尊的男人,是做男人很失败的男人,相当让他不齿。正是由于他分手时那种坦荡诚实也坚决的态度,那些女人也别有一番滋味地把江水明当做她们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回忆点。
所以,和我和谭晶晶不一样的是,江水明和他的历任所谓女友都保持了良好的售后服务关系。他很有底气地教训我们,感情这回事儿,就是,要么认准这潭水一脑袋扎进去淹死拉倒,要么大家就不掺和一丁点儿感情,绝对不能有所保留又瞻前顾后。
他的确有资格教育我们。因为他不掺和任何感情地和女人们厮混到29岁,然后认准了杜宇这潭水一脑袋扎进去淹死拉倒。
葛萧回大连这天晚上,江爸突然分别打电话给我和谭晶晶,喊我们到家里去吃晚饭。
即使江水明不在南京,我和谭晶晶只要一想吃点儿大小馆子里吃不着的珍馐美味,也会到他父母家蹭饭吃。通常是谭晶晶打电话过去,肉麻兮兮地喊江爸是“江大画家”,并说“乔大记者”要采访“江大画家”,江爸就会在那头很受用地大笑:“孩子们明天过来吧,江爸推了外头的事儿,给你们弄点儿好吃的。”可是江爸主动喊我们过去,机会却并不多随着他作品的热卖地位的升迁和职位的兼任,再加上学生里出了几个风头稳健的名家,他在家吃饭的时间已经少之又少了。
我和谭晶晶一合计,估计是为了江水明江公子的事儿,谭晶晶就给江水明打电话问该怎么说他“勾搭有夫之妇”这件事儿,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江水明按照一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光明磊落的风格给了四个大字:“实话实说。”
我们俩就一边儿吸溜吸溜地喝着饭前半小时的开胃汤,一边儿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前因后果都实话实说了。尤其强调了杜宇是有夫之妇这个事实。
江水明辞了上海的工作跑去抚顺画画这件事情,他是如实告知了家里的。但江爸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毕竟他从小就想把儿子培养成继承自己衣钵的开山大弟子或者关门小徒弟,这努力一直是失效的。如今,江水明居然醍醐灌顶般辞了公职专心画画,江爸大喜之余其实是大惊的,否则他也不会不直接问江水明,而是反复想了几天才召我和谭晶晶前来问话。
听完我俩的话,江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让我和谭晶晶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口没遮拦。好一会儿,江爸喝了口茶,特别认真地问我:“乔北,我只问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我和谭晶晶都立刻附身过去,聚精会神,“嗯嗯。”
江爸眉头紧锁,郑重其事地问:“杜宇漂亮不”
“噗。”谭晶晶屏气凝神含在嘴里的一口汤都喷了出去。
这句话充分证明了江水明不靠谱基因的来源,充分证明了江水明是江爸嫡亲嫡亲的宝贝儿子。
正常的家长问话应该是:“杜宇和她老公感情好不好啊有没有离婚的迹象啊江水明和她有没有发展的可能性啊”正常的家长道德标准也应该是:“那不行,人家毕竟是结了婚的人,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但培养出江水明这样儿子的江爸,在得知杜宇乃天上人间少有之冰雪聪明气质绝佳之绝代佳人之后,大笑三声,精神振奋地说:“得此儿媳,平生之愿足矣。走,吃饭去。”
我无限崇拜地看着江爸,深刻懂得了什么叫做高山仰止。
席间,情绪高涨的江爸妙语连珠,虽然说的都是些坊间趣闻市井怪谈,但他眉目之间的喜悦显然还是源自宝贝儿子的感情终于瓜熟蒂落。直到始终笑而不言的江妈拾掇碗筷进厨房,江爸才郑重其事地收了笑容,端着盖碗茶清了口,而后盯着谭晶晶说:“晶晶,其实你才是江爸心中儿媳妇人选的第一人啊,只可惜水明这小子没有他老子的好眼力,悟性也不济,这么多年硬是错过了你啊”说罢,真心实意地长叹了一声。
我要是小柳,肯定会条件反射性地告诉江爸,其实谭晶晶已经是他的后备儿媳妇了,可我从来就是个很能守住秘密的人,不惯于抢在当事人之前公布消息,所以我只是斜了谭晶晶一眼,见她淡笑着用牙签专心致志地挑西瓜吃,并没有要说的意思,我就生生地咽下了话,又顺便压上了一块甜橙。
饭后,我们又陪江爸江妈天南海北地聊了很久,这才告辞出来。天色已近午夜,江家小楼这一片名流住宅区的路灯恰到好处地昏黄,渲染出夜色阑珊下的一点儿趣味。谭晶晶的高跟鞋清脆地敲在路面上,节奏清晰,声音荡来荡去,越发衬托出夜的安静。我想,这倒是个很适合说出心底话的场景与场合。
果然,谭晶晶带着笑意说:“前天中午我和师伟一起吃午饭,他说看见你和葛萧也去那家餐厅了,不过没进去”
怕什么来什么。我头皮一阵发紧,尽管早有准备,但真正涉及这个话题,聪明如谭晶晶,是不会听不出“不想妨碍你们”只是我事后绞尽脑汁才想出的苍白借口的。恐怕很多事情是要水落石出了。我稍一停顿,正想硬着头皮来个急智闯关游戏,谭晶晶的手机忽然响了。
谢天谢地。
谭晶晶接了电话,声音乖巧甜美:“田阿姨好。”
只有在葛萧的妈妈面前,谭晶晶才会这样声音嗲嗲措辞温柔。因为对方实在是个比她强势太多的女人。谭晶晶向来对业内业外这样的长辈和前辈保持着绝不造作发自肺腑的毕恭毕敬,所以这些长辈愈发疼她爱她,肯不遗余力地提拔她。
葛萧的妈妈姓田,刚从某省厅中高层领导的位置上退下来,早在半辈子官场生涯里练就了声色不动而意图已然执行的本领,今天却在深夜时分拨打谭晶晶这个小辈的电话,显然是有什么让她无法等到明天一早的事情发生了。田阿姨也会沉不住气这倒是蛮罕见的。
虽是葛萧的妈妈打来的电话,我还是快步走出了小巷,留谭晶晶一个人站在路灯下说话。仿佛这样,我就把谭晶晶问出的那个问题一并留在了身后。
灯火辉煌霓虹闪耀的夜,让南京沦落成现代都市样本群中的一个,毫无特点和韵味可言。白天的柔婉静美,全然不见。一如清水芙蓉的绝代美人,自甘堕落地披了一身的桃红柳绿。
我站在梧桐树下,用鞋尖一下一下地踢着水泥地面,担心着一会儿谭晶晶若是再重提那天的事情,我该如何应付。
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过了好一会儿,谭晶晶才哈哈大笑着从小巷子里跑出来,她抱着我,笑得前仰后合,在过往行人诧异的目光中很努力地克制了半天,才乐不可支地张嘴喷出一句话:“刀枪不入的葛萧真的百分之百碰到克星了。”
事实证明,葛萧真的是个守身如玉的好孩子,纵然是在大连和南京两地面临青春靓丽的何晓诗咄咄逼人的攻势,显露出无可奈何的劣势,也坚决保持了最彬彬有礼的距离;事实同时还证明,何晓诗真的不是一般知难而退安心吃素的小美女,就算是葛萧金蝉脱壳了两次,她也锲而不舍地决心要把唐僧哥哥的肉咬在嘴里吞进肚中。
谭晶晶完全笑岔了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今天下午葛萧回了大连,小美女还完全不知情地在宾馆里等他参加完室内装饰展览就回来找你呢不过何晓诗到底是何晓诗,知道被放了鸽子后,马上一分钟也不耽误,就摸到了葛萧他们家”
我有点儿发愣,“葛萧总不至于傻到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给她吧要不就是她跟踪他”
谭晶晶抚掌大笑,“这就是我开始喜欢何晓诗这丫头的原因了从你家出来后,葛萧就拿钱要何晓诗自己到宾馆去,并且明确表示自己还有其他事情。何晓诗居然不闹也不纠缠,乖乖地同意了,但是因为都说了我一到南京就在机场丢了我的钱包啊,当然就没有身份证啊,葛萧就陪她去了宾馆,并且用自己的身份证做了登记”
我也忍不住笑了。葛萧家从他外公那一辈开始就住在莫愁湖南侧的那个家属大院里,身份证上的地址当然就是他家的地址了。就算地址只模糊地写了某某大街某某号,在那地方打听帅了二十几年的葛萧,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葛萧妈妈理所当然地被寻上门来的小美女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同时又惊又喜。葛萧事先没打招呼又自己回了大连当然是个疑点,但是何晓诗的落落大方和举止得体立刻赢得了葛萧妈妈的好感。葛萧妈妈一边吩咐保姆加菜,一边跑到客厅给葛萧打电话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葛萧当然被这个突然情况弄得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却偏偏又有嘴说不清,临了还被妈妈警告“咱家没出过生活作风有问题的人”。葛萧妈妈放下电话,已经认定这是小夫妻两个闹脾气自己的儿子理屈词穷且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了。
葛萧妈妈认认真真正面侧面地了解着何晓诗的家世身世,何晓诗也就面带微笑老老实实说了个清清楚楚。一个门当户对家教得当温柔可人的准儿媳形象就在眼前,前任田副厅长心花怒放,当即为现任私人贵族学校及教育产业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儿安排了留宿地。等到夜深人静,葛萧妈妈才回过味来,一向循规蹈矩又绅士风度十足的葛萧不太可能做出这种男女之间“不负责任的事”,于是才想起给谭晶晶打个电话,问问具体情况。
我一边招手拦出租车,一边笑着说:“那你怎么和田阿姨说的”
谭晶晶已经笑得跪在了地上:“哈哈,这是整个事件画龙点睛的地方,我特别体贴地说,田阿姨,放心吧,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你已经升级当奶奶啦”
既没有承认何晓诗的准儿媳身份,也未明确加以否定。这真是典型的金牌经纪人谭晶晶式回答。避重就轻,含糊其辞,煞有介事,引人遐思。
我也忍不住笑道:“要知道你这么说,葛萧准有掐死你的心。”我问:“人家何晓诗可是一直拿你当头号情敌仇恨着,你怎么反倒这么帮她”
谭晶晶揉着眼睛笑道:“葛萧在情感上一直太一穷二白了,需要一剂猛药辣药来提神醒脑,不过,主要是,何晓诗这丫头太有坚持到底的决心了,太像江水明那个一根筋了,我不忍心不帮这丫头。”她又意味深长地笑道:“现在在情感上犹豫试探的人太多了,干脆坦白的,有几个”
我突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急忙扭过头去:“今天空车怎么这么少”
我站在飘舞的白窗纱后,指间夹着一支红焱星星点点的烟,打量着外面。
天空中有一轮明月。尽管此时的房间里照例没有灯光,月光还是洒不进来。城市里的光就像是撕破了的棉絮,飘得到处都是,飘得密不透风。
夜风有些凉,薄薄的真丝睡衣挡不住微微袭来的寒意,但沿着新浴过的肌肤轻轻滑动的衣襟,像极了情人温柔的抚摸和温暖的轻吻。像极了,想象中,师伟温柔的抚摸和温暖的轻吻。
又一阵风,我打了一个冷战,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慌乱地在粉红色的水晶烟灰缸里按灭了香烟。凌晨两点半。突然想起一首老歌的歌词,凌晨两点半,你不在我身旁。我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不管是几点,你又何尝曾经在过我身旁
我倒在柔软的床上,却闭不上眼睛,就在这时,已经关了静音的手机明明灭灭地闪了起来,嗡嗡的振动声在夜里很响。我的心忽然有些上上下下地不规则跳动,我盯着那光闪烁了许久,才猛地伸出手去,抓它在手里。
我的手机,24小时不关机,从来不会没电,从来不会不在服务区,从来不会转到语音信箱,从来不会无人接听。每位和我合作过的同事或是合作方的拍档,都对我的敬业赞不绝口,都对我的事业至上精神五体投地。我从来对此保持微笑。只有我自己明白,这条线路,是在为一个人守候,为一个几乎不会打电话给我的人守候。
想起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的电话号码,但我还是那么认真地守候。我相信他会打给我。不是么不久前,我等到了他的电话,晚上7点多,凌晨4点多,这次,是他么
我涩涩地说:“喂”
那端,是轻轻的呼吸声,而后,一个男中音响在我耳边:“这么晚还没睡”
实在是渴望你的声音太久了,实在是等待你的声音太久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我喉头略带哽咽地说:“我我在等你的电话。”可是话一出口,在半迷醉状态的我忽然清醒过来那端的他,不是没有笑容的师伟;声音的主人,是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葛萧。
这清醒更让我尴尬,我不知该说什么,我下意识地挂了电话。
其实,除了时常黑白颠倒的谭晶晶,我的死党们是不会在很晚的时候给我打电话的。葛萧这么晚打过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的。可我盯着电话,没有勇气回拨过去。葛萧应该意识到,我把他误认成谁了。误认成一个在深夜我也在等他电话的人。
过了大概三分钟,手机又振动了。这次我确认了,是葛萧的号码。我定了定神,接了。
葛萧不是江水明,对我意乱情迷的误认,葛萧不会揶揄,不会调侃,不会取笑。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的熨帖,“那事情你知道了吧明天我不得不回南京了,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我等他说下去,他却欲言又止,几秒钟后,他说:“算了,明天见面再说吧,我上午10点到南京,到时我去报社找你。”
我应了一声,道了声“晚安”,正想收线,葛萧在那端唤了一声:“丫头。”我问:“怎么”葛萧轻轻地说:“晚安。”
我不得不猜度,何晓诗的横空出世和神通广大,已经乱了葛萧的分寸。因为一向神采奕奕周身不加任何装饰物的葛萧出现在我面前时,居然戴着一副黑超特警般的大墨镜,引起一群大小美女压抑住或是没压抑住的尖叫。然后,他在电梯里向我展示了墨镜后面殚精竭虑通宵后产生的两个黑眼圈。
何晓诗取得的进度让人瞠目结舌,葛萧说早上8点登机前他给家里打了电话,保姆说葛萧妈妈带着何晓诗去家属大院旁边的粤式茶餐厅喝早茶去了。
喝早茶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关键是看去哪里喝早茶。家属大院的地理位置是紧挨着机关大院的,那家环境幽雅少有生客的粤式茶餐厅根本就是省厅的大小领导们解决早餐联络感情的内部食堂。葛萧妈妈之意当然不在茶,而在借茶隆重推出准儿媳。
漂亮得体的何晓诗就这么在葛萧缺席的情况下,作为葛萧的准老婆,正式进入了葛家和田家的社交圈。
算起来,何晓诗和葛萧一共才见了三次面。
看着葛萧从未有过的烦闷表情,我觉得很不适合把谭晶晶火上浇油的所作所为向焦头烂额的葛萧汇报。也许葛萧真的会把谭晶晶掐死。搞不好还会虐尸。
从电梯口出来,葛萧说:“谭妖精这次真把我害死了。”
我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你怎么知道的”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于是拙劣地掩饰:“什么”
葛萧轻轻揪着我的耳朵说:“还有你,丫头,知道我被她出卖了,竟然也不第一时间提醒我一声。”
看着他透着无辜的清澈大眼睛,我顿时愧疚得无地自容,放弃试图狡辩。
谭晶晶的车刚好开到报社大门口,远远地看见我们俩走下大厅前的楼梯,就乐得趴在了方向盘上,花枝乱颤。我们一上车,她就笑嘻嘻地说:“葛狗,恭喜恭喜。”
葛萧摘了墨镜,一字一顿:“快开车,少说话。”
谭晶晶笑嘻嘻地把车驶上路面,一本正经地说:“何晓诗这样执著的小妹妹是很罕见的,又难得田阿姨一眼就中意,我劝你还是半推半就地从了算了。”
葛萧摇头叹息:“我是遇人不淑,结交不慎啊,没等到你雪中送炭,却等到你雪上加霜。”
谭晶晶说:“雪也好,霜也罢,都能冻死害虫,对庄稼有好处。”
我忍不住说:“谭晶晶你有点儿生活常识好不好雪能冻死害虫,霜可是会打死庄稼的。”
谭晶晶白了我一眼,“注意谈话的重点。我是在劝葛狗纳了这送上门的一枝鲜花,怎么,你有反对意见”
我还没再次开口,就听见葛萧慢悠悠地说:“丫头,现在试图表示你是站在我这边儿已经晚了,你的知情不报已经害得我阵脚大乱了。”
谭晶晶扑哧一笑,“要是放在战争年代,乔北就是敌对双方都恨得咬牙切齿的家伙。”刚好遇到一个红灯,她停下车挤眉弄眼地回头看我。
一般印象里,强势的母亲总是会培养出唯唯诺诺情商或自理能力相对低下的乖儿子,幸而凡事总是会有例外。譬如说葛萧和他的妈妈。
从我们几个成为死党起,葛萧妈妈就和江爸一样,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好家长。无论是学业还是生活,葛萧妈妈对葛萧的成长采取了宽容的态度,不加以干涉,不唠唠叨叨,关于葛萧的一切,基本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哪怕是三代单传的葛萧年近三十还孑然一身,她也隐忍地听之任之。
但显然这次,情况没那么乐观了。
我们进门时,葛萧妈妈正和何晓诗一边说笑,一边剥着毛豆肯让何晓诗动手做这些琐碎的家事,说明老太太已经没有拿她当客人的意思了。
看见我们进来,何晓诗站了起来,手里却还是捏着个豆荚,微笑里满溢分量得当的娇羞。
看到谭晶晶来了,葛萧妈妈很是高兴,马上喊保姆去泡壶玫瑰养生茶。谭晶晶笑着说完“我自己来吧”,就熟门熟路地往靠近小花园的起居室走去,待客周到的葛萧妈妈哪里肯让很少上门的小辈贵客自己动手,也跟着过去了。
葛萧妈妈一离开,何晓诗的眼神就像遇了春风的野火般毕毕剥剥地烧了起来,她调皮地歪着头看葛萧,有点儿撒娇又有点儿赌气地说:“谁叫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南京的”一副小女儿的憨态,叫人气不得恨不得。连我这局外人都看得又怜又爱,何况是随和到从未发过火或是失过态的葛萧呢
葛萧只好叹了口气,问:“弄成这样,你叫我怎么收拾场面”
何晓诗瞥了我一眼,我识趣地说去看看谭晶晶她们,就往起居室去了,却听见何晓诗没等我走远就迫不及待理直气壮地说:“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女朋友,唯一的女朋友,一辈子的女朋友。”
谭晶晶没看错,何晓诗果然有勇气,她有吃定从没学会对人说不的葛萧的本钱。
起居室里,谭晶晶正和葛萧妈妈配着玫瑰养生茶,见我进来,问:“他们聊得怎么样啊”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就笑了笑,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葛萧妈妈端详了我一下,问:“乔北的气色还是不太好,待会儿我给你抄几个花草茶的方子,坚持喝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笑着道了谢。
午饭时,一桌人笑语不断地吃着丰盛的饭菜,好像葛萧飞回南京就是为了这顿团圆饭。
本来谭晶晶陪葛萧回来,是为了消除她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带来的不良后果的,可她像没事儿人一样,陪着葛萧妈妈说话,间或打趣葛萧和何晓诗,丝毫没有要澄清的意思。
或许是猜出了谭晶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配合,葛萧没给她什么暗示,认真吃饭。
既然当事人都保持平静,我也就自顾自心安理得地吃着葛萧妈妈最拿手的糖醋小排。
午饭后,葛萧说他定了下午的机票,要和何晓诗一起回去。葛萧妈妈拉着何晓诗的手惋惜了半天,又反复叮嘱葛萧再不许做这种“丢下我们晓诗乖囡一个人”的事,这才依依不舍地同意他们离开。我们四个就一起出门了。
何晓诗上了谭晶晶的车,我正想跟着她钻进车里,忽然想起昨天半夜葛萧打电话给我的事,我就拍了拍他问:“都忘了问你了,你说让我帮什么忙来着”
拉着副驾位置车门的葛萧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唇角忽地扯起一个淡淡的笑:“算了。”
开往机场的途中,谭晶晶笑着说:“晓诗妹妹,你如愿以偿,生拉硬拽地登堂入室成功,还要谢谢姐姐我呢。”
大概已经从葛萧妈妈那里听到了谭晶晶那句很经典的话,何晓诗当下笑逐颜开,甜嗲嗲地说:“谢谢姐姐。”
葛萧丝毫没有质问谭晶晶和何晓诗的意思。从上车开始,他就一直侧头看着窗外,右手盖着眼睛,并不说话,不知他在想什么。
快到机场了,葛萧回过头来,微微皱眉地看着何晓诗:“你让你们辖区派出所给机场发个身份证的传真件吧,不然订不了机票也登不了机。”
何晓诗狡黠地眨了眨大眼睛,忽地举起一个粉红色的小钱包,夸张地叫了起来:“哎呀,谭姐姐,我的钱包怎么会掉在你的车上呀真是巧的来哉”最后那句南京话给她模仿得惟妙惟肖,透出一股子造物神奇的钟灵毓秀。
谭晶晶大笑,拍了拍葛萧的肩膀,幸灾乐祸的表情让一切尽在不言中。
葛萧瞪着洋洋得意的何晓诗,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我忽然看见,他一直清澈也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瞳人里,泛起了一种柔和的光泽,好像晴朗夏夜星空下微风拂动的广阔水域上涟漪反射出的点点光芒。
只是不等何晓诗发现,葛萧已经收了目光,扭头保持了他之前的姿势。这瞬间实在短暂,以致我开始有些怀疑它是否真的发生过。
目送葛萧迈着两条长腿何晓诗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一同消失在登机口,谭晶晶搂着我的肩头感叹:“从中学到现在,多少仰慕者都以为葛狗是座攻不下的嘉峪关,其实她们都没认真地做一下阵地调查,都没潜下心来拟一个作战计划。归根结底,错失良机还是因为没有投入全部身心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是惯例,我看着越走越远的那两个人的背影,无来由地一阵心虚:我对师伟的情感绵延多年却无法修成正果,就是因为当初在路灯下的略一试探就溃不成军了吧
这样想着,我的腿就有些发软,胸口有些缺氧的憋闷。我靠在了候机大厅的一根柱子上,正对着一个鲜花摊位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谭晶晶关心而探究地看着我。
我微微笑笑,狼狈地捂住乱发遮盖下的额头,“你以为营养不良是一天两天就能恢复的”
谭晶晶眨了眨眼,一脸坏笑,“该不会是在大大地懊悔放过了葛萧这个上乘老公人选吧”
对每个人而言,有的时候,别人的生活只是虚无缥缈的故事,自己的生活才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琐碎真实,而又有的时候,别人的生活则是那么的平淡无奇,自己的生活才具备震撼人心的跌宕起伏。
很幸运,我的工作和人生,就是随时在“别人”和“自己”之间切换角度和角色。
每次报社开晨会的时候,同事们总能用最切中要害的词句把各行各业的大小事件快速地描述出来,不管是会影响到很多人的行业变动,还是一个人为情或为钱的寻死觅活,都变成了一个人的一两句话,然后由更多的人讨论它是否能出现在报端以多大篇幅出现。
前几天小明星跳出来勇揭娱乐圈内幕的事情还是娱乐版的最大话题,因为我做了前面的报道,也就一直和几个娱记跟着这条消息,炒陈年旧饭想方设法联系当事人做未来事情进展的最新预测,也是忙得风生水起。分析着那些事件的台前幕后,我有时会有一种恍如梦境的感觉,自己似乎是坐在戏台下的看客,一任着舞台上锣鼓铿锵罗衫广袖,在纷纭的京腔秦韵中,朦胧恍惚,暂时忘却自己的心事。
师伟是否还在南京他和谭晶晶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进展,我刻意地去回避想这些事情。
这天中午,我懒得回家,就在办公室里和姐妹几个吃了便当。饭后,我正在茶水间清洗冲泡过咖啡的马克杯,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我放下杯子,伸了两根湿漉漉的手指夹出手机,一看是谭晶晶的号码,因为手湿着不方便,我索性把手机放在一旁的干燥台面上,按了免提。
谭晶晶带着清脆笑声在那边大声说:“喂,我在你们单位楼下,你在不在办公室”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她说:“哦,我说要给你一个关于那个小明星的爆炸性独家头条的,现在一个星期的时限到了,下来吧,我们去喝茶。”
谭晶晶就是谭晶晶,只要是她说过的事情许下的承诺,就算对方并没有提起,甚至是像我一样干脆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她也会言必信,行必果。或许这就是她能迅速在任何场合任何群体里获得好感甚或是仰慕的重要原因,毕竟如你如我这样的平常人,无法不对一个如此果敢而细心的美女动心动情。
还没等我说话,一直跟这件事的另一个娱记已经心急火燎地从茶水间外面直冲进来,“靠靠靠,刚才和你说话的是谭晶晶吧谁跟她打听这事儿的内幕她都是一问不知道三四五的,怎么今儿个这么利索地想把这么震撼的消息透给你该不是你借你那个经典帅哥施了个美男计吧”
那端还没挂电话的谭晶晶听见了,大笑不止,但什么也没多说,就挂了电话。
我匆匆回到编辑部的办公室,把一干用品稀里哗啦地装进大背包里,和主编打了个招呼就下去了。
青碧透明的上乘好茶在小巧玉润的玲珑茶盏中轻柔舞蹈,盘旋上升的雾气让谭晶晶耳边摇曳着的长钻耳饰璀璨闪烁。从等到我上车到此刻我们举起茶盏,她始终笑眯眯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消息果然是爆炸性的,不上娱乐版头条都对不起这条消息本身。
一众看客只看见小明星时而张牙舞爪时而梨花带雨地上蹿下跳,只怀疑一切都是这个羽翼渐丰忘恩负义的小女人自导自演的一出丑剧闹剧,却没有料到,小明星只不过是被预先抛出来的一枚棋子,真正的戏还没拉开大幕,目前的进度,刚刚是紧锣密鼓的暖场。
我捏着杯子两眼发直,“这也太狠了吧到底是谁拿这个小明星当牺牲品又是为什么啊”
谭晶晶吃了颗茶梅,唇角挂笑,“在圈里圈外这么多老江湖的眼里,谁看不出她不是省油的灯凡是心急的,都没有多少热豆腐吃。不懂内敛自我膨胀的主儿,早晚是要和公司拍档伴侣闹僵翻脸的,而这样的主儿,就和农民起义一样,能成事儿的千百年来也没几个,还不如趁着她有个利用价值,大家聚而分食。”
我喝了一口茶,想了想,问:“这次分食她的有几拨人”
谭晶晶眼睛转了转,“唔,算下来应该有四拨人吧。她背后那个所谓的推手不算,技术太烂,级别太低,上不了这种台面。”
我深吸了口气,“大家是怎么商量这种事情的就直接开个饭局明着商量”
谭晶晶笑得前仰后合,“谁会为了这点儿小事儿开个饭局啊都是蹚娱乐圈这池浑水的,只要一个人有动作,其他的人就心照不宣了,从头到尾,闹得最欢的,肯定是牺牲品。这道理在哪行哪业都是同理可证。”
我说不出话来了。
事情开始按照谭晶晶给我分析的明晰起来。
放弃了为人豪爽心思缜密交游甚广足够在惊涛骇浪前力挽狂澜的金牌经纪谭晶晶,活该那个小明星气数将尽。拿谭晶晶的话说,算这小明星命里该绝,居然选择在谭晶晶放假期间揭竿而起,她可能还在庆幸甩开了难缠的谭晶晶,却没考虑过,难缠的谭晶晶不站在她这一边,她的胜算到底有几成。
一成都没有。
这出戏的确是由小明星和那个蹩脚推手开始唱的,但是一开始唱,戏怎么演下去就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恨不得平地三层浪又早就看不惯小明星剽悍作为的媒体当然是第一拨儿,第二拨儿就是天c娱乐。
天c娱乐向来喜欢把娱乐新人抓在手里,但这只是为了防止竞争对手捡了漏儿顺利上位,就算新人真被对手挖了去,天c娱乐也可以有笔不菲的“转让费”,更多的情况是,一旦那个新人引起的热浪已经袭过,天c娱乐就会无期限地冷藏新人,而小明星居然还是个包藏二心的刺儿头,向来是娱乐航母的天c娱乐岂会任她兴风作浪落井下石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否则如何以儆效尤
另外,小明星对娱乐圈人心的揣测倒是基本属实,吃吃豆腐占占便宜的男人不乏其人,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磁场。她所相中的猎物不是什么傻狍子野草鸡,那是数一数二风头正健的都市言情剧的年轻导演,还需要对她区区一个选秀新人有所暗示吗争着抢着想上位的一众美女都恨不得把他炖成滋养大补汤给吃个一干二净。她以为自己是成功得手,却不想想,有哪个男人会傻到把圈里已经混出来的女人的旧照一直存在手机里,还和她炫耀她只想着利用别人,却没想到,自己根本就是只帮狐狸数钱的小芦花鸡,笨拙愚蠢,同时还是个可怜可悲而不自知的丑角儿。
这年代,大家看腻了飞扬跋扈的新人和恶势力做斗争的阶级战斗宣传片了,大家喜欢看扑朔迷离的推理侦探剧华丽登场的缠绵情感剧和惨到骨子里的苦情戏。
于是手机照片涉及的主角儿们就一个接一个地到台前来了。都是名声渐起的主儿,对待这事儿的态度也是挺默契的,先是都关机,谁也不说话,等报上网上杂志上苦的辣的一上来,经纪人们就出来打官腔了,发一些含糊其辞让人反而怀疑的声明,媒体当然挺配合,大批的娱记奔赴各地,明星们导演们当然更配合,让娱记们在各种场合堵住,让娱记们问出一个个耐人寻味的问题,然后给出一个个引人遐想的回答或者干脆黑脸装酷,把浑水搅得更浑。最后还要扯上各地的鉴证机构,出示各种公信力不等的鉴证书,再找一群枪手网上报上一通“质疑”,闹得事情好像有多大。最终最终,会有一个大哥级的鉴证机关来证明,照片当然是无中生有的,当然是伪造的,当然是ps的。
照片真的是ps的。
谭晶晶笑得意味深长:“真正的猎手不是小明星,真正的猎手是那个导演。”
导演有个传闻中当然也是现实中的妻子,也是个演员,虽然导演百般调教并努力给她创造各种机会,她始终是半红不紫的有些名气,可观众记得住脸记不住名字。从这次小明星甩出“艳照”后的第一时间,姑且称之为m的女演员就是被媒体重点盯梢的人物。
随着形式的逐渐发展,m就仿佛韩国的爱情剧一样,按照观众的收视习惯和收视反应,以一个试图低调温柔贤惠而后被小明星的侮辱惹得忍无可忍的传统妻子形象出场了。楚楚可怜的外表,大方得体的言辞,柔韧坚毅的态度,义无反顾地对爱人的信任对爱情的坚持
谭晶晶看着瞪大眼睛的我,笑:“精彩吧在这个圈里,背信弃义的下场就是这样。谁都恨不得踩上一脚,让自己增高一分。”
原来故事是如此峰回路转。高调张扬的不一定是占了上风,委曲求全的可能赢了全盘。
我正极其敬业地考虑这么引人入胜的幕后故事该怎么写分成几个步骤写,忽然看见谭晶晶眨着一双瞳人黑亮的眼睛靠近了我的脸:“我憋不住了,其实今天我是想找你和我聊师伟的。”
到底躲闪不开关于师伟的一切。我中了埋伏。
16岁的谭晶晶从后面搂住乔北的肩膀,凑在她的左耳边说:“喂,我发现师伟不会流汗。”
乔北转过头来,取下耳朵里塞着的耳机,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一声哨响,篮球场上的角逐已经见了分晓,谭晶晶一手挥舞着湿毛巾一手拎起脚下的大瓶矿泉水飞也似的跑向了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球场,毫不避讳有几个年轻老师正在那里观战,她叽里呱啦地大叫:“师伟,你简直帅死了”
乔北目送着谭晶晶裙摆飞扬地跑到师伟的身边,看着她像翩然飞舞的蝴蝶一样笑逐颜开,看着师伟与她对视的目光乔北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耳机里是寂静的。想听到师伟指挥队友们的声音而又不想承认的乔北,用耳机当掩体。
师伟不会流汗吗
自从那个路灯下的夜晚之后,乔北的眼睛就丧失了对师伟的辨别,她刻意地顺着自己矜持而执拗的本性,努力去忽视着班里还有这样一个男生的存在。即使是擦肩而过,乔北也会直视前方,目不斜视。
在乔北脑海中永远抹不掉的那部分记忆里,师伟始终穿着洁净整齐的衣服,夏天是t恤或衬衫,冬天是毛衣或羽绒服奇怪的是,师伟没有味道。是的,没有任何味道,洗衣粉的味道肥皂的味道洗发水的味道什么味道都没有,他一定是用大量的清水反复除掉了任何味道,更不用说汗的味道了。那么,他果然是不会流汗吗
或许冷漠如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留住人间味道的欲望,都没有足以出汗的热情。
那么多关于师伟举手投足的细节,都是目光敏锐独到又忍不住想找人分享的谭晶晶无偿提供的,乔北渴望回避,也渴望倾听,这间接的观察,好像是一针针奇异的药水注射进乔北的心间,让她迷醉而痛苦
“喂”谭晶晶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你这丫头也太没良心了吧我给你那么石破天惊的大新闻,你居然对我要求聊天的反应来个双眼放空”
我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我敬业嘛,在考虑这个新闻可以让我多拿多少奖金呢”
谭晶晶假装凶狠,“见利忘义,小心我把这条独家新闻甩给刚才那个靠靠靠哦”她忽然又靠近我一些,半真半假地说:“不过,刚才你的眼神分明很少女怀春哦”
我刚想说笑几句掩饰刚才的失神,顺便岔开谭晶晶要说的关于师伟的话题,手机忽然响了。是葛萧,总是在关键时刻救我于水火的葛萧。我急急忙忙按了接听键,“葛狗,你电话来得正好,谭妖精又要吃人了”
那端静了一瞬间,一个娇柔慵懒的声音微微弱弱地传了过来,“你是谁呀”依稀还有丝绸细碎的声响,似乎是睡衣与锦被摩擦时那种若有若无的声响。
真是一个没料到的情况不是葛萧本人用自己的电话打我的电话,还问我是谁
我怔在当场,有点儿舌头打结,“我是乔你是谁啊”
对方的声音立刻就活泼开朗外加甜美起来,“乔北姐姐呀,我是晓诗妹妹呀”
何晓诗。
我的舌头还没顺溜过来,“那个你打我电话有事儿吗”
何晓诗乖巧无比地说:“没有啊,我看葛萧的电话簿里,这个号码存的名字是丫头,我想这么暧昧的存法,说不定是他的旧情人啊什么的,一时好奇就打过来闲聊一下啦原来是乔北姐姐呀,乔北姐姐不会怪我唐突吧如果是的话,你一定不要生我的气哦,不然的话,我哭给你看呢”最后一句话,何晓诗的声音糯糯甜甜的,撒娇撒得憨态媚态定然动人心魄。
她一口一个“乔北姐姐”,我只得说:“不会啊,怎么会啊”
何晓诗忽然在那端甜甜蜜蜜地说:“呀,葛萧来了,我挂了,乔北姐姐再见”
超级惹人联想的场景。
不该酣睡的下午时光,一个声音柔弱甜美的女孩穿着睡衣,缩在被子里,在等待他的时间里,用他的手机随随便便地打出一个质疑的电话。看来何晓诗真的已经如愿以偿了
谭晶晶疑惑地看着我,听我在余惊里结结巴巴地说完,谭晶晶大笑:“这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接到她这种表明身份的电话呢好一出敲山震虎的大戏”
眼看着谭晶晶又有了和我聊师伟的时间,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报社来了电话催我回去开一个挺重要的会议,我马上拎起包和谭晶晶告辞,随即几乎是夺路而逃。
晚上谭晶晶给我打了个电话,笑得连连咳嗽。她又给我带来一个幕后故事。
晚饭后没有应酬的谭晶晶闲得无聊,就给葛萧打了个电话就下午的事件想揶揄他一下,结果发现了一件让葛萧苦笑让她爆笑的事情下午时分,不请自来的何晓诗撒娇耍赖地要在葛萧家午睡,并以当面换睡衣的手段逼迫得葛萧自觉自动且极其主动地要求外出回避,然后何晓诗就顺手拿起葛萧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出了不知多少个电话用葛萧的话说:“我充电时还剩两格电,过了一下午我回来,只剩一格电了充电器还是滚烫的,说明一直没拔”
谭晶晶隔着电话在那边拍案叫绝,“好聪明的小妮子,她肯定是想赖上葛萧的床,结果一看见那个手机,就随机应变改了策略。看来这个何晓诗不但有小三的外貌与性情,更有正宫的智慧与威慑,完了完了,葛萧必然被她吃得死死的了这小妮子的段数比我想象得高啊,看来我对师伟,也该早点下手了,免得被另一个敢作敢为的何晓诗捷足先登。”
我一边往脚趾甲上涂营养油,一边问:“那她也给你打试探的电话啦”
谭晶晶笑,“所以我说这小妮子是相当有智慧的,敲山震虎只能吓退那些有企图心但不一定有能力去抗衡的,像我这样容貌和身材出众,在争夺男人的战斗中会显得战斗力比较强悍的,她选择了最聪明的做法只是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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