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见不到拖拉机,之扬会选择去缸爿山,走木吉岭古道。
夜开花和梅子在晒谷场看了一会热闹,两人感觉没意思,便结伴沿着机耕路去野外散步。半道上她们又遇到了同村的姑娘瑞香。瑞香和夜开花是同龄人,一起上的学。只是夜开花读完高中,瑞香只初中毕业。瑞香和阿寿的兄弟阿坤是去年这个时候订的婚,正打算过完年结婚。阿坤当过兵,回村后成了村里的拖拉机手。现在仍旧开拖拉机。也算是荒地村先富裕起来的家庭。瑞香和阿坤算不上青梅竹马,倒也是自由恋爱的典范。
之扬站在车水墩时,她们三人晃悠悠地正好走到遮坑桥头。
等了一会没见有拖拉机开来,之扬往南山畈机耕路走去。走出一段路,之扬看到隔着半个畈的夜开花她们。夜开花也看到了之扬,于是喊了起来。
“之扬,你这是去哪里”
之扬回答:“去桐水。”
半个畈,其实也有不少的路,相互喊起话来有点费力,得拿两只手围成喇叭的样子。一来一往喊,旁边的梅子和瑞香看着觉得滑稽,于是笑。夜开花还是没完没了,继续冲着之扬喊。
“去桐水干什么”
之扬回话:“找我爸去。要钱,有急用。”
“什么”
之扬说得有点快,而且中途起了一阵风,风吞去了之扬的一部分声音,夜开花好像没听清楚,于是又问。
之扬正要重复,村子方向开来一辆拖拉机。之扬一看不像是本村的拖拉机,便不再理会夜开花,自己折身返回来。拖拉机开得快,之扬生怕赶不上,所以抄近路奔过去。他一边奔,一边又朝夜开花喊:“姐,帮我拦一下拖拉机。”
不过拖拉机没有很快开过来,在车水墩停下来,拖拉机手和一个过路人说话。等之扬赶到那边的机耕道,拖拉机才动步过来。这时之扬和夜开花她们只差十几步路了。
看到梅子也在,之扬有点不好意思走过去。不是他不想看到她。
“喂,你风风火火干吗”夜开花小跑着过来,边跑边问道。
之扬重复刚才的那句话:“找我爸去。要钱,有急用。”
“要钱”夜开花走到之扬面前停下,又问:“要钱干什么”
发现之扬赶得那么急,想着是不是他家里出什么事了,夜开花问话的神情有些带紧张。
“有用,你有吗”之扬知道夜开花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见之扬带着一两分嬉笑,夜开花心是放下了。
“你说,到底有什么用。我没有也会替你想办法。”
夜开花的话倒给之扬提了个醒。干吗非要去桐水找爸要去,就不能向人先借借。夜开花没有,瑞香也不会有,然他认为梅子会有。
拖拉机近了,之扬没再拦拖拉机。之扬先看了一眼瑞香,又看看梅子。梅子也在看他,眼神和夜开花一样,也写了一个“等”字。她们俩都等着之扬把话说清楚。
之扬告诉夜开花:“有急用,不过是好事。之瑛要去服装厂做工,要五百块押金,家里钱不够,所以”
“所以你个头啊,还装了神秘兮兮的样子。”夜开花很想拿手去敲他的脑袋,只因梅子和瑞香都在,她不敢动手。“还差多少”
“两百。”之扬回答道。
“不就是两百块钱嘛,你看你”夜开花说着,转向梅子,对梅子说:“我有一百,要不婶子再借我一百。”
夜开花向来把之扬看作是自己的兄弟。这不仅仅是因为两家向来交好,之扬和她弟弟阿明是顶要好的兄弟,还因为之扬对她也不错。不仅凡事能搭手帮忙,而且之扬对夜开花往往是言听计从。夜开花虽然是女孩子,但以前却是他们圈子里的孩子王。
梅子没有立即表态,她瞧了一眼之扬。之扬也扭头去看她。
“用不着一个一个借,两百块都去我那里拿吧。”梅子说。 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宋初花爬上青莲峰,来到青莲庵门口,又遇到日前守庵的那位女人。宋初花和女人打过招呼,进了庵院。青莲庵自从女人入住以来,变得干净,清爽了。来了尼姑水云之后,又慢慢出现了恢复的迹象。大殿里中堂,重现了“阿弥陀佛”塑像,有高的底座,前面还有供台。五颜六色地装饰一番,高高地吊着一盏油灯。油灯是长明不熄的。两侧偏堂原本有十八罗汉塑像,现在尚未完成,只拿图片贴在墙上,以供香客膜拜。其它各堂屋里安放了相应的佛像。观音堂是修缮最为完整的一个厅堂。观音像是木雕,高耸而立,容颜惟妙惟肖。一些摆式,该有的基本上都有。
进香者,除了附近村子的一些妇女,还有特意从城里赶来的香客。年老的有,年轻也有。青莲庵不愧为远近有名的佛地。
宋初花不算来早,很多香客已经进香完毕,正准备下山去。
宋初花在每个厅堂菩萨面前进香,作揖,又跪拜。嘴上依旧念念有词,宋初花只在菩萨面前默念一番经书,也不甚求什么。众菩萨各有相应的诵经,进香者也对应着诵念。
宋初花会念人们常念的佛说阿弥陀经佛说观无量寿佛经无量寿经地藏经妙法莲华经金刚经心经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白衣大士神咒等经书,简单点的能通部将其背下来,深奥点便是取其中重要段落。
宋初花年轻守寡,过去靠拼命劳动来填补内心的空缺,现在精神生活的很大一部分依据,便是靠念经拜佛。
进香完毕,宋初花径直来到后院水云的禅房。看水云不在,宋初花又返身回到前院。
女人还在庵门口。住青莲庵市日久长,常来青莲庵的香客都认识女人,所以照个面,打招呼,或者站着说上一会话的,都有。
宋初花过去,向女人打听师父水云的去向。女人告诉她:
“水云师父几天前便下山,去了城里。”
宋初花“哦”了一声,也没再问什么。
女人倒把宋初花拉住了,说:“对了,我告诉你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宋初花问。
“上面像是已经同意重新修复青莲庵。师父这次好像开会去了。好像还有佛教协会什么的”
宋初花连连说:“好事,好事。是好事”
女人要留宋初花在庵里吃饭,宋初花没留下来,她出来时未曾和梅子说好,怕梅子等着。
“下次,我和家里说好。”
“下次,头夜上山来宿,省得第二天急急忙忙。”
宋初花说:“也是。”
宋初花和女人说了一番话,又遇上宋家岙村一位老妇人进完香出来,便一手搀扶过老妇人,一起下山来。
路上一直和宋家岙老妇人同队,让宋初花下山花了比通常要多的时间,回到家,梅子已经将饭菜做好等她。
婆媳两人一起吃饭,就几样素菜。每每初一月半,梅子也不添其它荤菜,自己和婆婆一样,吃着素菜。见梅子吃素菜,宋初花也不说。即使是平时也一样。
素菜便是一些时令蔬菜和豆制品。蔬菜除了自家种上一些,隔壁邻居偶尔也会有送。梅子不定期去固湖镇赶集市,买几条鱼,割一小块肉,再给婆婆捎回一点豆制品。
一早听了之扬说起之瑛去服装厂,梅子心里也开始活动起来。梅子心里活动还有之扬的原因,上午之扬跟着自己来家里取钱,两人又拿好异样的目光对了几个来回。梅子好想说点什么,只因为之扬羞涩涩不敢多呆,匆匆地去了。
梅子觉得这阊门是囚禁了自己的身体,她想飞了。能让她飞的唯一办法,自然是只有选择不被关。
吃饭的时候,梅子带着试探的口气与婆婆说:“妈,听说服装厂招工,你说我要不要找顺才哥说说去”
顺才是富才姑妈的儿子。姑妈老早就死了,顺才从小就投靠舅舅家。顺才长大后去了部队,在部队提干,专业后被分配在固湖镇工作,现在是镇武装部长,也算是固湖的人头上人了。
“服装厂招工”
宋初花一听梅子说起服装厂招工,不是特别地觉着惊讶。但听说梅子也想去做工,便感觉着有些意外了。
“对啊。我每天呆在家里吃闲饭,心想也去赚点。”梅子把话说得很诚恳。
要说钱,这家是不缺的。宋初花每年还有一笔抚恤金,那是丈夫因公出事后,政府给的。富才的工钱,总是一分不少交到家里来。富才不抽烟喝酒,习常的开销就是穿衣吃饭。所以说,单是为了钱,宋初花觉得梅子没有必要每天来回跑那么多路,受累地去服装厂上班。宋初花明白梅子那只是借口,她怕是在家里闲闷不住了。
“这事你得等富才回来,和富才说说才行。”
宋初花把事情推托到了儿子身上。
梅子见宋初花不给自己一个结论,于是又说:“我先找顺才哥说说看,如果厂里有好工作,轻松一点自由一点的,那我就去试试做着看。能做我就做下去,实才不行,我再让给村里人去。”
梅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宋初花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明着阻止她了。自己暂且应允了,到底后面还有顺才一关。如果顺才觉得不合适,他自然不会帮她说去。如果连顺才都同意了,那么便是行不行都得让梅子去。
“那你先和你顺才哥去商量商量。”宋初花松了口。
梅子为自己工作的事,想着先找嫂子商量。她了解顺才的脾气。在顺才那里想过关,可能没那么容易,倒是顺才的老婆紫飞,向来和梅子不错。她是固湖中学的一名教师,比当武装部长的老公似乎更能顺应时势。
固湖中学在穿镇公路西面。梅子读书时,学校门口还是一片水田。而今,在那片水田上已经造起电影院。梅子来电影院看过几场电影。
读书毕业,迈出学校大门后,梅子还是第一次回到母校。平时有事找紫飞,她总是趁礼拜天上她家,从来不到学校来找她。
这么些年后,母校让梅子还真不好认路了。大门两边有新盖的实验楼和一排新砌的墙报栏。路边的法国梧桐早已长大,如今有了林yd的感觉。笔直地望过去,仍旧为大操场,看着倒是一眼熟悉。右转弯原本是平屋,为老师的办公室,如今也改成三层的大楼。刚才梅子已经问过传达室的老师,紫飞的办公室便是在这幢三楼。
看到三楼前的冬青树,梅子又感觉熟眼了。那些冬青树还是他们读书时种下,记得中间还种些桃树和梅树。梅子巡视着,桃树和梅树犹在,只是季节是深冬,梅树和桃树一概凋零枯落,没带一丝生机了。
学校让梅子看来,既陌生,又亲切。
梅子没有再去向路人讨问,径直朝三楼走去。
顺着每间屋子门樘口挂着的小牌牌望去,梅子找到语文组的字样。梅子先从窗口朝里面张望,紫飞正在办公室里,没有去课堂。
有人影出现在窗口,几位老师不约而同抬头来看。紫飞坐在斜对面的办公桌,一抬头就能看清楚这边的窗子。紫飞看到梅子,连忙起身走了出来。
梅子从来没上学校找过自己,这会一出现,让紫飞又喜又奇起来。
“梅子。”
“嫂子。”
紫飞要梅子进办公室坐去,梅子说别进去了,自己说完事就走。梅子问紫飞这会是不是忙着。
紫飞说:“考试已经结束,正是扫尾阶段,也不怎么忙。你有事”
梅子便将自己的来意和紫飞说了。紫飞听了梅子的说,倒是很替梅子有这样的想法高兴。
“你早该出来了,以前我还跟你哥说起过你的事。不过你哥是个死脑筋,还不一定会同意。你既然有这个想法,就不要有什么担心。他那边工作我去做。至于找份什么事做,你先不要着急。总之服装厂不能去,我听说那厂子做工很苦。经常开夜班,你这副身子骨,怎能受得了。”
紫飞心直口快,又是见过世面的人,所以一下子把自己的想法给全倒了出来。
梅子压根也没想到,嫂子会有这般想法,而且又是那么认真地待自己的事。一听,内心欢喜不已。尽管她只是抿抿嘴唇向紫飞露了个简单的笑。
紫飞还是想到了广禄阊门的人,她问起梅子:“舅妈和富才怎么说”
梅子说:“问过妈。富才没回来过,所以还没问过。”
紫飞想想,事情虽不是很麻烦,但梅子毕竟是富才的人,还是要等富才答应了才好。要不,顺才那边她也不好做工作。以前学校要找临时工,管理图书室,紫飞想到过梅子,但和顺才商量时,被他挡了回去。顺才是部队出身,又是干部,但他的乡俗观念还是很强。鉴于梅子和富才的特殊情况,他觉得梅子不应该轻易离开荒地。何况家里的日子又不是过不去。
紫飞不想给梅子泼冷水,便说:“你先别急。我这边替你找打听一下工作,等富才回来,我和你哥一起去一趟荒地。再说也快过年了,要工作也得等春节后。”
梅子说:“这样最好。我想富才也不会不同意吧。嫂子,我呆在家里真的感到没意思,你一定得帮我。”
紫飞给她的回答是肯定的。
紫飞还留梅子吃饭,梅子撒了个小谎说:“我好久没回娘家了,想回去看看。饭不吃了。哥那边你也一定替我说说。”
梅子还说:“其实家里就你和哥的话最有用。”
紫飞拍拍梅子的肩头说:“知道。你放心吧,只要你有这个心思,嫂子我一定让你满意。”
紫飞的话让梅子吃了颗定心丸。
除了在紫飞那里得了个满足的答复,今天梅子还有一门心思藏着。梅子走出校门就哼起小调来。梅子会唱很多歌,即使能完整唱来没几首,但哼哼只需要熟悉其中一些的调子就行。
窄小的庙地墙弄是学校去街市最便捷的一条通道。四季没有什么阳光,两边是明清时代遗留下来的建筑。那些建筑是这条墙弄的特点,也是固湖老镇子的特点。梅子熟悉这里的一切。
墙弄的出口,也是和老街交叉的路口,原本有固湖镇的邮电所,以前经过时总能听到里面接线员喊话声,接插线路声;或者是电报员的“咚关咚关”之类报码声。要说这里的变化,也许就是邮电所的搬迁。邮电所迁往新街,靠近自由市场那边,好多年了。其实不光是邮电所,整个固湖的很多单位如今都在往新街搬。
兴奋着的梅子脚步轻迈,也不怎么留意老街的那些铺子。老街还是有很多铺子,起码那些传统的店铺都还在。弹花店棕棚店秤店老理发店打铁店染布坊咸货店也没搬。走过咸货店时,梅子鼻歙了一下,咸货店里的咸鱼气味,豆瓣酱气味,干海带气味诸多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产生一股特殊的气味。这是吃不饱又吃不好年代特别受刺激的气味,今天闻着依旧敏感。
新街在南凉亭外。凉亭塌了一半以后,如今已经被拆除。早年,凉亭旁边还有一座庙,叫下山庙。固湖镇有上山与下山之分。但其实镇内并没有什么山,谁知道这上山与下山是怎么得来。
到了新街,右边一开始便是供销社收购站的房子。一长溜,里面有收购废品,收购茶叶,收购蚕茧,也收购可以做药物的山野杂货。收购站对面,过去是一个村子的晒谷场,如今还是空闲着。边上的房子,现在成了木业社的锯板厂。锯板机“吱吱嘎嘎”声音刺耳。
下去是供销社商店大楼,对面是卫生院和生产商店。再往下去是镇政府,市场,还有一些新盖的民居。镇子到北溪上游的降渚溪为止,再过去便是水稻田和桑果园了。
供销社商店隔壁有条弄堂,弄堂比起街道来要窄,但足以通过汽车。镇服装厂就在这弄堂里面,进去没多少路。
梅子来到弄堂口时,好些人正从弄堂里面出来。其中大部分是女孩子。梅子猜想,那些人可能是服装厂新招的工人了。之扬昨天说过,今天报名。
进厂尽管要交押金,但来这里的人大都脸上还是挂着欢喜。
从进入新街起,梅子就在注意过往行人,她的目标是之扬。梅子要去服装厂,也是想见到之扬。昨天他说过,今天要陪妹妹之瑛来厂里报名,付押金。
梅子边走边留意过往行人,也朝厂里的大门口张望。没有发现之扬,也没有发现之扬的妹妹之瑛。梅子并没有因此气馁,继续往前走。
服装厂有两幢三楼,大楼是新盖的,外墙撒了一层由碎玻璃和白色碎石混合起来的末子,乍看是浅绿色,在四周建筑中很是显眼。进入工厂大门,梅子没见到斑鸠毛,却迎面遇到了夜开花和她的妹妹海红。姐妹俩看到梅子就喊起“婶子”来。
“阿欣,阿红。你们也来了”梅子和姐妹俩打招呼。
姐妹俩脸上也显着几分喜色,看样子她们是来招工,而且可能是被招了。
“运气还真不错。”夜开花尚未走近梅子就说开了:“我是带阿红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来巧了。”
“婶子,你也来吗”海红问梅子。
梅子说:“我是瞎凑热闹。来看看”
“婶子,你不是有顺才叔吗,想找份工作还不是小事一桩。”夜开花说。
梅子说:“这事我还没想好。先来看看,如果合适,回头再跟他说去。”
夜开花见梅子也要去看看,于是说:“婶子,你先去看看,我们在这里等你。还有之瑛也在里面。她和之扬一起来的。等会我们一起回去吧。”
听夜开花说之扬也在里面,梅子心里倒起了几分紧张。这紧张来得有道理,又似乎没有道理。然而到底有没有道理,梅子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是紧张了。
“哦。好。”梅子回答着,回答的声音有点乱。好在夜开花根本不在注意。
姐妹俩往弄堂外走,梅子进了大门口。
大概是过了报名的高峰期,大楼下报名处的人已经不多了。梅子过去,一眼就把之扬兄妹俩给认了出来。之扬正在给妹妹之瑛填表格,之瑛站在一旁看着哥哥写字。见到之扬的背影,一种亲切感顿时漾了上来,梅子没犹豫就走了上去。
梅子尚未走近之扬兄妹俩,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梅子。”
梅子先是一怔,然后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喊自己名字的人。
楼梯口,有人冲着自己笑。
“韩露。”梅子很快把对方认了出来。从楼梯口出来的是梅子读书时的同桌韩露,且也是十分要好的姐妹。
两人一近身,相互亲热地拉住了对方。又相互仔细认认,又会心笑笑。
自毕业后,梅子和韩露一直没有见过。韩露不是固湖人,梅子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她。两人简单地问候了一番,梅子便被韩露拉着上了楼。
韩露喊梅子的时候,之扬也抬起头来注意,看到人家所喊的梅子正是自己村里的梅子,本来想和她招呼一声,看到梅子只顾到韩露没来看自己,之扬也就没开口了。
“这些年你都跑哪里去了”上楼,刚进韩露的办公室,梅子就问韩露。这些年,梅子不说天天想念韩露,但时常也会记挂她。高中毕业后,韩露就跟失踪了一样。
“说来话长我现在到固湖了,会有时间慢慢告诉你。”
韩露说着,搬过椅子让梅子坐,又替梅子沏了一杯茶。热情,客气,一咕脑儿全搬了出来。
“你不会也是来报名进工厂吧”
梅子摇摇头说:“凑热闹”
“看你样子,也不像是干活的人。家里很清闲吧,看把你养的”韩露还是不停地打量着梅子的面孔。她似乎也看出来了,梅子没像人家农村妇女一样受累,她的皮肤还是如前那般细腻:“一点也没变。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你也没变多少。”梅子说。
“还没变。看你刚才认我的那副眼神,好像是让你全不记得了。”
梅子说:“那是因为实在太突然了。谁能想到隔了那么多年,能和你在这里见面。真的,做梦也不会想到”
“其实我三天前才到固湖,打算等安定后再去你家的。伯母他们好吗”
“还是老样子吧。”
“老样子好,说明他们还和过去一样年轻。这也难得啊。”韩露有自己的口才,经过这几年的锻炼,说话更有一套了。
梅子问起韩露来这厂里是做什么。韩露告诉她,自己是受聘来厂里做裁剪师傅。
昨天听之杨说服装厂招工,夜开花就盘算着也要替妹妹海红找到一份工作。夜开花自己没有办法,但她知道自己未来的婆婆会有办法。
夜开花的对象也是一位当兵的,去部队四年了,来信说即使不能提干也能转为志愿兵。不管是提干还是转志愿兵,都意味着她的对象吴昌海能留在部队,而将来,夜开花就有希望随军,可以将农村户口转为居民户口。夜开花之所以答应和吴昌海相亲,指望的大概也是这一条。
吴昌海的父亲在吴昌海就要高中毕业那年去世,去世之前是潺塬公社的书记,一度来固湖镇工作过。吴昌海不是荒地村人,他父亲在固湖工作时和荒地村当时的书记很有交情,吴昌海父亲去世之后,村支书将吴昌海母子俩接回村子安了家。
昨晚,夜开花去找了吴昌海的母亲,希望未来的婆婆能帮海红上服装厂说说。事情一说还果真成了,海红不仅可以去服装厂上班,而且还不用交押金。到底是老公社书记的爱人,有关系,而且人家还给足了面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七章
之扬替之瑛办完报名手续,走出服装厂大门。大门外,夜开花和海红还等着。
刚才看到梅子,之扬心里也热了一阵,谁知梅子上了楼就没有下来。之瑛随了夜开花姐妹俩去逛街,之扬嘴上说回家,但暗地里还是有等等梅子的想法。
之扬朝上街走去,边走边不时往回看看。一直走到镇外的古道,之扬还是不见梅子的人影随着上来。
不知不觉,之扬已经走入野里。
去荒地村的路,有一段是沿着北溪走。北溪源于过云山山北,经过固湖镇,然后往北又东拐,注入东海。河堰下空旷的田头几乎见不到人影。河水浅着,浅滩上水草枯萎着。一排水杉树落光了叶子。有人在河心里围了一道蟹笆,岸上还支了一间三脚草棚。一到晚上,蟹笆的主人会钻到这草棚里,半夜光景提着玻璃灯去捉河蟹。俗话说,秋高蟹肥。但是刮西北风的冬天一样能引河蟹出水。北溪和遮坑一样,每年这个季节都会有人装蟹笆。
之扬看了一会蟹笆,然后又继续往前走。走着,心里盘算着如何再找机会去见梅子。梅子的眼神,含着某种光芒,光芒透过之扬的心。一种莫名的渴望,莫名地在之扬的内心产生了。走出半里地,又见一道蟹笆,岸上一样有草棚支着。过了这道蟹笆,北溪就离开了古道,自顾去了。之扬不急着赶回村里,于是顺着北溪又往回走。
再说梅子。因为韩露有事,梅子便没有久留。两人简单说了一会话,约定下次见面再好好聊聊。从韩露办公室出来,梅子急急走到街上寻找之扬。相隔时间不多,让梅子想来,之扬可能还在街上。
一直到下街市场,梅子也没看到之扬。死心了,梅子又往上街走。出了镇子,走上一段路,梅子前后顾着还是不见之扬。她想之扬应该回村了。然后又走上一程,快临近古道与机耕路相交叉的那个路口时,梅子放慢了脚步。令她突然放慢脚步的是,她顺着古道朝鞠猴岭望去时,看到前方有一个人影在蠕动。整个田畈空旷着,空旷中就这么一个人影在蠕动。起初梅子感觉奇怪不怪,因为平素里也有可能遇到这样的情形。大概是有人闲来无事,无目的地在闲走;之后,无形中梅子又起了一份幻想,假如那人是之扬;再后来又是起了一份猜测,会不会真的是之扬。
带着心思走,心思系在那个人身上,又有意无意地被吸引了过去。
心思走了,脚步也随着跟了上去。梅子离开机耕路,居然沿着古道走去。这空旷地带,梅子不怕看错人。即或不是之扬,她仍可以横着过田间小道回到机耕路来。
走着,梅子又将目光频频投向远处的那个人影。
近到能够看清对方的脸,梅子停了下来。梅子看清前面那人正是之扬。
冬日田野荒芜中还有几丝绿意,油菜苗带着褐红色与墨绿,生机却在它们的根部。偶尔还有几块麦田,麦苗从融化的雪水中得到了提神,开始昂起头来。
“喂,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梅子把心绪控制个大致的安稳,朝之扬喊。
“你来这里干什么”
之扬觉得梅子的问话有些好笑。他一路望着梅子走来,心里原本就在打鼓。
“我来找你”梅子说着,朝之扬走去。
不管梅子是真找自己,还是因为见了之后借口说说,梅子的出现,还是让他感到很高兴。
“找我有事”
这话问得得理不得理,之扬不好衡量,但他觉得话只能这么开口问。尽管有过几次接触,心存好感,但之扬到底吃不准梅子的真是心思。而他确实是在等。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之扬站在水沟边,他用脚踩着路边的枯草。见梅子这么说,反倒变得轻松起来。梅子的话含有坦诚与坦率。
要说之扬,老远一眼就认定走来的人是梅子。梅子穿着红色外罩衣,显眼也好认。他等着,看着,梅子由远及近。他也想与她在一起,哪怕说说话,多看她几眼。
“你也想去服装厂上班”等梅子走到跟前,之扬问道。
梅子出现在服装厂,让之扬感觉到意外,他猜测着梅子可能也想去服装厂做事。
梅子不回答之扬的话,她直接把话挂到自己的心思上了。
“明明看见我了,回来也不等等我”梅子其实不是嗔怪他,而是想讨讨眼前这后生的口气。
“等你”之扬很想说自己等你了,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梅子就站在他跟前,他抬眼看过她的眼睛。那眼神暗流着什么,之扬清楚。不过之扬到底还年轻,读着一本书,理解的程度有局限。即或即使理解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拿来书里的内容,并且将它付诸实践。从他眼睛里出来的有一种闪,那闪起码也是他内心的一种活动。
“脸红了,是不是”
梅子说人家脸红了,自己也感觉脸上一阵阵燥热。
被梅子一提醒,之扬更觉羞臊起来。他微微笑着,说:“没,没”
太阳已经升到某个高度,阳光变得格外温和,与冬日的寒气一调和,变得柔顺起来。有风,风从东南边过来,它们也来调和野里的空气。大自然的精湛是需要有人去读才会精彩。
人心大凡也是如此。
当之扬再次抬头看梅子的时候,梅子面对他的是从容的笑。
“走吧”
梅子发出了邀请,邀请后生之扬往前走。前面是回村子的路,古道,翻过鞠猴岭便是荒地了。鞠猴岭是提花山的一部分,相比曹公岭要高一些。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让人们放弃了鞠猴岭,选择了曹公岭作为进山机耕通道。
“之扬,你以前也经常走这条路吗”走着,见之扬没有什么话,梅子主动问起话来。
“以前读书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那时还没修机耕路。”
“我以前也走过一次,也是在读书时。我们上山搞小秋收。小秋收知道吗”
“知道。我们也搞过。摘橡籽之类吧。”
“你觉得有意思吗”
“不用上课读书,漫山遍野跑,本来就是我们最喜欢做的事。你喜欢吗”
这大概是一个有趣的话题,之扬说话嗓门一时亮了起来。尽管他的嗓子尚未全开。
“不喜欢。”梅子摇摇头。
之扬再打量梅子,他发现梅子虽然体态不瘦弱,但终究见不到耐于活动的那种筋骨。
“看来你也不喜欢爬山。”
梅子这会是点头。
“不喜欢爬山,就不会喜欢山。你是山外人,怎么会嫁到自己不喜欢的里山来”
之扬会这么问自己,是梅子没有想到的。她扭头看了一眼之扬,然后抿了抿嘴笑着说:“我没说自己不喜欢山。不喜欢爬山和喜欢不喜欢山不会是矛盾吧”
“我想不喜欢爬山的人,看到山会害怕。”
“其实我家里山也不远。你知道我娘家在哪里”梅子问。
“知道。你娘家村子我去过一次。不就是阿明外婆家是一个村子嘛。”
“你和阿明他们一起去的”
之扬点了点头。
话题很快从山转移到了梅子娘家的村子。两人几乎是并在一条线上走路,只是相互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们说起了梅子娘家的梅田垅,说起了阿明和他的姐姐夜开花,说起小时候的一些有趣的经历。
“你和阿明一样,也是只读了一年高中”梅子对阿明的事是知根知底,她猜想着之扬的情形可能与阿明差不多。
“一年还不到。高一第二学期,杨梅时到了,我们三个,我,阿明阿寿,一起去清水岙摘杨梅。我们把书本扔进清水岙水库了。”
说起把书本扔进清水岙水库,之扬脸上涌出了一种自傲感。在他以为来,读书是一种罪孽,不读书才是一种放松,一种畅快。而他们能如此果断地将书本扔进水库,又是需要足够的勇气。因为这样做毕竟是有违于大人的心愿,有违于社会的某些标准。其实,事后他们也因为这样做被人家嘲笑过。
“真是奇怪。扔书本到水库是谁出的主意”梅子觉得好奇,也觉得有趣好笑。
“没人出主意。其实我们以前也扔过一次。读初一的时候,我们把书本扔进了北溪。读书时我们经常逃课,去山上玩”
没等之扬说完,梅子就“咯咯”地笑出声来。
“真有意思,原来男生们有共性。记得我们读书时也有男同学逃课。他们去掏鸟窝,偷大队山上的桃子。”
“女生也有逃课的”
之扬虽然找不出确凿的证据,但是他凭自己的印象想来,女生中也有逃课现象发生过。
梅子不想和之扬为逃课的话题继续争下去,她觉得那些事情多说了,也是无聊的。她开始寻找自己认为有意思的话。
“读书时,你有过要好的女同学没有”
梅子看着之扬一张好脸一副好身材,她觉得像之扬这样的男生,肯定会引起女同学的好感。
“要好的女同学”之扬不理解梅子那个“要好”是指什么。
之扬可没有什么要好的女同学,但他有一个要好的邻家女孩。那女孩便是夜开花。
夜开花可以说是与他青梅竹马,但他与她的要好,又是一种很单纯的要好。长大后,之扬对夜开花暗地里有过各种想法,然而那只是暗地里。那是男孩子对女孩子的身心憧憬,朦胧又不真实,但又确实存在。
最后是夜开花和吴昌海定了亲,之扬把那份心思完全沉到心底了。
“是啊。要好的女同学,比如”
梅子与其说是在提女同学,倒不如说是自己在试探之扬的心思。一路上,梅子侧面看之扬的次数在增加。之扬的脸轮廓分明眉清目秀,让梅子心思越发多起来。她引出思路,希望之扬跟着走。但同时,梅子又持着一份小心,生怕之扬拿什么眼光来看坏自己。
“比如什么”之扬明白梅子话中的一半意思。也许梅子是指恋爱之类吧。
“初恋。你有过吗”
“没有。我们只是想着玩。你有过”
“我”梅子说:“说你哪,你怎么反过来问我”
“我已经说了,我没有。我也想知道你有没有。也许有很多男生追你吧,你那么漂亮。”
之扬一不小心,把心里话滑了出来。这也是大实话,之扬看着梅子,感觉她就是漂亮。
他眼中,以前的漂亮属于夜开花,但现在他觉得梅子比夜开花漂亮。尽管梅子个子没夜开花高,体态也不见得丰满。
“嗨嗨”梅子笑出声来,然后又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嗯。”之扬点头回答,语气很是把持得肯定。他说话时望着梅子:“你的眼睛特别漂亮。还有小酒窝”
之扬不敢将目光久留在梅子脸上,说完话,移开目光。
梅子沉了沉脑袋,说:“我你觉得我”梅子显然因为之扬夸赞而变得羞涩起来。
“我喜欢”
之扬想趁机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喜欢后面到底该用什么词,他一下子还无法找到。
有一棵香樟树在岭下的那块平地,有一只斑鸠从野里飞进了香樟树的树冠。这是一棵古樟树,但依旧充满了生机。树冠巨大的伞形占据了平地的大半位置,密密的树叶相互拥挤在一起,隔着距离望去,是一大团浓浓的绿。
之扬没有告诉梅子,自己看到斑鸠了。梅子知道自己的绰号叫“斑鸠毛”,一旦提起斑鸠,怕梅子笑自己。
梅子还沉醉在之扬的话中。
自己是不是漂亮,梅子清楚。多少人称赞过自己漂亮,梅子记不得了。但梅子觉得自己算不上真正的漂亮,因为自己的个头让脸蛋的漂亮打折了。
第八章
之扬没有说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梅子后来也没有问。刚要上岭时,梅子在一块大石头缝里发现了兰花。兰花不止一株,连绵着嵌在石头缝里一颗。眼下正是兰花盛开的季节。
“兰花”梅子惊叫着跑了过去。
“兰花”之扬似乎不相信这里会有兰花。这里虽然是山北,但树林掩蔽下,兰花不容易长。
“真的。你来看。”
之扬过去,看到石头缝确实有兰花。
“九头兰。你看看,它已经开了几朵。闻闻,好香”
之扬也闻到了兰花香,幽幽好闻。
“要不要挖起来带回家去”之扬征求梅子意见。
梅子说:“要。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挖起来。你看,都卡在石头里面了。”
“慢慢挖,应该没问题。好兰花总是长在石头缝里。”之扬说着,直腰寻找撬兰花的工具。
地上一些树枝都是腐烂或者霉变的,根本不能用。之扬跑到山脚的竹林,拗了一棵小竹子。
梅子蹲在石头边上,小心翼翼地用手挖去没有固定的小石块。
“今天运气不错。”之扬将小竹子的小枝桠掰去,又中间折断,弄出一个尖来。
梅子接过话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尽是遇到好事。”
“还有什么好事”之扬不解。
梅子笑着说:“好事多来。你先把兰花挖起来,我再告诉你。反正也和你有关。”
好事与自己有关,更让之扬猜测不到了。之扬选择好一个蹲身的位置,准备动手。梅子蹲在他的身边,大有插手也要帮忙的阵势。
“婶子”
之扬本来想让梅子移开一点,怕自己撬起泥土或者石子会溅着她。
梅子被之扬突然的一声叫,惊住了。
“你叫我什么”
“婶子。我听我妈说的。”
之扬记得,那天他从梅子哪里借了钱回去,母亲见他那么快就拿到了钱,问他是怎么回事,之扬如实说了。就是那个时候,母亲告诉之扬,梅子是长辈,该叫她婶子。这会之扬是无意中喊了出来。自从他母亲说过之后,该叫梅子为身子进了记忆中了。
梅子脸色变了。
“不许你叫我婶子我们又不是自家人。”梅子声音有点响,脸膛整个通红。
“那我该怎么叫你”之扬被梅子的大声给唬住了。不是惊吓,是懵了。
“叫我姐,叫我嫂子,叫我名字,或者干脆不叫。就是不能把我看成是你的长辈。”
梅子说完,一把拉起之扬,两眼神直愣愣投向之扬。
“你,你生气了”之扬捏弄着手上的竹杆,也看着梅子。
“我不要兰花了,我们走吧。”梅子松开之扬,自顾上岭走。
“喂,你到底怎么了”
之扬不再带称呼喊梅子。
之扬不想放弃兰花,他不顾梅子走不走,自己还是留下来挖兰花。他知道梅子喜欢兰花,所以必须挖一棵出来。
小心着挖了两棵出来,之扬两手捧着,一路小跑上山,直到上了山冈才把梅子追上。站到梅子面前,端正着姿势把兰花递给她。
“兰花,给你。”
梅子并不见得开心,她不伸手去接之扬手里的兰花,荫沉着脸问之扬:“你该叫我什么,再叫一遍让我听听。”
之扬想了想,以试水的心情,喊了一声“嫂子”。
听到之扬叫自己为嫂子,梅子才嫣然一笑。她接过之扬手中的兰花,说:“这样才像话。婶子婶子的,好像我有多老似的。谢谢你的兰花”
梅子把接过的兰花放到一边的石头上,然后面朝之扬说:“之扬,我替你找了一份工作,不知你想不想去。”
“工作给我的工作”之扬觉得这是一桩意外的消息。
梅子说:“不信”
之扬说:“不是不信你,而是不相信我也会有工作。”
在农村,工作一词就是上班,上班就是做工人;农民下田上山叫做活。在此之前,之扬还真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份工作。或者说,他压根不会去想。
梅子说:“不和你玩笑的。我确实给你找了份工作。服装厂里的裁剪师傅是我的同学,她要替她我找一位徒弟。你想不想去”
“裁剪裁缝一样拿着剪刀裁布”
“大概是吧。不过我同学说,他们是机器裁剪,还要搬大筒子的布料。我看你有力气,心也细,能行。你不会不喜欢裁缝一样拿着剪刀裁布吧”
“不是不喜欢,我怕做不好。裁缝好像多数是女的”之扬后面一句才是真心话,在他看来,裁缝是女人做的活,所以他说怕作不好有点假,不怎么喜欢才是真。
“你没见过男裁缝”
“见过,很少。”
“嘻嘻”,梅子笑了。又说:“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原来还是一个老顽固。要是你不喜欢,我明天就去回复她。”
梅子内心里希望之扬能去。
“要不试做着看,不行的话我就不去。”之扬觉得自己应该先试试看。去学裁缝,之扬从来没有想过。之扬以前想过去学开拖拉机。父亲曾经让他去学木工。
“不行的话人家也不会留你。”梅子觉得之扬还真天真可爱,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这样我省得再去找别人。”
“早上和你说话的就是你的同学”之扬想起来那个和梅子打招呼的女人。
“她叫韩露。我们读书时很要好的姐妹。她一定会帮你做好。”
梅子带着鼓励的口气说。
“裁缝”之扬自言自语,心里又觉得有意思。
“明早上,我在服装厂门口等你,八点半,行不行”梅子给了之扬一个时间。
“行。”之杨说。“刚才你说好事就是这个”
“是啊。你说是不是好事”
如果换个工作,即使去酒厂烧锅炉,之扬也会觉得那是好事。村里的阿发老三就在镇酒厂烧锅炉。像烧锅炉那样,需要使力气,会出汗,才是男人干的活。这裁缝让人听起来就觉得是女人干的活。和手拿绣花针没有多大区别。但之扬不能说不是好事。
“好事。我得谢谢你,嫂子。”
“还客气”梅子白了之扬一眼。
之扬说:“刚才你也对我客气哪。”
“那好,以后我们谁对谁都不用客气。”
下山过了一片松林,又过了一片竹林,村子就近了。站在竹林,能看见大半个村子。之扬家在村子东北角,梅子家的广禄阊门在村东南。荒地村因为是依山而居,村子显得狭长。
站在竹林,梅子似乎还不想回家。之扬也没有继续往下走的意思。之扬扭头来看梅子,梅子也正扭头过来,两人目光刚碰在一起,忽然听到山下的桔树林传来沉闷的对话声。
“剪枝啊”一个问。
“剪剪,不知道明年会不会结几个。”一个回答。回答的那人又反过来问:“你上山”
“我砍毛竹,猪圈散架了,得修修。”
一听人家是上山来砍毛竹,梅子立马很快有了反应。她左右前后转头看过,然后又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拉起之扬朝毛竹山的东面跑。
她怕被人看到。这孤男寡女又不是夫妻处一块,人家肯定会有想法。
之扬一时没弄明白梅子为什么要拉着自己跑,也没问,拔腿就跟着梅子跑。
向东是提花山的树林和柴禾林。
跑出没多少路,梅子的衣服就让刺藤给勾住,一个惯性,梅子的身子跌倒在地。
之扬没有跌倒,他也差点跌倒。他的身子就在梅子身体的上方,一只手紧紧托住身边的一棵橡树,一手扶在梅子的肩头。
“快帮我把刺拿开。”梅子声音压到低度。
之扬让自己身体站稳,然后蹲下去帮梅子将刺藤拉开。梅子有些慌神,不时地往竹林那边看。看看那人是不是进了竹林,如果这会上来,从那边望过来还是能看见他们俩。梅子催促之扬:“快点”
刺藤的长刺深入到梅子的棉袄内部,不止一个爪子抓住了梅子,很多爪子,一连串挂着钩。之扬不敢用力拉,生怕梅子棉袄被拉破。
“蹲得低一点。”梅子说。“不行,人家还是能看到。”
梅子发现他们即使蹲下,还是藏不住。
之扬经梅子这么一说,心里也着急。之扬见长刺一时拉不开,只能将刺藤给掐断。然而那刺藤条具有极强的韧性,一时还掐不断它。再掐,刺藤断了,之扬的手也让刺给扎了好几下。
刺藤一掐断,这会是之扬拉着梅子跑。这提花山的山路之扬熟悉,刚才要不是梅子慌乱中拉着自己跑,之扬能很快找到山路。这样,梅子的棉袄也不会被刺藤勾住。之扬拉着梅子在柴禾林找到了山路,又跑上一段路,两人在一棵杨梅树下停住。梅子喘着大气,之扬倒和没事一样。
“是不是怕人看到我们”
梅子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里答不上话来。她示意之扬把自己身上的刺藤拿掉。之扬过去,开始动手取梅子身上的刺藤。刺藤挂住了梅子棉袄的左下摆。刚才一跑动,刺藤已经将棉袄拉出一个口子。还好不大。
“你的兰花哪”
之扬将刺藤取了,看到梅子手中抓着的只是几根兰花草,便问她。
梅子抬手看看,开口就要大笑起来。不过一个倒吸气,没让她笑出声来,反而打起呃来。
“呃我,呃”
呃了两下,见说不出话来,于是只打呃不说话了。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之扬想起那首兰花草的歌,哼了起来。
梅子攥紧了拳头冲上来,拳头落在之扬背上,接连好几下。
“呃人家,呃你,呃还笑”
这拳头有份量,又没有份量。之扬当然不会还手。他笑了笑,不再哼哼兰花草,问梅子:“要不要我帮你捶捶背”
“呃有用,呃吗”
之扬也不知道捶背对打呃有没有用,他走了过去,抬手轻轻地为梅子捶背。梅子还是不停地“呃”着。
之扬一手替梅子捶着背,一手抓着梅子的肩头。边捶还边问着梅子是不是感觉有所好转。梅子还是打呃,也没让之扬停下来。过一会,梅子拿手拍拍之扬那只抓着自己肩头的手,好像在示意之扬别再捶了。
“还呃哪”
“好点了。呃”
“要不你举起手来试试。”之扬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吃饭遇到打呃,母亲让自己站直了身体,举起双手来,这样会对消除打呃有用。之扬还给梅子做了个示范动作。
梅子听话,举双手起来。很快,梅子打呃不再那么严重了。
“哎,这一招还真灵。谁教你的”
“祖传秘方。”之扬玩笑着说。
“你刚才怎么不说。”
“刚才没想到。”
“不过让你捶着背也很舒服。”梅子笑着说。
“要不我再给你捶捶”
尽管隔着厚厚的棉袄,但之扬已经闻到梅子身上的气息。他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清楚身上的气息,只是感觉到那气息正在刺激着自己。
“要不要服务费”梅子扭头来问。
“要。为你服务怎么可以不受服务费。而且价格还很高。”没等梅子回答,之扬一只手已经捏住她的肩头。
“真捶”
“真捶。但不要你服务费。”
“你要价高,我还怕给不起哪。”
“那就赊欠着,等你给得起了再给我。”之扬已经动手替梅子捶背。
梅子就在之扬落下第三拳时将自己的身体转了过来。之扬不好再捶,收手问她:“是不是捶背不舒服”
“不是不舒服,而是你这样服侍我,我会不好意思。我不是小姐,你也不是丫鬟”梅子说着,伸手来拉之扬的手。“让我摸摸你的手,看看是不是打人很痛的那种手。”
“你是不是怕我打你”之扬说话时自己也伸出手去。
两只手相互拉着,彼此都在寻找感觉。
梅子抬眼看看之扬,之扬也拿眼看她,梅子的眸子突然闪了一下,那水灵灵中间立刻有了光。
“之扬,我喜欢你了”
“嫂子,在山下我想说的其实也是这句话。我也喜欢你”之扬握住梅子的手心,梅子一双纤手被他的大手包裹了起来。
“你猜那天你走了之后,我是怎么想的吗”
之扬说:“那天我走到小桥头时还想着回来看看你,可是”
“可是什么”
“可能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说不清楚。”
“你的手好热。”梅子感觉到之扬的手心发烫,整双手散发着热气。
“你冷吗”
“不冷。我”梅子咬了咬嘴唇,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之扬看着沉了头下去的梅子,心里其实也有想说而说不出来的话。凝思了一会,之扬轻唤了一声“嫂子”,之后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嫂子,我,我想亲亲你,可以吗”
第一章
杨梅树树叶密集,阳光只能是细细斑斑落下来。有一点,仅仅一枚一分钱的硬币那么大的点落在梅子的脸上。确切点说,正好落在梅子的眉心。梅子听到之扬这么问自己,动了动嘴唇。之扬的亲亲一说,让她油然起了反应。
“亲我,”梅子说着闭上自己的眼睛:“之扬,你亲我”
面对闭上眼睛的梅子,之扬反倒不知如何下手了。他把目光的焦点集中在梅子的嘴唇。梅子属于樱桃小嘴,嘴唇不厚,上嘴唇尤其薄。之扬没将自己的嘴凑上去,而是抬起双手去抚摸梅子的脸。
梅子的脸感觉到了之扬手的温度。
“之扬”梅子轻唤着之扬的名字,双手迅速伸出,围住之扬的腰。
就在这个瞬间,之扬也一把抱过梅子。彼此都很用力,又彼此都在浑身用力。身子高低不同,之扬的嘴正好贴在梅子额头。之扬顺势在梅子的额头亲了一下。梅子抬起头来,眼睛睁着,又慢慢启开两片嘴唇。
“亲我”梅子再次发出邀请。
之扬这会没有丝毫犹豫,低头下去,将自己的嘴盖在梅子的唇上。很快之扬感觉到了梅子舌尖的温度,梅子口腔里的清香。之扬将梅子的舌尖轻轻咬住。亲吻是狂热的,狂热中之扬感受着吻的甜蜜。幸福在他的周身漫散。那边竹林里已经传来了砍竹子的声音,但他们谁也没有去顾及。轻风吹来,吹落好几片枯黄的杨梅树叶下来,擦过他们的身体。狂热中之扬腾出一只手来,摸索着伸向梅子的胸口。隔着棉袄,之扬还是能感觉到梅子前胸隆起的那个部位。梅子的双手紧紧抓住之扬上衣的下摆。之扬手在动作,她无法再抱着他的腰。
“之扬,你拉开我的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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