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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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风流 作者:魏韬
第一章
第 一 章
光绪二十三年荫历9月,寒潮肆虐,衡山一带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三天三夜,县城城门紧闭。第四天,天放晴,雪融,却愈见寒冷。融化的积雪带着泥浆,汇成急流,冲进县城的低洼角落;冻死的牲畜开始发臭,在县城弥漫开来。全城开始出现寒热症者,病者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未几即崩。城中富户万分恐慌,携妻儿老小出城避灾,城中一时仿佛大难临头,死气沉沉。
城中西门,有一县衙大牢,在此次瘟疫中亦未能幸免,时有狱卒用推车拉出破席卷起的僵尸出城,草草葬在乱坟堆中。临近年关这天,天刚蒙蒙亮,狱卒推出运尸车,车上的朱漆棺材煞是醒目,因天寒地冻,运尸狱卒未几掘出浅浅一坑,胡乱堆上些土了事。下午城门贴出告示:朝廷钦犯魏光先因疟疾,暴死狱中,望其亲属前来办理丧后事宜。
消息传到百里之外魏光先的家乡金溪时,魏氏族中谙哑无声。在魏氏族中的老一辈看来,光先虽不合于世,但能文能武,仪表堂堂,是旷世之才,是魏氏族中不可多得之人才。“十年出个人,百年出个神”,魏光先曾是魏氏光宗耀祖的希望。
几年前,当光先以童子试而中秀才,后又中举人,继而年前中进士,族中是何等的雀跃。以年方二十三的年纪而中举人,衡山城中亦是百年难遇,一进城中名门富户,争相提亲。魏光先是孤儿,由族中世叔养大,婚事也就由族中三老定下。所谓的“三老”即是指族中德高望众的前辈。由于前来提亲的实在是太多,族中三老左右比较,择定了迎娶城中大户周候天之女菊灵。魏光先中进士行完婚礼,即往省城。据云,光先是省里维新的头面人物,很受皇上恩宠。魏氏可谓是风光一时。
怎奈三月前,太后垂帘听政,城里捕杀维###人,魏光先至此在衡山被捕。县令唐士得乃菊灵的堂哥,有意保住自己的妹夫,以拘犯病重为由,迟迟不予上押。不料瘟疫无情,魏光先就此英年早逝,草草葬下。唐士得觉有愧于堂妹及宗族中人,草草落葬后,通知菊灵前来领取遣物迁坟。
菊灵娘家唐氏中人都对魏光先之死犹恐避而不及魏候天对自己的女婿之死,当然是痛惜。可女婿竟作为朝廷钦犯而暴死狱中,为县中族人所笑,这未免使唐候天有一丝难堪。他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少惹官非为上,由魏氏宗人来操办丧事。
菊灵正在金溪,闻讯后竟然晕獗在地。最后,魏光先的棺木还是由族中几个世侄辈,用马车拉了回来的。菊灵整日呼天喊地哭哭谛谛,光先的丧事也就由族人在一片悲哀与嘈杂声中包办。
族长魏启慈宣布,族中斋戒三天。魏家祠堂成了光先的灵堂,祠堂中光先灵位前的对联是族中老秀才魏启然写的,上联是:“蒙童及第少年得志族中百年独一人”,下联为:“壮志未酬英年早逝三湘四水共悲恸”,横批为“何其痛哉”。魏光先的墓是按魏氏规矩,葬在其父坟下边。落葬当天,天气荫沉,全族人都出动,为几百余年来的唯一进士送行。就在落葬掩上土后,天忽然雷电交加,下起了倾盆大雨。70余岁的老族长魏启慈悲恸万分地一下子趴在坟前,大哭起来。全村人也都跟着跪下,嚎啕起来。魏家的希望啊,就这样化作了一座坟。
魏光先的早逝,给唐氏宗人一个难得的幸灾乐祸的机会。在魏氏族人在大办丧事的时候,唐氏族长唐添翼的三女儿梅香出嫁了,噼哩叭啦的鞭炮红色炮屑落了一地,在雪白的地上煞是醒目。村中送亲送葬的浓浓的硝烟味与使人嗅着有一种沉重的感觉,那低沉哀怨与高亢喜庆的唢喇声是那么的不协调这是金溪村的一个极不寻常的日子。
在光先落葬后,菊灵的泪仿佛哭干了,一言不发地躺在卧房里。对着房门口,她还可看见那个大大的用红纸剪成的“喜”字,往事恍如一场梦,成亲那天还似乎就在昨天。
魏光先的婚礼至今仍是金溪村上的头等大事,是以与茂公的落户姻缘相提并论的话题。菊灵的美丽端庄早就闻名衡山。菊灵出身大户人家,自少有名师指导能诗善画,弹得一手好古琴,十五六岁前来求亲的已络驿不绝。传说中的菊灵比起仙女来还过无不及。
村里的有名的油嘴魏四对菊灵的描述,是村里人对菊灵的第一印象。据魏四说,那是在元宵节赏灯时,远远看见一大堆人围着在看热闹,说是有美女来了,便跑去看。可是人太多又有家丁,挤不进,最后灵机一动,到茶楼花了个铜板租了个板凳,这才看个正着。那天,菊灵着一件粉红的罗纱衣裙,脚穿绿莲布鞋,再看她的脸,唉呀怎么样听者忍不住问。魏四这时总要装模作样地找人要烟抽,斯条慢理地点上,吐着烟圈说,一双丹凤眼,瓜子脸,桃花色,腰子骨软着呢,贼溜溜的眼睛乱转,活象个妖精哪
魏光先成亲日子定下来的几个月,魏氏族人全都沉浸在一种喜悦中,全心身地筹办起这个盛典来。族长和族中的掌钱粮田三公商议,由族中的公田20亩的租谷用作婚礼费用,虽然进士没有亲生父母在世,但族中三老要把事办得热闹,决不能让外人看魏家的笑话。接着便安排了哪家负责柴火造灶,哪家负责烹饪,哪几家负责迎来送往,并安排了族中最英俊的小伙子去迎亲。山里的野味是少不了的,山鸡野猪肉都腌制好,挂满了房前屋后,散发出阵阵腊味香,整个村子的魏氏族人忙得不亦乐乎。
当然,村子的另一半,唐氏族人则显得十分冷静,魏氏的大喜在唐氏看来,不啻为一种刺激。唐氏的族人都在热切地打听有关婚事的一切细节,百听不厌,都试图从中找出与族人相关的东西。秀才添德甚至查出衡山唐氏都是从山西忻州迁来的,元朝时,金溪的唐家与城中的唐族曾认同宗呢。虽然以上事实颇有牵强之处,但仍给金溪的唐氏族人带来些许安慰。
成亲的当天,菊灵听从保姆莲婶的劝告,用檀香烧水,把身子洗得干干净净。据说,这样会使身体长久发出一种香味,令男人着迷。迎亲拜堂,一切依照旧俗进行。当偌大的洞房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心突突地跳得厉害。菊灵听见门被轻轻带上,一个身影走过来,带动了红烛焰苗闪烁,魏光先轻轻掀起了她的头巾。菊灵抬起头来看见自己的丈夫正注视着自己,脸色通红,略有醉态,便起身扶他在床沿边坐下,摊开被子,准备让他躺下。魏光先却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腰,把嘴凑上她的脸,拼命亲起来。菊灵觉得身子一下子发烫,发痒,身子一下子酥软下来,闭上眼睛,让丈夫亲个够。
魏光先就着红烛,慢慢地解开她的衣扣,露出了她雪白的肌肤,健美娇小的乳房微微发红。魏光先在她的双乳之间沉下他的头,深深地吮吸了几口。菊灵的身子不禁颤抖起来,下身变得滑溜溜的,象跌进了很深的水池里,不能自由呼吸。接着感到有热烫烫的东西伴着阵痛与快乐到来,很晕又想大声叫迷迷沉沉之间,她听见新郎叫了声“真香”。
那天晚上,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而她连新郎的模样都没看清楚。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菊灵看着床上的血渍,有一种莫名的惆怅,新郎却笑着又把她揽入怀中,兴奋地亲吻起来
光先死后,菊灵就再也没回过娘家。菊灵是一个刚烈的女人,她知道,嫁夫一年就亡夫,在乡邻看来,命里注定是亡夫相。命里克夫,回到娘家,闲言碎语少不了,长住也不是长久之计。更况亡夫是钦犯,自然无地位可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作女人也就这样了。再说亡夫留下村南头的一进三间屋和20亩水田,也够生活之用了。
守寡后第一天,菊灵面色苍白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半晌,她拿出剪子,把自己秀美的长发一缕一缕地剪下,放在台上。又从抽屉中拿出金银手饰,放进衣柜的底层,找出一身粗布衣裳穿上。一个水灵灵的小媳妇,顿时成了一个村姑模样。从此金溪多了一个秀气的寡妇,少了一个水灵的美人,偶尔出现在田头井边,便成为村人注视议论的对象。
菊灵守寡三个月后,族长启慈公来菊灵堂屋小坐。他面带难色,坐在椅上,十分不安地把脚挪来挪去。启慈略问了一下菊灵的生活起居,可有什么困难等等,仿佛有些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菊灵最后轻声细语地对启慈说,族公,您老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启慈这才吞吞吐吐地告诉菊灵,族里规矩,无儿寡妇是不能继承遗产的,要交回族里作为公田,由族里发放公粮救济。启慈一再表白,这是祖上的规矩,不是他个人的意思,族里收回的租金公粮归你,只是这规矩不能破。说完这些话,白发苍苍的族长已是满头大汗,两只枯槁的手合在一起,用力搓起来。这时菊灵站起来,边走往里屋走边说,我同意可孩子将来还要呢启慈公愕然地看着菊灵缓缓走过,身子已明显凸了出来,他皱巴巴的脸上顿时露出些尴尬的笑,他拍拍太师椅,搔搔耳后根,说:“好啊,魏家又要添丁了。”
魏光先堂客怀了孩子的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
这天天放晴,穆冬的寒气渐渐散去,春天的气息已很近。村里人三三五五地聚在村口水井边,男人们聊天,女人们洗衣,小孩玩耍。几个洗衣裳的堂客用力地在衣板上搓着,手指冻得象地里拔出来的红萝卜。其中身体肿得象发胀的馒头的的中年妇女,是族中富户魏进财的堂客,旁边魏四的堂客把一桶井水倒进洗衣盆中,对进财的堂客说,二婶,家里金山银山堆着,干吗要受这个罪,大冬天不请个帮手,非要自己来洗进财的堂客大嘴一咧,我哪亨和得了这个福,家里那个老不死的,哪舍得花这个冤枉钱,是七月怀胎也都没误过家务活。
魏四堂客一听这么说,马上转了话题,是啊,也不知光先堂客是什么时候怀上的,许久未见她出来了。
听说她肚子大得很哪,象是生男的样。
好象光先有半年多未回家,怎么怀上孕的可讲不过去。
县太爷都是她堂哥,当然可以在牢房里圆房啦。
还有人说她娘家有相好的,会不会是怀上别人的野种
这可别乱说,二婶正声道。两人无语,用力地搓洗衣裳,把洗下了的染成黄色的水倒在沟边,留下一串串泡沫在阳光下五颜六色地闪耀。
菊灵偶尔也会出门,带上香烛去祠堂为先祖上香。上完香,她都要呆呆站上一刻钟功夫。看祠的老更夫魏老五都要劝她:小心自己的身子,祠堂的风凉着,别冻着了,祖宗会保佑你母子平安的。
马上就是新年,这也是菊灵在乡下度过的第一个春节。而这个将完全陌生的春节对她来说意义更为重大,婴儿不时在肚中踢她,使她既欢喜又疼痛。而春天的气息也似乎给了她无比的希翼,认真想想,肚中的小孩可能是魏唐两家联姻的最后结晶呢。
自魏氏人丁渐多,而唐氏却日渐衰微后,村里的唐氏老人惴惴不安,一日族长添翼梦见一只白骨精地进了祠堂,青面獠牙,上面还带着人血,人一喊,也就变作一只花狐狸,钻进村里西头去了。唐添翼吓得直惊醒,冷汗淋漓。自此,唐氏人都说,魏家的女人都是白骨精变的,娶了魏家的女人,男人的阳气就会被她们吸干精血,所以荫气太重生不了儿子。有的甚至悬乎地说,晚上与魏家女人同床,她们就会变成狐狸精,发出狐媚,男人精血就全涌出来,让魏家女人吸去了。也有的说,魏家的男人是狼变的,专吸女人的精气,所以魏家男人特别能干,出来的种也就特别能活。
传说纷纷,魏唐两家的姻缘日渐断绝,大有反目为仇之势。
金溪有水田三万亩,大致以金溪为界,西面魏氏居多,东面则归唐氏。两块水田以沟渠田埂为界,而近百年来魏氏不断购入唐氏土地,两族田地参差,为族地纠纷埋下了伏笔。有时夏季山洪暴发,田埂沟渠被冲得模糊不清,全村整天都吵吵嚷嚷,魏唐两氏的族长为此在两边奔来跑去,焦头烂额。可仍有没法解决的,末了免不了打架斗殴,两族人参加的械斗,也曾发生过。
不过,在山里的残冬春初,一切都显得详和安宁,村里的两族人都忙着过年,这是村里最难得的好时光。
村里人把糯米煮熟,然后用木椿趁热捣烂,用荷叶或青树叶钆包起来,做成糯米粑糍粑。山里人还用高梁籼米做成红白色的米粑,用冷水浸着,待年节之用。有钱人家就多做一点,穷人家就少做点。将近年关时,村里人用大蒸笼把南瓜红薯蒸熟捣烂做成团,然后用油炸好,或者把肉蒸熟,切成片;用面粉调水,放上八角姜葱等香料,把肉蘸一下面粉用油炸好,作为招待客人的桌上佳肴。
待客用的杂烩大都是秋天农闲时挖下的红薯做的,做成红薯干薯条薯皮,也有用油米炸成的米皮薯皮,香脆可口。整个村庄香雾缭绕,偶尔下场雪,只是增添些喜庆的气氛。男人们忙着打麻将字牌,昏天暗地,但族规是不能赌的,要过把瘾的唯有去城里的赌馆。女人们则忙着购置新衣裳,采购年货。小孩则到处疯玩,到处吵闹,全然没有族氏界限,有时害得大人要到处找自己的小孩,牵回家里,痛骂一顿。有时也有男女打情骂俏,泼妇骂街之类。只不过其余的时间,都是松散轻闲的,四处洋溢着懒洋洋的气味。初春的整个山村是在享受中度过的。
过完年,菊灵就生产了。从半夜开始,孩子就出来条腿,菊灵痛得冷汗直流。接生婆说,不行,孩子逆产,恐怕母子难保。魏光先几个近亲族人在堂屋呆着,直听到产妇的呻吟声和接生婆舀热水的响声。接生婆把菊灵放在热水盆中,仰面躺着,小孩的一只小腿就卡在产道里,每动一下,菊灵都要大叫起来,鲜红的血不断涌出来,苍白的脸上汗泪直流。
菊灵迷迷糊糊之中说,赶快给孩子他爹上香,求他保佑孩子平安,魏家香火有望。菊灵的保姆莲婶连忙在堂屋光先的灵位前上香,点燃红烛,刚磕了三个响头,就看见墙上的红纸簌簌作响,红烛特别明亮,房门一下子开了,一陈风涌进来。莲婶连忙喊,老爷显灵了老爷显灵了说也奇怪,这边菊灵说直的止住了血,孩子不再动腿,慢慢地把孩子生下来。
过了约半个时辰,黑漆漆的金溪象死一般寂静的村里,突然响起了小孩的嚎啕大哭。这哭声震醒了整个山村,睡得迷迷糊的汉子和女人都坐了起来,怀疑又是山里的狼下山时的嚎叫,会不会是叼走了圈里的小猪。接着鞭炮噼哩叭啦地响了起来。间中有人用火铳放了响炮,全村的狗跟着狂吠起来,在菊灵堂屋久候的人也都三三两两地举着火把回到家中,黑影憧憧的村里,魏家的人全都起来了。
初春的山里依然是料峭寒冷,夜里的雾气被冻成冰霜挂在树上铺在地上。鸡叫三遍的时候,族长启慈公夫妇带着大儿媳,拎了用红纸包着的几斤肉鸡蛋来看菊灵。按村里的规矩,小孩不满百日,是不能见外人的。菊灵坐在床上,旁边升着火盆子,脸色苍白,十分疲倦,但神态自若。启慈一行略为寒暄几句,留下礼物就走了。出来,启慈堂客说,光先堂客真不简单哪,流了那么多的血,疼了那么久,还是那么镇定。
菊灵坐在床头,望着桌上红烛的灰烬纸窗开始发白,破晓的阳光给梳妆台蒙上了一层金晖。菊灵不禁拿起镜子,自已那如冷月的脸庞仍是那么秀气,眼睛大而蒙上了血丝。她放下镜子,理了理发髻,从容穿戴,去喂自已的孩子。
孩子已被老保姆莲婶穿戴好,用小棉被盖着,安安静静地睡着,莲婶在旁边打盹。莲婶是菊灵在娘家时的保姆,出嫁时带来的,已经有40多岁了。菊灵抬起孩子,禁不住多看几眼,解开了衣襟,为孩子喂奶。在生产前,菊灵担心自已奶水不足,莲婶就用猪骨头熬汤,煮面给她吃。这时菊灵夜里便感到自已的奶子开始发胀,迅速膨大,象两个鸭梨似的坠下来。有时还从乳头里渗出些粘粘的黄色掖体来。每到这时菊灵都全身燥热发痒,睡不着,她便用手捏着乳头,想像孩子吮吸自己奶头的感觉,心里顿然好受些。现在她抱起孩子,让他的嘴凑近自已的奶头,孩子嗅着了香奶,咬住奶头就拼命吃起奶来,菊灵感觉到一种轻松和快乐。
孩子生下后,光先的房中近亲都商量给孩子取名。按魏家辈份,孩子是显字辈的,秀才启然说,孩子命苦,进士父亲早亡,我们就取“显达于世,唯其德馨”寄寓之意,名显德吧。启慈也说,孩子是进士之后,这样取名妥贴些好。菊灵也觉得名字有韵味,便点头同意。
菊灵怀孕后,衡山娘家就整天面对各种流言传说。
有的说,菊灵不会是偷野汉子怀的种吧是不是唐家向人借种怀胎更有人说,看见菊灵同她的堂哥唐皆能在一起,亲亲热热好不暧昧。
风言风语传到唐家,颇为看中家风门道的唐候天,脾气极为暴躁。本来菊灵的亲事是他一手促成的,门当户对男才女貌,不曾有任何差池。可不曾料到女婿犯下朝廷大罪,弄得女儿活生生守寡,家庭反目。唐候天深知树大招风之世故,唯恐祸出家门,横遭不幸,历来盛极则衰之事不胜枚举。今年以来,他常训斥自己的两个儿子,要韬光养晦,做事不得招摇。事事小心,使得唐家上下有如履薄冰的感觉。大半年来,相安无事,一直到了年关,唐家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大年初一,衡山唐氏的大当家唐候天起了个大早。他信步踱到院中,一棵腊梅树在庭院中吐满粉红色的花蕊,幽香飘来,顿觉心神怡爽。他想起陆游的咏梅,诗兴大发,随即赋诗一首:
严寒腊梅开,吐蕊幽香来,宅深人自在,藏香满庭台。
正在把玩之时,佣人前来禀告,少姑奶奶已顺诞一男孩,重九斤,母子平安。顿时,唐候天有否极泰来之感。他当即和正室卢氏偏房周氏商量,让大儿媳妇去探问菊灵。周氏自从女婿病殴后,就一直没见女儿,十分牵挂,表示同去,照料女儿一段时间。唐候天颇为踌躇,以女儿的任性和怨气,母女相见时万一耍起脾气来,一定会很难堪。于是他说,还是让大媳妇先去,慢慢和解再说。
在儿媳妇爱莲是卢夫人的亲侄女,是卢夫人亲自择定的,性格温顺,长着一副菩萨模样,也有一副菩萨心肠,是唐家上上下下公认的好媳妇。再说爱莲与菊灵从小一块长大,情同姊妹,这趟差使让她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菊灵产下遗腹子的消息传开后,衡山的街头巷尾毫无例外地又一次产生了不大不小的震荡,一时间,各种猜测和议论又传播开来。为此,唐家大掌门唐侯天又一次颇为不快,心如乱麻。但他担忧的不仅是自家的名节,更恐树大招风,惹来意外之灾。这都还得从唐家经营的钱庄讲起。
唐家虽是地主起家,但近年来在唐候天的主持下,逐渐向借贷经商发展。因为唐候天看到,经营经商搞钱庄不仅来钱快,而且利大。生意做的顺手,唐候天也就越作越大胆,前些年就把借贷集中放在几笔生意上,以此来博大利,无意中犯了商家大忌。这些大宗借贷通常都占钱庄资金的七成左右,而此时,唐候天的手头上这几笔巨款到期都未能收上来。这几笔款中有一笔大数,是去年放给城里走广货的商人唐用的,当时约定以一年为期,以房产为抵押。现在一年已到,而唐能尚未还款,前去催,才知唐用有一批货在路上遇劫,另一批货款尚未到手,唐用提出以城里的房产作抵。但房产究竟能变卖多少现钱,则是未知数。另外,还有几笔款拆借给同行,现时据说那几家钱庄都已周转不灵。照唐候天的经验,这几笔钱全收上来的成数不够一半,他这时才有点后悔自己的大意。商家最忌周转不灵,而自己偏偏遇上,这对唐候天来说,犹如烈火焚身。所以对于爱女生下外孙外间议论之事,唐候天反而不那么忧心忡忡了。
据唐用讲,他在南方所进的货,是在南方的革命党在广州起乱时所毁的。衡山一带也是盗匪横行,唐候天一想,如果万一此时有人趁火打劫,或者起乱,则对于全靠钱庄生存的唐家会造成致命的一击。
第二章
第 二 章
大年初二划清早,唐家大媳妇爱莲坐着轿子,带着一行人,从县城往金溪进发。这天天气晴朗,空气清冷,轿夫抬得也特别卖力。五十余里的山路,他们于午饭时分就到了。
春节时的金溪,虽然依旧是残破矮小,却洋溢着一团喜气,老大远就能闻着一股酒味。这时村里人正团拜完毕,三三两两往回走,村里升起了凫凫炊烟,顽皮的村童在路边时而点响一二声鞭炮,打破了山沟里的寂静;初春的荫冷空气中弥漫着猪油香腊肉香。
爱莲是第二次来菊灵家,第一次是送亲。那一次,爱莲才懂得,什么是女人的幸福。她从未见菊灵有那么高兴过,自己也暗暗觉得小姑子真有福气,嫁了个又有才能,又有身份,年轻秀气的好丈夫,自己的丈夫要是有他那半好就好了。现在呢,见到村里热热闹闹的,想起小姑子的境况和可能的难堪,心里又不禁唏嘘起来,世事真是变幻莫测啊
爱莲的到来,吸引了一大批乡亲,早就有人向菊灵的保姆莲婶转告。莲婶激动得手不知该放哪儿好,她已有好一段日子没见着唐家的人了。莲婶带着爱莲,轻手轻脚地穿过堂屋来到厢房,菊灵正在坐月子,半坐在床上。床下放了个火盆子,微微升着火。菊灵虽脸色苍白,但镇定自若。
爱莲一眼看见菊灵身上盖的那丝绸红被正是小姑子出嫁时,自己给缝的。顿时鼻子喉咙就象被塞住了,眼泪水也就刷刷地齐流下来。原本想表现得高兴些,说些祝福的话这下可就卡在喉咙里,张不了口。她连忙坐在床沿,拉住菊灵的手,妹妹近来身体可好,爸爸叫我来看看你,二娘也要来看你,只是一时脱不开身,特地叫我带了些东西让你补补身子。说着拿出几扎绸缎洋布料说,这是大哥送给你和孩子做衣裳的。菊灵呆呆地坐在床上,似乎眼前是很遥远的事。她淡淡地说,嫂子,辛苦你了,以后不要再破费了,山里日子过得简单,用不了这么多东西,莲嫂,你带大嫂去看看孩子,然后安排歇息,嫂子来了就多住几日,我就不陪你了。
爱莲走后,菊灵陷入了沉思。
爱莲同菊灵同父异母大哥祖圣的婚事是很早就定下的。爱莲比菊灵大二岁,平时常在一块儿玩耍,十分要好。爱莲16岁与祖圣成了亲,菊灵也就从那时起变得郁郁寡欢。她发现成亲后爱莲的身子逐渐丰满起来,脸上常常挂着晕红,神采间掩不住一种喜悦。不久爱莲就怀了孕,挺着大肚子进进出出,后来生下个儿子,常见她满足地抱着儿子走来走去,有时还大大咧咧地拿出奶子给孩子喂奶。令菊灵看了,都不免害臊。这时,菊灵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发生了令人躁动不安的变化。胸脯开始发胀,身体隐秘处长起了稀疏的体毛,有时还会流出些奇怪的掖体,夜里常常作些羞于启齿的梦。虽然见了陌生的男人菊灵都会害羞地躲开,但是又会忍不住偷偷地看。
那年春天,天气一直荫荫绵绵,爱莲的心情也似天气一样荫暗。一天好不容易出太阳,菊灵来到厢房的院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绣花。春天的花香阳光熏得她有点醉。突然,她觉得下身有一股热流冲了出来,浸透了裤袍,她一摸,原来滑溜溜的血,带着浓浓的腥味。菊灵心里一惊,象揣了一只老鼠。她想,莫不是大人所说的神秘的第一次就是这样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人看见。菊灵决定去找嫂子。
嫂子住在隔壁,菊灵低着头用绣巾挡住面,急急往外走,碰上几个佣人,也不理睬。菊灵心里暗自庆幸,男人都不在。
爱莲正在逗儿子,见小姑子脸色绯红,急急的样子,连忙拉她入了内室。菊灵倒在嫂子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爱莲问什么事,菊灵噎噎咽咽地说:我下面出了好多的血。爱莲连忙端来热水,替小姑子除下裙裤,擦干了身子。那个春天,象南方潮湿沉闷的雨季一样从菊灵的记忆中飘来,象花瓣被雨水溅落在地上,洗去了尘埃,一切都那么清晰而不可触摸。
孩子哭了起来,莲婶把他抱来喂奶。孩子有节奏地吮吸着母亲的乳汁,稚嫩的手紧紧抓着她的一只乳房。菊灵从孩子的贪婪中感到一丝快慰,孩子象他爹,继传了他的动作与嗜好。
爱莲在金溪住了三日,她在冷冷清清的屋里顿觉空闲。菊灵在床上坐月子,很少说话,经常说着就停下来,仿佛在想着很遥远的事情。莲婶就说,小姑奶奶在想去世的丈夫了。莲婶忙着照料孩子作家务。也难得有时间同她聊。倒是村里族人的几个堂客来了时,还使好觉得有些新鲜感。不过山里女人对她那种既谄媚又亲热的态度反倒使她感到极不自在。面对山里女人的那种泼妇似的素养,爱莲很难想像小姑子以她那任性多悉善感习性高雅的性格如何能长久呆在这里。
山里冬天日头短,四点多钟天就黑了,风从屋顶瓦缝里透过来,冰冷刺骨。爱莲顾不得与莲婶东一句西一句地聊扯,大早就上床就寝。却总觉得屋里凉飕飕地,荫气沉沉,难以入睡。半夜爱莲看见年轻英俊的男人,穿着光鲜的长袍短褂,戴着新郎帽,胸前戴前大红绸花,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向着她走来。那男人走近她,用力揽住她的腰,抱入怀中,往床上推去,慢慢解开她的衣裳,她一惊,下身流出大片的血来,暖暖的潮潮的
第二天,爱莲起来,暗暗骂自己,夜里竟作了那样的春梦,在记忆中,自己只有在少女怀春时,作过那样的梦。在向菊灵告别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欠了菊灵什么,深为内疚,不敢望她的眼。在抱起尚德的时候,爱莲悄悄地在小孩的布兜里放了二块银元。
爱莲从金溪走后,觉得菊灵一切尚好,便向菊灵的亲生母亲周氏建议,不妨去看女儿一趟。周氏思女心切,随后马上就来金溪看她的女儿外孙。
对于自己不能及时去看女儿,周氏深感无奈与懊悔。在周氏的三个子女中,周氏最疼爱的是菊灵,这也是与她的出身分不开的。周氏5岁就入了戏班,艺名“娇娇”。娇娇长大后也真的出落得妩媚多姿娇艳动人,一双丹凤眼,特别迷人,加上一副好嗓子,优美的唱腔,成为戏班的台柱,更吸引了不少公子哥儿富商。周氏也在追求者中,挑拣着自己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当时,周氏在追求者中选了三个人作为候选对象。其中,唐候天正是而立之年,风度翩翩,出手也极阔绰,只是家中已有妻室;另一个是一位书生,很有才华,人也正当少年,只是家境比较一般;还有一个是一个小官吏,家中已有一妻一妾,儿女成群,家境十分不错,只是已是一个近五十岁的老头了,略显疲态。周氏权衡了很久,心里倾向于书生,因为书生看来老实可靠,对于十分看重名份的周氏来说,作他的原配夫人,心里上也好受些。可是放弃迈入豪门,过好日子的机会,周氏又觉得十分可惜。正在周周氏犹豫不决之际,周围姐妹都劝说她:趁着现在年轻,有人捧你赶快找个归宿算了,不然等年老珠黄,到时想找个好男人都难了,最后周氏在18岁那年,接受了唐候天的婚约,入了唐家,成为唐家大姨太。进唐家后初期,唐候天极其宠爱周氏,周氏先后为丈夫生了一男一女,都聪明活泼可爱,深得唐候天的喜爱,这时的周氏是最幸福的。
不过事情往往就有出人意料的结局。后来那个书生竟然中了举人,官至一方大员;小官吏也仕途得意,一直作到四品。只有唐候天一直只是个地方商绅,无甚作为。随着周氏颜容的衰老,唐候天渐渐对周氏也并不是那么宠爱了,并且后来娶了两个年轻的姨太太。四房妻妾平时不免明争暗斗,争风吃醋,相比刚来唐家的日子,周氏的日子顿时黯然了很多。周氏常常想,当初如果跟了书生,人生又会是另一种滋味了。
荣华富贵与自己擦肩而过,周氏常常自艾自怨,女人最重要的是找个好的丈夫,一念之差可铸成终身大错。在遗憾后悔之余,周氏更对女儿的婚事倾注了一种希望,期望通过女儿的婚事来实现自己未曾达到的风光。在周氏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把女儿塑造成大户人家的千金,为女儿结门正亲,成为豪门的贵妇。所以周氏在女儿小时就请私塾先生教女儿认字作诗,并亲自教女儿女工。菊灵也争气,十四五岁就出落得标致可人,学识见识也不落俗套,在唐家的四兄妹中,显得格外出众。唐候天也分外钟爱小女儿,常在亲戚朋友中夸耀自己的女儿品貌超群,而唐候天有一个标致动人的女儿的消息很快就在县城传开来。对此,周氏自然沾沾自喜。
菊灵16岁的时候,周氏就开始为女儿物色对象了。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弟一一排列,周氏都看不上。不是嫌太俗气就是样貌差。县城毕竟城小人微,周氏便暗暗托人到附近县城州府去物色理想夫婿人选。省城呢,周氏也想过,不过自己唐家门户虽大,但既无人在外作官,也无显赫家世,比起城中大户人家来,门第仍是卑微。如想攀上省城的大户,怕人家会笑话攀高枝。门第低了,好比是委屈了自己的女儿明珠暗投。周氏想来想去,还不如在小城百里挑一,兴许也能找个好女婿。
正在犯愁之,魏光先在省城高中举人,在县城引起了一阵轰动。风度翩翩年少有为的魏光先好像是天生就是唐家的女婿,周氏与唐候都觉得是定下女儿婚事的绝好机会。虽说魏光先家门贫薄,无亲无故,但是年轻有才华,前途远大。而且照周氏看来,最紧要的是这门亲事是正亲,多多少少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然而人算不如天意,女儿新婚成寡,如今更留下遗腹子。周氏这一年来茶饭不思,既为女儿担忧,又怪自己配错了婚事,常常自个儿唉声叹气:为何一桩好事无端端地变成这样
周氏就是怀着这样极为复杂的心情来看女儿的。从县城到金溪要走过所谓的九峰36弯。两个轿夫抬着轿子,时而穿田垄时而上山下山。三尺来宽的小道穿过密林,显得路途十分遥远漫长。两个轿夫年轻力壮,穿件单衫都累得大汗直流。随行的佣人称脚磨破了皮,轿夫便说,前面就是铜锣庙了,到那里便歇口气。
铜锣庙是个村,也有一个庙。村里住了十几户人家,大都姓唐,跟金溪唐姓是同宗。铜锣庙的香火一向很旺,远近几十里闻名。不过这个庙却建得不怎么样,只是一座象样的泥墙木窗的土地庙罢了。里有四五个说不清来历的和尚,庙公叫法能。与众不同的是,法能不仅替人做法事,而且行医看相。来往此路的人都乐意去庙里上香抽个签,讨个吉利。
周氏心里本来就乱糟糟,象犯了鬼似的不踏实,所以不免见了菩萨就磕头,见了和尚就烧香。周氏上香后抽出一签,让法能解读。法能问,夫人是问家事还是人事周氏想了想,还是问人事吧,她说。法能立刻眉开眼笑地说,恭喜夫人,抽了个上上签。当下写了解语与周氏,周氏接来细细地读:“生子当如孙仲谋,垄上桃花分外香”。周氏不由得笑道:“庙里的签还真是灵,我刚添了个外孙,将来有出息了,我一定还来还愿。”当下取出一块银元捐与法能。法能哪见过出手这么大方的施主,恭蔡敬敬地送周氏出了庙门。
因为这一耽搁,周氏到金溪时,已过响午。周氏是第一次到金溪,只见南北两座山,高耸入云,山上青翠似屏,一条溪水从北山的山坳中冲下来,在南山前漂亮地转个弯,流到蒸水里去了。金溪的村民们就住在北山脚下,房屋低矮,却错落有致,与山山水水融为一体。缕缕炊烟从村里冒出来,更为宁静的山村增添了几许生气。周氏不禁感叹;这里确实是一块风水绝佳之地。
因为早就有信,莲婶及菊灵都不曾吃饭,莲婶更把饭菜都做好了,用蒸笼盛着,在灶上蒸。过了午饭的时间,莲婶还不时出房门张望,远远地见了抬轿的,就急切地迎了上去,好象自己娘家来人似的。周氏在厢房见了正着在坐月子的女儿。菊灵欠欠身子说,不知娘的到来,未能起身相迎。周氏拉住女儿,连忙说,别下床,坐月子可得万事小心。周氏楞楞地看着女儿,昔日稚气的脸庞略为瘦削,多了分女人气。周氏原本想忍住的泪又流了出来,声音也鸣咽了,不知说什么好。女人嘛,天生是水作的,一不小心,刺痛了女人的伤心处,流泪是件极其自然的反应。周氏在心里不停地骂自己,便说去看外孙,脱开这难堪的局面。
初生不到10天的魏显德在摇篮里熟睡着,胖乎乎的一付讨人怜爱的样子。小孩的脸象他父亲,眼睛象他妈,将来一定很英俊。周氏想起日间在庙里抽的签,外孙日后一定会有所作为的。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
母女毕竟是血肉情深,在菊灵经历里,母亲给了太多的影响,以至于深深地烙在自己思想的深处。尽管有过一点过节,但现在看来,都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荒谬可笑。菊灵还记得小时候,每逢过年过节,看到年轻漂亮的母亲,打扮得美丽动人,周旋在唐家上下,大方得体地招待客人,心里就不自觉地把母亲当作自己的榜样。现在想起来,仍是充满了钦佩: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份上,实在是不易啊从她的新婚头巾被掀起开始,她才深深体会到这个中的滋味。母亲只不过是个戏子,可从没人敢蔑视她。虽然不少人会暗地里骂她,可见着了她就会满脸堆笑,恭维奉迎。菊灵从小就觉得母亲非常子了不起,因为没人敢得罪她,而一个姨太太是很难有这种地位的。那时菊灵不太清楚这种风光多么不容易,有时她看见母亲会偷偷地流泪,也只觉得很突然,现在想起来,母亲那容光焕发漂亮的后面又有多少无奈与辛酸
菊灵坐在床上,似乎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这么多作女人的个中滋味。以后呢对自己来说,更是不敢想象。
周氏在金溪一住就是半个月。山里春寒,有时白天出太阳,夜里就有霜冻,这时对于即将撒种育秧的山里人来说,不啻是一个坏兆头。如果气温低,谷种育不出秧,浪费谷种是小事,误了耕作可就是大事了。老人都说,“肥猪过年,吃喝不愁”。猪年虽过,可大家的心还未想到农事上来,山里人都有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而且,族中的人似乎对周氏的到来更感兴趣。时不时地,魏族中的农人会三三两两地去菊灵那儿,见见他们的城里亲戚。周氏听他们谈论一些山里的事,农事,倒也觉得新鲜有趣。周氏在戏班长大,从未干过农活,但同样是在社会的底层出来的,早年艰辛的生活,使她对村民有一种自然的亲切感。
一日,族长启慈与她见面时,周氏提出想要个贴身丫环,不知金溪是否有123岁标致伶俐的女孩。启慈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自己有个亲侄女,人很乖巧,年龄正好,在家干活能吃苦,如夫人不嫌弃,可带去。
隔了几日,启慈公果然带着她的侄孙女来见周氏。丫头本名叫“梅子”,在家排行第四,家人都叫她“四丫头”。周氏看梅子,生得倒也眉清目秀,只是胖胖的,皮肤黑了点,不过看来脾气挺温顺的。周氏迎上前去,拉起梅子的手,热情地说,丫头生得挺标致的,将来一定会长成一个漂亮姑娘,过一向换一套新衣裳,就会认不出人啦。周氏乐哈哈地收下了梅子作她的贴身丫环。
第三章
第 三 章
菊灵坐月子的时候,最轰动金溪的就是她的堂哥唐皆能来金溪看她这件事。
唐皆能与菊灵是从小表梅竹马长大的。在他们懂事以前,唐家上下都认为他们两人是很般配的一对。两人长大后,两人更是引人注目的一对。唐皆能有着欣长的身材方正孔武的面庞,是那种女人看了都会为之心动的男人。而菊灵也是天生丽质,美丽动人,加上家教有方,被公认为是县城里最出众的姑娘。
唐皆能虽天资聪颖,可读起书来却不甚用功,以至于屡试不第。外间的人都说,皆能是“光皮丝瓜,好看不中用”。对于想找一个出众的女婿的唐候天和周氏来说,不求上进是不能容忍的。而且唐皆能平时生活轻浮,喜欢清谈,想法也多不切实际。唐候天周氏觉得皆能作事为人都不踏实,唯恐女儿跟着他不能到头,就暗地里想方设法消除两人在外人眼中青梅竹马十分匹配的定格。在菊灵父母的强烈反对下,原本与皆能关系十分融洽的菊灵的兄弟姊妹,转而都与皆能渐渐地疏远。
按衡山一带的习俗,女的到了14岁就可以出嫁,男的到了16岁就可以娶亲。此时,菊灵已过了这个年龄,而唐皆能也已经懂得男女之事了,家里人也开始为他们张罗起终身大事来了。谈婚论嫁已是日程上的事,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对方。但由于受到菊灵家里的坚决反对,双方根本谈不上交往,只能在偶然的场合见上一面。虽然两人的交往困难重重,可唐皆能对于自己的堂妹菊灵的倾慕可是与日俱增,情有独钟。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背影,唐皆能都要回味许久。每到这时,家里人都说:瞧,皆能又作白日梦,想他的堂妹了。
皆能深深地知道,要改变菊灵父母对自己的偏见,迎娶菊灵,只有金榜题名。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唐皆能狠下了心,暂断了儿女私情,一门心思地去了州府衡州的石鼓书院读书,准备来年的科考。唐皆能想,如果自己能考上,不仅可以光宗耀祖,也可对菊灵家人一个交待。在唐皆能的心里,堂妹的位置是谁都不能替代的。
石鼓书院在衡州城外的湘江与蒸水的交汇处,三面临水,一面连着陆地,院内绿树成荫,楼台亭阁,错落有致,风景甚佳,也是名闻海内的“四大书院”之一。来书院读书的大都是附近州县家境较好的读书人,任先生的也是衡州地方上有名气的秀才。书院是衡州城的大户李氏家族主办的,负责管理书院的是李家一位六十岁的老秀才李复。李复对学生的要求很严,是远近闻名的。他认为,要想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人必须是身强体健,头脑敏捷,能曲能伸,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大男人。李复的名言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根据李复的要求,学生必须三更起五更睡,每天都要进行晨练。最为奇特是,李复还请来武师,给学生教授一些拳脚功夫,使得书院甚至有些象武馆。书院的伙食是很简单的,通常都是些粗粮菜蔬,肉菜只有有过年过节才有。这些类似苦行僧的作法,使得石鼓书院与众不同,同行们也鄙夷地称李复为“武夫”。对此绰号,李复不屑一顾,依然我行我素。李复公开声称,从石鼓书院出来的学生绝对文武双全,既能安身立命,又能闯荡江湖。这些口号,对于处在社会动荡中不甘任人宰割的中下层人士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他们纷纷把子弟送来,书院的学生常年保持在200来人左右。这些学生本来就能吃苦,加上李复的的强化灌输,书院办的很有起色。李复办学两年后,即在唐皆能进入书院之前,石鼓书院考出了新科进士魏光先,一下子名气大振。有人提议书院应扩大,多招些学生。但李复却一口回绝,他称:学生多了,与先生的接触少了,那能谈上言传身教。
唐皆能因为下了决心,所以一头扎进书院的紧张生活中。他内心的榜样,就是刚出炉的进士魏光先。但他作梦都没想到,此时唐家正在酝酿着他心目中的女神菊灵的婚事,而相中的女婿就是从石鼓出来的魏光先。不过本性终究是本性,唐皆能能真正静下心来学习“之”“乎”“者”“也”的日子不多。大多数的日子,他会与几个“知己”在一起,畅谈国事,研习武艺。在石鼓书院,李复是鼓励学生一起互相交流,讨论的。李复经常借用孔子的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而且他也经常加入这些讨论。
唐皆能在书院里,与来自湘乡的刘浩之双峰的古道坚,来往密切,经常在一起玩耍论武议事。三个人都是非自愿,而是因家庭压力来求学的,而且三人性情都很飘忽,对事情都有独到看法。来往多了,连李复也知道三人是死党。不过李复对三人的科举仕途就不是那么乐观,他时常在三人面前,似乎无意地说一些“天生我材必有用”,考不上不要紧,只要有本事就行的话。
时间对于皆能和他新认识的朋友来说,是一剂麻醉剂,既不用面对家庭社会的压力,又不用强迫自己做违心的事。在石鼓过了大约一年的功夫,皆能虽然学业长进不大,但倒也修身养性,学了些拳脚功夫,壮实了许多。有时他会想,如果能在石鼓呆上十年就好了,什么都不用费心思,有两三知已交游,何尝不是人生快事
而正在此时,衡州忽然传遍了菊灵的婚事。更令皆能感到具讽刺意味的是,新郎倌就是他石鼓的师兄,他心目中的榜样魏光先。再也没有什么能令皆能更伤心和绝望的了,他不辞而别地离开了石鼓,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衡山老家。
唐能的父亲唐候渊,原是是一个敦厚老实的读书人,只是未曾得过什么功名,靠继承祖上的物业和做些小本生意养家。他看见自己的儿子偷偷地跑了回来,既是伤心,又是失望,但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随他去吧”他心里想,自己不曾有过什么功名,也不过得好好的吗一日,皆能鼓起勇气对父亲唐候渊说:“我不读书了。”唐候渊心里一惊,但转而一想,儿子在家人压力下苦读经书,日益消沉下去,这样也不是办法,就勉强应允了儿子的请求。儿子不读书,能干什么呢唐候渊想起,自己继承祖上的一家药铺,此时正缺乏人手打理,现在儿子无事可干,正好可着他去看铺子,学点作生意谋生的本事。
铺子在城东街,号曰“同善堂”,是城中的老字号,由唐家经营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原来一向生意很好。唐候渊接手后,由于对此经营不甚熟悉,也没下过很心思,铺子生意也就从此逐渐清淡下去,不过也能维持。前两年,唐候渊为了壮大药店生意,特意请来了一个坐堂的老中医张仲遥。张仲遥大约六十来岁的年纪,修长精瘦,发须皆白,双目炯炯,一副文儒长者的样子。张仲遥的儿孙家小全在乡下,只留了堂客冯氏留在身边照料自己的起居。张仲遥还带了三个徒弟,全在堂内帮手。铺子管帐的是唐皆能表舅的儿子,年约四十,精干瘦小,人唤“刘叔”。刘叔人很能干,一个人把铺子管得也算井井有条,从未出过什么乱子,生意好了起来,这两年还为唐家有所进帐。
唐皆能第一次到铺子管事时是个大晴天,初冬早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破旧的老街道上,把两边铺面与道路,分得黑白分明,给他一种炫晕的感觉。虽然他经前去过铺子不少,但这次他的头脑中总有些很沉重的东西,阻止他去看清铺子里的景物。唐皆能走进铺子时,一下子从阳光下迈进荫暗的屋里,一股浓烈的药材气味混合着冰冷的空气扑鼻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仿佛把迷糊的思绪给打飞了,顿时清醒不少。
张老先生和刘叔对少东家的突然到来根本就没准备,显得得有些慌张,东家很久都没来铺子了。他们虽早就知道皆能要来管铺子,但听说少东家游手好闲,就只是以为是少东家的一时心血来潮,过一阵玩起来忘了都不一定,压根就没想到皆能来铺子会这么快。最令他们忐忑不安的是,也不知少东家对铺子有何打算。
张老和刘叔见几个人向皆能奉承了几句,坐下来之后,刘叔就去里间拿来铺子的帐薄,递给唐皆能看。唐皆能拿来翻了翻,真是看不大懂,也根本发现不了什么问题又不好表现出来,便权且外行装内行,随口赞道:铺子还管得不错。其余的时间,唐皆能就随处走了走,看看制药的作坊,问问中药的名称和功用。在随后的几个月时间里,皆能也就这样在药铺里耗着,闲来就拿本什么中药书看看,管管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皆能在铺子呆了大约三个月,菊灵就正式出嫁了。菊灵出嫁的那天,皆能整天恍恍惚惚,头疼欲裂。他万无聊赖地来到同善堂,当跨进同善堂那黑黝黝的房间时,猛然碰上一个骄俏柔美模样的妹子在他眼前一闪,转进里间的厢房去了。
菊灵皆能顿时象打了一针强心剂,但瞬间,他又意识这只能是自己在作梦。他急切地走进里间,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地打扫房间,见了皆能怯生生地就要躲。这时张仲遥走进来,向皆能介绍说:这是我小孙女燕子,刚从乡下进城,准备在这里呆到出年节。张仲遥嘱咐孙女:还不赶快向大少爷问好。燕子轻轻地叫了声“少爷”,头都不曾抬起,脸上就飞出两朵红云,随即飞也似地跑开了。张仲遥笑着说,女孩年纪小,不懂事,见不得生人。皆能便问燕子的年龄,才知只有十四岁,小他十来岁,正是他和菊灵最后相处时情窦初开的那个年纪。
燕子的出现,仿佛给唐皆能黯淡的生活增添了一缕阳光,他更加勤快地去药铺了。皆能去药铺,对张老先生刘叔来说,犹如多了一个监工,做起事来也有些缩手缩脚,很不习惯。不过现在,唐皆能只想到去看燕子,乐于从他们面前消失。
这一天,皆能一天早到了同善堂,与张老等打了个招呼,就到了后院的天井,找燕子。燕子正在晾洗的衣裳,衣袖捋得高高的,稚嫩的双手冻得通红。皆能收里不禁涌起了一丝怜爱,身体僵直地走过去,笨手笨脚地要帮她晾衣服。燕子正全神贯注地晾衣服,见到有人来,猛然一惊,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少东家,手不自觉地碰到了皆能温暖的手,弹射似地想缩回来,谁知皆能趁势把她的小手紧紧抓住。燕子想把手从皆能的手中挣脱出来,却又不能,脸涨得绯红。唐皆能看着燕子白里透红的脸,她那纯洁无瑕的眼睛流露出的孤助求援,更使她显得楚动人。唐皆能一把把她面对面地拉入自己的怀中,手也哆嗦起来,他把嘴唇凑上燕子的脸,拼命地亲着,自己也有些站立不住,血仿佛都涌到头顶上来了。手忙脚乱的时候,听到张老先生那拖蹋缓慢的脚步声,皆能慌忙松了手,燕子就一溜烟跑开了,唐皆能怔怔地站在那里,好一阵才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很唐突荒唐的事。
此后几天,唐皆能感到精神不振,也就没去铺子。张老先生刘叔还以为他病了,特地赶去看他。谁知皆能竟然若无其事地在家中,只是有些无精打彩。在交谈中,两人告诉皆能,铺子要去广州进一批货,刘叔要亲自去。唐皆能不知怎的,马上就提出自己也要去。刘叔和张老都认为路上不安全,少东家不宜外出。唐候渊也坚决反对,认为此行太危险,前不久唐用就是在广州途中被人打劫的呢。
谁知不久,传来了菊灵的老公魏光先因犯反罪而被捕下狱的消息,唐家上下都为之一震:这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在惶恐不安中等到了荫历年九月,天寒地冻,魏光先病死狱中,朝廷也不再过问,唐家人好不容易松了口气,金溪却又传来菊灵怀孕的事,而且很多人都相信是菊灵的堂兄唐皆能下的种。唐皆能对此是哭笑不得,家里人也想到了让他去外面避避风头,散散心。这种事在衡山可是件很丢脸的事。为了慎重起见,唐家管事的人开了个会,讨论唐皆能去广州的事。大家都觉得皆能应该出去,唯独唐候渊不同意,后来还是唐家大掌门唐候天出面劝说弟弟候渊:皆能既然经商,迟早都要出去见世面的,小事难免遇上,只要不出人命大事就行。唐候渊想想也是,路上除了劫匪要钱外,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不过临走时唐候渊一再交待刘叔,千万要注意人身安全,不要装阔,即使遇上劫匪,破点财不要紧,一行人安全就行。
唐皆能和刘叔带着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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