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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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莎克莱佩 午夜天使

俄国 圣彼得堡 1870年
“他们都说你是女巫”。狱警走进地窖,关上门。“他们说你能读透别人的心。” 他粗俗地大笑,“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干嘛”
塔西娅低着头,浑身僵硬。这是监禁时最糟糕的事,她不得不忍受罗斯塔。布鲁多夫的骚扰。他是个让人恶心的笨蛋,在监狱里作威作福,以为肥短身躯上套个守卫制服就能随意主宰别人。他还不敢碰她目前为止如是但他一天比一天放肆。
她蜷曲在角落的稻草堆里,她知道他正盯着她。在关押的过去三个月里,他们折磨了她良久。她原本就身型苗条,此刻更是瘦弱。原本象牙色的光泽肌肤此刻变得苍白无比,和浓密的黑发形成鲜明的对比。
狱警走近了。“今晚就我们俩。” 他低哝,“看着我,想想会发生什么吧,我会给你的最后一晚添点记忆的。”她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布鲁多夫的麻坑脸露齿一笑,在脏兮兮的裤裆处揉搓着,边盯着她边开始自慰。
塔西娅瞪着他,她的眼睛深幽而宁静,得自祖先的遗传。眼睛的颜色是介于蓝和灰之间的苍冷色,就像冬季的内瓦河水。很多人都害怕她的目光会偷走他们的灵魂。俄国人都很迷信。从沙皇到贫民,对脱离世俗的东西总是敬而远之。
这个狱警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他的笑很快就消失了,突然站立起来,一个不稳摔在地上。塔西娅还是盯着他,盯得他冷汗直下。布鲁多夫跌跌撞撞地走开了,他看着她,感觉既恐怖又憎恨。“女巫他们说的没错,早该把你吊起来烧死,烧成灰。”
“滚。” 她低声说。
他正要走,听到有人来敲地窖的门。塔西娅听得出,是她的女仆瓦卡想进来。一看到她,塔西娅先前的镇静消失怠尽。过去几个月的非人折磨让瓦卡老了好几岁,塔西娅不忍看她悲坳痛苦的脸。
布鲁多夫轻蔑地咂咂嘴,放她进来。“ 肮脏黑心的女巫。”他咕哝着,关上了门走了出去。
“噢,我的塔西娅”,老妇人看到了女孩身上的枷锁,“你变成了这样”
“我还好。”塔西娅低声说,伸手握住老妇人的手。“ 这不算什么,我觉得自己只是像在一个噩梦里。” 她的唇角划过一丝荒凉的微笑。“ 我等着结束的那天,但似乎永无休止。过来吧,坐在我旁边。“
瓦卡提起衣服的一角,沾拭掉眼角的眼泪。“为什么上帝见死不救呢”塔西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发生的。但这是上帝的安排,我们必须接受。”“发生了那么多事我都熬了过来,可现在。。。我熬不下去了”塔西娅安抚着老妇人,“瓦卡,我们还有点时间。告诉我你把信送到克里叔叔那里去了吗”
“我按照你的吩咐,把信交到了他手上。从头到尾我都站在那儿,等他念完信后一支蜡烛都点熄了。他哭了,他还说告诉我的侄女,我向她的父亲,我心爱的兄弟伊万发誓,我不会负她 所托。”
“我知道克里叔叔会帮我的。瓦卡,我求你做的另一件事呢”
老仆人慢慢地从胸前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塔西娅接过来,放转瓶身,瓶里的黑色掖体缓缓地流动,发出油亮的光泽。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喝的下去。“别让他们把我埋了,” 她的声音超然冷静,“如果我醒不过来,我也不想死在棺材里。”
“可怜的孩子,万一药性太过了怎么办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塔西娅仍是盯着药掖。“那也是命中注定。”她苦涩地说道,如果她不是懦夫,如果她得上天怜悯,她会体面地死去。她在地窖的小小角落里祷告了很久,希望自己有勇气面对命运的判决。而现在命运尚未成局。她常常置身于一堵看不见未来的命运之墙的后面,无处可逃。圣彼得堡的人都想要她死,即使她家财万贯,也平息不了暴民的怒吼。
他们有理由憎恨她。她杀了一个人至少她认为是她杀的。杀人动机安排证据。。。审判会上的一切都指向是她干的。毫无怀疑的余地。她在监狱里的这几个月来,祈祷成了她唯一的动力,但仍没有新的证据可以证明她与这罪行无关。明天早晨,就行刑了。
但塔西娅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你可以把我藏在坟墓里,让我秘密地生活下去” 藏在坟墓里。。。,如果她能假死,那么就可以逃脱了。
塔西娅摇了摇了瓶子,药掖是从圣彼得堡的一个医师处秘密买来的。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真实感,“你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吧” 她问。
瓦卡不确定地点点头。
“好”。塔西娅毅然地决定了。她拿起药瓶,把药喝了下去。“致:正义。”她说完,浑身颤栗地倒在地上。她将掌心置在唇上,闭上双眼,等待最后一波反胃的感觉过去。“尽在上帝的安排中。”她说,手指松开,瓶子跌落在地上。
瓦卡跪在她身旁,缀泣着低喊,“哦,小姐”
“照顾好我妈妈,尽量照顾她。”塔西娅抚摸着老仆人干枯的灰发。“去吧,”她低语,“快去,瓦卡。” 她倾倒在小床上,瓦卡离开了。塔西娅觉得很冷,耳朵隆鸣。她很害怕,开始用力地呼吸。她感觉到心跳如雷,“吾爱及吾友已离去。。。” 圣母悲伤的画像开始变的模糊。。“你可以把我藏在坟墓里,让我秘密地活下去,直到出头之日。” 她喃喃地祷告着。上帝,你做了什么爸爸,救救我。。。
原来这就是濒死的感觉,所有的知觉都没了,身体僵硬如石。生命如退潮般消逝,记忆远去,将她放留在生死之间的灰暗地带。“ 我的眼皮好重,这是否是死亡的征兆。。。”“把我藏在坟墓里。。。”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知觉,直到开始做梦。她梦到的是刀刃血池十字架圣迹,她发现这些都是圣像画上的标记。圣约翰,尼基塔在葬礼上半掩着脸,严肃地看着她。梦像消失了,她又成了一个孩子,身在开普特里的夏天,坐在镶金的椅子边上,两条小腿在半空中晃呀晃的,一边从金边盘子里舀冰淇淋吃。“爸爸,我可以让“幽灵”休息一下吗“她问道,身旁有只白色的毛绒狗狗,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当然行,如果你吃完的话。” 父亲的胡腮脸上露出了微笑。“塔西娅; 你妈妈觉得我们或许可以给狗换个更好听的名字。。。,雪球,或阳光”
“可是它缩在我房间角落里睡觉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幽灵,爸爸。”
爸爸温柔地笑了。“那就如你所愿地称呼它,我的宝贝。”
场景又换了,塔西娅发现她置身于安基洛夫斯基皇宫的图书馆里,四面都是书,还有镶金子的皮毛。她听见后面有声音,转过来,是她的堂兄米哈伊l。 他逃开了,回头做了个鬼脸。突然一把刀割开了他的脖子,鲜血汩汩流出,染湿了他的上好锦缎外套。鲜血飞溅到塔西娅的手上和衣服上。她放声尖叫,转身逃跑了。她跑到教堂,跑上台阶,用力敲开厚实的木门。教堂里点着千百支蜡烛,堂内烛火通明,蜡烛的烟弥散开来,照得墙上的画像忽明忽暗。耶稣圣母圣约翰,他们都悲伤地看着她。她跪伏在地,额头碰到冰凉的石地板,开始祷告。
“安娜斯塔西娅。 ”
她抬头,看到一位美男子站在面前。他发黑如碳,眼睛如蓝色的冰火。她退缩着。他是魔鬼,为她先前的罪孽来索命的。“我没想到会这样,”她低声说,“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求你,放过我”
他漠视她的请求,笔直走向她。“不”,她叫起来,但他紧锁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无边的黑暗。突然间那铁臂消失了,他也消失了。她跌撞地回到了吵吵嚷嚷但却光明的世界,她不用畏惧。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从冰冷痛苦的深渊解救了出来。她还挣扎着想摸索什么,然后就被冷酷地拉到地面上。
塔西娅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的灯光。她痛苦地呻吟起来。
克里。开普特瑞夫脸出现在面前,他的声音听上去隆隆做响。“我想睡美人就是那个国家的象征。事实上,我是在船上发现她的。肯定有位王子在世上其他地方寻找她的下落。”
“叔叔”,她想说话,但嘴里吐出是几个颤抖的音节。
他朝她微笑,额头上布满了担忧的皱纹。“孩子,你活过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塔西娅舒服了许多。他和爸爸长得很像,有一副当地人特有的外貌,凌厉的轮廓,浓眉高颧骨修剪成型的胡须。和爸爸不同的是,叔叔对大海情有独钟。他早年曾服役于俄国舰队;并最终建立起自属贸易公司。 他拥有庞大的商业舰船坞,每年都往返于俄国和英国之间运送货物。塔西娅还是个小女孩时,就常盼望克里叔叔来看她,因为他总是带回一身盐和海水的味道,并送给她异乡的新奇礼物。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克里说,“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复活了。我用力撬开棺材盖的时候,你就像死尸一样冰冷僵硬,幸好你又活过来了。”他停顿了一下,补充说“我说的太多了。来,我扶你坐起来。”
他扶起她的肩膀,把枕头塞到她身后靠着,塔西娅发出抗议的呻吟声。这里是船舱,四面是红色的木墙,舷窗上挂着绣花的天鹅绒窗帘。克里往水晶杯里倒了点水,递给她。塔西娅刚想抿一口,立即泛上恶心的感觉。她的脸色苍白,抗拒性地摇了摇头。
“圣彼得堡所有的人都在谈论你的神秘死亡。” 克里说,想用这话题分散她的恶心感。 “有几个官员想要检查你的尸体包括内政部长,幸好你家人早把你藏起来了。你的女仆瓦卡把你送到我这里,在其他人未发现真相之前安排好了葬礼。几乎没人会察觉到埋在地下的棺材里其实装着都是沙子。”他皱起眉头,“你母亲一生都贫苦,但我们还是不能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她。因为,她会控制不了告诉别人。真是遗憾。我真希望能想出其他办法,可。。。” 他遗憾地耸耸肩膀。
想到母亲的悲哀,塔西娅心中绞痛。人人都认定她已死了,感觉真是奇怪,她知道,为了自己的所爱和爱自己的人,她别无选择。
“你最好活动活动。”克里说。
她吃力地把双腿滑移到床边,克里支撑地扶着她,她慢慢地移动双腿。 她的关节疼痛,痛得她眼泪盈眶。克里扶着她继续活动,“我们走动一下,让你活活血。”
“好的,” 她叹息道,强迫自己移动。呼吸是如此困难,仿佛连自己的体重都无法负荷。她很冷这一生都从未如此冷过。
克里轻声鼓励她,扶着她绕地板慢慢的走动。他的手臂坚定地扶稳她颤抖的身躯,维持她的平衡。“ 必定是你父亲在天堂里安排他唯一的孩子经历这一切。我记得我上一次看到你。。。”克里摇了摇头,“你在冬宫里跳玛祖卡舞,连沙皇都停下来观看。那时候你那么活力四射,跳舞时脚尖轻触地板,在场所有的男人都希望做你的舞伴。离现在还不到一年时间。。。感觉却像过了一生那么长。”
她反应很难敏捷,跨出的每一步都痛苦万分,每次呼吸都像肺里着了火一样难受。
“我们的船春天时会横跨波罗的海,”克里说,“为了躲开冰山,我们得在斯德哥尔摩停留,装载完铁材后去伦敦。那里有什么认识的人可以照顾你吗” 他问了她好几遍,她才听明白。
“艾许伯恩;” 塔西娅低声说。
“你的表姐 恩。。。,听上去不是很好。我对你母亲的亲戚不太了解,我不太喜欢英国人。”
“为为什么〃
“大不列颠帝国的绅士们都很虚假,更别提那些伪君子了。英国人认为自己是地球上最文明的种族,可他们的本质是相当残忍野蛮的。他们内心的纯真品行稍纵即逝切记,别相信任何人。”克里停顿了一下,意识到对一个即将在那里开始新生活的女孩而言,他的评论有点让人如坐针毡。他搜肠刮肚地想找出点英国人的优点,“不过,他们非常擅长建造优良的船只。”
塔西娅露出了一朵微笑。她停下来,手握紧了叔叔的手臂。“spaséeba。”她耳语致谢。。
听到她的忠心感谢,他的脸色严峻起来,“塔西娅,我的侄女,你不用感谢我。我本该做的更多。在安基洛夫散基的脏手碰到你之前我就该亲手杀了他。一想到你的母亲会盲目地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这样一个人,唉,我常听到他的丑闻。他在公众场合穿着女装,每天抽鸦片,还有他那些癖好”塔西娅打断了他的讲述,“好了,别再说了。” 他扶着她向前走,“活动完筋骨后我会让小弟送些茶来,你可得都喝掉。”
塔西娅点点头。 她想要休息,但克里仍坚持扶她踱步,直到他认为足够为止。他小心地扶她坐到椅子上。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年迈而饱经风霜的老妇人。克里给她盖了毛毯 。“ 小火鸟。”他称呼她的小名,慈爱地握住她的手。
〃爸爸。〃她低声呼唤。
“对,我记得他就是这么叫你的。对伊万来说,你就是世界上的一切。火鸟是幸福的象征。” 他笑道,“传说中,日落后火鸟就如死去般沉睡,醒来后就获得重生。” 他拿过来一小包东西,放在让她看得见的书架上。“你妈妈想把这些东西和你一起下葬,” 他低声说,“你可以带着去英国,这些是你过去的回忆。”
〃不。〃
〃拿着吧,〃他坚持。 〃总有一天你会认为他们有用的。〃
塔西娅看了一眼,当看到金链上的十字架时,她的喉口一紧。这是她的祖母,加琳娜。范斯里维娜生前每天配带的饰物。十字架中间是一颗小钻石,周围有一圈红宝石点缀。
项链旁边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画像,上面是金光环绕着的圣母和基督圣童画像。t塔西娅眼中噙着泪水,她看到最后一件东西,是爸爸的金戒指。她缓缓地拿起戒指,牢牢地放进掌心。
克里慈爱地对她微笑,看到了她眼中的悲伤无望。“你现在很安全,”他低声说,“你还活着,想想这个吧这就够了。”。
他走开了,塔西娅看着他的背影。她尝试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想湿润下干燥的嘴唇。对,虽然还不安全,至少她还活着。她的余生将像被追逐的猎物一样,不断逃命,并想着何时才会结束。出路在哪里我还活着,她茫然地想着,等待奇迹的出现,等待幸福解脱,等待发生奇迹,摆脱荫影。
第一章
艾丽西娅。艾许伯恩夫人紧张地挥手,“卢克,我有好消息。我们给爱玛找了个家庭教师。她年纪挺轻,但是聪明漂亮有教养,十全十美。你亲自见见她就最好不过了。” 卢卡斯。斯柯赫斯特侯爵扬起一抹讽刺的微笑。,“难怪今天下午你会邀我做客,我还以为是我的魅力无边呢。”
他在艾许伯恩府邸里已经喝了半小时下午茶。查尔斯。艾许伯恩在伊顿时起就是他的好友。查尔斯是那种天生有天赋的社交高手,他看别人一眼就能判定此人有什么样的 本事这种天赋正是卢克缺乏的。一知道卢克会在伦敦逗留些日子,查尔斯就邀他过来喝茶。而今天,卢克刚进入客厅,就察觉到艾许伯恩一家有事要说。。
〃她很完美,”艾丽西娅重复说,“你觉得呢,查尔斯”
查尔斯热烈同意,“我也这么想,吾爱。”
卢克面无表情。他的妻子过逝已经好几年,但提到她的名字仍让他感到悲痛,这悲痛会持续到他死去那天。“继续说,”他平静地说,“跟我说说这个家庭教师的事。”
“她叫凯伦 。布琳斯。 她以前一直待在国外,最近才决定返回英国的老家。在她没找到适合的住处和工作前,她都会待在这里。她的学识足够教授爱玛了,而且她也挺年轻,容易和孩子相处。我敢保证,你一看到她就会知道,她是家庭教师的不二人选。”
“很好。” 卢克一口饮尽茶,挪进织锦长椅,伸展长腿放松。“把她的简历给我,有空我会看的。”
“恩。。,恐怕有个小问题。”
〃小问题〃卢克重复,挑起一边的眉。
“她没有履历。”
“没有”
身着玫瑰色蕾丝衣领的艾丽西娅清了清嗓子。“她不想谈论她的过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原因足够了。这点上你可以相信我。”
短暂的沉默后,卢克大笑起来。他三十出头,是个英俊的男人,有浓密的黑发和动人的蓝眸。和俊美相比,他的男子气概更引人注目,唇鼻的棱角分明,虽然有点大,但轮廓优美。他常常挂着嘲讽的笑,不可一世的姿态却让很多人竞相模仿。当他笑的时候,就像现在,笑意也从不表现在眼中。
“你说的够多了,艾丽西娅,我相信她的确是个称职的家庭教师。会有好人家愿意雇佣她的。”
“在拒绝前,你至少和她谈谈”
“没必要。”他一口回绝,“爱玛是我的全部,我要给她世上最好的。”
“布琳斯小姐就是最好的人选。”
“她是你最后一个慈善受助人,” 卢克冷言相向。
“查尔斯,” 艾丽西娅向丈夫求救,查尔斯加入了辩论。
“别拒人千里之外,” 他温和地劝说,“见见那女孩对你来说又不会损失什么。”
“这是浪费时间”,卢克的口气坚决不移。
艾许伯恩夫妻俩交换了眼神。艾丽西娅鼓起勇气,叫住卢克。“卢克,为了你的女儿着想,你干吗不见见她爱玛12岁了,她将发生奇妙而根本的变化。她需要有人帮助,需要有人理解,需要有人陪伴。你知道我不会贸然推荐一个不合适的人的。。布琳斯小姐是很好的人选。我现在上楼把她叫下来。我保证不会耽误你很久,求你了。”
卢克眉头紧皱,她如此坚持,他实在不好拒绝。“好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带她下来。”
“你真好。” 艾丽西娅急匆匆走出房间,身后的裙子形成浪摆。
查尔斯倒了杯白兰地给他。“谢谢你答应我太太的请求。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看到。布琳斯小姐。”
“我会见她,但不会雇佣她。”
“你会改变主意的。”
“下地狱都不会。”卢克站在摆满了手工花饰的桌边,他走到查尔斯旁边,饮了一口白兰地。慢慢地晃动杯身,看着琥珀色的掖体形成迷人的旋涡。“怎么了,查尔斯”
“ 我不太确定。”这个回答令人不太舒服,“布琳斯小姐是个完全的陌生人。一周前她出现在家门口。无处可去,不求施舍。艾丽西娅全然地接受她,对她的故事只字不提。我猜想她可能是艾丽西娅一个远方亲戚,在工作里惹了麻烦。如果她的前任雇主对她想入非非,我也理解。她如此年轻,她的眼睛很迷人,” 查尔斯顿了顿,补充说,“而且她常做祷告。”
“很不错嘛,正符合我给爱玛找的家庭教师的要求。”
查尔斯不理会他的嘲讽,“她还有些事。。。”他沉思着说,“我不太清楚。但我想她曾经遭受过什么事。”
卢克的双眸紧缩了,“什么意思”
查尔斯刚想继续说,艾丽西娅就来了。她身后跟着一位穿灰色套衫的女士。“斯柯赫斯特爵士,允许我向您介绍凯伦。布琳斯小姐。”
卢克简短地回应她的屈膝礼。他可不想对她太仁慈。她应该明白如果没有履历,很难会有人雇佣她。“布琳斯小姐,我想知道的是”
他看到的是一双猫般的双眸。颜色是浅浅的灰蓝色,睫毛是与众不同的浓密,投射在眼下形成投影。卢克突然丧失了思绪。他盯着她看,她则在旁安静地等待,仿佛这一反应她司空见惯。
“眼睛很迷人,”查尔斯先前是这么说,而事实是他说的远远不够。她有着典雅的美。发型保守,发束向后梳,用发针固定在脑后,但却比世上的任何女人都不凡。脸庞如精心雕琢的瓷器般光洁诱人。她的眉毛笔直,皮肤白皙,她的嘴唇,本该是热情的,现在却悲伤地抿着,让人想一探究竟。没有一个男人在看到他后能不无动于衷。
“爵爷,” 最终,她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感谢你百忙中抽空见我。”
卢克 稳下神来,手里还机械地握着半空的杯子。“白兰地喝完前我从不离开。” 从眼角的余光他瞟到艾丽西娅因为他的无礼言行而皱了皱眉。布琳斯小姐静静地观察着他。她的坐姿无懈可击,背挺得笔直,下颌下抿,以显对对方的尊重。虽然如此,房间里还是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张力,就像两只猫盘旋着衡量对方。
卢克又吞了口白兰地。“你多大了” 他不客气地问。
“22岁,先生。”
“真的”卢克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但没多问。“你自称可以教好我的女儿”
“我能教授文学历史数学,以及淑女必须学会的所有社交礼仪。”
“音乐呢”
“我会弹钢琴。”
“会几门语言”
“法语。。还会一点德语。”
卢克沉默着,他正在掂量她的口音。“还有俄语。”他最后说道。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是的,俄语。”她承认,“爵爷,您怎么知道的”
“你在俄国待了很久。你的口音非常完美。”
她以优雅的公主般的姿态倾了倾头。卢克不可抗拒地被她的动作迷倒了。他立马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但他不得不承认,他那有着一头不羁的红发的女儿的确需要上几堂象样的礼仪课了。“你以前就是家庭教师吗”
“不是,爵爷。”
“看来你对孩子没什么经验。”
“没错,”她承认,“可您的女儿不是个孩子了,13岁了,对吗”
“12岁。”
“微妙的年龄。”她继续说道,“不是女孩,也还不是个女人。”
“对爱玛来说的确有点困难。她的母亲早早就离她而去。一直没人能教她如何做一位真正的淑女。 过去一年来医生认为她已经处于神经质的边缘。她需要一个成熟母性的伴护来照顾她。” 卢克在“成熟”和“母性”两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任何人都愿意以这两个词来形容面前这位面容姣好的女士。
“神经质”她柔声重复。
卢克不想继续谈论他女儿。他不想和陌生人谈论爱玛的状况。可他一看到她,他的话就不自禁地说了出来。“她很爱哭,常发脾气。她都快比你高一个头了,还希望能继续长高。到后来她什么也听不进。她总说我理解不了她的话,上帝知道” 他突然中断了,意识到自己告诉了她那么多事。这一点都不像他。
她接过了话头,“爵爷,我觉得这不能算是神经质。”
“那你认为这是什么”
“我小的时候,身边有个亲人和您描述的情形很类似,她是我的堂姐。在爱玛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情况是很正常的。”
他想要相信她的话是对的。他拼命说服自己相信她。最近几个月来心理医生已经给了他严重的警告,说爱玛拒绝配合治疗。更糟的是,他年迈的母亲时不时地写信来斥责他一直拒绝再婚的行为。“你让她失望了,” 他的母亲这么说,“每个女孩都需要妈妈。她正在成长,但长大后没人会要她。她会成为一个老处女,只因为你心里除了玛丽谁都放不下。”
“布琳斯小姐,” 他唐突打断,“我很高兴你认为爱玛的病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么”
“我没有说她的病不是大问题,爵爷,我是说这病很常见。”
她的言谈举止已逾越了主人和仆人之间的界限,仿佛他们生来是平等的一样。 卢克皱起了眉,他怀疑她的态度是故意的还是不知情的。
房间里充塞着沉寂。卢克意识到他几乎忘记了艾许伯恩一家还在这里,艾丽西娅正在把绣花靠垫放到长椅上,查尔斯好象发现了窗外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卢克回头看了看布琳斯小姐。过去每当他以这样的目光盯着他人时,总会不出意料地看到别人脸色涨红,口吃结巴,甚至流泪。而她只是回视着他,她的双眸苍白而锐利。
最后她的视线落了下来,停留在他的手臂上。卢克对人们这样的行为已习以为常,有的人是害怕了,有的人是被迫转移视线。他的左手是一只弯月状的银钩。9年前他的手受伤了,唯一让他活命的方法就是把手锯掉。是他冥顽不认输的个性让自己免于沉溺在自暴自弃的伤感里。如果这就是生活给予他的最大恩惠,他将尽所能的利用和享受。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这几年他的生活已做了很大改变和调整。很多人都畏惧他的钩子,事实上他甚至以此为傲。他仔细观察着。布琳斯小姐的反应,预期她会觉得不舒服。令他愕然的是,她表示出的是一种超然的兴趣。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看他。从来没有。
“爵爷,”她严肃地说,“我决定接受这份工作。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她转身离开了,灰色的裙浪发出沙沙的响声。
卢克瞪大了眼睛,嘴巴惊愕地半张,望着空空的门口。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查尔斯,“她说她决定接受这工作。”
“恭喜你,” 查尔斯谨慎地回答。
卢克露出荫森的微笑,“叫她回来。”
查尔斯警惕地看了看他。“等等,斯柯赫斯特我知道你想干吗。你存心想让她难堪,这会让我的妻子很伤心,然后我还得料理善后。我会给布琳斯小姐找另外的工作,但在之前你得雇佣她几周,作为朋友,我请求你”
“我不是傻瓜,查尔斯,告诉我真相。她是谁,我干吗要接你的烂摊子”
查尔斯的手臂叠起来又放下,然后开始在房间里踱步绕圈。很少看到他这样。“她现在。。。恩,这么说吧,处在非常状况中。她和我们待得越久,就越危险。我希望你下午就能带她离开,在乡下躲避一阵子。”
“看来她对某人有所隐瞒么,为什么”
“我现在不能说。”
“她的真名叫什么”
“别问了。”
“别问了那你还要她做我女儿的看护”
“爱玛不会有事的,”查尔斯焦急地辩护,“没人会伤害她。你应该知道我和艾丽西娅对你女儿怎么样,你怎会认为我们会置她于危险之中”
”此刻我的确不知如何回答。”
“就几周而已,”查尔斯请求,“直到我给她找到另外的安身地。布琳斯小姐绝对胜任家庭教师的工作。她不会伤害爱玛,她甚至会表现更出色。卢克我们是好朋友,我希望你能帮我。”
一想到布琳斯小姐看他时与众不同的神情,卢克本想一口拒绝。她是个麻烦,可是她决定相信他。为什么她到底是谁一个逃妻流亡政客他不能撒手不管,不能让他的朋友孤立无援。他有着典型英国人所特有的直觉。当前的事十分棘手,不容有错。“该死,”他低声咒骂,终于点了点头。“就一个月,不超过。然后你们就带她走。”
“谢谢你。”
“我帮了你的忙,查尔斯,”他低声地说,“可别忘了。”
查尔斯露出感激的笑容,“你不会让我忘的。”
马车缓缓行驶在路上,塔西娅的目光自始至终停留在窗外的风景上。她想起了她的家乡,绵延无尽但荒芜的土地,烟灰色的荫郁天空。而这里是那么不同。英格兰称霸世界,但国土却不可思议地有限。走出拥挤的城市,迎面而来的是篱笆院落和绿色草坪。路上看到的农人也比俄国的农人更生机盎然。他们的服饰 一点也不落伍,没人穿长长的罩衫。家畜和动物得到精心喂养。乡间小镇上的木制农舍和小旅馆,小但干净整洁。可惜这里没有木制的浴室,俄国却有。同在一个世界,这里的人怎么如此整洁呢
这里也没有桦树林。土壤不是黑色,而是棕色。空气中没有波罗的海的咸味。塔西娅搜索着教堂塔顶特有的线条,惊讶地发现这里没有教堂。在俄国,即使是最贫瘠的边远地区,教堂都随处可见。白色的塔身顶上是圆弧型的金色顶穹,从地平线上远望过去,就好象一支点燃的蜡烛般照亮着旅人的心灵。俄国人喜欢教堂的铃声,做礼拜时节日的开始和结束时都会拉有节奏的铃声。她怀念那有点杂乱但欢快的铃声。英国人看来不像是喜欢打铃的人。
思乡之情让塔西娅感觉心痛。从她到达表姐艾丽西娅家门口到现在已经一个礼拜多了。那时她精疲力尽,面无血色,只来得及用俄语问一句安就晕倒在她怀里。艾丽西娅虽然对她的不请自来感到震惊,但还是马上收留了她。她对她的遭遇无能为力。幸运的是,她们家族中的忠诚美德代代相传,艾丽西娅虽然打小就被送到英国来,但骨子里还是俄国人。
“没人知道我还活着,”塔西娅告诉她,“可一旦有人发现真相,他们会怀疑我投奔到亲戚那里去了。我不能长留这里,我必须走。”
艾丽西娅不需要问就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但她认为在正义的法制下政府的滥用权力走不了多远,更何况他们还得应付层出不穷的社会混乱和政治荫谋。“我们得给你找个家庭教师的职位安顿你,”艾丽西娅说,“没人会注意家庭教师,即使是仆人也不会去注意。这是个卑微的职位,但不引人注目。事实上,我们有个朋友可以雇佣你,照顾他的女儿。”
然后她就看到了斯柯赫斯特爵爷。塔西娅吃不准他是怎样的人。通常她很容易就能判断一个人的性格,但斯柯赫斯特不同。圣彼得堡没有像他这样的人。那里有的是一脸大胡子的法官,自以为是的军官,或是平庸的富家子弟。塔西娅感觉到他冷酷的外表下有一股强大的意志力。他想要的东西从来不落空。对这样的男人还能说什么呢,她别无选择呀。
驶往乡间别墅的一路上,卢克刻意把银钩整个地露出来,放置在大腿上休憩。塔西娅怀疑他是故意的,存心让她气馁。她怀疑自己是受此“礼遇”的第一人。她感觉紧张,并不是因为那钩子。。。而是她以前从未单独和男人相处过。
她不再是以往那个家财万贯的女继承人,即将和某个王子联姻,过着仆人簇拥的奢侈生活。现在她自己就是个仆人,对面坐着的就是她的主人。过去她乘座的马车里铺设的是软软的水貂毛皮,装饰着金色流苏和硬如岩石的水晶车门,内里由法国的画家设计装饰。这辆马车装修也很豪华,但还是没得比。塔西娅知道以后自己得自己洗澡,自己洗内衣。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针线活。此刻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孩子,脆弱无力。
塔西娅命令自己不去想这些,她不该再流连过去。失去优越的生活并不算什么,财富转眼即是空。即使所有开普特瑞的财宝都不能阻止父亲的死去,也没有让她摆脱孤寂的忧伤。她不怕贫困,不怕工作,也不怕挨饿。她会欣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一切由上帝主宰。
卢克用锐利的蓝眸打量着她,揣测他带回的究竟是怎样的女人。她衣服上的每个褶皱都是精心布放的,每个线条也如是。她坐在天鹅绒的坐垫上, 姿态优美地像副肖像画。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佣金是多少”他突然问道。
她低头看着绞紧的双手。“爵爷,相信您会提供我足够的薪水。”
“每周5镑应该不错吧。” 卢克看到她轻微的点头应允,感到一丝懊恼。这个数字已经大大超过一般水平,而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感谢。不过这没什么。
他知道爱玛不会喜欢她的。这女人怎么指望会在他无可救药的女儿身上看到正常呢看来她曾在某个远离现实的地方经历了不同寻常的事。“布琳斯小姐,”他长话短说,“如果你的表现不符合我的要求,我也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去找份新工作。”
“没必要。”
他对她的自信不以为然。“你真是太天真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生活充满了不确定。”
她的唇角闪过一抹浅笑,“爵爷,我早就发现到了这点。命运的捉弄,英国人是这么说的,对吗”
“那么我猜是命运的捉弄让你来到艾许伯恩家的”
“是的,爵爷。”
“你和他们认识有多久了”
微笑消失了,“我必须回答吗,先生”
卢克往后靠靠,更舒适地挪了挪手臂。“我知道的太少了点。而你又不喜欢我问的问题,。布琳斯小姐,事实是我认可你才给你那么多报酬的。”
她轻皱前额,姿态仿佛在想一个难解的迷题。“你真的想知道吗,爵爷”
“你是艾丽西娅的亲戚”
“远方表亲。”
“你是俄国人”
她不说话,低下了眼睛。她好象没听到他的话,但她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嫁人了”
她仍旧盯着自己的双手,“您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某天是否会有个暴怒的丈夫出现在门外。”
“没有丈夫。” 她轻轻地说。
“为什么即使你没钱,你也很漂亮,足够钓到有钱人。”
“我比较喜欢单身。”
他笑了,“我也喜欢单身。可你那么年轻,不可能一辈子都独处。”
“我22岁了,先生。”
“当然,”他柔声同意,“比爱玛几乎大一轮。”
她抬头,注视他,她的脸呈可爱的严肃状。“年龄并不代表一切,不是吗有些人六岁以后懂的事都不会比六岁时多。有的孩子阅历丰富,他们比身旁的大人还要懂的多。成熟并不能以年纪来衡量。”
卢克移开了视线,挑战带来的些许快感也消逝了。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事,为什么单独一人以前应该有个人也许是父亲,或兄弟,或保镖,曾很好地照顾她。为什么现在她孤立无援呢
凯伦。布琳斯小姐不管她是谁让他感到有点不安。该死的查尔斯,还有一个月,整整糟糕的一个月。
快要抵达府邸时,窗外的美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里本来是座庄园,但近年来逐渐发展成一个小城镇。周边点缀着苍翠繁茂的草坪,潺潺的溪流,还有山毛榉和橡木林。中心是砖制的英挺主建筑,旁边错落有致地分布着谷仓磨房学校,这些都是卢克的祖父亲自设计的。他还善加利用天分建造了镇中心的教堂,一座牢固的镶着漂亮彩色透明玻璃窗的建筑。
庄园的外观看上去幅员辽阔,占地不少。。布琳斯小姐疑惑地看了看卢克。
“那是圣盖特堡,”他说,“我和爱玛是斯柯赫斯特家族仅剩的后裔。我的父母待在夏普郡的房子里。我姐姐嫁给了苏格兰人,他们住在塞尔克科。”
马车绕进曲径,穿过厚厚的用来抵挡诺曼人的大门。圣盖特城堡保留着建成初期的样子,未做改动。自16世纪时就建成中心建筑,其余部分是近代建成的。它以出色的设计和注目的外表成为英国最负盛名的建筑之一。就连艺术学院的学生们也常来拜访写生。
他们在门口停下,门上装的是家族标记,三叶草环绕的一枚徽章。马夫把行李卸下来,塔西娅下了车,一直注视着那徽章。是鹰,爪间攥着一朵玫瑰。
“进来吧,”他说,引她向前。开门的是一位年长的仆人,下巴长长的,头微秃。斯柯赫斯特给他们介绍。“西蒙;这是布琳斯小姐,新的家庭教师。”
塔西娅惊讶她居然被介绍给一个仆人。然后她意识到此刻自己不再是位上流的淑女,而是个低级的仆人。她唇角露出苦涩的微笑,迅速地朝西蒙行了屈膝礼。他们走进辉煌的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八角桌。塔西娅正在打量着正厅的摆设,突然听到墙后传来大声的呼叫。
“爸爸。” 一个四肢修长,一头红发的小姑娘跑进房间。
卢克看到紧跟在女儿身后的那条大狗时,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这不是条纯种狗。几个月前爱玛把它从马厩里抱了回来。整个圣盖特堡中最喜爱动物的人也无法和爱玛爱这条狗的热情分个高下。它身上的毛皮粗糙毛绒,颜色是棕色和灰色的相交色。小眼睛,大鼻子,大的很滑稽,长长的耳朵耷拉着,一听到爱玛唤他的名时,耳朵就兴奋地一拍一拍。而这条狗的食量也是相当惊人。
山森捕捉到了卢克不悦的目光,报之以欢快的吠声。它突然看到了陌生人,迅速露出牙齿,开始生气地低声咆哮,几滴口水滴到了地板上。爱玛抓住它的项圈,命令它安静下来。“停下来,山森,你这畜生管好你自己”
卢克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她。“爱玛,我告诉过你不能把它带进屋。”他边说,边保护性地把布琳斯小姐带到他身后。这狗似乎很有兴趣想把她撕成碎片。
“它不会伤害任何人的。”爱玛大叫,边努力想控制住狗,“它只是发出了点噪音而已呀”
卢克意识到布琳斯小姐整个地躲在他身后,此刻他真有把狗拖出去的冲动。塔西娅用锐利的灰眸紧盯着狗,然后喃喃地说了几句俄语。她的嗓音柔和,像流窜的火焰。卢克一句也听不懂,却感觉毛骨悚然。她的话起效了,山森安静下来,温和地睁着大眼睛看着她。突然它向她走来,发出呜咽声,尾巴兴奋地摇摆着。。布琳斯小姐弯下腰来,温柔地拍拍它毛茸茸的脑袋,山森爱极了她的触摸。即使。布琳斯起身了,它还绕在她身旁打转。
卢克使了个眼神给门童,他马上把狗带出了屋子。山森老大不情愿地被拖着走,头抵抗性得压低,舌头和耳朵都碰到了地板。
爱玛先开口问道,“你对它说了什么”
布琳斯小姐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她浅浅地笑了,“我提醒它要注意礼貌。”
爱玛谨慎的问父亲,“她是谁”
“你的家庭教师。”
爱玛吃惊地张开嘴。“我的什么可是爸爸,你事先没有告诉我”
“事先我也不知道。”他艰难开口。
塔西娅再次打量起斯柯赫斯特的女儿来。爱玛是个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女,身材削瘦。她的卷发呈现出胡萝卜色的红亮,她到哪里都会是众人的焦点。塔西娅猜想爱玛常被同龄的孩子欺负。她的头发已够引人注目了,而她个子还挺高真不敢相信她都快6英尺了。她的肩膀斜向下垂,遮盖住过分高的缺点。她的上衣太短,指甲很脏。她并没继承父亲动人的眼眸,但她的睫毛同样浓密而黑,双郏布着几颗金色的雀斑。
一个高挑灰发的妇人走来,她的脸上面无表情。她的腰间系着一串钥匙,看来是这家的管家。
“南格斯太太,”斯柯赫斯特说道,“ 这位是新家庭教师,布琳斯小姐。”
女管家的双眉紧缩。“好的,我会马上准备房间。按以前的布置吗” 她的声调暗示这位教师待的时间不会比上一位更长。
“你拿主意就行了,南格斯太太。” 斯柯赫斯特拥抱女儿,亲昵地吻吻她的眉心。“我还有点事,”他低声说,“晚饭后再谈。”
爱玛点点头,目光迅速转移到塔西娅身上。斯柯赫斯特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布琳斯小姐,” 女管家友好地开口,“请允许我带您去您的房间,或许您还想坐下来喝杯茶。”
喝杯茶的主意真是太好了。经历了这漫长的一天,自离开俄国后塔西娅一直没有恢复元气。她精疲力尽,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此刻更重要的是认识爱玛。“事实上我想浏览这幢房子,爱玛,你愿意陪陪我吗”
“好的,布琳斯小姐,”女孩的回答很诚实,“您想看些什么这里有四十个卧室,还有很多起居室画室中庭教堂。。。 您想看完的话得花一整天呢。”
“那么,现在先带我看最重要的地方吧。”
“好的。”
她们在府邸里漫步,塔西娅发现这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它和艾许伯恩的维多利亚风格的时髦风格截然不同。圣盖特城堡的主装饰是青白色的大理石。落地的大副玻璃窗温柔地透射进阳光,使房间宽敞而明亮。家具多是法式的,和塔西娅在圣彼得堡时用的很想象。
爱玛开始的时候很拘谨,总是偷偷地窥视塔西娅。当她俩离开音乐室,在挂满艺术品的走廊踱步时,爱玛终于摁奈不住好奇地发问了,“爸爸是怎么碰上你的”她问,“他可从来没说起今天会带个家庭教师回家。”
塔西娅停下来欣赏布伽的画。这副画是法国现代画中为数不多的杰作,色彩鲜明。她的话打断了她的欣赏,然后她回答,“我和你父亲的朋友艾许伯恩住在一起,他们是好人,向你爸爸推荐了我。”
“我一点也不喜欢上次的那个家庭教师。她太凶了。从来不说点有趣的事,只知道看书,看书,看书。”
“可是书本里奥妙无穷呀。”
“才不是呢。”她们继续走。爱玛大胆地看着她,她的蓝眼睛促狭地笑着,“你和她们完全不一样。”
“哦”
“你很年轻,你说话的方式也有点怪。你非常漂亮。”
“你也很漂亮。”塔西娅温柔地说。
爱玛做了个鬼脸。“我我是个高个子的胡萝卜女孩。”
塔西娅笑了起来。“我一直很想长高点,这样的话,当我一走进房间,人人都会以为我是女王。只有你这样身高的女士才会显现出高雅。”
女孩的脸红了。“过去从来没人跟我这么说。”
“你的头发很漂亮,” 塔西娅继续说,“知道吗埃及女王曾经试着用指甲花把自己的头发染成红色。能够拥有自然天成的红发是非常幸运的事。”
爱玛还是有点不确定。她们转过走廊,来到一扇大的玻璃窗前,这间是以金和白两色为主调的舞厅。“你想教我如何变成一位淑女吗”她突然问道。
塔西娅 笑了起来,爱玛继承了她父亲的特点,有什么问题都藏不住。“是有人告诉我,你的确需要这方面的指导。”她承认。
“我真不明白干吗非要做个淑女。所有的那些繁文缛节。。。我一点也不喜欢。” 她厌恶地皱起脸。
塔西娅强忍着自己别笑出来。数月来这是第一次让她觉得有趣得想笑。“这并不困难。其实就像玩游戏一样,我认为你会胜任的。”
“如果我觉得没理由去做,那么我是绝对做不好这件事的。就算是我用错了叉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你想听理论上的原因,还是听实际的原因呢”
“都想听。”
“绝大部分的人认为,抛开了正规的礼仪,文明就消失殆尽。首先是礼貌,其次是道德,然后我们就会像罗马人一样颓废最后终结。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在社交场合表现得不符合规定,你和你的父亲都会蒙羞,而且会让那些心仪你的好好先生们从此止步。”
“喔,”爱玛看她的目光里明显多了份兴趣,“罗马人真的很颓废吗我还以为他们做的是发动战争修筑道路和发表政府的长篇演说呢。”
“相当颓废,”塔西娅肯定地说,“如果你感兴趣,明天我们找些书来看。”
“太好了。”爱玛高兴地笑了,“我们去厨房看看吧,我想让你见见布伦特太太,她是厨师。在这个房子里除了爸爸以外她是我最爱的人了。”
她们穿过堆满干货的窄廊,还有一间糕点屋,大理石桌面上摆放了各种尺寸的托盘。爱玛拉着塔西娅的胳膊走进厨房,几个年轻的女仆看到陌生人时好奇地低声私语。“ 这是我的新任家庭教师,她叫布琳斯小姐。” 爱玛大声宣布。
厨房大得惊人,仆人们正在准备晚餐。屋子正中是一张长长的木桌,桌面快被长柄锅平底锅和铜制模子给淹没了。一个胖胖的妇人正拿着一把菜刀示范新来的女厨娘该如何切胡萝卜丁。“记住别切得太厚” 看到了爱玛,她突然不说话了,慈爱地微笑起来。“啊,我的爱玛来了,她还带了一个朋友来看我。”
“布伦特太太,这是布琳斯小姐,” 爱玛说,随意地把一条小腿抵在椅子上,“她是我的新家庭教师。”
“谢天谢地”,厨娘显然很高兴,“这家里是该有个新面孔了,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小姐。哦,看看你这么瘦,不比扫把重多少呢。” 她从装满点心的托盘中拿了块糕点,“来尝尝苹果派,看看味道是否够浓。”
爱玛也从盘子里挑了块最大的派,“太好吃了。”她塞的满嘴都是。看到塔西娅责备的眼神,她嘻嘻笑了,“好啦,我知道啦。吃饭的时候不要谈这个嘛。我还能露一手呢。” 她把派整个塞进嘴里,脸颊塞得鼓鼓囊囊的。“你看”
塔西娅本想提醒爱玛注意礼仪,当她看到爱玛朝布伦特太太眨眼时,她笑了起来,显然这样的情况很难维持淑女的风度了。“爱玛,恐怕往后总有一天你会当着贵客的面吐泡泡呢。”
爱玛笑得更欢了。“没错下次哈柯特小姐来的时候我就要来这招。这样就能赶走她了。你能想象爸爸那时的脸色吗” 她看到塔西娅困惑的表情,连忙解释,“哈柯特小姐是死缠着爸爸想跟他结婚的女人之一啦。”
“之一” 塔西娅好奇问道,“一共有多少”
“噢,事实上有一大堆呢。周末聚会上,我偷听了她们的谈话。你肯定不敢相信她们说的话虽然她们说的大半我都不太懂,但是”
“感谢上帝,”布伦特太太认真地说,“爱玛,你不该偷听别人的谈话。”
“可他是我爸爸嘛。我有权力知道谁想打他的算盘呀。哈柯特小姐最卖力了。如果她得逞了,在我们知道真相前,他们就会结婚,而我就会被送到寄宿学校的。”
布伦特太太咯咯笑起来,“你爸爸以后会怎么样可说不定,至少他现在不会的。在他心里没人能代替你的妈妈,看来以后也没有人会。”
爱玛思考着她的话,双眉皱了起来。“布琳斯小姐,真希望我能多记得一点她的样子。你想看看我妈妈的画像吗在楼上的房间里,她过去常在那儿喝茶。”
“好的,” 塔西娅边说边尝了口苹果派,她并不饿,但她强迫自己必须吃点。
“你会喜欢这儿的,”厨娘说,“斯柯赫斯特爵爷对家务开支不计较,所以这里应有尽有。每周日都有黄油和火腿送过来。我们还有充足的肥皂鸡蛋用不完的油脂蜡烛。如果有客人来,仆人们会互相传告的。能被斯柯赫斯特爵爷雇佣是件很幸运的事。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塔西娅机械地点点头。她情不自禁地想着,她在俄国的仆人们是否也有同样的待遇。她感到一阵内疚,她想到过去她从未关心他们的食物是否可口,也不关心他们是否吃得饱。虽然妈妈对他们很仁慈但也不太可能面面照顾他们的需要。仆人们从来没胆向她请求任何事。
她意识到爱玛和布伦特太太正好奇地瞧着她。
“你的手在发抖,”爱玛直率地说,“你还好吧,。布琳斯小姐”
“你的脸色很苍白,”厨娘很关心地补充说。
塔西娅小心地咽下派,“我有点累了。”
“我保证,你的房间肯定准备好了,”爱玛说,“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带你去。明天我们再继续逛这房子。”
厨娘用一块餐巾布包上派,递给塔西娅,“拿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等会儿我们会把晚餐给你端上去的。”
“您真是太好了。” 塔西娅微笑着望进她温柔的棕色眼睛。“谢谢您,布伦特太太。”
厨娘看着她们俩走出厨房,她们一离开,厨房的女仆们就开始私聊起来。
“你看到她的眼睛了吗简直是双猫眼。”
“她太瘦了,衣服穿上去都空荡荡的。”
“还有她走路的样子,真的难以形容。”
“真希望我也能像她这么说话,”其中一个想象地说,“听上去真好听。”
布伦特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等会再聊天,汉娜,快把胡萝卜切完。宝莉,记得搅拌调味酱,要不然会结块的。”
卢克和爱玛坐在亚麻布铺设的餐桌前。大理石壁炉里生着了火,整个房间暖意融融。仆人上前,给爱玛的杯子里倒了些水,给卢克倒了些法国葡萄酒。侍从掀开盘盖,把香气四溢的菌菇汤舀进浅盘里。
卢克微笑地注视着女儿,“爱玛,每次你那么高兴就意味着我有麻烦。希望你不会像上次那样打算捉弄新的家庭教师。”
“才不会呢,她可比卡威利小姐好太多了。”
“是吗”他随意问道,“我还以为没人能比卡威利小姐更好呢。”
爱玛吃吃笑起来,“没错,可是我喜欢布琳斯小姐。”
卢克扬起眉,“你不觉得她有点严肃”
“不会呀,我感觉私底下她很爱笑呢。”
卢克回想起布琳斯小姐一本正经的脸,“我怎么对她没这个印象。”他喃喃自语。
“布琳斯小姐正要教我社交礼仪,还有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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