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圆的轻凤,嘴里不住念叨着:“唆,想当初,内府局哪天不是拿这些金贵东西来供奉你?你如今犯了事沦落到这里,一日三餐可还吃得惯?咦,我怎么瞧你脸还圆了些?是不是饿肿了?”
虽说掖庭宫里一天三顿窝窝头,可黄轻凤却满不在乎——反正太仓里的老鼠管够,她现在因为三餐规律,又不再吃零食,加上捕猎老鼠增加了运动量,因此连日来反而筋骨强健,长胖了不少。
于是她摇摇头,乖巧地回答王内侍:“没什么不习惯的,掖庭宫里的日子也挺好的。”
她的回答被王内侍想当然地理解为口是心非、强颜欢笑,于是他又是欷歔又是扼腕,免不了回去后向某人哭诉一番。
可是对于轻凤来说,掖庭宫里的日子的确挺好的,虽然没有李涵的日子,有时候难免会越过越糊涂。在她脑中,关于骊山狐巢的记忆,竞比李涵的音容笑貌更先一步模糊掉了,有时候当她在粮仓中捕捉老鼠时,竟会一刹那产生种错觉——仿佛她自己从未在骊山生活过,也从未修成过人身,她只是一只在太仓中长大的黄鼠狼,靠捕食老鼠为生。
而有些时候,当轻凤在堆积如山的粮食中上蹿下跳捕猎老鼠时,她也会豪气顿生,就仿佛自己是一个由李涵钦点,为他奔走沙场的女将军!她会在咬住老鼠温热的脊背时,豪气干云地屹立在谷堆顶端,心里气势磅礴地傲然道:我要你做个衣食无忧饭来张口的天子,我要保护你的粮仓不被一只老鼠染指,我要你看见黄粱饭,就想起我黄轻凤……杜内侍的大花猫相当狗腿地缩在轻凤身旁,瞳孔钦佩得缩成两道竖线,一脸崇拜地望着她:“大仙娘娘,你好了不起……”
轻凤懒懒蔑视它一眼,下巴一扬,把半死不活的老鼠甩在它面前,掷地有声地吐出一句:“老鼠是这样抓的,学着点。”
火花猫立刻兴奋地扑上去,仿佛这老鼠是自己抓到的,忙不迭叼在嘴里去向杜内侍报喜,拿老鼠换肥鱼。
黄轻凤也不理它,径自坐在谷堆上嗅了嗅鼻子,忽然间闻见一股隐隐的霉味。于是心中一动,冒出句无病呻吟的唱词:
“四月梅正熟,轻寒乍暖淋风雨,一味含酸,似我心苦……”
哎,没想到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四月。轻凤在心中喃喃念道:“我想去见见他,我得去见见他……”
相思,就是那么难熬的折磨,她既然已不堪忍受,又何必勉强自己去坚持?轻凤隐着身子,飞也似的跑向大明宫。
大明宫的风中带着李涵的气味,随着距离的接近越来越浓,温香和软,熟悉得让她想哭。从紫宸殿、延英殿,一直到他的寝宫太和殿,轻凤气喘吁吁,在飞身跳过半卷的帘栊后,终于看见了那端坐的榻上,正在灯下批阅奏疏的人。
她的呼吸顿时一窒,怦怦乱跳的心揪作一团,几乎要蹦出她的嗓子眼。
李涵、李涵,她的陛下……轻凤悄悄从暗处靠近李涵,黑溜溜的眼珠紧紧盯着他,一眨都不眨。她贪恋地用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他的唇,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明亮的宫烛燃过一半,李涵疲惫地搁下朱笔,靠在榻上支颐假寐。
轻凤心中一凛,趁着四下无人,大胆地跳上了李涵的桌案。她任由原形暴露在烛光下,伸出爪子拨弄着案上的奏疏,一不小心却将卷成一束的奏疏噗噜噜碰散,吓得她赶紧跳下桌案,回头看看李涵。
这时候李涵已被轻凤闹出的动静惊醒,他睁开双眼,第一眼便看见了黄鼬模样的轻凤,于是惊讶地“咦”了一声,坐起身来。跟着他又低头检查自己的桌案,发现奏疏已被打开,而案桌清亮的黑漆上,正印着几枚淡淡的爪印。
李涵不禁惊奇地轻叹一声,又抬眼看了看殿中的黄鼬,发现她竟没有逃走,于是望着她喃喃笑道:“难道你也在提醒我,要勤于政事吗?”
轻凤歪着脑袋,不满地对李涵甩了甩尾巴——才不是,我是要你别那么辛苦,多多休息才好!
不料李涵看着她这样的反应,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你竟冲我甩尾巴,看来我是猜对了。”
轻凤越发不满,暗暗腹诽道:哪里猜对了嘛,分明是越猜越远。
她见李涵又开始捧起奏疏批阅,不禁又是气苦又是心疼,却只能乖乖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继续辛9理政。这时宫烛轻轻爆响了一卜,结出朵并蒂灯花,水晶珠帘被微风吹得悠悠晃荡,发出叩冰击玉的清脆声音。
原本正在处理政事的李涵这时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微微晃动的水晶帘,竟失神地沉默了许久。轻凤也好奇地瞄了一眼水晶帘,不由得便想起自己与他那极尽风流的第一夜,脸上顿时烧得发热,心里却又痛得发紧。
不知道他看着这水晶帘,能不能想起自己呢?
这时殿外忽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轻凤连忙躲到暗处,看着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原来却是王内侍走了进来。他此番是专为李涵送来茶水与消夜,轻凤眼尖地发现,那食案中盛放的竟是红绫饼!
刹那问许多回忆涌上心头,轻凤不觉眼眶发热。这时李涵也看见了红绫饼,于是抬头对王内侍浅笑道:“你今夜送这饼来,倒叫我想起一个人。”
王内侍哪里还记得这一段往事,因为这红绫饼向都是赐给新科进士吃的,于是笑着问李涵道:“陛下是不是想起了今年的状元郎?”
李涵失笑,摇摇头道:“哪里是想起了状元郎,不过我刚刚,倒是瞧见了一只黄鼠狼。”
王内侍听李涵提起黄大仙,立刻瞠日道:“哎哟,怎么太和殿也来了黄大仙?明天我就派人熏熏香,请它离开才好,也免得再惊扰陛下。”
李涵笑着,端起阳羡茶浅啜了一口,才低声喃喃道:“它并末惊扰我,倒是叫我想起了个人……”
一个面皮黄黄偏爱搽粉,生着一双黑亮眼珠的女子。
李涵说到此处,轻凤再怎么迟钝,也知道他想的是自己。她没料到李涵在将自己贬到掖庭宫之后,竟还能惦记她,不禁心里又是欢喜又足悲苦。她躲在暗处望着他忧郁的侧脸,黝黑的眼珠不禁跟着湿润,许久之后才怔怔感叹道:“为什么我变作人的时候,你不听我、不信我,我变作了黄鼠狼,你却要这样感叹呢?”
罢了,反正她也不在乎,这一辈子,她不过是从自己漫长的生命中摘取一段来送他,用自己也许并不是最好的年华,来换他独一无二的生年岁月,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轻凤的榛子小脸隐在昏暗中,双眼晶晶亮亮地笑起来……时光荏苒,三载寒暑弹指即逝。太和七年八月七日,李涵立长子李永为皇太子,发布了《立鲁王永为皇太子诏:
“礼重承祧,义存继体,思崇守器,必务建储,王者所以固大本而贞万国也。鲁王永,温仁宽明,聪敏孝爱,动合至性,居无放心。乐善承颜,旷度容众。恭勤《诗》、《书》之教,率由忠愿之风,懿兹徽猷,光我上嗣。朕纂奉宝位,丕宁圣图,钦若旧章,用建储二。
爰俾主鬯,以率问安,统正龙楼之荣,昭宣甲观之兆,宜膺茂典,允属元良。可册为皇太子,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在一片朗朗的称功颂德声中,李涵正式册立了自己的继承人,并大赦天下,放还掖庭宫中的部分宫女。这一天直到傍晚杜内侍来与轻凤告别时,她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在返乡的宫女名单之中。
杜内侍泪眼汪汪地抱着大花猫,问怔怔发呆的轻凤道:“名单上说,你的家乡在浙东国,这是个什么地方?”
轻凤无法回答他,只低头笑了一下。
八月的夜晚并不算凉,仲秋的御花园里仍是花木扶疏,一片促织低鸣。轻凤穿行在飞花迷雾之中,想去太和殿看看李涵,脚步却偏又踽踽凉凉迈不开。
“那名单是他定下的吧?就算不是,也是他核准过的……”她哀怨地望着太和殿黑黝黝的轮廓,目光中满是委屈,“为什么要赶我走呢?”
是不是三年时间对他来说太长,已经长到将她忘记了?
可恨她原本还指望,可以等到李涵回心转意的一天,自己能够再回到他的身边呢……可如今他竟撵她出宫,从此除了相忘于江湖,她还能用什么理由以人的模样与他相见?总不能当真在太仓中抓一辈子老鼠,一辈子只能以黄鼠狼的样子来陪他吧?
轻凤心烦意乱地抓了一把木樨花,揉着那馥郁香浓的碎金泄恨。
罢了,不如走一步看一步。轻凤暗自嗫嚅着,咬咬牙回掖庭宫收拾包袱。
“先去终南山看看飞鸾,顺道游山玩水,才不去想你!”轻凤赌气收拾着寒酸的包袱,动作相当粗鲁。皇宫中的女人就是这样悲哀,金银细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离开了紫兰殿,那些原本属于她的衣裳首饰自然就会封存,留待送给下一个女人。
就像此刻,她的包袱里除了几套朴素的衣裳,什么都没有。轻凤撅着嘴想,虽然她是妖精根本不用在乎这些,可是……她好歹也是个有虚荣心的女人呀!如何在宫中这些年,一点甜头都没赚到呢?真是亏大了!
轻凤恨恨抖了一下包袱,这时却意外地听见一声轻响,她微微一怔,把手伸进包袱里摸了一会儿,竟掏出两只小瓶来。
一只白瓷瓜棱瓶,一只碧玉雕的胆瓶;一瓶千日醉,一瓶生子丹。
轻凤看着手中两只药瓶,目光瞬间柔和下来,她轻轻摩挲着药瓶温润的表面,回想起送她这两样宝贝的一只狐和一个人,心里便淌过一阵暖流。
这一晃三年过去,却发现原来留给自己珍贵纪念的,并不是他。
轻凤目光转黯,眼中缓缓溢出泪水,一滴滴落在她的掌心。这时候寒素的门扉似乎被风吹动,发出“吱呀”一声响,轻凤不经意地回过头去,却在泪光朦胧之中,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涌脱下黑色的斗篷,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原来三年来,你就住在这里,和我想的不大一样,”李涵轻声开口打破沉默,低头看着泪眼汪汪的轻凤,不禁微笑起来,“你就要走了,我来看看你。”
他伸手抚上轻凤的鬓发,满是宠溺地摩挲了一下,亲昵得仿佛他与轻凤之间,根本没有这三年的蹉跎。轻凤心中一酸,眼泪不觉涌得更凶,她有些惊疑地凝视着李涵,哽咽道:“你知道我要走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涵又是一笑,在轻凤身旁坐下。
李涵这话让轻凤不禁有些恼火,她抽噎了一下,吸吸鼻子低声问:“为什么要撵我出宫?你都把我撵到掖庭了,还不够吗?”
李涵闻言,原本温和的目光更是柔得像水一般,低声对轻凤道:“离开这里不好吗?难道你还想一直被禁闭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做活?”
轻凤皱起眉,低下头不满地咕哝道:“是你将我禁闭在这里的,现在放我走的是你,来看我的也是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昵?”
她咕哝完,才忽然想起自从李涵进屋以后,自己一直没有对他用敬称。心下不由得一惊,红着脸嗫嚅道:“哎,陛下,臣妾无礼了……”
“没事,这样挺好。”李涵握住轻凤的手,继续道,“以后你出了宫,与我就是形同陌路,何必再用敬称?何况这些年我对你并不好,你不敬我也是应该的。”
“陛下,您为何这样说,”轻凤因为李涵的话,眼睛又红起来,“还是您心里有什么事?您忽然册立太子、大赦天下,紧跟着就遣出宫女,要我还乡,您……您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若不是李涵今天来看她,轻凤也不会做如此想,可现在李涵口中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像与她诀别。如果他对自己无心,又何必做出此刻这般姿态;可若是他对自己有心,那么……轻凤忽然扑在李涵身上,搂住他的脖子低喊道:“陛下,陛下,你舍不得我,对不对?”
他对自己是有心的,所以才会一次次疏离她,又一次次回头。
她想起李涵曾经告诉自己,并不是每个弄权失败的妃嫔都会死,除了倚仗外戚,还有一个原因当时他并没有说出口;如今她终于想明白,那第二个原因正是君主的宠爱——他爱那个女子,所以即便知她罪不容赦,仍要保她不死!
轻凤情不自禁地哽咽起来,伏在李涵肩头哭道:“陛下,你若对我有心,就别再让我离开。”
“傻瓜……”李涵伸手抚摸着轻凤的头发,困她的深情而动容,眼中虽蕴着裒色,却也有藏不住的欢喜,“去吧,我还你自由身,离开这是非之地。你出宫后的生活所需,我也托王内侍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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