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的白。他恹恹的半闭着眼睛,细密的睫毛弯成一道弧线,侧脸上还有竹席那一条一条压出来的红印子。
他打了个呵欠,伸出一只手“啪”一声毫不留情拍在脸上,似乎打算借着这一巴掌把自己拍醒,然而未遂。他困倦的声音传出来:“你没看见他腰带上那个符节么?衙门里的。”他那手的大拇指上还戴着一个十分朴素的玉扳指,衬得十指青葱似玉。
此人正是谢卿云谎称人在外地的东家,陆含章。
街坊邻居都只曾听其名而未曾见其人,这东家一天过得忒神奇,生平就三件事做的炉火纯青,睡觉、喝茶,还弹得一手好琴,不过才双十年纪,老神哉哉的在闹市里过起隐居日子。
不过此人也是能耐――清河县里大大小小的茶坊几乎供货来源都出自衡门茶楼。没别的原因,就是这东家有手段,总能掐着春茶上市的最早时候。并且市面上几乎所有的茶,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都能在衡门里找到。也不知道是不是采货渠道的关系,衡门里上春茶的时候总要比别的茶楼早至少两旬。从没见衡门里的伙计在上新茶的时候忙的人仰马翻,于是坊里人称这位神秘的少东家为“陆衡门”。
谢卿云向来最佩服自家东家那慢条斯理的性子,到这会儿也有些急了:“少东家,那是老爷生前……”
陆含章用双手在脸上使劲儿搓了搓,眼睛干脆闭上了,边往连接后院的那扇竹门晃悠边说:“还有,他留下来抵押的那东西,你抽空到衙门里跑一趟,给他还回去。沙河来的那盘岩砂毳尖儿茶,一并送过去。”
谢卿云这才想起手上还握着一块玉,他把那玉举起来对着光看,那上面有四个篆体的小字刻成一行,他那眯缝眼简直眯得更小了,跟着念道:“棋行天下。”那玉片被制成马鞍形,看上去明明极轻易就会被压碎的模样,真正摸上去才发觉那质地硬得很,入手一片沁人心脾的冰凉。
陆含章脚步顿了一下,翻白眼一样缓缓的把眼睛睁全――他那眼睛简直就是天生用来叫谢卿云自惭形秽的――浓疏适宜的眉毛好看的纠结在一起,重复了一遍:“棋行天下?”他把那玉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阵,然后又恢复平静:“什么东西,不感兴趣。”
谢卿云接过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斤斤计较道:“东家,老爷那画儿……”
陆含章颇为不耐烦的打断他:“你想要?想要我给你画一幅。对了,你这几天辛苦一些,去问问锦绣刺庄有没有胆子稍微大点儿的绣娘。”
谢卿云做掌柜五六年,一次都没跟上过他们东家那跟跳蚤一样瞎蹦跶的思维,久而久之他就不再尝试去猜测。他眼观鼻鼻观心的毕恭毕敬道:“是。”
这主仆一问一答间就来到后院。
后院和前堂的建筑大相径庭。围绕着后院一周建了一排前檐伸出去近八尺的竹屋,檐下被屋主拓出一长段空间来,围绕着屋子走行一周。那变异的走廊上摆了一张矮几,附庸风雅的摆着几个简单的竹节茶杯和一把瓷壶。走廊围起来的小天井里特别不浪费空间的栽了一丛箫管竹。
一进入后院,前厅那些大有迎合茶客嫌疑的摆设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目力所及都是些颇受文人墨客青睐的小物件。
然而……陆含章此人与此间的风格极不协调。
他散散漫漫的晃荡过去,没骨头一样盘着腿在矮几前坐下,胳膊肘往面上一撑拄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的从桌上拈起一张纸递过去:“这个图案。”
谢卿云接过来,只见那张颇风骚的、金纹做底的宣纸上绘了一片羽毛。那羽毛微微蜷起,主心骨的根部稍微显粗,每一根毫毛都纤毫毕现的依偎在主心骨的两侧,画的栩栩如生。
他细细的回想了一阵――他们东家的衣着向来以低调的白、灰为主,衣袍上从未出现任何花纹,连暗纹都不曾见过,倒是有几块发带上有过云朵暗纹。而这个羽毛……然后他就理所当然的放弃了猜测,问道:“要做新帕子?”
陆含章午睡还没晃过神儿,话都懒得多说,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右耳垂下那一小片皮肤,以一种事不关己的神奇口吻道:“这儿。”他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抵在大拇指的指节上,比了个大拇节的长度:“这么大就行。”
谢卿云:“……”
他发现他向来只能低估他们东家作妖的本事。几年前,他们东家事事儿的大老远跑龙门山上雇人运回来一杆龙门桐的树干,又到木匠那里借来一干用具,挽起袖子刨了三天三夜,给自己刨出一把琴来。磨得满手血泡,后院那天井里尽是木头碎屑,下人连扫带擦忙活了一天才给收拾完。
然而那把琴自从做出来就没被人碰过,陆含章将它装进布囊里压进了柴房,还是某次下人生灶做饭的时候从柴堆里刨出来的。
他从小就做了陆含章的侍读,那时陆府起先在京城,等到老爷夫人相继驾鹤后,少爷便带着一家老小南下在清河县安了家。他便做大柜做到现在,前后也就四年的功夫。这东家天赋异禀,衡门茶楼从画图到施工、起楼到竣工、看货到茶运,样样处理的干脆利索。
一开始,他们东家还每天花半柱香的时辰翻翻帐,到后来简直连这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屑的给茶楼了,大妻待小妾一样毫不留情的将一干琐事扔给了他。他自己做了一个甩手掌柜,腾出了大把的时间可以天南地北的四处折腾。
而把那羽毛往颈子上刺这么荒唐的事情确是头一次出现。
向来只有山寨头子标新立异,自以为威武非常的在赤膊上文一只其丑无比的老虎或者蟠龙,还从没听说哪个平头百姓闲没事作自己身上,往颈子上文羽毛的。他这才理解了“胆子大、绣娘”这个奇怪的组合了。
然后他不合时宜的替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疼揪起心来,就听他那向来神人有神语和神举的东家闲闲道:“主要最近……闲没事。”
谢卿云:“……”所以闲没事就往自己身上戳针眼儿。
第3章 狱底娘炮
与陆含章闲没事四处瞎折腾相比,柳长洲这边简直忙翻了,连带着金斗也忙的连藏个肉骨头的时间都没有。
一言以蔽之,整个衙门上下,全都忙成金斗。
方秉笔第二天就把那讹来的《岁晚江行图》重新装帧了一番,屁颠屁颠儿送去了宋武昌府上。等把宋胖子伺候好了,知府藩司的藩台终于高抬贵手,把户部拨给清河县的赈灾款拨了下来――当然那赈灾款缩水了小三十万。
地方官的官场一直是这样一个情况,官大一级压死人。上谕里明说户部拨款多少万,下层的官员就算明知道上级中饱了不少,也只能忍着不发作――因为上本弹劾的奏章根本就到不了皇帝眼皮底下,还没进内阁就直接被扣了。
所以方秉笔目前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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