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悦的眉心蹙起,咬着的牙关令整张脸都红透了。
云澈却在心中暗自嘲笑,再生气也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殿下……殿下不顾他人意愿擅取他人之物,是为不妥。”凌子悦的声音隐忍,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
“我的身份高于你,要你的便要了你的,你又能如何?”云澈好笑地问,他倒好奇兔子似的凌子悦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陛下乃万人之上,云顶王朝的绵峦河川都在陛下掌中,陛下尚不能对天下予取予求,同样子悦的东西如果不是心甘情愿赠与殿下,殿下便是以强权欺凌子悦,有失皇子身份!”
云澈心中一愣,凌子悦此番话一出,与平日里的心胸全然不同。但云澈脸上表情却无丝毫变化,只是扬起下巴道:“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说完,他便起身猛地将手中之物扔出窗外。
只听见荷花池中一声响,凌子悦冲到池边,一副要跳下去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云澈抱着胳膊来到她的身后,调笑道:“哦,我明白了,你是旱鸭子,根本不会下水!”
他的话音刚落,却不想凌子悦转身时眉飞如剑,眼中的愤怒一发不可收拾。
“云澈——”话音刚落她便猛地将云澈撞到,一手压住他的胸膛,另一拳狠狠砸下来。
云澈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般模样,宛若一只小兽,咆哮着要将他撕裂。
他呆住了,直到她的拳头砸在他的颧骨上,疼痛令他清醒过来。
他一把扣住凌子悦的手腕,她的另一拳又砸下来,还好云澈的脸侧的快,不然就被砸的连洛嫔都认不出他了。
凌子悦的双腕被云澈扣死。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云澈的目光如同刀刃,切开凌子悦的视线。但凌子悦却没有丝毫犹疑。
云澈还是第一次这样由下至上地看着一个人,凌子悦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他的目光一旦进入她的眼中,就似在无尽世界中穿梭奔涌,没有尽头。
凌子悦还在挣扎,云澈却猛地翻身,一阵天翻地覆,凌子悦便被压在了地上。
“子悦!子悦!你的香囊在这里呢!”云澈在凌子悦的面前摊开手,那只香囊坠落下来,在凌子悦的眼前轻摇。
凌子悦先是惊讶,随后又看向云澈。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她怔在那里,良久才开口问。愤怒之意消退,浮起心中的是疑惑。
云澈松开手,一个翻身坐到她的身旁,倾□来笑道:“因为我想看见真正的你。你越是掩饰自己,我就越看不顺眼。男子汉大丈夫的血气,不在于逞一时之用,而在于明辨是非坚持原则。我终于看到你的原则了,不过后果也很惨重。”
“是凌子悦的过失!请殿下责罚!”凌子悦起身,正欲行礼云澈便托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侧。
“你没有过失。你最大的过失就是在我面前谨言甚微。你是我云澈的伴读,在以后的日子就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想你将自己的心藏起来。不论你父亲云恒侯在入宫之前是如何教你的,我云澈只要你记住,你是我的人。你原本是什么样子,在我面前就必须是那个样子。”
凌子悦笑了,“那殿下不要后悔。”
“我后悔什么?”
凌子悦站起身来,拧了拧自己的拳头,“如果殿下做的不对,说的不对,就不要怪子悦直话直说。”
“直话直说是好事啊。”
“如果殿下不听劝,子悦可是会用拳头的。”凌子悦侧过脸来,狡黠地一笑。
云澈的目光随着凌子悦的唇线颤动,“就你的拳头,算了吧!”
随着两人愈发亲近,云澈会将心中所有的想法告知凌子悦,一个人的梦是单薄而多变的,两个人的梦却以难以遏制的力量覆盖了一切。
云澈经常做着这样的梦,他与凌子悦让那些进犯北疆二十四郡的戎狄人落荒而逃。每每从梦中醒来,云澈就盼望第二日早早到来,而作为自己伴读的凌子悦必然在门外等候。
但此刻,他的心中只有愤怒。因为他被愚弄了。
这个口口声声支持他梦想的少年永远不可能陪他叱诧沙场,因为她是一个女孩。
她的眉眼细腻,不似太子云映的伴读那般剑眉英目;她的鼻梁高挺鼻头却小巧,小时候云澈总觉得她的鼻子分外可爱于是时常捏着她的鼻头耍弄;还有那比一般少年白净的肌肤……云澈越发觉得凌子悦真的是个女孩了。
2、颠鸾倒凤
女孩就应该待在家中,将来父母之命嫁个好人家,为什么要颠鸾倒凤来宫中做皇子的伴读。她难道不知道一朝东窗事发满门抄斩吗?
云澈恨到牙痒痒,紧握的拳头依旧没有松开。怎么睡了这么久还不醒?他伸出手指在凌子悦的脸上戳了戳,小声道:“你该不会知道自己被戳穿了所以躺着装死吧?”
终于,凌子悦的眉头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显然她还不知道自己面临怎样的状况,揉了揉眼睛撑起上身,“咦?阿璃……我怎么在这儿啊?”
本来因为凌子悦醒来而略微松开的手指在听见那个称呼的瞬间,云澈的拳头握的更紧了。
洛嫔入宫的第二年便怀有身孕,梦见太阳落入清澈的河水之中化作一块闪耀的琉璃。承延帝听了这个梦之后十分高兴,于是给云澈起了个小名叫阿璃。其他的皇子们总是见着他一边叫着“阿璃”一边挤眉弄眼,意思是嘲笑云澈长的就似女孩子,还被起了个女孩子的名字。
云澈极为不满,每到生辰,承延帝问他想要什么,他都说自己想要别的名字。
于是自从父皇在他七岁那年为他改名为云澈之后,只有母亲与舅舅洛照江才会叫他这个乳名。而凌子悦是除了他们之外,唯一在私下称呼云澈“阿璃”却不被云澈刻意纠正的人。
云澈至今还记得子悦第一次唤他“阿璃”时的情形,那是他们在御花园中弹弓,不小心打中了一个去宣室殿拜见承延帝的长史。那长史发出一声惨叫,头破血流蹲在地上,身旁的内侍们纷纷寻找始作俑者。还好子悦反应快,拔腿就跑,可云澈却偏要伸出脑袋看。凌子悦一着急,怕喊他殿下会被人发觉,于是大叫一声“阿璃快跑!”
虽然结局他们仍然被内侍给抓住了,洛嫔知道之后扣罚了他二人一个月的点心。
此时此地,在这携芳殿内,凌子悦对他一直保持着这个称呼,恰恰说明她对他的心境并没有因为承延帝对云澈的注意和关爱而改变过,但却难以自抑地激发了云澈的怒意。
“子悦。”云澈的唇角勾起,笑容中有几分锐利的意味,“我把你身上看了个遍,找来找去都没看到哪里有疹症啊!除了手臂上去年在上林苑被树枝划伤的那道疤之外,我看你全身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啊!”
云澈满意地看见凌子悦的脸色霎时惨白,愣在那里的样子犹如五雷轰顶。
他本以为接下来,凌子悦便会惊慌失措地请求他的原谅,哭着向他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假装男子进入宫廷的原因。
但是他错了,瞬间的恐惧之后,凌子悦的神色很快镇定了下来。
“殿下知道了。”
“嗯。”云澈刻意压低了嗓音。
凌子悦咽下了口水,无奈地扯起唇角,“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你觉得我会怎么处置你?”云澈扬起下巴,目光沉重得要令凌子悦抬不起头来。
“子悦认为……殿下不会戳穿我。”
云澈眯起眼睛,唇角高高扬起,“为什么?我倒要听听你的理由。”
“殿下难道不知道,现在洛嫔正在和程贵妃斗到水火不容吗?洛娘娘表面谦和恭顺,内心正拼命要将程贵妃从陛下宠妃的位置上挤下来吗?”凌子悦并没有被云澈的气势压倒,而是直视他的双眼。
云澈冷笑起来,手指捏过凌子悦的下巴,用力到几乎要将她的颌骨挤碎,“我知道你很聪明,一直很聪明。只是你的聪明总是没有用对地方。我母亲对程贵妃可从来没有觊觎之心,你方才说的那番话,足够你死上百次有余!”
“那如果凌子悦刚才所说不过妄言,殿下不如将凌子悦拉到陛下面前,告知陛下凌子悦并非男子,云恒侯一门将女子送入宫门常伴皇子左右简直居心叵测其罪当诛!”凌子悦低下头来一副恭顺请求云澈降罪的模样。
云澈虽然年幼,但宫廷中尔虞我诈权利倾轧他岂会不知?
居于权利顶端的是他的父皇,而他父皇最敬重同时在整个云顶王朝之中最有威望的却是一手抚养承延帝长大并将他推上帝位的镇国公主云涟。云涟乃是承延帝的姑母,承延帝几次欲封她为太后,她都谢绝了,虽然久居卷云殿,却位同太后。镇国公主有一儿一女,长女被册封为宁阳郡主,门客过千,不少朝臣出自宁阳郡主府,也因此宁阳郡主极有权势。
母亲洛嫔好不容易与宁阳郡主连成一气巩固了在宫中的地位,若此时被程贵妃得知自己的伴读竟然是个女孩儿而且还假装了足足四年不被察觉,她一定会以此为由到承延帝面前问罪母亲,这对云恒侯府是灭门之祸,对自己和母亲来说也是落人话柄。权衡之下,揭穿凌子悦对于云澈而言都是损己利人。
“你赢了。我不会揭穿你。”云澈松开了手,他看见凌子悦眼底那一抹泪光时,心中泛起一阵心疼,但她始终骗了他,“也对,从小到大,从骑射到读书,你都赢我。这次也不例外。”
凌子悦别过头去不说话。
此时,锦娘走了过来,俯下身来在云澈身边道:“云恒侯府听闻子悦堕水,派了人来接她回府了。”
云澈发出一声轻哼,“那就送她回去吧。”
锦娘拿过早就帮凌子悦烤干的衣衫,为她穿上。凌子悦低着头,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锦娘也知道自己是女子了。
当她推门离开时,坐于榻上的云澈忽然高声道:“不要以为你以后的日子会好过。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欺骗我的人,特别是你!”
凌子悦怔在那里,强装多时的眼泪啪啪掉落下来。
一旁的锦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还是个孩子,不知如何隐忍这个秘密到如今。也许早早被戳穿了也好,总比日后闹到一发不可收拾要好得多。
送走了凌子悦,锦娘回到云澈的寝宫,如她所料,云澈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神色沉郁。这位皇子在外人面前甚至于在他的父皇面前总是一副勤思敏学的模样,比那些骄纵跋扈的皇子们略微聪颖一些懂事一些,但是锦娘知道,他心中远远不止一个十岁孩子的智慧与胸襟。
“殿下还未就寝吗?明日还要晨读。”锦娘神色淡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锦娘……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她是觉得做我的伴读日后我去了封邑,她也能成为我的幕臣,享受荣华富贵吗?”云澈用力地质问。
锦娘缓缓替云澈解开衣衫,轻声道:“殿下想问的不是她为什么这么做,而是她为什么不告诉您。明明她可以早早地对您说了,无论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殿下都会帮她。可是有那么多次她可以告知殿下,却还是欺骗了您。这才是让殿下介怀的原因。”
云澈忽然不说话了,窝进被褥中转过身去不理锦娘。
“方才那些宫女……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子悦的秘密。”锦娘看云澈那被人说中心事的模样,唇上噙起一抹笑意,“说不定她们已经偷偷跑去告知洛嫔娘娘了。”
“什么?”云澈猛地转过身来,“子悦的衣裳不是锦娘换的吗?”
“但那么多宫女在那里,锦娘也是正准备给子悦换亵裤的时候才发觉的。若她们中有谁眼睛太过明利,再加上锦娘当时的反应,只怕已经猜到了一二。”
“那怎么办?那些宫女呢!”方才还在因为凌子悦生闷气的云澈,此时又担心了起来,小孩子的心性暴露无遗。
锦娘笑了,“我早就处理了她们。剩下的,就看殿下的考量了。”
云澈没有去深究锦娘口中所谓“处理”是什么意思,因为锦娘跟随洛嫔多年,深谙宫中的生存之道,她做的事情云澈根本不用担心。
只是今晚,他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眠。
一闭上眼睛,他不自觉就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凌子悦的情形。那日承延帝与几位皇子甄选伴读,在他们面前站了十几个世家子弟,他们都出身不凡,被精心打扮过,每一个发髻都梳的一丝不苟,身着锦服。成为皇子的伴读,日后这些皇子封王去了封地,他们的伴读自然也能飞黄腾达。这些孩子的身后被寄予了家族期望。几位皇兄都选好了自己的伴读,只剩下云澈。
承延帝招了招手,云澈便来到了父皇的膝盖边,承延帝垂下脸来,笑着问,“阿璃,你看看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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