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小半杯水,声音虽然嘶哑微弱,总算能开口说话了“现在什么时候”
严予行手忙脚乱放好杯子,又帮弟弟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抬腕看看表“已经下午两点了,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叫人准备点吃的东西”
卓扬摇了摇头,满脸歉意地看着哥哥“我这回又给家里人添了不少麻烦吧”
所谓家里人,无非也只有他们父子兄弟三个。卓扬依稀记得昨天严耀钦抱着自己的时候,手上抖得厉害,想来这一次大街上发病,那个男人该是吓坏了。待要询问,又绕不过自己的心结,此地无银般地认为,只要一开口,就会泄露出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故意赌气似的,偏要装成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旁敲侧击勾引着哥哥主动说出来。
“予思,你真是长大了”听见弟弟竟然会顾及家人的感受,严予行欣慰得一塌糊涂,“放心,一家人之间用不着讲什么麻烦不麻烦,就算大家平时处处管着你,归根结底也是希望你健健康康的。身体是自己的,谁也不能替你生病替你难受,所以”
在哥哥中年大叔一样的唠叨之中,卓扬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傍晚时候,凌彩衣带着人大包小包赶了过来,知道卓扬睡得太久胃口不佳,滋补的汤水准备了好几种,换着花样填鸭似地往肚子里灌。彩姨很细心,将他的电脑,游戏机,杂志,连同平日用惯的枕头消毒之后一并带了过来。之后一直陪在医院,直到夜深,人睡下之后才离开。
从始至终,严耀钦都没有出现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卓扬觉得门口有人影晃动,熟悉的脚步声顺着门缝幽幽传了进来,他想起身去看个究竟,可手脚却像被黏在床上一样,重得要命。费力一挣,醒了,原来是梦。
对于这不知廉耻的梦境,卓扬对自己生出了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真想抽几个耳光把自己彻底打清醒。
他并不知道,在他独自气鼓鼓纠结的时候,严耀钦刚刚结束了门缝外长久的注视,正踩着沉重步履向楼下走去。
头顶昏黄的灯光撒下来,将影子投向四面八方,长长短短,深深浅浅,数不清的严耀钦们一起缓慢行进着,可最终承受孤独与挫败的,依旧只有那个三十九岁的中年男人。
等到卓扬体检各项指数都达到标准,已经是两个礼拜之后了。这十几天他一直住在医院,过着百无聊赖又与世隔绝的生活。可是在一墙之隔的医院外头,围绕着他和整个严家,却闹得沸沸扬扬。
就在前几日,他刚刚入院不久,里岛大亨严耀钦忽然登报启事与小儿子严予思正式脱离父子关系。
这消息一经宣布,迅速在各大八卦媒体和网络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街头巷尾交口流传下来,甚至衍生出了各种版本的豪门恩怨与传奇故事。好在很快,一位过气天皇巨星闹出了猥亵幼女的丑闻,成了报刊杂志与市井民众争相关注的对象,富商弃子一事被生生压了下去。
依旧为此耿耿于怀的,只有严予行了。
在此之前,爸爸与小弟一直是其乐融融、相谈甚欢的。每次全家一起出门,爸爸对自己可以毫不顾及,却一定要与弟弟同乘一辆车子,还像照顾小孩那样亲手揽着出出进进,哪怕弟弟做了什么幼稚出格的举动,爸爸也只会宽厚地一笑置之。怎么一夜之间,就闹到了脱离父子关系的地步呢
当他气势汹汹跑去书房询问缘由的时候,得到的答案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
更令他无法理解的是,事先全无所知的弟弟听到这消息,竟第一时间就欣然接受了,连半点悲伤和疑惑都没有。
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全家人都按部就班地生活作息,没有人提出一丁点异议,更没有人受到一丁点影响。爸爸依旧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繁重工作,彩姨依旧井然有序操持着家里一切,小弟依旧安分守己躺在医院养病,爸爸与小弟之间,完全没有因为所谓的脱离关系而产生改变。跳脚又抓狂的,只有自己。
严予行觉得,要么是他疯了,要么是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疯了。
脱离父子关系的一应法律文件,是律师专门带到医院交给卓扬签署的。
与之一同带过来的,还有一份股票转赠文件。严耀钦将自己名下一部分股票转赠给卓扬,因其年龄未满十八岁,所以依旧由严耀钦本人代为管理,但每年产生的经济收入,交给卓扬自行支配。估算起来,那笔金额十分巨大,就算他将来学无所成吃白饭,也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卓扬明白,这是严耀钦为自己恢复身份走出的第一步。想来作为人尽皆知的公众人物,这段日子他该承受着很大的舆论压力吧。
其实过了这么久,对于自己叫什么,在别人眼中到底是谁,卓扬已经不那么在意了。毕竟,生活是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是自己的,只要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就足够了。人生宝贵而短暂,不能浪费在考量别人的看法与好恶上头。
更令卓扬意外的是,短短两周之内,严耀钦为他办理好了去澳洲留学的所有手续,帮他置办好了房子,甚至帮他找好了可靠的监护人。
看着严耀钦为自己做的一切,卓扬如释重负之下,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就好像一个腼腆的歌者,被人哄着上台,明明私底下练习了好久,心里依旧忐忑,不敢上去表演,偏偏又期待着更多的鼓动与支持,谁知人群一哄而散,留下他一个人,面对空旷的舞台,独自谢幕。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闹了场荒诞的风波,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轨迹,回到了正确的轨迹。
卓扬不明白自己的感情算什么,也不想要去弄清楚。对于一个不能爱、不该爱的人,去思考是否爱他,终究没有任何意义。
严耀钦唯一强硬留下的,只有属于卓扬的小狗波比。
儿子是只小鸟,就要飞走了。世界那么大,充满了未知与奇遇,那么多的美食,美景,美好的男女,让人流连忘返。有多少人、多少故事,在等着他去认识、去演绎,他又怎么会把目光投回到小小的里岛,这个枯燥乏味的老严身上呢。
把波比留在身边,就好像留下个人质一样。不管儿子去了哪里,飞得多远,总还有一个理由让他回来。即便他不会再回来了,起码还攥着个希望。
这条小狗,简直成了严耀钦最后的救命稻草。
卓扬离开的那天,除严耀钦外全家都去送行了。卓缘也在,他们有说有笑聊得欢快。在大家看来,澳洲不过九个小时的航程,地球已经是个村子了,澳洲与里岛,来去只需一个念头而已。
大哥依旧不厌其烦地絮叨着,多穿衣服,注意忌口食物,夜里不能熬夜,连续玩游戏不许超过两小时,遇事不要冲动,先联系家里诸如此类,林林总总,听得卓缘在一边捂着嘴巴爽朗大笑。
卓扬一边和大哥、表姐道别,一边小心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里搜寻。某个角落的廊柱后头,他发现了严耀钦的身影。那个人前威风得不可一世的男人,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张望过来,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严耀钦不敢出现,他怕听到卓扬的声音,感受到卓扬的气息,会控制不住改变主意。此刻只要发出一个手势,一句指令,立刻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卓扬塞进车子扛回家,甚至可以将他牢牢困在身边一生一世。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儿子因为逃跑,才会哮喘发作,只要闭上眼,那恐怖的一幕就会浮现出来,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是生死相隔了。他不能再让阿扬受到一点点伤害。
所谓爱,该是理解、尊重、包容、信任,该是给他自由,并竭尽所能,让他过上理想的生活哪怕他的生活中不再有自己。
后来,那架银白色的巨大飞机伴着轰鸣,缓缓爬升上蔚蓝的天际。带着最爱的阿扬,带着曾经心心念念的美好生活,带着自己生命里失而复得的青春与欢乐,越飞越高,融入天空里。
再见,阿扬再见,老严
作者有话要说
离开,自然是为了更好滴回来。
要让小狐狸经历点什么,才能彻底突破底线,表露真情。
放心,这个过程不会很长。趁此机会再虐老爸一下子
对于养鸟的人来说,将鸟关在笼子里,鸟自然是属于他无疑。
但是有一天,当他把鸟放出去,让鸟在蓝天下自由飞翔,在树枝间欢快唱歌,最终鸟依旧飞回到他身边,这时,鸟才是真正属于他的。
、仅此而已
居住在墨尔本的当地人都喜欢讲一句话bourhe best。
与里岛不同,这里空气洁净,四季分明,街道上没有那么多潮水般极速涌动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辆。整座城市四面环海,像个方方正正的棋盘,到处充满了古朴典雅的欧洲风味。
严耀钦为儿子准备的房子是一栋独立小楼,庭院不大,前后花园种满了雪白的马蹄莲和各色雏菊,紧贴篱笆院墙挺立着几株长势极好的柠檬树,金黄金黄的柠檬缀满枝头。窗口和台阶底下,还很细心地种上了成片马尾草,用来预防马蜂在院子里做窝。
卓扬的临时监护人是一对姓罗根的中年夫妇。罗根先生早年曾经帮严耀钦做过事,很值得信任。他为人爽朗幽默,是个电器技师,收入中等,工作倒也安逸。罗根太太作为全职主妇勤快打理着家中一切,她个性温柔随和,煮得一手好菜,负责卓扬的一应饮食起居。
刚刚抵达墨尔本的那天,罗根夫妇到机场去接他,看到卓扬从通道口走出来,罗根先生行动利落地上前接过了行李,罗根太太则面带笑容热情拥抱了卓扬,拍着他的后背说“孩子,欢迎回家。”
卓扬从出生就没见过爸爸,这一直是他从童年到少年最大的遗憾。等到终于与爸爸相认,妈妈却又撒手人寰了。他还从来没机会体验过所谓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这样安排的用意再明显不过,那栋房子里,有个像爸爸一样强壮的男人,有个像妈妈一样温婉的女人,随着卓扬的加入,他们更像是一个完整的普通澳洲家庭了。
欢迎回家只一句话,卓扬就爱上了这对陌生的夫妇,也爱上了这个陌生城市,没错,bourhe best。
四月是墨尔本的秋季,阴湿多雨,昼夜温差极大。卓扬虽然从小在澳洲长大,身体却是第一次来到这,多少有些不适应,接连几天肠胃炎,人瘦了一圈,每晚入睡前总要喘上半天。
罗根太太是里岛人,嫁给罗根先生后移民澳洲,十几年了,饮食习惯上早已养成了本地特色,无论寒暑,牛奶都是从冰箱里拿出来就直接饮用的,牛排也只吃五分熟,切一刀透着血丝。
可令卓扬惊讶的是,这样的罗根太太竟然炖得一手好汤,还会根据气候变化加入不同的滋补药材给他养身体。那份味道和从前在严家时毫无二致。
当卓扬坐在桌前小口喝汤的时候,罗根太太就在一旁手脚不停地忙碌着,偶尔回头用目光探寻下他的反应。卓扬品尝过罗根太太的手艺,总是不吝赞美之词,夸她炖得火候十足,滋味纯正地道,还投其所好地询问她有何秘诀。罗根太太只是抿着嘴轻笑,并不多话。
有何秘诀在罗根太太的橱柜里,塞满了大包小包燕窝、虫草、花胶之类的补品,都来自一间熟悉的老字号海味店。此外还有本单独的小册子,详细标注好了最适宜卓扬身体状况的各种配搭和用量,罗根太太时不时也拿出来翻翻。这些卓扬看在眼里,却不点破。
学校要等到七月份才开学,整个冬天,卓扬几乎都在到处跑。罗根先生开车载着他玩遍了整个维多利亚州。从东北部峰峦耸立的山区,到东南部广袤无垠的森林,着实领略了一番“花园之州”的瑰丽风情。
摄氏四、五度的气温,对卓扬来说已经是十足严寒了。作为墨尔本人的罗根先生常常只穿着中裤和人字拖就上了街,而卓扬缩在羽绒服里还瑟瑟发抖。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好情绪,只要身体允许,一定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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