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出几颗,晾凉了,献宝似地送到卓扬面前,而小外甥竟也像被伺候惯了一样,心安理得地端起来就吃。从前那孩子挑食又别扭,绝对不会喜欢这种寡淡的食物,可是此刻却像个贪嘴的小动物一样,吃得香甜,住不了口。
康玉珠心里发堵,很不是滋味,那饺子,分明是特意做给外甥一个人吃的。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她感到一切都不对劲了姐夫对待小儿子的态度和从前完全不同,不再是满不在乎的纵容,而是殷勤中带着点诚惶诚恐,就好像在讨好娇气任性的小情人一样。
调转目光去观察严予思的脸,康玉珠忽然发现,那小子不知不觉间,长得越来越漂亮了,不仅仅是眉眼,脸蛋,还有气质,一颦一笑说不出的从容淡雅,神采风流。最重要的是,他还那样年轻,十五岁的少年,仿佛刚刚抽出嫩叶的枝条,鲜嫩中招展着勃勃生机。
偏偏自己与他有着相似的五官,对照之下,三十几岁失去了弹性的支撑、只能依靠粉底与腮红描摹出的美貌真是让人挫败又悲哀。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康玉珠很清楚,自己正深深嫉妒着那个一手带大的孩子,嫉妒他的青春,嫉妒他的待遇,嫉妒他犯下弥天大错却没有被放逐,反而越来越受宠爱。
康玉珠冷眼看着对面的父子,端起杯酒一大口吞下去,借着得体的笑容掩饰住阴暗情绪,胳膊肘拐了拐旁边的严予行,悄声问道“觉不觉得,你爸和予思都变得很奇怪”
严予行正好奇地夹了颗水饺塞进口里,想看看爸爸大张旗鼓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嘴里含着东西,说话声音也模糊不清“唔这饺子馅里头不知道放了什么材料,味道很奇怪”
从初一到十五,严家上下都表现得一团和气。严耀钦和严予行父子两个照旧忙得看不见人影,康玉珠抓住一切机会试图讨得姐夫欢心,以求不要再被打发去偏远的东岛。
卓扬看起来很清闲,却私底下做了不少小动作,一边装神弄鬼吓唬小姨,一边在大哥面前故布疑阵。严予行早就对弟弟买凶杀人一事心存困惑,被他连哄带骗地一激,倒真重新花力气去查了一番。
选好日子,康玉珠找了一班和尚道士,到卓扬的墓地去做个通法事。她从前也并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可是眼见着卓扬死后自己的境况愈发糟糕,被发配去了东岛不说,早已视为囊中物的姐夫竟开始不理不睬,态度冷淡。留心观察下来,外甥口中讲到的怪事也都一一应验了,这些都让她不能不后怕。病急乱投医,失了章法。
当然,说什么冤鬼作祟,归根结底,还是心里有鬼。
法师们又是焚香烛又是烧冥纸,念念有词地忙活了好一阵,仪式即将结束,卓扬才姗姗来迟。出乎康玉珠的意料,随着小外甥一同前来的,还有严予行,这让她心里犯起了嘀咕。
康玉珠没有质问卓扬的误时,反而试探着询问严予行“你怎么来了难道这点路程,还怕人把弟弟拐走了吗,诶呦,他已经不小了。”
严予行并不善于伪装,脸色始终阴沉着。等到打发了那些道士,他拧起眉毛反问“我是不是也该问问小姨为什么会来啊,你一向不喜欢卓家人,又怎么会大老远跑来祭奠卓扬呢”
康玉珠看着大外甥那张肖似姐夫的脸孔,一下就体会到了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恶狠狠瞪了卓扬一眼“予思你这是干嘛什么时候学会栽赃嫁祸了,我和你哥哥是你最亲的人,看着我们之间出现矛盾,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这话明着是责备严予思,其实也在说给严予行听。
卓扬顺水推舟,一脸委屈地望向了大哥,恨不得挤出几滴眼泪瓣来。
“予思他什么都没说,是我发现不对头,主动去逼问他的。”严予行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姨啊,我知道你的心思。爸爸对卓扬越来越喜爱信任,你气不过,也害怕他抢了我的位置,我又何尝不怕呢可是你不该自作主张,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啊”
“你这是在埋怨小姨”康玉珠的眼睛里流露出足以乱真的悲伤,无论如何,她不能失去这个外甥,现在严予行已经成了她阵营之中最后的依靠。康玉珠后发制人地高声质问,“我是为了谁我为了哪一个姐姐死得多冤枉,难道你忘记了吗我反正是永远不会忘的他们卓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当妈的来抢还不够,儿子也要来抢你妈妈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兄弟,小姨一定要帮你们守住应得的东西,再不能让姓卓的那对母子得逞”
她了解严予行,外表老成持重,内心却很单纯,凭着三言两语,揪出一个共同的敌人,事情就很容易混过去了。十几年朝夕相处,情同母子,母亲和儿子又能生出什么嫌隙来
严予行没有反驳,转过身点起支烟,对着卓扬的坟墓默默抽着。正如康玉珠所想,十八年了,他早已把小姨当成了半个亲生母亲。他也一直相信,康玉珠真的如她自己所说,是为了姐姐在守护着两个孩子。可是这段时间来深入调查,又从严予思那个傻小孩嘴里询问出某些隐情,使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小姨其实是做好了牺牲严予思的准备。
真相到底如何,卓扬也不清楚,他只是根据所掌握的情况逆向推测罢了。而借着哥哥追问的时机故意透露出的那些讯息,也是半真半假,甚至有相当一部分,是被他蓄意夸大了。依仗着严予行对弟弟的感情与愧疚,倒是轻易就上钩了。
一支烟抽完,严予行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重重捻灭,扭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姨,你说的话,我一直都是深信不疑的。其实以你这些年积攒下的人脉势力,想亲自动手解决掉卓扬,也并不难吧为什么一定要教予思这样做呢”
康玉珠脸色一变,伸手拉过卓扬“是你跟你哥哥这样说的我什么时候教过你明明是你没头没脑跑来询问杀手的事,还要我一定帮你保密,那时我问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还死命不肯说,你这孩子”
不等她说完,严予行劈手将弟弟夺了回去,挡在身后“小姨,有些事,我也不希望是真的。卓扬死了之后,张崇久发现子弹的型号有问题,展开调查,那时候予思还躺在医院里,可是我的人却查到他和姓于的有金钱来往。帮他做这一切的人,难道不是你其实我一直很疑惑,予思的脑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使,直到前几天,我硬逼问他才知道,那个帮他搞定路线和计划的人就是小姨你啊事后你把一切和你有关的证据都销毁掉了,却没有帮予思善后,这明摆着,就是怕万一有天东窗事发,爸爸追究起来,便于把予思推出来承担罪责嘛我真的真的没办法想象这是小姨做出来的事”
说到动情处,这个平日看起来和爸爸一样硬派的男孩也不免眼窝湿润。卓扬明白,当心目中那个可亲可爱的人一朝暴露出残忍嘴脸,任谁也无法轻易接受。
既然一切都隐瞒不住,康玉珠索性也不再回避自己的真实意图了“好吧予行,你埋怨我也好,嫌弃我也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就当我是用予思来当你的垫脚石吧,终究得益的还是你。要知道,在严家,你这个太子争也要争,不争也要争如果给卓扬得到这个位置,再加上卓家的助力,到那时,你,我,予思就都没有立足之地了,与其三个人面临险境,不如牺牲掉最脆弱的一环况且,你不是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意,我这样做,也是在成全他”
“你到底在说什么”严予行大吼着打断了对方的话,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他回头将弟弟揽在怀里,指着康玉珠斥责道,“你有没有想过予思的感受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你不觉得自己太冷血了吗这一次是爸爸顾念旧情,放了他一马,万一那天爸爸没控制住,开了枪,这里就要添上一座新坟了”
卓扬看着发怒的大哥,想想那个生出禁断之爱,而被人利用,最后不明不白死去的严予思,无尽感概。
“是,就算我冷血,我残忍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康玉珠的声音也尖锐起来,“姐姐不在了,我也没有什么家人可以依靠我没本事万无一失地保住你们两兄弟,只能用这些让人瞧不起的办法如果你气不过,就去向姐夫揭发我好了,反正我已经帮着姐姐把你们都带大了,也算对得起她了”
她敢把话说到这地步,完全是吃定了严予行不会真的把她交出去。从小带大的情分,不是随手就能抹掉的,更何况,还抬出了姐姐这枚护身符。
果然,严予行的神色软化了下来,他苦笑着说道“你明知道我不会这样做的。小姨,你还是走吧,离开里岛,离开严家。我也不希望哪一天爸爸知道了真相,亲手杀掉你。这段日子你还没发现吗爸爸对卓扬的感情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简单,原来大家都说爸爸把他当成靶子,在利用他,其实不是,完全不是。他在爸爸心目中的地位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甚至有时候我都怀疑,如果死掉了人是我,爸爸又会不会伤心失意到这个地步”
大哥的话使卓扬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偷偷望向被树木遮挡住的山脚下,他知道,那个男人正在暗处一字不漏听着他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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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玉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严予行竟然会狠心让自己离开这个家。多少年来,她早已认定了自己就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男人是她的男人,儿子是她的儿子。这些都是姐姐用命换了来,留给妹妹的,是她理所应当继承的东西。
收敛起咄咄逼人的嘴脸,改换上一副柔弱无助的神色,眼泪汪汪叹息道“予行啊,你心里有气小姨知道,你想怎么骂我,怎么怨我,我都认了。可是小姨舍不得离开你们。从你两岁开始,一点点看着长大,小姨对你怎么样,你难道还不清楚要小姨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吗”
在她眼中,予行、予思无论长到多高多大,依旧只是孩子,对付小孩子不需要搞太多花样,抱一抱哄一哄,展开感情攻势说些软话,再没有不成的。
严予行强压住内心的情绪激荡,眯起眼睛定定看着康玉珠,好半天,幽幽说道“小姨,你对我和予思的好,我自然都记在心里。爷爷活着的时候,最常教我们的话就是,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是养育之恩呢所以我不会去揭发你的所作所为,哪怕你真是打算眼睁睁看着予思去送死,我也不会为难你。这件事到我这里,就算了结了,你欠予思的,我来还。即便有那么一天,爸爸得知了真相,也由我来替你扛着你就安心离开吧。”
做到这个地步,严予行自认已经仁至义尽了。脱口而出的一番话,悲愤中带着决绝。一把牵起弟弟的手腕,扯着迈步离去。
走出一段,他又站住了,低着头沉吟片刻,回过身对着康玉珠凄然一笑“小姨,其实我很怀疑,如果我也像予思一样,是个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的孩子,没资格继承爸爸的家业,你还会不会像亲生母亲一样的疼爱照顾我还会不会为了我做这么多的事呢”
他声音很轻,就像是随口询问个时间和天气那样简单,听在康玉珠耳朵里,却恍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透体冰凉。追上前两步,忽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予行,予行,你怎么能”
严予行没有听下去,紧紧拉着弟弟的手,丢下小姨,头也不回。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用手肘撑在膝盖上,脸孔深深埋在双掌之中,久久不语。
卓扬安静坐在一旁,看着这个很想伪装成无所谓,却到底装不出来的大哥,默默靠过去,用肩膀撞了一下。这是他能够代表严予思,给出的最好安慰。果然,严予行终于抬起头,伸手揉了揉卓扬柔软蓬松的头发,露出了一个憨厚而温暖的笑容。
另一个被真相震惊到的人,是严耀钦。
从卓扬与卓缘见面摊牌那天开始,他们父子间似乎建立了一种默契。爸爸掌握着儿子的一切行踪,但是仅限于保护的层面,丝毫不加以干涉,也不会追根究底。儿子面对爸爸的时候也不再刻意逃避、隐瞒,任由对方在自己身边周密布防,并不担心会被独断专行破坏掉自己的行动与计划。他们不需要提前商议,却处处合拍。
康玉珠带人去墓地做法事,行动也算隐秘。她以为卓扬的死过去了那么久,再不会有人留意与之有关的事项了。却不知,早已有心腹耳目将她的动向报告给了严耀钦知道。
听说卓扬和严予行也赶了过去,他没有轻举妄动,小狐狸不打算拉他出场,那就老老实实做个听众好了。只不过这个听众排场很大,在墓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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