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第二部 11
第十一章
倾盆暴雨下个不停。眼睛所能看见的,只是一片昏暗与混乱。
大地又开始轰隆隆震动起来。戴纳把手贴在土地上,小声安抚:“安静,安静。”
“戴纳,”伯纳德问,“你的愿望是什麽?”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酒店里到处灯光黯淡,墙上四处有乱抹的血痕。修小心翼翼顺著无人的走廊往前走。
“ace!ace!”血腥女皇从後面追过来,小声叫他。
修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停下来。旁边是一扇被破破烂烂半开的门,门那边地板上露出一只手,僵直地摊在一滩鲜血中。
血腥女皇追上他。“ace,你现在最好躲起来。”她一边警惕周围一边压低声音警告,“你应付不了这种情况。”
修扭头看她。“我要去找伯纳德。”
“你找伯纳德有什麽用?你以为他会阻止这一切吗?”
修没回答,转身再次往前走去。
“ace!ace!”
“我叫修。”修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
血腥女皇站在那。前面那个新人的行为真是幼稚得可笑。她想,盯著修的眼神冷冷的。
“好吧,a──修,”她再次追上去,“至少换一个面具。”
修再次回过头。血腥女皇手上拿著一个面具,她脸上戴著的面具也不是那天小宴会上看到的那一张。
修看看面具,又看看她:“七级?”他已经明白这是怎麽回事。就因为人人都想要高等级的面具,所以高等级的反而会反过来抢低等级的面具戴著做掩饰。
“只是为了自保。”血腥女皇说。
那不知道是从哪个死人脸上剥下来的。修没有接,扭头继续往前走。
血腥女皇被晾在那,伸出去的手上还拿著那个面具。
──那个幼稚的……幼稚的……
她看著修挺直的背影,忍不住冷笑了声。
“好吧,好孩子,真让人感动。”她把面具收起来,嘲讽地说著跟上去,“那麽你要怎麽穿过这群混乱的人群呢?”
毕竟还是个新人。她想。可是不知道他还能再坚持多久。对这里的状况,她没有多加说明他很快就能明白过来;刚才她一拿出面具,他也立刻就知道是用来做什麽──他的反应简直太快了点。
一个纯净的灵魂──如果真的有的话──是不可能理解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的。能真正理解黑暗的只有黑暗本身。这个新人有著和他们一样黑暗的一面,只不过他现在还被外界的道德感束缚著。
她等著看他还能坚持多久。她相信那不会很长。
“所以,这就是你的战术?”血腥女皇嘲讽地问,“躲起来?真是好孩子。”
“不,只是没必要和他们厮杀。”修回答。
他们现在正缩著靠在墙角的y影里。伯纳德的住所不在这里,要去找伯纳德意味著他们必须走出这栋大楼。他们一路躲躲藏藏终於来到大厅,大门就在大厅的另一边,但毫无掩盖物的大厅里正有不少怪物在走动。昏暗不明的光线下,可以看见它们狰狞的轮廓和锋利的牙齿。
修记得小册子上写著一级交易的场所就在伯纳德所住的别墅。不难想象从这里到通往伯纳德住所的地方肯定已经有不少人埋伏,专门等著一级会员通过。
“真大阵势。”血腥女皇小声冷笑。她的“宠物”是一只形态丑恶的婴灵,是种婴儿大小、有锋利牙齿和极高速度的小怪物。
血腥女皇抬起手,正打算把那只婴灵招出来,一直沈默观察的修忽然压住她的手腕。
“这种情况你还打算……”
她话没说完,修抬手做了个“嘘”的姿势。
“静,不要碰,跟著我走。”他用简短的词说,又指了指地面,“站在我的影子上。”
黯淡的光线下,可以看见他的表情无比平静,血腥女皇却莫名被他气势震住。刚回神,修已经走了出去。
他就那麽两手空空地往那群怪物堆里走了过去。
血腥女皇站在那恨恨地咬了咬牙,终於加快脚步跟上。
第一次见到修时,血腥女皇就觉得他是个很安静的人,安静得像空气一样,但她没想到他能安静到这个程度。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他从那群怪物中走过去,像无声无息的影子滑过。那些怪物离他距离不到一米,居然完全没有发现他。
修走得很小心,调整路线和身体的姿势,避免碰触到那些怪物。血腥女皇学著他的样子侧身从一株嚓嚓磨牙的食人花旁绕过,同时在心里恨恨地咒骂。她不知道修怎麽能那麽冷静,她紧张得心跳都快停了。
她不知道,修现在比她焦躁得多。
停不下来的大雨,昏暗的光线,危机四伏的境况,这一段时间以来在这岛上的所见所闻,还有自从上岛以来一直感受到的可怕力量和强烈敌意──他影子里的鸟群狂躁得简直要疯了。
冷静──
他对自己说。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控制自己。
冷静下来。
大门就在眼前。
忽然一个狼人皱了皱鼻子,用力嗅了嗅,锋利的爪子毫无预兆地朝修头上袭来。修更加敏捷地一仰头避过。
那狼人原本没有看到修,只是觉得不对四处挥了挥。修虽然冷静地避过,但那一瞬间一直紧跟他的血腥女皇本能地往後退,一低头,她的脚已经在修的影子外。
所有怪兽猛地朝她扭过头来。
就像锺声忽然敲响,所有魔法突然失效。修一把抓住她:“快跑!”
伴随著怪兽的嘶吼,他们头也不回地冲进暴雨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血腥女皇一边跟著修逃跑一边大声叫。
“不要管他们!”
“你说得对,不用管那些怪物!只要把它们的控制者杀掉就行了!”血腥女皇继续大叫。
“噢,我同意。”蛇从修的领口探出头来,“有什麽关系,您这是自卫。如果您不想动手我不介意代劳,一场大火大火,燃烧整个岛的大火。”他越说越兴奋。
“不行!”
修忽然停下来。
怪物们的嘶吼还在身後,已经被甩开一段距离。
他看著地上。雨水落下来,整个土地被淹没在雨水里。那水,是血红的。
“怎麽回事?!”蝙蝠惊恐地尖叫。
“是地下。”修一边观察一边说,那鲜红的颜色是从地下渗出来的。修用脚拨了拨,泥土翻开,露出一只灰白的人手。
尸体?
修顺著往前看去。持续几天的大雨冲开了不少泥土,一路看过去,到处露出人类躯体的轮廓。
往前看,五十米,一百米,两百米……
大雨和树林阻隔了他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埋了多少尸体。
“天哪!”蝙蝠哆嗦著,“天哪!”
“噢,”蛇抬起脑袋蹭了蹭修的脸,“这可真是杰作。”
修猛地回头,看著血腥女皇:“这是怎麽回事?”
“别瞪我,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血腥女皇冷冷地说,可见这副场景也给她带来不小冲击,“该死,看来那传闻是真的。”
“什麽传闻?”
血腥女皇习惯x抽出烟,才想起大雨中不可能点燃,气愤地唾骂了句,才把头回过来。
“伯纳德的传闻!”她没好气地说,“听说他经营这座岛有好几百年了。该死的混蛋!”
修皱了皱眉:“可他是人类。”虽然他现在感觉不太准,但他和伯纳德握过几次手,那麽近的距离他不可能会弄错。
“他的确是个该死的人类!”血腥女皇恨恨地说,“可他和恶魔订了契约!他引人犯罪,把那些罪人的身体和灵魂献给恶魔,以此来保持青春不死,躲避支付!你明白吗?这些──”她用脚跺了跺地面,“就是我们今後的样子!他用我们来献祭!”
修沈默地看了看她,转身打算继续赶路。
大地猛地一阵轰鸣。这次地震持续了好几分锺。
“那是什麽?”蝙蝠惊恐地大叫。
“只是地震,别那麽大惊小怪的。”蛇冷眼地瞪著它。
“不对,是有东西在动!”蝙蝠大声叫,“你感觉不到吗?是这地面下有东西在动!”它惊慌得快哭了“这里不对,修,这里很不对。我觉得有什麽很可怕的事要发生了!”
“是很可怕的事要发生了!”突然一个大笑的声音c进来,同时而来的还有一阵烈风。
修一翻身躲过。
刚才袭击他的是一个无头骑士。
“我运气真好!”一个戴著面具的人在远处大叫,看起来无疑就是那无头骑士的主人,“一级的ace!没想到你真会到这里来!”
无头骑士胯下的黑色魔马喷著黑色的火焰,踏著火焰的四蹄刨了刨地面。越来越多的尸体被翻出来。
那匹马飞快地冲过来,无头骑士长矛一挥,修再次翻滚著躲过。
那被刨出来的尸体翻在一边,僵硬的手指卷曲著。
那手指忽然疯狂地抽动起来。
无头骑士不断攻击。修敏捷地闪躲,蛇啊啊啊尖叫著努力缠在他身上。
越来越多的尸体被挖出来。那边那个客人似乎g本没注意到这种情况,他全身心都放在那个ace的面具上,在一旁不停兴奋地大叫:“快!快!”
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从地下伸出来抓住他,然後是更多的。他还没回过神,就被整个拖进地底。
无头骑士还在疯狂攻击。修躲避时,突然一只手从後面抓住他的脚踝,他还来不及挣脱,无头骑士的长矛已经猛地砸下──正对著修,以及还缠在他脖子上的蛇。
“噢不!”
“住手布莱兹!”
黑色的火光轰地燃起一路。
“混蛋!你想杀死我吗?!”修扯开蛇一把扔到地上。
“噢噢,您在说什麽?我的火焰怎麽会伤害您?”
修这才回过神。他抬起双手,那上面已经缠满了黑色的契约。
“噢──”蛇看著他,“我觉得,您有必要向我解释一下您这副惊讶的表情呢。”
“契约还在我身上?”
“您说──什麽?”
两分锺後。
“契约不可能被转移?”
“当然!噢您干吗露出这种表情,您就这麽想斩断我们之间的联系吗?”蛇伸尾巴过去蹭修的腿。
“那那个魔法……”
“大概是某个恶魔的把戏吧。”蛇嘶嘶地笑,“让人类以为有逃避支付的方法,所以会更容易答应和我们定契约──我猜那些‘被转移契约’的好运的家夥,可以顺便多吃几个灵魂呢──”他说到这里,忽然猛地停了一下,“噢!想出这法子的那家夥真是个天才!太艺术了!”他嘶嘶地赞叹,似乎在为不是自己先想到而不高兴。
“你说什麽?”血腥女皇的声音忽然响起。刚才她远远躲开,见火光过去才赶过来,刚好听到修和布莱兹的对话。
“契约不可能被转移?”她瞪著眼睛重复,质疑、惶恐、愤怒等等情绪涌上来。
“噢,是的,”蛇摇著尾巴看她,“我能看见你背後的黑影呢?它们等著收你的灵魂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闭嘴!”血腥女皇一阵惊慌,“伯纳德!混蛋伯纳德!……天使……天使!”
她惊叫著,向前走去。
修在她背後沈默地看著她。
“快走啊!”她扭头朝修喊,“我们去要伯纳德召唤天使!”
这个疯狂的岛。
修起脚跟上去。蛇游过来,想像之前一样攀上修的腿,修一脚踩住他的尾巴。
“噢……”蛇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看修,忽然大叫,“噢天哪,我不该告诉您……”
“晚了。”修斜眼看看他,然後继续朝前走去。“跟上。”他用命令的语气说。
蝙蝠停在修的肩膀上看著愤愤甩尾巴的蛇。蝙蝠很高兴自己的地盘又回来了。
因为刚才那一片火焰,接下来的路途很顺利。
伯纳德正在等他们。
“噢,ace,血腥女皇,见到你们平安来到我真高兴。”
“你这个混蛋骗子。”血腥女皇一开口就忍不住咒骂。
伯纳德只是温文有礼地笑笑:“很多人都这麽说。”
“就算现在到的不是我们,只要是戴著这两个面具的,你都会这麽欢迎吧?”修在一旁问。
“哦,不,”伯纳德看向他,“我很高兴,到的是你,修。”
“伯纳德,我来这里是想──”
“修!”血腥女皇忍不住惊叫。她害怕修在这时候提出别的要求,比如要求关闭交易会。伯纳德不仅不会关闭交易会,有可能还会取消修的资格。她担心的当然不是修被取消资格,她担心是伯纳德不会召唤天使。
修没理会继续说下去:“开放第一级交易,现在。”
血腥女皇愣了愣。
“哈,”伯纳德偏偏头,“这就是你的请求吗?”
“是的。”
伯纳德往後退了一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他说。然後他抬手做出“请”的姿势,“那麽请让我带两位去第一级交易的地点。不用惊讶,其实你们两位是最後到的。”
第一级交易的场所就在伯纳德别墅的後花园。
他们一路走过去时,伯纳德说:“你刚才开口时,我还以为你会提出别的什麽要求呢?比如要求我派佣兵镇压什麽的。因为那场面,似乎让你很愤怒。”
修沈默地跟在他身後。
伯纳德用余光瞟了眼,又继续:“是我想太多了。那种人,自作自受,你的确没必要管他们。”
他很愤怒。伯纳德想,可他并没有摘下面具,因为那样会让他失去交易资格。
伪善,都是一样的人。伯纳德嘴角浮现笑意。
伯纳德忽然又开口:“我很小的时候,家父家母就过世了。”
修抬眼看他,不明白他怎麽突然开始扯这个。
伯纳德一边走一边继续,“我的姑父姑母过来照顾我,就在这里。一起来的还有其他很多亲戚。刚开始父母过世我很伤心,可是有那麽多人关心我照顾我,我又觉得生活很美好。在大家处心积虑想著什麽弄死我好瓜分我的财产时,我却在感谢上苍的眷顾──呵,多麽幼稚,不是吗?”
他又扭头看了看修,修脸上依旧没有什麽表情。
“你一点都不吃惊。不奇怪,这种事太常见了。”他回过头去,继续说,“那时,只有我的一个表哥叫我逃跑。装出关心我的样子,如果我逃跑了,财产不是都变成他家的了吗?──所以我杀了他。他是我杀的,第一个。”
空气里沈默了一会。
“我把他的死嫁祸给在这里争财产的另一家亲戚。没有人想到是我,怎麽可能想到我呢?那时,我就发现我有这种天赋,很轻松就让他们自相残杀,等他们杀完,我再干掉最後剩下那个。他们,是这座岛的第一批祭品。”
血腥女皇冷冷地盯著伯纳德。太不对劲了,她惶恐得发抖,又不敢质疑,她害怕失去最後的希望。
修平静地开口:“那是什麽时候的事?”
“不记得了,”伯纳德头也不回地说,“好几百年了吧。我连他们的名字样子都不记得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後花园。那里有一个封闭的宽敞的房间,点著蜡烛,地板上画著神秘的法阵。修和血腥女皇走进去,才发现其他几个一级会员都已到了。有些还是上次见到的人,有些明显不是。
“欢迎来到这里,各位!”伯纳德走进房间正中,微笑著宣布,“你们都是胜利者!”
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梅耶微笑著,缓缓收起双翅。下了几天几夜的倾盆大雨迅速变小停止,乌云很快散开。
“现在,一级交易开始!”伯纳德抬起双手大声说,“我带给你们,只有胜利者才能享受到的阳光!”
屋顶震动著,朝两边划开。人们惊讶站起来向上望去,好像在梦里才见过的温暖的阳光倾泻下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一级交易开始!一级交易开始!”
远处酒店里灯光恢复,兔子侍者们奔走大叫。
活著的人们呆呆地走出大楼,站在许久不见的阳光下,就像从一场长长的噩梦中醒来一样。
“啊啊──”有人发疯似地叫起来。佣兵们端起武器开始维护秩序,伯纳德吩咐过他们,一级交易绝对不能被打扰。
大群乌鸦站在树枝上静默地看著。
“停止了。”修忽然小声说。
“什麽?”蝙蝠好奇地问。
修没回答。这里现在的场景,和刚刚经历的噩梦般的景象好像完全处於两个世界。
头顶上是灿烂的阳光和晴朗的天空。他们所处的房间白净整洁,地上的魔法阵流动著金色的光芒,魔法阵上方立著几g雕花的柱子。整个场面竟然充满庄严肃穆的感觉。
赢得了“杀人比赛”的人们按著伯纳德的指示各站在一g柱子旁,欢喜地等待神恩降临洗清罪孽。
回想这段时间在这个岛的所见,眼前的场景简直像出荒谬的黑色幽默剧。
修也站在指定的石柱旁。石柱到人的x部,上面是一个小小的石台,刻画著复杂的术式花纹。
“现在,”伯纳德说,“请各位把你们的手放在石台上。”
惊叫声顿时响起。那几个人刚把手放在石台上,一双石铐忽然弹出来扣住他们。
“伯纳德!”
“请安静。”
伯纳德朝他们优雅地行了个礼,向修走过来。
“这是什麽意思?”修冷冷地问。刚才他并没有把手放在石台上,其他人被拷住时,他已经迅速离开石台。
“我说过,你是关键。”伯纳德保持他一贯的微笑,“你刚才为什麽没有照做?”他说著把自己的手放在石台上,“看,你这个是没有陷阱的。”
修看著他,等他的下文。
“你觉得,这个岛怎麽样?”伯纳德忽然问,“你不喜欢这里,太多罪恶了,对吗?我也不喜欢。我们来让这一切终结掉吧。”
“伯纳德!你到底什麽意思?!”血腥女皇大叫。
伯纳德只是看著修:“你觉得这些罪人,配得到宽恕吗?”他伸手指了指,”召唤天使的最後一步,献上那些罪恶的灵魂,让天使欢快。杀了他们。”
修不动声色。
“我也是罪人。这里只有你不是罪人,你经受住了考验。去吧,一个纯洁的灵魂杀死那些罪恶的灵魂,就像所有故事应该有的结局一样。这样,天使就能降临,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我能洗去我的罪,这个岛的一切,也能就此终结。”
修依然没有动。
那边几个被扣住的人不断咒骂。
“啊,”伯纳德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不需要你走过去一个个杀死他们。你只要过来,把手放在这里就可以了,焚烧罪恶的火焰自然会吞噬那些罪恶的灵魂。快来吧,你还在等什麽?”
蝙蝠有些不安地靠著修。
“伯纳德,我现在要开始和你交易。”修终於说,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的荣幸。”伯纳德点头致意。
“修──”血腥女皇哀求地大叫。
修没有看她。他低头,从自己钱包里拿出一张支票。
伯纳德连忙说:“啊,这项交易我并不需要你再额外支付……”
“伯纳德,”修打断他,“作为一级会员,我可以参与所有七个等级的交易。现在我向你购买属於三级交易的交易品──‘娃娃’。我算了下,我剩下的钱,已经够买下所有的还有剩余。”
伯纳德的笑容僵在脸上。“娃娃”指的是那些人类。这几天因为客人们都在赶著厮杀,还没有人购买他们。
修还在说:“你的转变费很贵,幸好我并不需要他们任何一个转变,人类本身的价钱倒是很便宜。”他脸上露出笑容,“这岛上最便宜的商品,是这岛上最干净的灵魂。真是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那几个疯狂挣扎的会员安静下来,紧张又迷惑地看著这一幕。
“你不接吗?”修示意了下手上的支票,“你不接我们怎麽进行下一项交易?”
伯纳德伸手把那张支票接过去:“那麽下一项交易……”
“嗯,让我想一下我还想买什麽?”
蛇在修脚边沙沙地摇尾巴,被修一脚踩住。
“啊,我想起来了,”修露出礼节x的微笑,“我不想再买什麽了,就这样。请把我的商品准备好,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真的转身准备走。伯纳德终於忍不住大叫:“修!你在耍我吗?”
修扭过头:“嗯,好像是。”他的笑容礼貌又恶劣。
“你不能走!”伯纳德再次大叫,“为什麽?你不想召唤天使吗?你想,我能看出来!只是杀死这几个罪恶的灵魂而已,别说你下不了手!”
修看著他,那双黑色的眼睛目光清澈而清醒。
伯纳德迅速冷静下来,换了个语气:“你知道我为了今天的仪式准备了多久吗?如果你就这麽走了,你让所有人的死都白费了!”
“那关我什麽事。”修随意说。
“修!”血腥女皇叫他的名字,“不,别走,救我!伯纳德,别忘了我给过你多少好处!你这里还有那麽多罪人,随便找一个就能换下我!修,别这麽丢下我,召唤天使吧,那至少还可以救一些人不是吗?”
修看了看她,没说什麽。
他又看向伯纳德。“伯纳德,”他说著靠近了两步,“从我到这里,你一直在试探我。你想让我愤怒,让我自大,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知道怎样引诱人们犯罪,如果我因为愤怒、因为自大、或是其他什麽自私的理由而失去理智──”在对方耳边说,“我就是下一个被献祭的灵魂。”
伯纳德猛地扭头看向修。
修退回去,看著他,“你太小看我了。”
伯纳德面无表情地看著他。
修转身,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开。“啊,你有空的时候记得给我写收据。再见。”
梅耶远远仰起头。
戴纳睁开双眼,目光凌厉。
修走出伯纳德的居所。蝙蝠趴在他肩上,想说点什麽,又不知到底该说什麽。最後它说:“修,我们现在去哪?”
修没说话,他停在那观察道路。之前过来时还在下暴雨,光线昏暗看不清楚,现在他忽然发现,地上的血水并不是随意涌出来到处乱流。那鲜红的颜色汇成一股,朝某个特定的方向流去。
伯纳德在准备唤醒天使的仪式,这血水应该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修想了想,决定顺著血水的方向去看看。
蛇絮絮叨叨地跟著他:“您在找什麽?找我的身体吗?”
“我才不关心你的身体。”修说。
“什麽?噢地狱的!您不会是在找那个天使吧?因为不打算靠伯纳德就打算自己去找吗?我那天跟您说了那麽多都白说了!天使那玩意有什麽好?他们冷酷残忍白痴又智障!还掉毛!”
“闭嘴!”
从树林穿过去,眼前出现的,竟然是一座古老的神殿。神殿周围画著一个巨大的法阵,那条血水流进神殿周围画著的法阵里。同时还有其他四处不同方向的血水流过来。
“这里……”蝙蝠瞪大眼睛喃喃,“修,这里……”它喃喃了一阵,也没说出什麽来。
修看看它,走进去。
神殿里燃著蜡烛,似乎还常有人过来的样子。空气里混杂著腥臭的味道。
他刚进去,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室内的昏暗。忽然有人朝他袭来,修正要躲,脚却被後面跟过来的蛇绊了一下,在他倒下的瞬间,身上只觉得一阵刺痛。
──布莱兹!
这是他昏迷前最後的意识。
“啊啊!修!”
蝙蝠惊慌地飞起来。它看见修倒下去,袭击他的是那天宴会上看见的那个老巫师。
而蛇则迅速溜到墙角躲了起来。
巫师等了一会,确定抹在刀上的迷药发生作用了。才把修拖到一处石台上。
“奇怪的灵魂,奇怪的……”他念叨著。那天他想窥视修的灵魂,却被拒绝了,那让他越发好奇起来,可偏偏伯纳德不准他再靠近修。
今天他莫名来到这里,就像有声音在他脑海中指导一样,没想到刚来不久就遇见修。
能够探视这个灵魂,让他兴奋得手都抖了。他抬起手,正要放到修的头上,又忽然想起伯纳德的警告。
他偏头想想,反正伯纳德的客人最後都是要拿来当祭品的,这个也不例外,不要紧。这麽想著,他把手放到修的头上,垂下头闭上眼睛。
“喂!你干什麽?!你对修做什麽?!”蝙蝠惊慌地冲过去想撞开他,但对方纹丝不动。蝙蝠飞了飞,想起布莱兹,连忙飞到蛇藏身的角落。
可是蛇静静地盘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像是睡著了一样。
“喔,这可真是个奇怪的灵魂。”
巫师喃喃自语。他窥探过不少人的灵魂,可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这里是一片荒芜的世界。没有顶也没有底,没有左没有右,没有前没有後,仿佛没有边际,黑暗,混沌。
“往那里走。”
脑子里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指导似的。
老巫师顺著声音指示的方向朝前走去。
黑暗中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老巫师扭头看,他看见鸟,很多很多,有著比这个世界的黑暗更加深沈的色彩。
它们以各种姿态停在各个角落,仿佛完全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
鸟好奇地探头看这个外来者,用自己的方式交流著。
老巫师开始不安起来。
“往前走。”脑子里的声音继续指示。
他继续朝前走去。
有小鸟拍打著翅膀落下来,跟著他走。老巫师战战兢兢想回头。
“不要看。”脑子里的声音指示。
他立刻把头扭回去。
越来越多的鸟跟著他。拍打著翅膀,叽叽咕咕交流,偶尔还互相争吵打架。到最後简直是鸟群在逼著老巫师朝前走,他觉得自己一旦停下仿佛就会立刻被这黑压压的一片吞没。
前方忽然出现亮光。
“噢,他对人类果然很有耐心,我从来没机会走到这麽近过。”脑子里的声音不满地抱怨。老巫师疑惑地左右看看。
“快走!”那声音又催促他。
他离那亮光更近,已经可以完全看清那是什麽。
那亮光居然是个浮在空中的法阵。银色圣洁的冷光流动,而在那光的正中,是一团说不出是实体还是虚空的黑暗。
“噢,天哪,我还以为是只雏鸟,原来比雏鸟更糟糕。”
脑子里的声音说。老巫师忽然明白那团黑暗是什麽,那形状──是颗蛋。
“出去!”
有声音在说。这声音不是来自他脑中,而是来自这整片黑暗的世界。
“出去!”那声音威严而充满压迫感。
“是,我,我──”老巫师下意识後退了几步,一群小鸟哗哗地让开,“我这就──”
他脑子的声音又响起来:“看地上!”
老巫师顺著看过去。这是个封印法阵,他认识,这种法阵的中心画的通常是被封印者的──
“噢,他的印记!终於看到了!”脑子里的声音欢快地说。
“你不是──”这个世界骤然沈默,所有的鸟停止打闹唰地看向他,“你不是一个人!你带了个什麽进来?!”
鸟群猛地狂躁起来,铺天盖地向他袭来。一团火焰立刻围住他,如果盾牌一般。老巫师惊吓著捂著头後退了几步,一脚踩到那银色法阵上。
火焰与银光一下交接,老巫师惊恐地低下头,看见那法阵的圈就这麽被烧出一个洞来。
劈劈啪啪──
身後传来响声,老巫师哆哆嗦嗦扭过头──
蛋壳破了。
“噢,shit。”
蝙蝠惊慌地飞来飞去。修闭著眼睛不动,老巫师闭著眼睛不动,那条蛇倒是睁著眼睛──但他也不动。
大地又开始轰隆隆震动起来。
“快醒醒,快醒醒,”它哭叫著,“快醒醒!”
老巫师的身体突然一下被弹出去,伴随著一声惨叫,不动了。蝙蝠下意识地往後躲,只见修一下翻身起来。
蝙蝠还来不及高兴,却本能地觉得一阵惊恐,动作更加迅速地在对方看见自己之前躲了起来。
“噢,”那条蛇小心翼翼探出头,“糟糕,把小鸟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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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 第二部 12
第十二章
“出什麽事了?”
蝙蝠躲在拐角处小声问。它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就是莫名觉得胆战心惊。
那一边,修从石台上猛地一下弹起来,看上去就像正在追赶什麽。可是他跳起来站稳之後,愤怒的表情却一下变成茫然。他站在那里,扭头环顾四周,又抬起自己的双手打量,一脸莫名其妙。
他再次朝四处看,那越来越明显的迷惑里带上了惶恐不安──至少在蝙蝠看来是这样。蝙蝠从石墙後探头看著,修那副样子让它几乎忘记了最初的恐惧。“他怎麽了?”蝙蝠疑惑又担心地问。
蝙蝠下方,蛇同样跟著在探头看。“噢……”蛇得出结论,“修还没醒。”
“什、什麽?”蝙蝠反sx地问,又扭头去看。修现在看上去的确就像个陷入昏迷的人被突然摇醒一样,迷茫混乱搞不清楚状况。
轰轰轰──忽然一阵巨响,大地又开始震动。
碎石跌落。修本能地跳起来想躲避,可是下一个瞬间就摔倒在地。
蝙蝠张著嘴忘记了惊叫,修的举动看起来像个还不会走路就开始尝试奔跑的孩子似的。
而修则显得更加迷惑。他惊慌又茫然地审视自己的手脚,似乎完全不明白这个身体怎麽会这麽笨重。
大地的第一下震动过去後,很快又开始了更加猛烈的第二次。修一翻身,弓著腰一手撑地稳住身体,以一种防备的姿态警惕地打量周围。
第二次震动停止了。神殿又一次安静下来,蝙蝠却莫名觉得这气氛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一样。它胆战心惊地四处张望。
修看上去和蝙蝠有同样的预感,他的表情看上去难受又不知所措。然後他抱住了自己肩膀,痛苦地垂下头去。烛光把他的影子映到墙上,那影子的背部轮廓不安地颤抖著。
“他想把翅膀张开。”蛇在下面说。
“嗯?”蝙蝠下意识地说,“可是他的翅膀被他爸爸钉住了。”修不应该会尝试张开翅膀,他g本挣不开他背上的银钉,那只会让他痛苦。
“哈。”蛇瞟了蝙蝠一眼。
修的影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那影子就像被什麽紧紧束缚住一般,在努力挣脱捆绑他的枷锁,但无论怎麽挣扎也挣脱不开。最後修大喘著气一手撑到地上,看上去j疲力尽又无比痛苦。影子的颤抖停止了,乖乖蜷缩回被束缚的形态。修大口大口喘著气抬起头来。
“啊啊,”看见修的脸,蝙蝠慌慌张张惊叫起来,“怎麽回事?他哭了呀!到底怎麽了?”它担心地叫著想飞去修的身边,可是刚探出去又立刻闪电般缩回来──那一瞬间它看见墙上修的影子旁边围著一大群黑色的小鸟,像打翻的碗里滚出来的豆子一样撒了一地,叽叽喳喳闹腾著似乎正在安慰他。
蝙蝠一缩回来,就看见下面的蛇正望著自己,看上去非常地不怀好意。
“怎麽了?你不过去吗?”蛇揶揄地问,就像看著一个搞不清状况的白痴。
蝙蝠愤恨地瞪了瞪他,虽然它的确搞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什麽状况。“可是他哭了!”它为自己的冲动争辩,“修不会哭的!肯定是发生什麽事了!他看上去那麽难受!”
“噢,他可不是现在才难受。他一直都这麽难受,只不过从没表现出来而已。”蛇说著,又探头去看,“小鸟出来了,可是修的主意识还没醒。他清醒的时候自我控制力太强,现在算是难得看得到的、他真实的一面。”
“你说什麽?”蛇的潜台词让蝙蝠混乱的小脑袋慢慢理出了点头绪。修还没醒,那麽那里那个是什麽?
──修,你要控制自己。
它脑子里突然冒出丹尼尔经常对修说的话。现在那里那个是没有被控制的“自己”,是真实的修他自己。
蝙蝠被自己理出的真相惊到。它屏住呼吸慢慢探出头去看,那边修抱著膝盖蜷在一片y影里,安静地哭得像孩子一样。蝙蝠一看又不由自主把本能的恐惧压下去,担心起来。“可是他在哭啊。”它说。
蛇用爬行动物特有的目光瞟了它一眼。那只刚刚才被放出来的雏鸟,一个在哭泣的恶魔幼儿,没有比这更危险的生物了。虽然那只小脑袋的蝙蝠听不到,但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简单明了的心理活动──
好饿。
大地又轰隆隆震动起来。修忽然一下跳起来,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张大嘴朝著他刚刚坐的地方一下咬下去。
那是一只有三颗脑袋、血红眼睛的地狱犬。
那只地狱犬一口咬空,仰头嘶吼起来。很快又有几只同样的地狱犬冲进来,直朝修猛扑过去。
这些地狱犬是伯纳德养在这里看守神殿的,因为感受到修所散发的巨大魔力而从神殿各个角落赶过来。它们的组合攻击迅猛而有秩序,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修狼狈得甚至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地上迅速爬走滚动,好几次差点被咬到。
但在最初狼狈的几次闪躲之後,他的动作很快变得灵活起来,看上去已经习惯了这个“笨重”的身体。修躲避得越来越灵巧,地狱犬攻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它们的动作交织成几道眼睛难以捕捉到的黑影。
那画面再次静止下来时,修站在一群龇牙咧嘴的地狱犬中间,手中握住了那把黑色的剑。他抬手看了看手里的剑。那大概不是他预料中的武器。他很饿,身体很笨重,张不开翅膀,手里还拿著一把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的剑──他不高兴地甩了甩手,他仍然在哭,像个孩子一样把所有委屈和愤怒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他就那麽站在那不高兴地哭著,看也不看那群地狱犬一眼,就像它们已经完全不存在一样。地狱犬威胁地低吠,终於他背後有一只地狱犬忍不住高高跳起来扑向他。
那巨大矫健的身体在空中裂成好几块掉到地上,血红的眼睛瞪得老大,四分五裂的身体难以置信地挣扎著想合到一起。
其它几只地狱犬哀号一声後退逃跑。它们的身体在高速奔跑中裂成好几块,掉得满地都是。
蝙蝠目瞪口呆看著这一幕。小鸟们的影子落下来,他地面上的影子扩散开,整个空间里光线也明显变得黯淡。落在地上的尸块像被风干一样迅速干枯化成灰烬消散。
好饿。
不好吃。
修依然像个孩子一样哭泣著,看上去委屈得要命。
他忽然扬起头,不知道是觉察到什麽,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然後他大步朝蝙蝠和蛇藏身的拐角处走过去。
修走过来的同时,小鸟们的影子也跟著顺著墙和地面飞过来。蝙蝠惊慌得到处张望,一低头,只见地上不知什麽时候多了不少黑色的鸟羽──那大概是刚才修和地狱犬缠斗时落下的。蛇用尾巴卷起两g羽毛c在自己脑袋上。
蝙蝠落在地上,想学著蛇的样子把鸟羽c在头上,但怎麽都固定不住。它急得想哭,不知道那条蛇是怎麽办到的──那条蛇的脑袋明明光溜溜的,甚至都没有耳朵呢!
修的脚步越来越近,他影子里的小鸟已经先一步呼啦啦飞过来。蝙蝠战战兢兢蜷缩在一堆鸟毛下,一旁的蛇戴著两g鸟羽,一脸无辜无害地看著走过来的修。
修似乎完全没发现他们,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这麽走过去,向著神殿更深的地方走去。
那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完全从上方滑过之後,蝙蝠慢慢爬出来。旁边的蛇好奇地探头看著修走远的背影:“奇怪,他要去哪……”他停在那,忽然发出一阵惊叫,那叫声让蝙蝠吓了一跳。
然後蛇慌慌张张地──至少看上去是这样──顺著另一条路游走了。蝙蝠左看右看不知该跟著谁,忽然大地又是一轮震动,它惊慌地蹿起来,朝著蛇游走的方向追过去。
神殿很大,像个迷g一样。蛇熟练地在里面转来转去,蝙蝠拼命跟上他的速度。越往里这地方越让它惊慌。空气里腥臭的味道越来越重,几乎让它无法呼吸。它很快就明白这是为什麽,他们路过了好几个巨坑,坑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尸骨──人类的,魔兽的。不少生前呼风唤雨的人,死後就这麽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这里。其中有些甚至还没有完全死去,或是早已死去却仍不死心,空中充满了他们低低的呻吟和恶毒的诅咒。
那些尸骨并不是没有目的地堆在这里。蝙蝠忽然明白过来,这整个神殿就是一个献祭的场所。
有些房间并没有坑,石台上锁著有巨大力量的魔兽的尸块。
蛇忽然在一扇石墙後停下来,蝙蝠跟著停下。只见前面房间的对面,修也同样缩在一片黑暗里小心地探头观察。
“噢!混蛋!”蛇瞪著眼睛看著,“是谁敢这麽乱扔的?!”
那间房子正中的石台上,摆的是布莱兹的身体。
大概是因为祭典,布莱兹的身体也被移到这里。蛇靠在石墙後面看。那边从另一条路过来的修躲在对面的石墙後目不转睛盯著那具身体。他明显是感受到那身体蕴含的力量,小心翼翼踏出一步後,又立刻缩回去。
好一会,大概是确定那身体并没有攻击力。他仍然有些疑惑地,防备著从黑暗中走出来,一步步朝房间中的石台走过去。
“噢!不!他想干什麽?!”蛇缩在石墙後面惊叫。
石台周围画著法阵,既可以防止阵内的祭品逃跑,也可以防止阵外的生物随意靠近。修一脚踩上法阵时,防护的银光一下跃起。
修看也不看随手甩开那光芒,走了进去。他两只眼睛紧紧盯著石台上沈睡的身体,脸上现出兴奋的表情。他伸出手去,想要碰触对方时,一圈幽深的火焰忽然燃起。
那火焰让他惊得往後一缩,才发现那火焰并没有伤害到自己──他的手上已经多了藤蔓一般的契约文字。
蛇目瞪口呆看著。“这是作弊!”他愤愤地用尾巴拍地,“这不公平!这是作弊!”
修抬手看著自己手上多出来的花纹,不太明白那是什麽。他并没有因此困扰,那保护层一样覆盖了布莱兹整具身体的火焰无法伤害他,他只需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蝙蝠搞不清状况地看著前面那一幕,小小的脑袋完全转不过来。“他、他爬到你身上去了。”蝙蝠呆呆地对蛇陈述。
那边修已经爬到石台上,跪伏著打量著下面的身体,抬起手小心翼翼碰触。黑色的火焰猛地高涨起来想要保护自己,但除了增强视觉效果显然一点用也没有。修单纯地高兴著,那炽热又喜悦的目光只有在两种人身上才能看到──热恋中看著恋人的情侣,或是饥肠辘辘看著一顿大餐的食客。
“他那是什麽眼神!你看他那是什麽眼神!”蛇大叫著,一会抬起尾巴捂住自己的眼睛,一会又咬著自己尾巴可怜兮兮地发抖,“我早知道,那些人类是怎麽说来著──垂涎已久!他对我垂涎已久!噢地狱啊!撒旦啊!”
蝙蝠默默看著他夸张的表演,又扭头去看修。“可是,修他看上去好高兴啊。我从没见他这麽高兴过。”
“不不!别那麽对我的身体!”
那边修跨坐在那具身体上,把手放在对方x前闭上眼睛仰起了头。
蛇猛地尖叫起来。
“去叫醒他!快去叫醒他!”蛇尖叫著追赶蝙蝠。
“你、你再过来我就毁你的容!”蝙蝠恐惧地缩在墙角威胁。
那边修保持著同样的姿势,闭著眼睛表情惬意地微微晃动著脑袋。他的双眼慢慢睁开来──哗啦啦,满屋子烛光跟著一暗。
一只巨大的黑色翅膀从他背後张开来,在空中缓慢而优雅地扇动。
空气里安静了好一会。
“他、他好像吃完,开始梳毛了。”蝙蝠咽了口口水说。
巨大的黑色羽翼在空中慢慢扇动。在烛光黯淡的室内,那只羽翼看上去像是实体,又像只是无比深沈的黑暗在空中勾勒出的幻影。
修仍然坐在布莱兹的身体上。刚刚的进食让他挣开了一只翅膀,但也仅仅只够挣开一只而已。挣脱束缚不仅让他受了伤,还让他的背钻心的痛起来。他现在觉得疲倦又痛苦,尽管如此,张开翅膀依旧让他一阵喜悦。
他试著动了动,层层羽毛一下抖开蓬起,又缓缓贴下去。然後他开始理顺抚平因为挣扎而变得凌乱的鸟羽。他的翅膀在墙上投下影子,小鸟们围在周围用嘴帮他梳理。
蛇从石墙後探出头去看,修正在舔翅膀上的伤口。被银钉钉了二十多年的伤口恢复得很慢。他停下来,在那考虑了一会,又望向布莱兹的身体。
蕴含著强大能量的身体看上去没有什麽变化──没有任何干枯灰化的迹象,只是防护的火焰只剩下薄薄一层。被修这麽一看,那奄奄一息的火焰顿时一阵颤抖。
“噢不!不不不!”蛇尖叫著团团转,一扭头看见一旁的蝙蝠正在舔自己的翅膀。
感觉到蛇冰冷的视线,蝙蝠警觉地抬起头,收起翅膀委屈地往一旁缩了缩。它只是看见修梳毛就不由自主想梳理自己的翅膀,它不觉得那条全身上下光溜溜的蛇能理解。
那边修正想再吸收点能量治疗翅膀上的伤,忽然一下翻身起来,警惕地看著一个方向。
有低吼声传来。那吼声听起来像是巨大猛兽的咆哮,又像是由无数呻吟和诅咒交织而成。
两只地狱犬哀嚎著跑进来,看上去并不是在进攻,而是在逃命。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後面伸过来啪地拍下按住它们,紧接著一颗巨大的脑袋冒了出来。
“啊啊啊啊!”看见那颗脑袋的时候,蝙蝠控制不住一阵尖叫。那看上去像颗人头,却是由无数尸骨交缠在一起构成。蝙蝠立刻知道那是什麽,那是从刚才路过的其中一个尸坑中爬出来的。那些罪恶污秽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太久,经年累月,他们的怨念纠缠融合到一体,终於形成了这麽一个巨大的合成尸。
防守法阵已经锁不住它。
那玩意慢慢把自己的整个身体挤进来,整个形态看上去无比恶心而可怖。它慢慢抬起由无数尸体绞合而成的前掌,被拍住的地狱犬被纠结的尸体疯狂啃噬拖拽,悲惨地哀嚎著被扯进尸团里。大片大片的鲜血流出来,又立刻被无数饥渴的嘴舔干净。
蝙蝠简直想尖叫著就这麽晕死过去。
合成尸痛苦又愤怒地发出一声咆哮。太多怨念交缠在一起,太过深沈黑暗,太过猛烈狂暴,最後它在自己的尖叫中完全忘记了痛苦和愤怒的源头,它只想把看到的一切都摧毁撕碎啃噬干净。
“噢,”蛇抬起尾巴拍了拍自己的x口──大概是x口──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他终於可以换换口味了。”
“你、你在说什麽?”蝙蝠难以置信地望著他,“修才不会吃那种东西!”它用翅膀指著说,“那看起来那麽恶心!”
“噢,我以为不以外表做评判标准是人类宣扬的美德呢!”蛇同样用尾巴指著那边尖叫,“否则他岂不是要在我身上赖一辈子!你到哪里去个比我的身体更漂亮的让他从那下来?!”
蝙蝠不知说什麽好地望著他。“而且那是人类的尸体!修从来不吃人类的尸体,僵尸也不吃!”
“他怎麽能这麽挑食?!”
他们说话时,合成尸一巴掌朝修扇过去,修一下跳起来轻巧地落到一旁,看上去的确不知道该拿这个庞然大物怎麽办。
合成尸又是一掌朝他拍过去。合成尸的动作并不快,攻击方式也很单一,但它身体庞大,即使只是简简单单地挥舞手臂在封闭的室内也很有威胁。
修敏捷地闪躲,思考著应对方法。
几次没抓到目标,合成尸朝修狂吼了一声,忽然转过头,看向石台上布莱兹的身体。
蛇一下绷直了上身。
那边修也立刻看向布莱兹,又看看合成尸,显得紧张起来。合成尸g本没理他,一巴掌朝布莱兹拍去,石台被它整个击碎。
蝙蝠不由瞪大了眼睛,才发现修不知何时已经掠到另一边,一只手抓著布莱兹的脚。
“啊啊啊!”蛇尖叫起来。
因为合成尸之前几次拍掌挥拳,整个石质地面已经被毁得一塌糊涂,到处砖石林立。布莱兹一只脚被修抓著,他的脸就这麽向下埋在一堆锋利的断石里。
“不不!我的脸我的脸!”蛇狂叫。
蝙蝠默默看著他。
又一次落空,合成尸越发狂暴,挥掌突然变得迅速。修冷静地闪躲,手上牢牢抓著布莱兹的脚。布莱兹的脑袋依旧保持脸朝下的姿势在地上磕磕碰碰,发出一串咚咚咚的声音。
“不不不!”蛇游出去又立刻缩回来,“他怎麽能这麽对我?他怎麽能这麽对我?他才刚从我身上下来!我的脸!”
蝙蝠往旁边缩了缩。它一点也不觉得那点碎石就能伤了布莱兹,他可是个高阶大恶魔,他脸上的皮肤比那些石头结实多了。
蛇还在惨叫时,忽然发现修正朝自己跑过来。蝙蝠也意识到,可还来不及反应,修已经大步从他们身边跑过,紧跟著的是被他拽著的布莱兹的身体,脸依然朝下,一头中长的金发凌乱地披下来拖到地上,吱溜一下贴著地面被拖走。
蛇用尾巴塞住自己嘴,就差没掉下眼泪来了。
修这麽从他们面前跑过,然後就那麽消失了。
消失了。
蝙蝠张大嘴到处张望。不少蜡烛灭了,本来就光线暗淡的室内能见度更低。
修一定躲进某个黑暗的角落里。高阶暗属x恶魔可以融入黑暗里,修虽然无法与黑暗融为一体,但在黑暗中可以完全隐藏起自己的气息和行迹。
蛇和蝙蝠一同朝虚空般的黑暗沈默地望了望,又转头看向跟著修走过来的合成尸。
“真聪明,”蛇平静地说,“他把我们当成诱饵了。”
“什、什麽?”蝙蝠颤抖著大叫,“不!修不会这麽对我的!”
突然丧失了目标的合成尸在他们面前停下来。那庞然大物艰难地弯腰低下头,朝他们一阵狂吼。
蛇飞快地弹起来,箭一般s出去──逃跑。蝙蝠尖叫著紧跟上他。
一只大掌啪地拍到蛇身後,无数张嘴哢嚓哢嚓朝蛇尾巴的方向咬去。
“噢你干嘛老跟著我,你就不会换个方向飞吸引那玩意的注意力吗?”蛇一边游走一边说。
“修不会这麽对我的!”蝙蝠还在哭叫,同时躲避那只挥来挥去的大手,“这只是巧合!”
合成尸还在後面挥掌,不明白这麽两个小东西怎麽这麽会躲。
“什麽巧合?他早发现我们了,只是觉得没利用价值才没理我们而已。噢,我就知道,他满心想的都是我的身体!”
“他只是没认出我!他要是清醒一定不会这麽对我的!”
合成尸越来越愤怒,两只手握成拳头狠狠砸下。
就在他弯下腰还没来得及起身时,从天花板上深沈的黑暗中,修猛地跳下来,一剑深深没入合成尸的後脑,同时趁著惯x滑下将合成尸剖成两半。
数不清的尸体凄厉地尖叫著朝他伸出手。修背後巨大的翅膀刷地张开,高速扇动起来。
蝙蝠只看见一阵黑影乱舞,画面再次静止时,面前已没有那庞然大物,只剩一地泥泞的尸块。
修缓缓收起翅膀。那上面每一片羽毛,都比空气更轻盈,比刀刃更锋利。对付这种合成尸必须用大范围攻击在一瞬间将它完全消灭掉,他抓住了机会。
他看也没看地上的蝙蝠和蛇一眼,转身走进一片黑暗里,蹲下去,把布莱兹的身体拖出来。
大概是因为保住了自己的食物,他看上去很开心。他蹲在那,正考虑该怎麽把食物带走,忽然又传来一声怒吼。
修身侧的石墙哗啦哗啦破了个大洞,一只合成尸扒著洞口一下把头挤进来,看上去比刚才那只还要庞大许多。
“天、天哪!”蝙蝠张大嘴。合成尸并没有那麽容易出现,如果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导致它们现在成型……天哪,它刚才一路过来究竟经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尸坑?
修当时仍蹲在地上,一扭头正对著那只合成尸恶心的大脸,那颗脑袋一张嘴就朝他咬过来。修一下翻身避开,同时翅膀一扇将布莱兹的身体扫到一边。那颗大脑袋连接几口狠狠冲著他咬过来。修躲避的同时,一把抓起一旁探头张望的蛇,紧接著转身面对合成尸举起手,一串动作流畅迅速而且无比自然。
“噢,嗨──嗯?”
蛇被修一把掐著举起来,就见合成尸正朝自己一口咬下来,也许是感觉到某种威胁,那张嘴就那麽保持大张的姿态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那是个在电影中很常见的场景,在逃跑中突然返身举起枪的逃亡者,和穷追不舍却突然被枪骇住的追杀者。
整个画面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突然静止在那里。
安静。
“我觉得──”被当做武器一样掐著脖子举到空中的蛇说,“这样是不会有用的。”
修似乎完全听不懂蛇的话。他疑惑地抓起蛇看了看,又拍拍蛇的脑袋,奇怪这玩意怎麽没喷火。
合成尸一声狂吼,一口朝他们咬下来。修甩开没用的蛇跳起避开,手中握住那把漆黑的剑。
合成尸已经完全爬过来。它怒吼著缓缓站起。碎石哗啦啦滑落,因为支撑的石墙被破坏,天花板竟然坍塌出一个洞。
阳光倾泻下来。
握著剑正打算进攻的修一下惊恐地躲开。
“噢,”躲起来观战的蛇说,“糟糕,小鸟怕光。”
合成尸慢慢挥舞起拳头,随著它的动作,天花板塌陷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多阳光照进来。
修有一下躲避不及,翅膀有一部分被阳光照到。落在光芒下的部分瞬间消失,他惊恐地坐在地上往後缩了好几步把翅膀收回来,在黑暗中那消失的部分又恢复原状。
如果他再成长,即使是在阳光下他也可以发挥自己的力量。但现在他还太弱了。
修看著外面的阳光,脸上出现害怕的神色。他扭头看向更幽深黑暗的神殿深处。
“修!快跑!”只敢躲在暗处的蝙蝠忍不住叫。
可是修并没有立刻逃走。他冒著危险狼狈地跑到合成尸附近,一边躲闪一边在碎石堆里翻找起来。
他想把没吃完的食物一起带走。
──没有。
他明明记得被他用翅膀扫在这里,可是现在找不到了。
困惑、失望、伤心等等情绪清楚地反应在他脸上。
“怎麽了?他怎麽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蝙蝠紧张地问。那边修到处翻来翻去,看上去越来越焦急,张开嘴发出“啊,啊”的叫声。
被忽略的合成尸一掌朝他盖下来。这次修没有再躲避,他愤怒地扭过头,发出一声尖啸。那声音更像是狂风呼啸而过。
合成尸竟不由自主往後退了退。
无数鸟鸣呼应了他。风声四起,光线再次黯淡下来。
蝙蝠抬起头,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以遮天蔽日的气势,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慢慢合拢。仔细看,那竟然是一大片乌鸦。
修站起来,脸上满是愤怒。阳光在鸟群的遮蔽下越来越暗。
“天哪!修,不行……”蝙蝠惊慌地喃喃,那力量看上去已经远远超过现在的修可以控制的范围。
修紧紧皱著眉,好几次扶著额头低下头去,但仍在持续释放力量。光线越来越暗,那只因为阳光而消失的翅膀再次浮现轮廓,慢慢化成实体。
他一手撑著额头,表情显得越来越痛苦,看上去就像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正进行著一场战争。那扇羽翼即将张开时,他终於抱住头,痛苦地弯下腰去。
鸟群散去,阳光再次照耀,黑色的巨翅消失。
修醒了。
修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麽事。他还没来及整理思绪,就看见一个丑陋的大怪物朝自己攻击过来。
“怎麽回事?那是个什麽东西?”修一边闪躲一边问。他的动作明显没有之前那麽轻巧灵活。
“修?现在是你了吗?你终於醒了!”蝙蝠莫名觉得只想哭。
修放弃了问话。他一翻身躲过攻击滚进蛇和蝙蝠藏身的角落,同时一手抓起蛇。
“嗯?”修莫名看了看手上的蛇,“你怎麽好像小了几圈似的?”
“噢您掐著我干什麽?为什麽我觉得这个场景好像很熟悉?”
“修,修!”蝙蝠哭著扒住修。
修掐著蛇脖子,看了看那边追过来的合体尸。
“噢都说这样是不会……”
“记得自己回家。”修说话的同时,一把将蛇扔出去,正落进合成尸大张的嘴里。
一团黑色的火焰猛地燃起。
蝙蝠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和这个修拉开距离。
修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想借火势点上,可是里面所有的烟连带烟盒都早已在之前的暴雨里湿了个透。他皱了皱眉,只好又放回去。
“这到底怎麽回事?”他问,“我怎麽会到这里来?我刚才做什麽了吗?为什麽背上这麽痛。”
蝙蝠惊恐地瞪著眼睛摇头,它本能地觉得还是不要把刚才那个“修”介绍给现在这个修比较好。
大火很快熄灭。
“布莱兹?”修探头望了望,没看见蛇的身影。他走出去,到处转了转。
更多怪物的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蝙蝠这才想起之前的推断,慌慌张张叫起来:“修!我们得快点出去!”
修虽然还m不清状况,但也意识到这神殿里有不少威胁。“从哪出去?”他问,他连自己是怎麽到这里来的都不知道。他看著从四面通过来通道,又抬头看向破损的天花板,考虑直接爬出去的可能x。
“我们刚刚是从这边……”
轰隆隆──
大地忽然又猛地震动起来。
“这边吗?”修在大地的轰鸣声中喊著问。
蝙蝠忽然呆呆地看向一个方向。深深的通道通向一片黑暗。
“不,”它梦呓似地说,“不,在这里……在这里!”
它忽然尖叫起来,朝著那条通道一头扎进去。
“等等!”修在後面叫,“等地震停……”
“在这里!在这里!”蝙蝠尖叫著,敏捷地躲避从顶上掉下来的碎石,一下消失在一团黑暗里。
修只得跟著它跑进去。
怪物的吼声四处响起,大地震动得越来越厉害。
蝙蝠像被人指引一般,直朝神殿深处飞去。
修一边追赶一边躲避碎石,慢慢和蝙蝠拉开一段距离。最後他眼前出现一间银光闪耀的房间。
修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他很熟悉那银光是什麽──那来自强大的魔法阵。站在门边,修看著地面银光闪耀的花纹,正犹豫要不要踩进去,忽然听见蝙蝠惊喜的叫声:“在这里!在这里!”
他一抬头,就看见蝙蝠从法阵中间的石台上抓起了一个什麽东西。
──在法阵中心,通常不是被法阵封印的物体,就是发动法阵的法器。
“不要动那个!”修喊出口时,蝙蝠已经抓著那东西飞起来。
银光一下消散。
大地的震动停止了。
修站在那,警惕地审视四周。这突然而来的宁静让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紧张而凝滞住。
“封印解开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後响起,修猛地回过头,一个浑身银白的身影浮现在那里。
“圣……”修一愣,立刻抓住最紧要的问题:“你刚刚说什麽封印?”
“天使。”圣者一脸祥和,用布道者仁慈平和的声音说,“holy sh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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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 第二部 13
(新年快乐^^)
第十三章
──快跑!
──伯纳德!快跑!
──伯纳德……
──科特先生!科特先生!
伯纳德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靠在书桌上睡著了。他的下属正一脸紧张地叫他,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
“科特先生,这里很危险,请让我们护送你尽快离开这里!”佣兵团长面色严肃地说。
伯纳德抬头看了看窗外,佣兵团正在激战,虽然他们中不乏训练有素的法师和战士,但情况看上去一点也不妙──他们的对手是正不断从地下爬出来的腐尸。
“怎麽回事?”伯纳德问。
“仪式失败了。”沙哑的声音回答,是站在一旁裹著黑色斗篷垂著头的戴纳,“因为仪式,负面能量达到最高。如果仪式成功,所有负面能量都将被献祭,这里也会被完全净化。但是现在,那股负面能量完全失控了。”
“原来如此。”伯纳德点了点头,看上去并不怎麽紧张,反倒觉得挺有趣似的,“还差一个关键灵魂。”
关键灵魂指的是修。
“科特先生,请快……”
伯纳德不在意地挥手打断佣兵团长焦急地催促。“是怎麽回事呢?他明明说过那个灵魂是特别的。”他用自言自语的语气说。
“那个恶魔说的吗?”戴纳反问。
那个恶魔当然就是梅耶。
200年前,伯纳德年幼时,父母因为意外突然亡故,一众相干或不相干的人来到这座岛想要争夺财产。当时伯纳德借助恶魔的力量杀死所有人,之後因为害怕堕入地狱,而与梅耶做了交易。梅耶保护他不老不死,作为交换伯纳德则帮他在这座岛上准备这场神秘的仪式。
梅耶说过这仪式是为了唤醒天使。这话从一个恶魔嘴里出来未免可笑,伯纳德既不相信,也不怎麽关心。他对引人堕落倒是极其感兴趣──他并不觉得自己“引人堕落”,他不过是给了那些人一个展示自己真实一面的机会,并且让他们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而已。
伯纳德简直爱死了这份工作,并且干得实在b透了。
戴纳又开口:“那恶魔没说错,那个灵魂有非常强大的负面能量,他心底的黑暗比你见过的所有罪恶还要深沈。”
“可是为什麽反而是他没有选错呢?”伯纳德托著下巴说。
佣兵团长越来越紧张:“科特先生!”
伯纳德再次挥手打断了他。
“也许他只是看穿了我的意图而已。”伯纳德自己解释,“就像他,”他指向佣兵团长,“如果不是为了钱,他会这麽在意我的生死吗?我看过太多,我不相信……”他停下来,耳边又响起刚才梦中记起的那个声音:
──伯纳德!快跑!
伯纳德突然看向站在一旁的戴纳。200年过去,自己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人和事,只有戴纳一直在,他总是在。
他总是会默默出现,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样貌,却用同样沙哑的声音报出同一个名字。他的皮肤永远是死者的灰色,他的身体总是在不断腐烂,如同尸体。他会在身体腐烂到无力支撑时消失,然後在之後的某一天,以另一幅面孔回到这里,重新开始。
他总是在这里。像永远不会死去的亡灵,像永远不会消失的罪证。
──他究竟是谁?
伯纳德忽然想。他这麽想的时候甚至感到一丝许久未有的惊恐。他有些奇怪自己这200年来竟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答案太过明显,明显得让他不得不下意识躲避。
“戴纳,”伯纳德问,“‘戴纳’,这是你的名字吗?”
戴纳朝伯纳德的方向偏过头,正要张口,忽然扭头看向林中神殿的方向。
下面进攻的腐尸也感觉到什麽似的,动作突然停下来。
“封印解开了。”戴纳这麽说的时候,身影已经消失在阳台外。
佣兵团长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但敏锐地觉察到这也许是能脱身的最後机会:“科特先生!趁现在……”
“哈,解开了。”是修吗?也只可能是修吧?伯纳德忍不住笑起来。他扶著额头笑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别担心,我会按时付钱。我有任务给你们──这也许是最後一个任务了吧。”
“天使?”修问。
他还不知道圣者从哪里得到力量现出灵体,但那力量显然不怎麽稳定,才刚说两句话那灵体就模糊地晃了晃──跟被干扰的电视讯号似的,蝙蝠的叫声响起来:“这是我的!是我的!”
修终於看清楚蝙蝠抓著的东西──那竟然是一只干枯的手。手腕处的断口很整齐,整只手微微散发著银色的光,看上去更像是一件j致逼真的银器,但修很清楚那的确曾经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
“这是……你的?”修看著那只手问。
图像再次恢复清晰的灵体平静地点了点头。
修不由自主挑起眉:“这个魔法阵是你做的?你在这里封印了一个天使?”说到这里,他立刻想起自己的目的,“如果你能封印天使,那你应该也能封印我……”
圣者打断他:“修,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必须马上把我的手放回去。”
“不!如果那对我有用……”
“那对你没用!……对不起,修,这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封印,那个天使已经死了。”
修一愣,又立刻反应过来。
天使坠落之地。坠落,阵亡……一个天使阵亡,他的尸体掉落在这里。天使坠落之地的真相。
明白过来,他更加难理解:“你在这里封印一个死去的天使?”
“准确地说并不是封印。”圣者解释,“那是个战斗天使,最糟糕的那种。不知道他倒霉地在哪次大战中被杀死,他死时充满愤怒,他的记忆就停留在那个时候,完全不知道战争早已结束。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变成狂天使了。”
“狂天使?”
“这是好听的叫法。你也可以叫他天使僵尸什麽的……啊别那麽看著我,天使那玩意活著的时候都能堕落成魔王,死了以後会变成僵尸爬出来一点也不奇怪。这个魔法阵施放的是一个安宁魔法,用来让这个该死的战争狂心平气和。本来只要再多持续一段时间就能让这个他彻底尘归尘土归土,可是看样子……”圣者感觉了一下四周,“大概是哪个恶魔发现了他,可是无法解开我的魔法阵──当然解不开,”圣者有些得意地说,“我的魔法阵除了我自己谁也解不开。”
“除了你?”修看向被蝙蝠抓著那只手。
圣者姿态庄严而自然地绕开话题:“那恶魔在外面弄了另一个魔法阵,用那些罪恶来刺激那个亡灵。可怜的天使大概要抓狂了,”圣者流利地说著和他外貌装束完全不符的现代流行语,“如果有人同时给你打一针安眠药再打一针兴奋剂,你也得抓狂。还好那个恶魔的魔法阵还没有完成,你快帮我把手放回去。”
“等一下,”修打断他,“如果那个狂天使爬出来会怎麽样?”
“还能怎麽样?大开杀戒。这是个你做恶梦都不可能梦到的可怕的战斗兵器,否则一个恶魔干吗要辛苦把他挖出来……”圣者想起什麽似的,开始自言自语,“如果真的让那个恶魔得到这个狂天使,一件力量堪比上位大恶魔的武器,很有可能会重新引发一轮权利争夺战呢,竟然没有其他恶魔来阻止他吗……”
修没有注意圣者後面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他猜测这里封印著天使才到这里来,结果他找到了魔法阵,也找到了天使,可是那魔法阵无法封印他,那天使也无法净化他。
没有用,这里没有对他有用的东西。
他在这里浪费了多少时间?一个星期?或者更多?
他还剩下多少时间?
如果就这样让那个狂天使出来,就这样让一切都终结在这里……
让一切都终结算了。
这个声音在空荡荡的世界里回响。
对,就这麽终结算了。他很饿,身体很难受,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麽要忍受这种永无止境的折磨,寻找g本就不存在的希望──就为了继续伪装自己是个人类吗?
哈──修这麽想的时候,嘴角不自觉浮出笑意,冷冷的,带著点兴奋。
“修!修!”
修拉回神智,发现是圣者在焦急地叫他。那灵体又开始不稳定起来。
“修,没时间了!你必须马上把我的手放回去!”
管他们的,让他们都去死。
等这世界毁了就没人再来束缚他了,就算他让小鸟们飞出来也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他,多好多好。一片废墟──那多美啊,会很自由吧,会有很多很多食物吧……
“修!”
修不耐烦随口说:“为什麽是我?你自己……”
他话没说完,只见眼前不稳定的灵体一下消失。“不!”蝙蝠又开始尖叫。它小小的身体没力气抓著那只手飞高,它只能努力拽著往後拖。“不!不!这是我的!我的!”
灵体又挣扎著现出来,有些无奈地说:“你看,我现在做不到,你必须……”
灵体再次消失。
“不!”蝙蝠一边努力想抓著那只手飞起来一边冲著修哭叫,甚至露出尖利的牙。
修忽然意识到,灵体的不稳定也许与蝙蝠有关。冷静强大的圣者,与仅仅保留著简单思维的蝙蝠,就像一个人灵魂中理x与感x的两面,他们正与对方激战。
“修!我很抱歉帮不了你,可已经没时间……”
“不!我不给你!”
“修!快点……”
“不不!”
修站在那,冷眼看著。
这人类到底是怎麽回事?修在心里想。作为人类的保护者跟恶魔斗了那麽久,把自己搞得不死不活的就算了,最後连身体都搞没了,还把自己整成一个白痴。而世人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从头到尾,他得到什麽了?
怎麽会有这麽死蠢的生物?
“修!修?”圣者停下来,面色严肃地看著他,“不对,你是……”
“啊!”修忽然像受了惊一样浑身打了个颤,紧接著抱住自己的头。“我……”他大喘了几口气,“我……怎麽回事?封印……该死!”他痛苦皱紧眉,好一会,才喘著气慢慢抬起头。
“好了,好了。”他说。
圣者和他保持距离,警惕地看著他。修没在意那戒备的目光,他看向蝙蝠紧抓不放的那只手,那件干枯冷硬的圣器,想象它有血有r的样子,想象它弹奏魔法咒文的样子,那手指应该是灵活而有温度的。
修慢慢开口:“我不像你,我还没老成个脑残。”
“嗯?”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圣者面露疑惑。
“我说,我不像你那麽死蠢又伟大,我不干没回报的事。”修看向圣者,“我帮你把这里的事情解决掉,那只手就算我的报酬好了。”
圣者愣了愣。“不,修!你还不明白,这里的事不是你能解决的!就算你封印完全解开都不可能!”
“行了,闭嘴。”修说著,居然还笑了笑,“你老了,该退休了。再说,”他看向蝙蝠,“我受够了你那只会哭叫的白痴样,下次换个大点的造型吧。”
“修……”圣者看著他,忽然皱起眉,“糟糕,已经开始了。”
“什麽?”修四周张望,什麽也没看到,甚至连地震都没有。
“看你的手臂!”
修低下头,他的手竟然正在溃烂──他明明记得自己并没有受伤。
“快抓住我的手!”圣者说。
“这是什麽?”修一边问一边迅速把那只手连带昏迷的蝙蝠一起捡起来,那突如其来的溃烂立刻停止,开始慢慢恢复。
“最糟糕的战斗天使,他的力量是瘟疫。”圣者回答,看上去绷紧了神经。
修看了看那只干枯的手。“看来我只能拿著这个去跟他打了,那天使被埋在哪?”
“就在这里,在你脚下,在四面八方,在你目所能及的所有地方。”圣者说,“当年那尸骨落在这里,形成了这整座岛。”
修挑起眉:“啊──哈?”他环顾四周,“哈,下次我应该先问清楚再做承诺。”
“所以我说这不是你能应付的!当年我在这里连续吟唱了三个月的圣歌才让他安静下来!……修,这并不可笑!”
“你在这里唱了三个月的歌?”修控制不住笑起来。“好了好了,”他说,“谁叫我已经答应你了。反正我现在很难受,身体不舒服,心情也不好,”他习惯x去掏烟,才想起那整盒烟都已经湿透,“想清醒一下,连烟都没有;想找个人揍一顿,那条蛇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说到这里他不快地皱了皱眉,“我去把那个──这个天使解决掉,”他笑著看向圣者,“解决给你看。”
戴纳在林中飞速穿梭。无数被埋在地下的腐尸正爬出来,他看也不看随手用镰刀挥开。
忽然一个声音从他身後响起:“噢,跑这麽快,赶著想回到自己身体里去吗?”
戴纳一下停住脚步,转过头。金发恶魔靠在树上,微笑著看著他。
“恶魔。”他慢慢说著,握紧手中的镰刀。
“啊啊,我知道我是什麽,不用你告诉我。”布莱兹说。他头发很乱,脸上也沾了不少灰,衣服像被揉过一样,还少了两颗扣子。
“噢,”布莱兹低头看看自己,“真是抱歉啊,我这样子实在不适合出来见客呢,尤其还是像你这种大人物。”他说著走出来,身姿却像喝醉了酒一样,踉跄了两步,一下又倒回那棵树上。
“啊,”布莱兹晃了晃脑袋,“真是不好意思,我才刚撞了几下头,现在还有点晕。我家那位对我实在太chu暴了,下次我该叫他对我温柔点。”
戴纳以备战的姿态站著,两眼紧紧盯著他。
“噢,你这是什麽眼神?难道你还没想起来自己是谁吗?”
我是谁?戴纳愣了愣。大地微微震颤,与他灵魂共鸣。
是谁?脑海中一些混乱的片段划过。草地,刚刚盛开的花朵,坐在教堂里虔诚祈祷的男孩。
金发恶魔坐在树上哢嚓哢嚓啃著苹果,露出微笑。
“是你……”戴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著布莱兹,“恶魔,我见过你……”
“哎呀呀,那要不要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呢?”
戴纳还在重复:“是你。”他目光沈下来。有腐尸朝他围过来,他手臂轻轻挥出去,那些腐尸在他的碰触下溃烂成一滩尸水。
“噢,”布莱兹扬了扬眉,“看来还是不要了。”
大地再次传来一丝震颤,戴纳又惊觉什麽似的低头看向地面。这片土地在呼唤他。
一片黑色的火光猛地跃起。
“啊,果然,你想回自己的身体里。”布莱兹在火焰中微笑著说,“真抱歉,看来我只好在这里杀掉你了。”
黑色的火焰包围住戴纳,气势汹汹从四面八方朝中间一下合拢,又被呼地逼开。
“噢,”布莱兹靠著树说,“果然要杀掉你没那麽容易呢。”
戴纳站在火焰中,慢慢挥动镰刀:“恶魔……”
他忽然愣了愣,眼前的场景与记忆深处模糊的片段互相重叠,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恶魔,离开这里!”
“噢,死都死了,别这麽容易冲动嘛。”金发恶魔坐在树上欢快地说,哢嚓哢嚓啃苹果。
树下,城堡年幼的主人正在画画。阳光下,他漂亮的眼睛里目光纯净,对包围著他的黑暗与恶意毫无察觉。
天使的亡灵看著那个孩子,他喜欢听那孩子念诵圣经的声音,喜欢听他的祈祷,他的愿望简单而美好。
可他就快死了。亡灵知道。那些为了金钱而聚集过来的人们正在商量如何除掉这个障碍,而他却对那些虚伪的笑脸毫无防备。
“简单,干净,毫无怀疑,简直像初生时的我一样纯洁无辜。”恶魔无比忧伤地啃著苹果,“你居然要眼睁睁看著他死去吗?”
“活人的事,我不管。”没有命令,就不得干涉人世。那是天使所遵守的基本准则,即使他现在只是一个被遗忘的亡灵,他也从未想过要违背。
恶魔嘲讽地笑起来。他静悄悄落在男孩身後,对方什麽也没感觉到。
“滚开!”
“噢噢,别冲动,我不会伤害他的。”恶魔友好地说,“我只是,想帮帮他,帮帮他而已。”恶魔俯下身去,在男孩耳边无声地说了句什麽。於是男孩心里忽然有个念头,他想躲在他叔叔婶婶的房间里,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这麽想著高兴起来,抱著刚刚画完的画蹬蹬蹬跑进屋去。
天使和恶魔在他身後看著,他们都知道当男孩躲在那里时会听见什麽。
“你看,我可什麽都没做,”恶魔说,“我只是让他看看真相而已。”
男孩躲在衣橱里,惊恐地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嘴。
恶魔在窄窄的石墙上,张开双臂一边走一边唱著歌谣:
“好孩子,上天堂;
坏孩子,活得长。”
他笑著身体一歪掉下去,消失在空气中。
“是你……”戴纳盯著布莱兹,“是你!”他脚下一蹬,巨大的镰刀向布莱兹划去。
“噢噢,怎麽一下这麽激动,我又没做什麽。”布莱兹一边躲避戴纳凶猛的攻击一边伤感地说,“我只是把真相揭出来给你们看而已。给他看他看不到的真相,给你看你看不到的真相。怎麽每次我做好事都没人感谢我。”
他停下来,瞟了眼手臂上开始溃烂的伤口。
“我倒想让你告诉我这是怎麽回事呢,一个天使的亡灵竟然在帮助恶魔污染自己的身体?你到底想干什麽?你应该知道狂天使是属於地狱的死物,那可是你的阵营所不允许的存在。”
“罪恶的,罪恶的……我不想看,不要让我看……罪恶的……”戴纳混乱地念著,随著封印的解开,这片大地与他共鸣,越来越炽烈的愤怒完全占据了他的思维,“罪恶的!”
“啊,”在一旁观察的布莱兹微微抬起下巴,“原来如此。因为太过痛恨罪恶,为了毁灭罪恶而不惜犯罪吗?”
锋利的镰刀猛地挥出去。
那张一半清秀一半狰狞的脸上,两道目光因为狂乱到极致而冷下来。
“结束吧。”他说。
修走出神殿,一路上他看见几只合成尸,那些庞然大物正在嚎叫中溃烂。
神殿外,目所能及,已是一片死寂。
“这就是所谓的净化吗?”修不由开口,“只是简单的消灭,抹去。”想到那些想要救赎而彼此撕杀的人,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什麽恶魔、天使的都靠不住,但人类总是可以靠自己。”
他说著,影子从他脚下朝四面八方迅速扩张开。
跟在他身後的圣者忍不住开口:“修,你不能吃……”
“啊,如果吃下一个天使,我大概就直接转变了。”修笑著舔舔嘴唇,“这麽大一只,吞下去我的力量大概能够上一个君主吧。……好了,开玩笑而已,你别这麽严肃,现在气氛已经够糟糕的了。”他轻松地说,“如果你还有力气,帮我祈祷这玩意别那麽快爬出来吧。”
“修,你想……”圣者忽然明白修想干什麽了,“这样有用?”
“总可以试一下。”
修施用的是另一种力量──隐藏。
他在黑暗中藏起了一切,所有行迹、气息,所有罪恶。那力量只释放在他的影子以及被影子覆盖的黑暗里,站在影子之上的人几乎不会有什麽感觉,但影子之下的“岛”则不同。当影子慢慢扩散开时,“他”的感官将会被一点一点隔绝,“他”所能感觉到的所有一切,都将一点点隐去,一点点消失;当影子完全覆盖住他时,“他”将彻底与外界隔绝开,陷入绝对的黑暗世界,那里一片虚无,什麽都没有,什麽都不再有。
修的理解是,圣者曾经成功安抚了那个亡魂,再次刺激他的是这个岛上的罪恶。那麽只要让他看到那些罪恶消亡,让他再感觉不到那些罪恶,应该就能再次让他进入沈眠。
圣者看著修。几分锺之前修甚至不知道这里究竟藏著个什麽东西,仅仅是从自己的几句话不经意透露的信息里,他就在这麽短的时间内想出办法,并且毫不犹豫地开始尝试。圣者很高兴修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他可一点也不想在战场上遇见修这种人,这种冷静理智又毫不按理出牌的疯子,他们比那些拥有绝对武力的家夥还要可怕得多。
他们说话时,修的影子仍在继续扩展。他们已经看不见影子的边界,但要覆盖整个岛这还远远不够。
还需要释放更多力量,更多更多……
一只巨大的翅膀在修背後张开。乌鸦们聒噪著,黑压压遮住一片天空。
周围光线暗下来,影子的范围又缓缓扩大了一点。但这仍然不够,要遮蔽整座岛,还需要更多,更多……
还有,他还有更多力量可以释放。修的眼睛已经完全被黑暗浸染,翅膀慢慢扇动,很快形成一阵狂风。天空中,乌云开始聚集。
黑影在岛上扩张的同时,那具庞大的尸体也在不断变化,释放出越来越强大的力量。
“太快了。”圣者望向林中忽然说。
修抬眼看过去,似乎有什麽薄薄的一层正贴著地面迅速蔓延过来。
“是毒菌。他注意到你的存在了,开始集中向你攻击了。快画那多林书第三章第十五系法阵。”
“什麽?”正全神贯注控制力量的修不得不分神问,“我不会,而且我现在……”
“我教你!快点!否则你马上就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连我都得跟著你遭殃!”
该死。修不得不拿出小刀,他很想把刀直接丢给圣者,但那个纯灵体现在除了能发出点声音其他什麽也做不了。
他按著圣者的指示,用刀在地上画了个圈──只够容纳他一人。
“那太小了……”
“闭嘴!”他现在没时间也没j力去画个更大的,“接下来该画什麽?”
在魔法方面修只是个初学者,再加上他现在还得分心控制力量,画起各种魔法符号来既不利落也不怎麽好看。圣者一边指导他一边忍不住抱怨:“这可实在太丑了……所以我才说你应该画个大点的圈……天哪为什麽这麽简单的符号你都……啊,抱歉,职业病而已。”圣者面对修的瞪视摆出和蔼的姿态。
毒菌在地面上迅速蔓延,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形态。一片连著一片,坑坑洼洼的,不断渗出浓稠的y体,看上去就像被病菌腐蚀的皮肤。
修迅速画完最後一个符号站起身来。毒菌的蔓延在魔法阵外不甘地停下,看上去虎视眈眈的。
咕噜噜──
一个一个脓疱鼓起来,恶心而不详地鼓动著。
修把目光收回来,一心一意控制力量的流动。
“修,还需要多久?”
修没有回答,一个岛的面积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巨大,他甚至不确定他的力量能完全覆盖住整个岛。
“看来来不及了。”圣者无比平静地说。
嗡──
听见飞虫撞过来的声音,修本能x地扭头避开。睁开眼看过去,那似乎是一只蝗虫。
很快又有第二只,第三只,连接朝他撞过来。
“圣……”修扭头想询问,但圣者的灵体并不在那里。这次圣者突然出现也许是因为情况紧急而动用了储备的能量,那能量大概已经耗尽了。
袭击他的蝗虫越来越多。修虽然不知道这些“蝗虫”究竟是什麽,也本能地明白不能被它们咬到。这些细小高速的飞虫实在太难防御,何况修现在无法踏出魔法阵,就跟个站著的活靶子一样。
修一分心,云层立刻散去不少。他不得不马上把注意力拉回来。
蝗虫嗡嗡朝他袭来。修全心控制力量,没有任何防备。
他并没有被攻击到。一只蝗虫朝著他的脸猛冲过去时,在半空被一只乌鸦一口吞下。更多乌鸦飞来,与密集的飞虫在空中展开厮杀。
修闭著眼睛纹丝不动。他的影子又开始缓缓朝海岸推进。
──在那边!
交战中,戴纳几次朝树林中修所在的方向望去。大地的哀鸣传递给他,阻碍在那里!
他刚想抽身离开,几条火蛇凶猛的攻击又将他困在原地。
“噢!不,你的战场在这里。”布莱兹c纵著火蛇,抬头看了看天空,“这麽快就学会控制天象了,他的成长果然有点太快了呢。”
他向後轻轻跃开,避开戴纳的刀锋。
“这麽想拿回自己的身体吗?也难怪,你附在区区人类的身体上无法发挥力量,连仅仅是个分身的我都杀不了。”
刀锋从他脑袋边擦过,切断几缕金发。
“不过你到底想要那力量做什麽?你应该知道,当你回到那具死体上变成狂天使时,你就完全堕落成地狱的死物了。”
“力量──”戴纳痛苦而愤怒地呓语,“力量,消灭,终结。”
“死後原本应该回归天堂的亡魂,却因为犯了愤怒的罪而被困在死去的身体旁,变成这个不死不活的模样。可我明明记得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恢复清醒了,亡魂──”布莱兹手中火链架住镰刀的间隙,凑过去问,“你现在的愤怒原因是什麽?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戴纳没说话,一刀猛地斩下去,布莱兹化成一团火避走。
“脑子还是一贯的不好使。”再次出现的布莱兹整了整衣服,有些悲痛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抬眼看向戴纳,“这样对峙下去也不知要打到什麽时候,想一点都不牺牲就取胜果然不行呢。”
修身边的乱战已经渐渐安静下来。
地面上鼓动的脓包向空中喷出y体,也许还有别的什麽r眼看不见的东西。乌鸦的翅膀、身体被击中的部分立刻被腐蚀出一个洞。受伤的乌鸦掉下来落在霉菌上,还在挣扎时就开始腐烂,从羽毛到皮肤到肌r,一层层融化,最後连骨头都被霉菌啃噬干净。剩下的乌鸦围在他身边努力想要保护他。
云层越来越厚,修的影子离海岸越来越近。他紧张而疲倦,意识慢慢被抽离了身体一般。他就地坐下去──连这个动作都是缓缓地,正好坐在那个小小的魔法阵里。
周围的脓包开始向他喷s。修翅膀一卷将自己完全裹住。
──不想就这麽死在这里。
这麽想著,在最後一只乌鸦也落下後,空气中再次响起无数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在翅膀包围所形成的黑暗世界里,修喃喃说,“上次,在赫尔曼森医院的时候,如果我不管贝拉而拿了那朵花,如果我枉顾贝拉的生死而拿了那朵花,那我是不是就会成为人类了呢?”
外界的鸟类在聒噪,他能清楚地听见它们,感觉到它们。
“如果现在,我因为释放力量过度而转变,那我是不是就是恶魔了呢?”他停了停,眼睛已经快要闭上,“面对伯纳德的时候,我真的,真的很想相信……明明连神自己都说,不要试探他,为何却要来试探我们?”
“修!修!”蝙蝠大声叫他。不知什麽时候清醒的小家夥对外界正发生的事似乎一点也不了解,它趴在自己那只干枯的手上,兴奋得不得了。“修,你说以後我变成什麽样子比较好?”
“不知道。脑袋大一点,安静一点的。”
“猫头鹰好不好?”蝙蝠有些害羞地问。
“好。”修笑著说,真心的,基本上鸟类他都觉得很好。
天色完全暗下来,y影已经覆盖整座岛。
大地猛地一阵剧烈震动,就像濒死前最後的挣扎。
然後一切陷入平静。
修的翅膀慢慢张开,他睁开眼看出去,地上的霉菌已经消失,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看上去他赌对了,这方法的确有用。
修有些奇怪自己还保留著清醒的意识,虽然很疲倦。他保持清醒的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背上的银钉和正握著圣者的手;一个是因为他对力量的控制力在不断增强;而最大的原因则是他现在的力量完全超过他的预计。他并不需要过分“超常”发挥去使用它们,虽然要控制这麽强大的力量已经达到失控的临界点,但依然勉强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
是他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突然一下增强了,而且增强了很多。
修不由皱了皱眉,那大概与他昏迷以及封印被解开有关。但他此刻没力气去想更多。虽然现在整个岛已经安静下来,但要维持这个状态,他还必须持续释放力量。
修开始计算还需要多长时间。他最初的估计是如果这个办法能成功,那麽就当用他来换了圣者的手。现在瘟疫的力量已经沈睡,蝙蝠可以拿走他的手了──哦,也许待会就得叫他猫头鹰什麽的。
圣者说过只要维持足够长的时间就能让那个亡魂彻底归於尘土──那时间究竟是多长?
忽然想起那首古诗上说:“神圣的灵魂忘记了愤怒,陷入沈睡。他将用一千年的日与夜来回归。不要唤醒他。”
一千年……修忍不住笑了笑,如果这“一千年”是个具体的数字,那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算的?
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为那时间实在比他预计的短了很多很多。
修最初认为只要把那个亡魂的感官完全隔绝开,效果相当於圣者释放的安宁魔法,就能让他在安静中进入沈睡。而一开始的结果看上去也符合他的猜想。
但事实上,修的猜测有一点偏差。
安宁魔法能带给接受者平静,而那片黑暗则是隔绝了一切感官,剩下的只是一片虚无。
什麽都没有,什麽都不再有。
於是善恶也没有了意义,愤怒也失去依托的对象。
世界也不再有,自己也不再有,现在也不再有。
“有”本身都变成虚无。
那不是沈睡。
那是死亡。
那一刻,那个狂怒了千万年的死体,终於完完全全迎来自己的消亡。
整座岛开始崩塌。
“修!你听到什麽了吗?”蝙蝠忽然叫起来。
“嗯?”疲倦得几乎失去意识的修勉强睁开眼睛,感受周围。大地正在剧烈震动。
“怎、怎麽回事?失败了吗?”蝙蝠紧紧扒在自己手上,慌乱地四下张望。
那也是修的第一想法,但他的影子把地底真实的境况传递给他。
“不,”修有些难以置信地说,“这座岛……该死!一千年早就过了!这座岛要沈了!”
死去的躯体本就应该腐坏消亡。这具仅仅凭借愤怒而凝聚千年不灭的死体,在那愤怒消失的一瞬间,也开始回归自己应有的形态。
大地上剧烈震动著,出现一道道裂痕,像一张张裂开的嘴。树木大片大片倒下。
修挣扎著站起来,他必须尽快离开。
“啊,”布莱兹看看周围,“我亲爱的主人,他可干得真不错。你说是吗?”他看向戴纳。
戴纳喘著气没有说话,他的身体抽动著,布莱兹的右手贯穿了他的x口。
“真抱歉,今天地狱不招人。”布莱兹露出优雅而冰冷的微笑,“我送你回天堂吧。”
戴纳忽然一拳挥过来,在布莱兹避开的同时将自己的身体抽了出去,他捂著x口迅速消失在布莱兹的视野里。
“噢──”布莱兹皱了皱眉,“这可不能怪我,我已经尽力了。”他用严肃的声音说,自己给自己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整只手正在溃烂发脓,看上去无比恶心。布莱兹毫不介意地转了转手臂,高兴地评价:“一只手换一个高阶天使 ,我还是很厉害的。”他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抬起一g手指,“啊──我的那位小主人,不知道他怎麽样了?
“希望他顺利把从我这吸收的能量都用光了,我可不想做下一个受害者。”他开心地笑著,乐颠颠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戴纳捂著x口,在树林中疾驰。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整座岛在不断崩塌粉碎。戴纳一边疾驰一边防备地上的裂缝和倒塌的树木。
越来越多的记忆涌上来,他终於完全想起来了。
他是亡魂,这座岛的亡魂。
他早已死了,後来连愤怒都已不在。他本来应该陷入永远的沈睡,为什麽会再次被唤醒?
──真的有天使吗?
──天使会保护我吗?
一个孩子的祈祷唤醒了他。
伯纳德……伯纳德唤醒了他。
──你居然要眼睁睁看著他死去吗?
──活人的事,我不管。
但他还是没有忍住。他干预了活人的世界。
是的,他想起来了。戴纳……戴纳原本是另一个孩子的名字,是伯纳德表哥的名字。因为自己死去的身体无法动弹,於是那天在戴纳为弟弟祈祷时,自己借用了他的身体。
他想起自己带著仍是孩子的伯纳德逃跑时的场景。他带著那孩子跑向港口,那个时间会有渔船来送鱼,忠诚的老管家正在那里等待带著小主人远走。
那是他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
那种感觉,大概就是活著吧?
活著,然後是,死亡。
他想带伯纳德逃走,伯纳德却借机把他推下断壁,杀死了他。
他并不是无力躲避,他只是毫无防备。
他并不是真的死去──或者说,反正他早已死去。只是那天他就那麽躺在戴纳死去的身体里,用戴纳死去的眼睛看著伯纳德走近,又走远。
那一刻,他真实地体会到了死亡。
戴纳在树林里疾驰。
他想起来了。
他想要拿回自己的力量。
他想要──
他想要……
戴纳的身体越来越轻盈,最後化成一团白色的光芒。
到处在坍塌,整栋建筑摇摇欲坠。
所有人不是死了,就是早已逃走。只有伯纳德依然在,他依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在等待一个终结。
“戴纳。”
他念著这个名字。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原来没有。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原来只是在逃避。
──伯纳德!快跑!
戴纳,当年那个想要带他逃走的人。
可是当年,他并不想走。他贪恋家族财富,舍不得奢华的生活,他憎恨那些想要夺走它们的人。
於是他杀了那个想带他逃走的人,并且利用了他的死。
他杀了戴纳。
“伯纳德──”
熟悉的声音传来。
“戴纳吗?你终於──”
伯纳德慢悠悠转过身,随即愣了愣。站在那里的是一团人形的圣光。圣洁,纯净,毫无瑕疵,毫无温度。
“原来是这样……原来……”
“伯纳德,”那团光芒慢慢念著他的名字,声音如雷霆般威严而愤怒。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你,唤醒我;你,杀死我──”
在他靠近时,一团黑影从伯纳德身上划开──那来自梅耶给他的护身符。光团在黑影前停下来,愤怒地瞪视著伯纳德。他无法再靠近,200年,他一直无法突破这层防护。力量!他需要更多力量!
“这才是你等了200年的原因吗?”忽然明白过来,伯纳德轻声问,同时一把扯下那块附身符,扔出窗外。
光团走过来,向他伸出手。
──伯纳德!快跑!
“始终是你来带我走。”
“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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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 第二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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