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惊闻此事后立即赶来请张婕妤回去,张婕妤泣道“你娘不慎,激怒了你爹爹,恐妨哥前程。如今只得长跪请罪,若无你爹爹之命,断不敢私自回去。”
赵瑗遂除外服跪于赵构寝宫前为母谢罪,赵构命人请他起身,他伏首哭道“瑗惶恐,此事因瑗而起,愿长跪于阶前代娘请罪,请父皇责罚瑗,让娘回宫歇息。”
良久,殿内才传来赵构冷淡的声音“都回去罢。此事与你无关。”
由此,除了岳飞无人再敢提跟立储有关的任何事,就连以往宫眷们常爱谈论的,瑗与璩的比较都成了禁忌的话题。
张婕妤经此一事,心情郁结难以释怀,不若往常那般爱笑,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常常患病。赵构似略感愧疚,于绍兴十年十二月乙未进封她为婉仪,但同时也进封了吴才人,连品阶名称都一样,也是婉仪。
宋内命妇分为五品一、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二、大仪、贵仪、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婉仪、婉容、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三、婕妤;四、美人;五、才人、贵人。
这次进封,张婕妤只进一品,而吴才人则升了三级,从此二人并列,于张婕妤来说,倒是明升暗降了。
2和议
绍兴十一年春,某日赵构召秦桧等重臣入禁中赏花赐宴,以往这类事赵瑗都会于一旁作陪,但此番竟缺席,独自来柔福府中。
柔福问他“你父皇赐宴众臣,你何以不去”
赵瑗蹙眉答“我不想看见秦桧。”他从小在赵构膝下长大,亦逐渐学会遇事不露喜愠之色,但现在提及此人,不由仍现一脸鄙夷。
柔福便微笑“你厌恶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如今多见一眼也不愿”
赵瑗低首,先是沉默,思量半晌,才说出原因“我听见他与父皇密议,说接到完颜宗弼手书,宗弼告诉他议和条件必杀岳飞,而后和可成。”
“岳飞”柔福沉吟,问“他如今是否还是一心北伐,议迎二帝”
“是,”赵瑗颔首说“只是今年正月宗弼率十万大军直入淮西,父皇命张俊、杨沂中、刘锜迎敌,并命岳飞领兵东援,岳飞没立即赶到,金军是被杨沂中、刘锜与张俊的部将王德击退的。待杨沂中、刘锜还军后,宗弼忽然又命金将回师攻陷毫州,重创杨沂中与王德的援军。岳飞这次闻讯后驰援,而金军已安然渡淮北上。为命岳飞增援淮西,父皇先后下亲札十三次,但他这两次都没及时赶往,因此父皇十分不快。”
柔福问“岳飞可有说迟去的原因”
“说了,一是他偶感寒嗽,一是岳家军缺乏粮草。”赵瑗叹了口气“但朝中大臣都说,他这是因上次北伐受阻,心中颇有怨气,所以”
绍兴十年,岳飞率岳家军与宗弼大军交锋多有胜迹。七月先取得郾城大捷,以步兵上阵迎击金骑兵,用麻扎刀、提刀、大斧等利器将拽着金兵大砍大劈,金军尸横遍野,宗弼不得已转战颍昌。岳飞料到他有此着,先命岳云驰援,再次击败宗弼骑兵三万。宗弼后在距汴京西南四十五里处的朱仙镇驻军十万,欲阻岳飞进军,不想岳飞只先遣五百铁骑为前哨便已搅乱金军阵势,岳飞再挺枪跃马,驰入金军阵内,众将奋勇向前,金兵十毙六七,全面溃败,宗弼匆匆驰回汴京,才得保性命。
由此北方义军纷纷响应,捷报频传,岳飞也准备召谕诸将,整装出发乘胜追击,豪言道“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
但赵构与秦桧意在议和,连下了十二道金牌令岳飞班师。此前秦桧已先致书张俊、杨沂中、韩世忠、刘锜等人,命其回撤。岳飞见诸将已奉命后撤,自己坚持下去不免陷入孤军深入之境地,亦只好领命班师,然心中悲愤,班师前向东再拜,泣道“十载功劳,一旦废弃,奈何奈何”
“唉,他日后真要留神了”听了赵瑗的话,柔福亦不禁感叹“恃才而不自晦,于你父皇是大忌。”
赵瑗凝神看柔福,忽然脱口说“其实姑姑也经常说父皇不爱听的话,做使他不快的事,但他总能容忍像姑姑与岳少保这样敢逆父皇意的人,世间真无几个。”
“那不一样。我是女子,手中又无兵权,跟他耍点性子,他只当是猫儿狗儿闹,”柔福呵呵一笑,然转瞬间神情又变得凝重,“若换作手握重兵的将领跟他耍性子,他只怕会立即想起苗刘之变。”
她移步举目,望一碧如洗的净空,道“我倒不怕逆他的意,于国于家无用,亦无所牵挂,惹恼了他,大不了一死而已。但岳飞似他这般能人不多,若因意气枉送性命,是真可惜。”
这年四月,赵构采纳给事中范同建议,下诏命韩世忠、张俊、岳飞相继入觐,任韩世忠、张俊为枢密使,岳飞为枢密副使,将他们原先主持的淮东、淮西与京湖三宣抚司统制以下的官兵划归三省、枢密院统一指挥,改称统制御前诸军,再加杨沂中开府仪同三司,赐名存中。此举明升官爵、隐夺兵柄,为防私交甚好的韩、岳二人联手与朝廷抗衡,赵构刻意将二人分开,让韩世忠留御前任用,而命张俊、岳飞前往楚州措置战守事宜。
秦桧既得宗弼之信,便极力营谋,必欲置岳飞于死地。先提拔其党羽万俟禼为右谏议大夫,再授意其于七月上疏,先指岳飞“爵高禄厚,志满意得,平昔功名之念,日以颓坠”;再提增援淮西之事“稽违诏旨,不以时发”;又称其淮东视师,“沮丧士气,动摇民心”;另不忘隐约暗示之前岳飞撂担子上庐山一事,“日谋引去,以就安闲”。
赵构倒未立即就此表态,但岳飞遭此弹劾,既难忍受亦意识到处境堪忧,次月便累表请罢枢柄,赵构很快准奏,罢去他枢密副使之职,改任他为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充万寿观使。
岳飞改任宫观闲职后,秦桧再无顾忌,与张俊密谋,欲重金悬赏,诱岳飞部将告发岳飞过失,却无人应命。后张俊又听说岳飞曾因故欲斩部将统制王贵,且屡加刑杖,便劝王贵对岳飞加以攻讦。王贵一听连连摆首,道“大将手握兵权,总不免以赏罚使人,若以此为怨,将怨不胜怨了。”但张俊并不就此作罢,改以私事要挟,终令王贵胆怯,勉强就范。
随后张俊又买通屡受张宪抑制的副统制王俊,命王俊向王贵告发岳飞副都统制张宪,诬陷其在岳飞交出兵权后欲裹挟岳家军离去,以此威逼朝廷还兵于岳飞。王贵将王俊状词呈交镇江枢府,张俊接了,即遣王贵将张宪捕来,亲自审讯。
张宪自不肯认罪,连声喊冤,虽经张俊严刑逼供,仍不屈招,始终坚持“宪宁受死,不敢虚供。”张俊遂自造一纸口供,送交秦桧上报朝廷,诬指张宪与岳飞勾结谋反。
十月,赵构下旨,将少保岳飞及其子岳云投入大理寺狱,并设用以查办谋反大案的“诏狱”审理此案,命御史中丞何铸、大理卿周三畏讯问。
岳飞受审并不多言,只说“皇天后土,可表此心。”随即解衣露背,请何周二人审视。两人一看,但见他背上刺着深入肤理的四个大字尽忠报国。
何铸与周三畏不禁亦对岳飞心生敬意,向秦桧力辩其无罪。秦桧不悦,道“此乃圣上之意,尔等岂敢不从”
何铸叹道“我等何敢左袒岳飞,实乃强敌未灭,无故杀一大将,失士卒之心,非社稷之长计”
言罢,何周二人请辞离去。秦桧便改命谏议大夫万俟卨办理此案。万俟卨是秦桧心腹,又素与飞有隙,自然竭力逼供,对岳飞几番酷刑拷打,但始终不能迫其认罪,到最后,岳飞只在狱案上愤然写下八个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这年岁末,赵瑗忽夜驰快马至柔福府,下马后急奔入内找到柔福,喘着气说“姑姑,你救救岳少保罢,他要被赐死了”
柔福站起身,睁目道“他,决定了”
“是秦桧。”赵瑗忿然,“经他授意,岳少保被处以谋反罪。许多朝臣都上书营救,连太傅韩世忠也挺身而出,质问秦桧有何谋反罪证。秦桧亦只能支吾道其事体莫须有。韩世忠怒道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再据理力争,但秦桧置之不理,一心要治死岳少保。”
听到这里,柔福低垂双睫若有所思“不,最希望岳飞死的,倒不是秦桧。”
赵瑗一怔,心下明白她意指谁,却又不敢接话,只好继续说“昨日建州布衣刘允升汇集士民,要向父皇申诉岳飞冤情,今日秦桧得讯后连夜入宫,那时父皇正在资善堂教我习字,秦桧竟也不避我,径直对父皇说擒虎易,纵虎难,岳飞一案久悬未决,恐生他变,请陛下速作决定。父皇想了想,说那就赐死罢。说完挥袖命秦桧退出,继续从容挥毫,又过半个时辰才回寝宫。我一待父皇离开便策马来找姑姑。请姑姑入宫见父皇,为岳少保求情罢。”
“我”柔福不由浅笑,问他“你以为,我救得了你父皇决心要杀的人”
“若世间尚有能救他的人,也只能是姑姑了。”赵瑗双目闪亮,仍是蕴满希望的模样,“我记得绍兴八年,姑姑曾说服过父皇,不拜迎金人及接受他们的册封。如今若姑姑出面,亦有使父皇收回成命的可能。”
“你错了,瑗。”柔福摇摇头,语调只是淡淡,唇角笑意仍在,但看他的眼睛中有无计可消的悲哀,“我无法改变他我也从来不曾,改变过他。”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癸巳,赵构下旨,岳飞以毒酒赐死,张宪、岳云依军法斩首。
宋金绍兴和议于岳飞死前一月签署,双方约以淮水中流画疆,宋割唐、邓二州与金,岁奉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休兵息民,各守境土。
和议既成,赵构便命人着手筹备奉迎徽宗梓宫及皇太后韦氏归宋事宜,并早早地下旨命起建祝圣寿道场,预备明年为南归的皇太后贺寿。
“明年将庆皇太后六十三岁寿辰,虽非大寿,但因是太后回銮后首庆生辰,务必隆重,一切应早作准备。”赵构特意强调嘱咐。
承旨官之前便细查过相应资料,太后年岁自然已熟记于心,但此刻听赵构这般说,倒愣了愣,讷讷道“据宫中籍册记载,皇太后生于哲宗天佑四年,明年应是五十三岁”
“放肆”赵构立时勃然大怒,拍案道“皇太后是朕亲娘,难道朕会记错母亲年岁皇太后生于神宗元丰二年,明年正是六十三岁宫中籍册历经战乱必有纰漏,但此等大事岂可出错,还不快通审一遍,将错处统统修正”
承旨官惧而伏地谢罪,忙唯唯诺诺地领了旨,出去后立即着人通审籍册,将皇太后韦氏的年龄改大了十岁。
3伤春
绍兴十二年春,正月壬寅,赵构下诏命建国公瑗出宫就外第。
赵瑗时年十六,在宫外的府邸赵构早为他备好,但自去年入冬起,张婉仪便缠绵病榻,过了年仍不见好,赵瑗忧心如焚,跪请赵构许他继续照料病母,晚些再出宫。赵构答应,让他再留居宫中两月。
张婉仪病得不轻,听说瑗将离宫别居更是忧伤,病势日趋沉重。赵瑗每日侍侯于她病榻边,不敢擅离,到后来见母亲情形不妙,更是衣不解带地昼夜陪护。
婴茀亦每日都会至张婉仪处探望。某日来时,见张婉仪昏昏沉沉地兀自躺着,而赵瑗疲惫之极,伏于所坐椅子扶手上小寐,面容也是憔悴不堪,便轻叹了一声,命人取一件外袍,自己亲自为赵瑗盖上。
赵瑗却立时惊醒,马上起身向她行礼。
婴茀微笑道“瑗哥事母至孝,中外称颂。然亦应仔细身体,若因过于劳累也病倒了,你母亲看见不知将多伤心,痊愈之期只怕倒会因此延后。”
随即转首命宫人“送建国公回宫歇息。”
赵瑗并不欲走,启唇想自请留下,婴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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