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说想见小小夫人。”
瑶瑶一惊,手中杯滑落下来,“砰”地一声,酒倾杯碎。
宗隽再取一酒杯,依旧提了酒壶边注边对瑞哥说“你先回去,告诉她小小夫人随后就到。”
瑶瑶神色便又哀戚,在他足前继续跪着频频拭泪。瑞哥不解地看着,一时未移步。宗隽搁下酒壶,抬眼淡问“还不走”她才惊觉,垂首后退离去。
宗隽再对瑶瑶笑笑,道“这杯还是鸩酒。我看你刚才选了左边的,那么这一杯还是你饮了”
瑶瑶悚然抬首,惶惶地摇摇头。
“那就再选。”宗隽命令“快,我无耐心久等。”
凄然沉默半晌,瑶瑶作了最后的抉择。这次,她的手朝右边探去。
宗隽面无表情地端坐着,一瞬不瞬地看瑶瑶将右边的酒饮尽。
饮尽,瑶瑶将酒杯搁在地上,手依然在颤,使那杯底在地面连续击出一串轻微的脆响。又有两滴泪珠夺眶而出,滑过她的脸,萦在颌下,清圆如朝露。
梨花带雨般柔弱。他漠然看着,却想起柔福流泪的情景,与此大不相同,就连她的眼泪中都仿佛长有傲骨。
瑶瑶无依地伏于冰冷地面上越哭越伤心,目中满是愧疚之色,喃喃地不住唤“姐姐,姐姐”
“你不必觉得对不起她。”宗隽对她说,一笑,很温和“其实你是救了她。”
瑶瑶抬头,甚是困惑地等他解释,宗隽却不再说什么,直到她自己觉得体内有了异样反应。
她紧按胸腹,骤然而生的痛苦令她眉眼几欲缩至一处,她失神地拿起刚才的酒杯“这酒”
“我记错了,左边的无毒,右边的才是鸩酒。”宗隽持起左边酒一饮而尽,朝瑶瑶亮了亮杯底,依然微笑“抱歉。”
7诅咒上
瑶瑶面如死灰,手不止地颤,酒杯跌落,一路滚至宗隽足边,被他漫不经心地踢开。
以手掩面,瑶瑶重又悲泣,此番与前不同,那泣声哀婉孤清,若一缕轻烟一线游丝,无力地袅袅飘浮于烛影中,好似吹口气便断了。
宗隽继续独斟无毒的酒,徐徐饮着,静待她魂魄如烟散去。
对她,他不觉怜悯。他让她选择的其实不是她或柔福的生命,而是他再度冒险救她的机会,如此结局源自她自己的选择。
忽见窗上光影游移,似是有人走近,廊上隐隐传来瑞哥的声音“小夫人别急,慢些”
瑶瑶闻声睁开眼,像是顷刻间有了些精神,一点点挨到门边,一手紧摁胸口强忍疼痛,一手扶着门框欲站起,匆匆举目朝外看。
来的确是柔福,披散着枕乱的长发,穿着白色素衣,连外衣也未及穿,只披了袭披风,在瑞哥与另一名侍女的搀扶下赶来,四肢乏力,路也走不稳,却还想跑,几次差些便跌倒。
见了瑶瑶她竭力甩开侍女几步抢过,伸手欲搂她“瑶瑶”
瑶瑶脸上呈出淡淡微笑,亦朝她伸出手,未料先于“姐姐”的唤声脱口而出的是再也强忍不住的鲜血,艳艳红光一闪,溅了柔福一脸半身。
与此同时她倒在柔福身上,柔福也承受不住,两人一同跌倒在地。柔福怔忡之下以手抚抚右颊,垂目看看手上温热的液体,忽地搂紧瑶瑶,仰首闭目,双唇轻颤却无声,良久才有一声悲鸣自心底响起。
瑶瑶努力朝柔福露出的笑意被剧烈疼痛迫得变形,血开始自七窍中持续地流出,她左手紧捏住姐姐的手臂,依偎在她怀里,闭目反复地唤着“姐姐”。柔福搂着她,抬头看宗隽,满面泪痕,和着哭声道“你放过她,救救她”
宗隽漠然道“这毒无药可解。”
“姐姐,不要了”瑶瑶在她怀里轻声唤,目中流着血红的泪“我,我”
柔福低头,将脸庞贴在她额上,凝咽道“别说了,我明白。”
瑶瑶再睁目,却蹙眉道“姐姐,我看不见你了。”松开抓她手臂的手,引至她脸上,似是想如盲人那般借触摸来辩识她最后的模样。
柔福把住妹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含泪柔声对她说“姐姐在这里。”
触及她脸上的皮肤,瑶瑶仓促地笑了笑,全身一抽搐,呕出最后一口鲜血,手软软地垂下。
柔福唤了声“瑶瑶”,不见她答应,居然没有更多的哀戚之色,反倒甚为平静,默默地以手从容拭净瑶瑶面上的每一处血迹,阖上她双目,再把她轻轻放在地上。再看宗隽时,她的目中亦无他预料的怒火,只是冷淡,寒冷,令他忽然想起玉箱。
他宁愿她狂怒地咒骂他,甚至冲来对他拳打脚踢,那是他可轻松应对的情景,而她如今神情如此,他有些诧异,不悦,甚至有隐约的不安。
“以前我总想不明白,为什么玉箱姐姐行事会那么不择手段。”她开口说,依然甚平静,声音清冷“如今我终于懂了,对付你们金人,用怎样狠辣而决绝的法子都不为过。”
她再垂目看手上鲜血的痕迹,忽地侧首以视宗隽,唇角挑出一抹幽异的浅淡笑容“阴谋和权术,想必是你喜欢和擅长的”
言罢她站直,收敛了笑意,以血色手心正对宗隽,目中的寒光凝结了空气。
“我诅咒你,完颜宗隽。”她说“你,和你的家族,必将在你们的野心与阴谋织就的阴影下万劫不复。你会被你自己的阴谋所害,五马分尸,身首异处。而你那些豺狼般的族人也将彼此撕咬杀戮,世世代代地延续,在被异族所灭前,金国的土地上便已洒满完颜氏的血”
7诅咒下
她的诅咒似冰凉的利刃直落心间,宗隽眉头一蹙,那寒意令他怫然不悦,沉下脸来正欲说出惩罚她的命令,却见瑞哥先已跪下求道“小夫人病糊涂了,所以才胡言乱语,八太子请勿与她计较。”
宗隽遂暂且不发话,再看柔福,见她此刻扶门站着,已渐不支,身体微微晃动,随时便要倒下的模样,但仍坚持直视着他。他在她的目光中觉出她的恨,拒绝时光冲刷的不泯的恨,让他想起曾经捕杀的形形色色的猎物,在受伤之后,生命被他最终掠夺之前,它们亦会这样看他。
他便释然。那些猎物如果会说话,想必也会发出如她那般的诅咒,自己从未有介意的必要,如今亦如此,他蔑视那虚无的情绪。如果猎物有利爪和利齿,也许尚还值得略微留神。猎物而已。
“带她回去。”他吩咐瑞哥,再命门外的兵士进来,让他们把瑶瑶的尸身拖出去。
柔福一时未肯移步,但也不见有过激举动,默然看人将瑶瑶拖离自己视线,才转头对瑞哥轻声道“我们走。”
走了两步,她足软跌倒,瑞哥忙弯腰搀扶,她淡淡一笑,说“我想吃点东西。”
瑞哥大为惊喜,问“小夫人你肯进食了”
柔福颔首,倦怠地阖了阖目,再勉力向前行“我们走。”
回房后她果然如常进食,给她的药也每碗必喝,然后便安静地躺着,亦不再流泪,不喜不悲。
瑞哥把这些事当作喜讯频频来报,而宗隽不觉可喜。真如表面这般平静地接受现状,便不是他熟识的那倔强的赵氏帝姬,不再求死,要生存下去不过是为了日后的抗争,如今他唯一想知道的,是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她很快给他欲知的答案。
次日深夜,从远处马厩中发出的马嘶声将他惊醒。那一声其实不长,马厩到他卧房的距离也足以将声音减弱至不碍他安眠的程度,然而他还是由此醒来,像是一直在等待这声马嘶结束本就不深的半夜睡眠。
他披衣而起,抢先在柔福策马赶来之前守在了离马厩最近的大门前,在她行近时抬头笑笑,然后扬手,示意尾随他而来的下人将她面前的门缓缓关上,看门外灯笼在她眸中映出两簇光亮随之捻灭,同样地徐缓。
她被人拉下马,送回她的房中。可这不过是她预谋逃离的最初尝试。被他熄灭的希望,她会再度点燃,骑马不成便步行,正门不便走就从围墙破败之处钻出,穿自己的衣服太显眼便换上瑞哥的侍女服,几乎每个夜晚,她都想方设法地试着逃离他的领地。
他一遍遍地把她抓回来,一遍遍地以自己的方式羞辱她,想让她意识到她的一切尝试皆徒劳,但她从无悔意,始终不放弃关于逃离的努力。有一天她在天将破晓时从侧门逃出,独自一人奔跑在轻寒恻恻的天地间,她的步履轻快,她的身影轻盈,她飘飞的白色裙袂有火焰的姿态,携着这白色火光,她不思回顾地飘向辽远天际,仿佛空濛云水外,有她欲靠的岸。
当然他不会不知,策马跟在她身后,冷眼看着,如同狩猎时对必得猎物的放纵,直到发现她经过的路上有点点鲜红的血迹才有一惊,朝她疾驰而去。抓住她的那刻,她倏地回眸,金红的霞光拂上她的脸,尚未隐去的她的微笑也似带着晓阳光芒,顷刻间灼伤他的眼,他因这明亮而愤怒,一言不发地掠她上马驰回,将她抛在地上,看着她裙下不断渗出的鲜血,斥问“你很想死”
她摇摇头“不,我不能死。就是死,也不会死在你眼前。”
“离开我,跟选择死没什么区别。”宗隽冷道“你以为从这里出去就可解脱一个出逃的南朝女子,即便不被拘回洗衣院,也会遭到无数男人千百次的劫掠。”
“我宁愿面对那千百次的劫掠,”柔福举目看他“只要能离开你。”
宗隽一叹“你妹妹说得对,你是个不知惜福的人。我太纵容你,给你太多不应给的自由。”
“你给了我,自由”柔福仰首看天,迎着日光微晗双目“你在我身上系了线,把我放飞在天上,允许我扶风而飞,飞得越高、越远你越开心,而你,始终把持着可以随时把我拉回的线轴。我是你玩的纸鸢,这就是你给我的自由。”
忽然她开始冷冷地笑“但你没想到么纸鸢也有断线的时候。”
8微露
“你以为,什么是你想要的自由哪里可以找到你要的自由”宗隽反问“你回到南朝,也不过是重又被人锁回宫苑,又能比供人赏玩的一只鸟、一条鱼、一株花好多少”
柔福闭目不理他,惟下颌依旧微扬,与纤美挺直的脖颈形成清傲的弧度。
“在南朝做长公主与在金国做小夫人有很大区别么你以为谁能给你想要的东西,你的九哥”宗隽继续说,言辞间充满讥诮意味“怎么我听说的赵构远非如你所说的九哥一样这几年他这皇帝可做得狼狈之极,被我金军打得钻山入海、东躲西藏。去年二月他在扬州被迫半夜出逃,蓬头垢面地与军民争道,不惜手刃自己亲兵;去年十月从建康回临安,中途宿于钱塘江边,被潮声惊醒,还以为金军逼近,一跃而起就想跑;岁末乘舟出海躲避宗弼大军追击,一连数月不敢登陆,连今年元旦都是在舟上过的。每每听你提起他,我总疑心与我所知的不是一人,你的九哥何等英明神武,岂会被人追击得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他刻意强调了“丧家之犬”四字。柔福眼睑微颤,咬紧下唇,但仍不发一言,冷着脸不作回应。宗隽心知她如以往那样只把他的话当对赵构的攻讦,便一哂低首,俯身紧盯她,等她睁开双眸“有些事我有否跟你提过他登基后不久便遣使来金通问,第二年更遣宇文虚中奉表来上京,贬号称臣,要求和议。”
“和议”柔福果然一惊睁目,怒道“你胡说”
宗隽一舍戏谑口吻,郑重道“我没有骗你,他确实向大金请求言和。当然,郎主并未答应,下令留下宋使,继续进兵伐宋,你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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