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太远, 有些看不清,宁老还未细想在哪里见过, 他面前已凭空出现了两位小吏打扮的人。
宁老微微一惊,不知对方是人是鬼,便听这两位小吏开口了。
“既是从阳间而来的亡魂,便随我们走吧。”
听他们的话,宁老已是有了猜测,太医本就断他大限将至,只是没想到, 死后竟是这般感觉。
随两位鬼吏走时, 宁老不禁多问了一句,“敢问,这是可是阴曹地府?”
其中一名鬼吏倒是看了他一眼, 很少见到来地府的亡魂还能沉稳如常的,“不错,人死后便来此地。”
宁老淡淡笑了笑,“老夫本就年事已高,生死也有定数,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待会便是带你去到阎罗王那里, 评判你阳世善恶,决定是留在地府受罚, 还是转世投胎, 若你罪孽过重, 连投胎也要受苦受累。”另一鬼吏显得更为冷酷, 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许严厉。
宁老听到此话也有些紧张,古人云,举头三尺有神明,便是说世间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鬼神的。
他自问这一生所为无愧于心,但到了这阴曹地府,终究是有些畏惧,也许因他无心之失,而做了恶事,又或者是他以为是对的,但在神佛慧眼却是错了。
枉他曾为三朝元老,当今帝师,如今却也战战兢兢起来,等着由神君来评判他一生功过。
……
“大人难得来此做客,地府简陋,比不得人间繁华,希望没有慢待大人。”一身赤色官服的秦广王亲手倒茶,并笑道,
“此乃天庭苓珠仙茶,地藏王送给我的。”
“若非大人来,本王还喝不到此茶呢。”
旁边座椅上身着黑衣的阎罗王啧啧笑道,倒不似人间传闻的威严黑面。
锦荣端起茶来,轻抿了一口,碧水青叶,茶香清淡,入口却无苦味,且回味流长,一口下去,神清气爽,尽洗尘俗,“好茶。”
她实心实意赞叹道,甚至在想要不要自己也去寻访两株灵茶自己培植。
见锦荣满意,秦广王也微露笑意,
锦荣又道,“二位公务繁忙,是我叨扰了才对。”
秦广王早就邀过她来地府作客,只是她一直未决定,此行也不是单纯来做客,而是因为感悟碰到了瓶颈,探知众生祸福生死是在这一世才有的能力,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稍微特别些,过去,她最厉害也不过是测算天机,或是能预知到和自己有关的‘剧情’。
对于这世的改变,惶恐倒没有,但好奇还是多了些。
所以才来地府一趟,看能不能有个答案,若是这里找不到,她再去别的地方找,天上地下,总能知道点什么。
前世的地府她也来闯过,幸好,这个世界的地府不知道她前世做过的事,否则未必有这般友好的态度。
开始,她还担心犯了地府忌讳,毕竟她的能力可探知众生祸福生死,和生死簿都差不多了,未料不过想了想,便答应帮忙了。
论修为和修行的岁月,锦荣也的确当的起他们称呼一声大人,秦广王和阎罗王初时听城隍说起江城多了一位阳间神仙,只当是天上某个神仙下凡历劫难来,当亲眼一见,神魂纯净浓厚无疑,虽不知来历,但也将她当成了如泰山府君一样的隐居大神,连转世也未经过地府一途。
秦广王笑了笑道,“地府就没有一日是不忙的,无妨无妨,这不,又来了一个。”
由鬼吏领着一老者进来,便是宁望儒宁老。
看清他的模样,锦荣放下茶杯,微微讶异,秦广王注意到了,便问道,“大人认识此亡魂。”
宁老才是真正的惊讶,恍然想起是在江城遇到的一开酒坊的年轻姑娘,他还与她下过棋,还记得,她似乎是姓王。
就是不知她是什么身份,但必然也是神仙,能出入地府,还能与秦广王,阎罗王两位同桌饮茶说话。听两位言语间,似乎十分尊敬这位王姑娘,似乎在他二人之上。
都说真正的高人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没想到他还有幸碰到了真神仙,可惜他的机缘终究是单薄了一点,未能认出来。
锦荣也说了,“他下棋下的不错。”
“哦。”秦广王也知道这位大人在人间开了一家酒坊,就他认识的几个神仙好友还经常化作凡人去买酒呢。
锦荣虽见过他,但缘分浅薄,何况人已到了地府,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阎罗王已翻开生死簿,在查看此亡魂一生经历,不紧不慢道,“宁望儒,出身名门世家,在世时最高位至首辅,天子帝师……”
宁望儒听完这些后,已真正相信了此非他之梦,而是真的到了地府黄泉。
叙述大致一生经历之后,阎罗王再读到最重要也是决定宁望儒归宿的部分,在世善恶。
“治水有功,三度平患,辅佐君王,乃大德之人,但……”
阎罗王面露威严,目光直视堂下人,“你曾为维护皇帝颜面,朝堂安稳,坐视废黜有功之臣,将军苏蛰,其一家三十余口流放早逝,还有历皇九年科考,出现舞弊,你查出了真相,但却因皇帝暗示,放过了主犯官员,导致有才之士未能入选,这些你虽非主罪之人,但也担下了部分因果。宁望儒,你可认?”
“是老夫的过错,老夫愿认。”宁望儒叹了口气,在阎罗王与秦广王面前跪下身来,那一桩桩在他听来如锥心之痛。
身为官员,忠孝仁义,从来不能尽全。
阎罗王听他有真心悔意,面色微缓,他向来是嫉恶如仇的神君,若是大奸大恶还不知悔改之人,在他手里绝落不了好处。
秦广王也是微笑,插嘴道,“功大于过,可入黄泉轮回投胎,许大富大贵之家。”
“慢。”锦荣忽然出声道,
“可是大人觉得此判有误?”秦广王不解道,心中以为此凡人与她有过节,若是这样,也可减去些许福德。
锦荣笑了笑,“并非如此,这是阎罗的本职,我岂会僭越。只是……”
她秀眉轻挑,“我记得他阳寿未尽。”
闻言阎罗立刻往前面翻,出现宁望儒的寿数,十月十九于家中逝,他又一掐算,“错了,今日是初十,差了九日,还未到寿终正寝之时。”
秦广王皱了皱眉,“许是鬼差算错了时日,勾错了魂魄,待我回去严查,定要惩处一番。”
这回是差几日,若下次误人性命,那便是大祸了。
但这次事以至此,阎罗看向宁望儒,是要问他的意思,
宁望儒多年世事睿智,怎会因为鬼差早勾了他的魂魄几日,就心生怨怼,起身拱手行礼道,“全凭神君做主。”
阎罗和秦广王对视了一眼,略有迟疑。
锦荣随口帮忙说了句话,“不如放他回阳世吧。”
“也行。”阎罗淡淡道,
宁望儒没想到,自己死了一回,还能再回阳世,恭恭敬敬一作揖,“多谢神仙。”
“那便回去吧。”阎罗王一挥袖,宁望儒便原地消失了。
秦广王又道,“未让他忘却这段记忆,可会对大人有所妨碍。”
“无妨。”锦荣淡淡道,“我在江城待的也够久了。”
与这里的因果都了结的差不多了。
……
“老太爷还活着。”
“老太爷醒了。”
宁家老宅,一片灯火通明,原本凄凄惨惨,围在床边的人忽然惊喜了起来,望向床榻上的人。连大夫都诊断了老太爷已经没了呼吸,都让他们准备后事,没想到老太爷居然又醒来了。
宁家人立刻又找来了大夫,大夫几乎不敢相信,又把了好几次脉,“难道是回光返照?”
宁望儒的孙子宁骁瞪了他一眼,说什么话呢,又到床边,语气里透着真心的在意,“祖父。”
宁老醒来,恍惚间还觉得做了一场梦,居然梦到自己入了地府,还见到阎罗王和秦广王,还有王家酒坊店主。
“骁儿。”
看见焦急还带着泪痕的家人,宁老才醒悟过来,那不是梦,他是真的承了那位王姑娘的情,返回阳世。
他叹了口气,握住孙儿的手。“骁儿,叫你父亲叔伯回来。”
……
宁望儒并没有告诉家人,自己提前去了一回地府之事,只是简单召回了几个儿女,交待后事,多出的这几日足够他安排好身后,教导几个为官的儿子,待他逝后,安心丁忧,哪怕是天子降恩夺情,也不要贪图权利。宁家已经足够富贵,日后当惜福行善。
宁家大爷和其他兄弟当听到父亲说到过世,就连忙跪了下来,“父亲何必这么说,陛下特命我们带了几个太医来照料父亲,父亲定当长寿百年。”
“生死有命,岂是人力可为。”宁望儒淡淡道,
他还交托孙儿一件事,将他最珍爱的九珑棋盘送给江城王家酒坊的老板王姑娘。
宁骁不解,不过是个寻常酒家的女子,这副棋局可是先帝亲赐,从皇家宝库中拿出来的,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别人,哪怕传出去也不好说吧。
“王姑娘与我有大恩,你记住便是。”宁老看着孙儿郑重道,他也不打算将王姑娘乃神仙的身份说出,一是怕冒犯了仙人,二是宁家就是攀上了仙人也无用,若肯勤勉本分,再保数十年荣华也非难事。
见祖父如此严厉郑重,宁骁乖乖应下了。
三日后,十月十九,宁望儒于家中去世,众太医也回天无力。
……
身着素服的宁骁来到江城,敲了敲王家酒坊的门,却无人应。
“你是找王姑娘吧?”有邻居探出头来,
宁骁点了点头,他是来替他亡故的祖父送东西的,顺便他也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那邻居看着这青年温文尔雅秀气的模样,心生好感,也就爽快答了,“王家姑娘出远门了。”
“何时归?”宁骁又问道,
邻居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些日子还挺多人来的。”
有求酒的,也有来找王姑娘的,
宁骁无奈离去,却多年未有消息,仿佛世间再无此人。
沈家,周氏抱着才五岁大玉雪可爱的女儿,忽然落下泪来。
十三年后,周氏之女沈遥嫁得良婿陈郎,陈郎青云直上,当得首辅之位,沈遥受一品诰命,夫妇二人待周氏极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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