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严厉了起来,“你道父母有父母的日子过,你在与不在无甚想干。却不知父母身心皆系子女,世上再无你这般寡情之人,此时镜中种种,你竟不肯看上一眼吗!”
阿酒猛然回头,前世镜中白雪皑皑。可不待他细看,一阵金光扑面,他便难以抵抗地被吸入镜中,倒在皑皑白雪之上。
阿酒狠狠捶了一下雪地,天帝的声音自镜外传来:“宫主,你可知,你的道,有多残酷。”
“休要多言,此时你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陛下杀鱼之前,还要同鱼闲聊吗!”阿酒道。
镜外传来幽幽的叹息:“阿酒,你错了。”
“不知我错在何处?”阿酒仰头质问。
“其一,如今天下皆行王道,你离经叛道,便是离亲叛友。你父母亲朋如何为你担忧、为你伤心,乃至因为你,他们受了世间多少冷眼、多少挖苦,他们代你受了多少刑罚,你可知道?”那声音悲天悯人。
“我父母亲朋为我担忧,因为他们受天道熏染日久;世人冷眼挖苦,因为他们受王道桎梏。桩桩件件,皆是对你王道的讽刺,错何在我!”阿酒脱口而出,却骤然听见身后传来母亲悲痛的呼救。
他回头望去,身边不知何时已经是自己的家门口。记忆中高大宽敞的家此时看起来分外低矮破败,墙塌了一角,屋顶的草凌乱地扎了出来,围墙也塌了半数。漫天风雪中,他记忆中步履轻快的母亲此时苍老难言,蓬头垢面地趴在门槛外的地上,一边拍着墙壁,一边喊着邻居的名字。
“廑!”阿酒双目赤红,冲天空怒吼。
天帝的声音仍不疾不徐:“其二,你以淫入道,却不知淫之一道与王道本无分别。”
阿酒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反驳:“满口胡言!”
“我且问你,芜苻等人,因何与你厮混?”天帝问。
“食色性也,人之天性,何来因由!”阿酒说。
“那假若你面容丑陋,粗鄙不堪,可还会有人心悦与你,同你厮混?”天帝说,“你莫不知,万物繁衍,择中强者;人欲交好,皆从智财权色。淫心贪颜色,淫行从权财,如此说来,无颜色,无智、无权财者,便被你道排斥在外。”天帝缓缓说道,“如此行径,寡人不知你自傲于何。”
阿酒道:“先分出强弱,才有择强欺弱;先有权财之别,才有追逐权力富贵。人性喜颜色,而貌丑者亦有情爱。你本末倒置,牵强附会,骗尽世人!”
“你年纪尚轻,便入芜苻门下,不知人心险恶,未尝人间疾苦,才敢在此大放厥词、大言不惭。”天帝仍旧心平气和,“且让你在世间行走一遭,好叫你知道,这人世,对一无所有者,何其残酷。”
“你到底意欲何为!”阿酒问。
天帝不答,空中只传来又一声叹息。
阿酒发觉自己的神识正不受控制地敛,身型渐渐褪化为幼年,内府充盈的灵气消散,滞重之感袭来。他抬起手掌,入目是一双幼童的手,却黑黄粗糙,指甲残破,积着黑泥。身边场景瞬息万变,转瞬间,他身后已经不是破败的家与风烛残年的父母,而是身处一处檐下,檐外是绵绵细雨。
他犹在呆愣,从旁侧门中走出一个男人来。他看到了阿酒,同伙伴嘻嘻笑了两声,说:“你看你看。”
阿酒抬起头来朝他们看去,那男人努了努嘴,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阿酒下意识一闪。
“你看这小孩儿还会躲。”那男人又嘻嘻笑了。
第七章
其实芸芸众生都过着一种默默绝望的生活,但我们不能允许自己相信这一点,从而一生都在求而不得中过活。*
阿酒皱起眉头,想同这两个人说说,张开嘴,却只发出破碎粗砺的啊。
他的耳边响起天帝的声音:“世间难得几个你这般能言善辩之人,说不出、道不尽之苦,你要知道。”
阿酒缓缓吐出一口气,合上嘴巴,仍用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男人和他的伙伴。
“哎,你看这小眼神儿,还挺厉害。”那男人和同伴嬉笑一声,过来用脚尖踢了踢阿酒的肩膀,说,“吃了没呀小玩意儿?”
阿酒甩开肩膀,想要离开这里,却发现手腕和双腿使不上力气,行动竟如风烛残年之人一般迟缓。
“世间生而有疾或后天遭变的人不知凡几,你生得一副健全的体魄,已是运气。残疾之苦,你也要知道。”天帝的声音再次传来。
那男人又用脚尖踢了他几下,阿酒不做理会,缓慢蠕动着想要离开。他只盯着前路,不知身侧的男人高高地抬起了脚。等他察觉到的时候,腹侧一股剧痛,他已被那男人一脚窝到了台阶下,细细密密的雨落在身上,爬都爬不起来。
男人跟着几步走上来,像对小猫小狗一样又这样踢了他几脚,直把他踢到了街心,才觉得尽兴地走开了。
这就是一种突发奇想的、有趣的恶意。
阿酒躺在湿漉漉的地上,尽力呼吸着,想等那阵痛过去。
他原先待的那个屋檐原是一个当铺,此时有一个店里的伙计奉了掌柜的命令,撑开油纸伞来到这边。他一边像对待一个过重的箱子一样用脚踢着阿酒挪窝儿,一边说:“别在路中间躺着啊,一会儿过车,给你轧死了。”
阿酒如此被挪离了街心,伙计把他踢到街那边,就不管了,裹了裹衣服,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阿酒慢慢地喘着气,肋下和腹侧似火烧又似针扎。后背和手臂似乎也在如此粗暴的搬运中被擦伤了,雨丝落在上面都疼。
阿酒力地转动眼珠,终于在六七步远的地方瞧见了一个小巷子。手腕使不上力气,他就只能以手肘来做支撑,拖着烂泥一般的身体往那边爬去。
他的面前与身后满是打开着的门,有的掌柜的端坐在柜台后面打着算盘,有的搬了凳子嗑着瓜子,在门口瞧景儿。他身侧行人如织,而他就在门中的视线与行人的步履中,像一坨破烂的布,擦着泥水的街道,挪了出去。
他爬了很久,才消失在街面上。
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他的腹部传来,就像是他的肚子漏了一个洞,血液、思维都在往下坠。阿酒靠在墙上坐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久违的饥饿。
但他并不想吃东西。
哒哒的拐杖声和摩擦声渐渐清晰,阿酒无动于衷,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年行乞者从他面前走过,面上是与阿酒如出一辙的麻木与空洞。
其实天帝说得没错,阿酒虽未生在富贵之家,但从小未缺衣少食,亲友师长也未对他有多少管束。未入人世,就入凌虚界,之后几百年,只有双化阁三百年,算从书本中见了一角天地。此时境地,是阿酒从未体味过的。
阿酒在原地坐了三日有余,除去日日从此经过的老行乞者和偶尔经过的路人,再未见一个人影,也未同人说过一句话。
第四日的时候,阿酒听着那老行乞者蹒跚的脚步并未如往日一般走过,而是停了下来。他的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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