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奇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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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走马鲜卑儿
麟德元年十二月,宰相上官仪及其子上官庭芝以谋逆罪诛,抄没家产,家中女眷没入掖庭。
一夜之间,曾经门庭若市鲜花着锦的上官府邸便已从枝头跌落,摔得粉身碎骨,化为东都街头的一掬尘土,洛阳百姓茶余饭后的一段谈资。
那时候,还没有任何人能预见到,将上官一族从云端打入地下的女人,究竟能在俗世的权位上走到哪一步。
“寂寞平阳宅,月冷洞房深。”姜黄面色的中年男子看到眼前如废墟般凄凉的府邸,忍不住长叹一声,“游韶公当年为高密长公主作此诗,却可曾料得有朝一日,竟无一人敢为他作挽歌一首?也不知武皇后……”
“大人慎言!”跟随身侧的心腹急急出声打断男子的话头,微微将脸偏向一旁:“那边……”男人顺着他眼光瞧去,正瞧见身着深绿官服,腰佩仪刀的少年策马疾驰而过,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一个连出身都说不清的鲜卑胡儿,不过因为由武昭仪捡来教人抚养,便能以弱冠之龄得封六品,显赫甚于世家子弟,荒唐,荒唐!”
“大人,此子乃皇后心腹,当日查抄上官府,押送上官家女眷于掖庭,便是由他带人督办,属下听闻此人面冷心硬,连上官庭芝刚出生的幼女都不曾网开一面,如今武皇后权势熏天,大人还当慎言才是啊。”
“罢、罢、罢……”
鬼市特有的森寒气息逐渐加重,有人言之凿凿,说千百年来枉死的魂魄最终都汇集于此,那长年回响的空洞风声便是亡魂在诉说他们的冤屈。
冤魂?呼出的热气很快在冰冷的环境中化为白雾,尉迟反手插刀入鞘,抬手抹去溅在脸上的鲜血,碧蓝色的眼中厉芒闪烁:“诬害皇后者,死!”
毫不在意脚边横七竖八的尸体,他转身便走,鬼市既然被叫做鬼市,在这里的便都不算人,谁死了也不会有别人来操心。他在路过人畏惧的眼神中扬长而去,逐渐没入夜色般深沉的鬼影深处。
洛阳显贵都背地里称呼他“那个来路不明的鲜卑儿”,的确是来路不明,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身。尉迟真金最早的记忆只能追溯到十岁,似乎是得了一场大病,他的梦被遮天蔽日的火海吞噬,他在火海中奔走呼号,直到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将他从梦魇中拉出。
救了他的女人,彼时还被唤作武昭仪,见他醒来,女人原本被哀愁浸透的美貌一瞬间迸发出喜悦的容光,那一眼的惊艳他至今难忘。
“女儿死在我怀里时,我觉得自己也活不下去了,”武昭仪眼中泪意莹然,如一丸水银绕着黑艳艳的葡萄,“我想再多看她几眼,于是哀求皇上带我去送她最后一程……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却发现了你!”她用丝帕轻点眼角,露出温婉的笑意:“明明之前已经清过道,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那么倒在路边,要不是我眼尖,竟没人发现你!你这孩子,是哪里来的呢?”
“我……”他艰难地回忆了一下,却发现他对自己一无所知。他沮丧地闭上眼睛,嗫嚅道:“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原本以为昭仪会生气,认为他是骗子,将他赶走,可是武昭仪却笑着端过汤药喂他喝,说她一见他便觉亲切,必是上天怜她丧女,给了她一个安慰,为他取了名字,并禀明皇上,从此将他养在身边,直到……
直到十一岁那年,萧淑妃指着他,训斥武昭仪欲以狡童娈宠迷惑圣上,其心可诛,虽皇上责令萧淑妃慎言思过并温言安抚武昭仪,尉迟真金还是在第二天用炭粉涂遍全身,自请出宫。皇帝怜他年幼,赏赐他流外官的出身,并赐官邸予他居住。武昭仪极为不忍,却也只能由得他去,却教尚仪局下辖工坊赶制上品黑粉按月送来,令他不可胡乱涂抹炭粉泥灰,有碍身体。
如今,他已二十一岁,官居正六品下奉裕之位,一身武艺在洛阳已是难逢敌手,当年的武昭仪,也早已贵为皇后,垂帘听政,与皇上并称“二圣”。十一年来,武皇后的容色不曾因岁月而有半分衰减,待他也是一如既往的亲和,可尉迟真金对她的心情却从仰慕到敬仰,到如今挥之不去的隐隐畏惧与服从。
远处天已微亮,鬼市出口当在不远,尉迟真金却突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左侧不远处地上那一团物事。
掀开上面一层脏兮兮的黑布,下面是一个全身连须发尽是雪白的孩子,他伸手摸了摸,还有气,只是浑身冰冷,仿佛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的一般。拍了拍孩子的脸,没能叫醒他,只让他细得可怕的脖子摇了摇,一颗脑袋似乎随时能从腔上滚落,倒是有些骇人。小小的白子紧皱眉头,稚嫩的小脸挤作一团,像是在承受什么难以忍受的苦痛。
“咦?”旁边有人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尉迟飞快地抱起孩子站起转身拔刀,把出声之人吓了个半死:“官……官爷饶命!小人只是有点惊讶,之前小人在这里徘徊许久,也没看见有这个孩子,您刚才一过来,他好像就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小人只是、只是有点惊诧……”
明明之前已经清过道,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那么倒在路边,要不是我眼尖,竟没人发现你!你这孩子,是哪里来的呢?
尉迟微一晃神,低头看向怀中幼子,心道:看来我与此子却是有缘,便带他回去养起来罢。
第二章、花落未成阴
“小东来,看你又在发呆,师父还没回来么?”小少年打扮的上官静儿刚踏进尉迟家大门,就看到穿得一身乌漆墨黑的白子正托着下巴坐在门槛上,恹恹地将粉嘟嘟的雪白小脸皱成一个带褶儿的肉馒头。
“哼。”裴东来懒洋洋地瞥了眼静儿拎在手中的荷叶包:“这回又是什么?”
“这个啊是宫里仿江南道的做法,用绿豆制成的冷淘,大热天吃起来最消暑了,我可是特地帮师父和你带来的呢!”静儿笑吟吟地将荷叶包塞在东来怀里,为他整了整脑袋上那顶大得有些过分的宽檐黑帽,“真是不省心的孩子,师父不在,你看你连帽子都戴不好。”
“别整天孩子孩子的叫,”东来把脸扭到一边,粗声粗气道:“你也不过就比我大三岁罢了,摆什么长辈的架势。”
“嘻嘻嘻,”静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只手刮自己脸儿羞他:“你知道你这样像谁吗?你这个样儿啊,就像殷王殿下尿床以后的反应哦!”
“……”小白子气红了一张脸儿,扭头快步走进屋里,只听得后头一阵子叮咣乱响,片刻后便见他用托盘端了两盏茶水出来,恶狠狠地往几上一剁:“这么嗦,渴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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