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希望,他们生离,他们死别,兜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以最决绝的方式,重逢了。
“我想你…”
凌拾笑了,其实他更想哭,却无能为力。
“我知道。”
冰冷的灵魂没有心跳,凌拾却觉得,他这灰败的生命,从未如此鲜活过。
“我想你…”
“我知道。”
“我…好想你…”
凌拾紧紧拥抱他,弟弟不厌其烦地说着想他,可他终究还是说不出那三个字:
我也是。
他害怕,怕他的阿弟问他,既然想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可是凌弃不问,恰如当年他也不问,为什么被抛弃的孩子是他。
说不上到底是洞若观火的聪明亦或是掩耳盗铃的愚鲁。
这个肮脏的世道配不上他的澄澈清明,更配不上他的傻。
“阿弟…”
弟弟的目光中充斥着期冀和心疼,却唯独没有诘责,可凌拾宁愿他,哪怕有一丁点的愤怒呢?
“哥哥…你疼…”
“不疼。”
“回家…”
“没有家了。”
凌弃指着远方的茅草屋,执拗的眼神中溢满了幸福,“家…”
“阿弟。”凌拾望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有些话,弟弟可以不追究,他却不能不计较。
错了就是错了,被宽恕也是错了,伤害是既定事实,以主观来判定对错本就是愚蠢的。他用二十年的光阴去蒙蔽自己的良心,敷衍自己的愧疚,逃避自己的罪责,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好好活下去,活着活着,活到了无生趣,活到淡忘那个人是谁,更淡忘了自己,又是谁。
如果能重新选择,他绝不当辜负别人的那一个,伤痕或许可以愈合,然而忏悔却不能。
既迈入了地狱的无涯苦海,又去何处寻觅回头是岸?
凌弃兴冲冲地拽着他往草屋飞奔,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主人…主人…”,凌拾大概能明白,冉小安让他们这群孤魂野鬼解脱,再也不必从那个假面的稻草人身上体会笑容,他们有了家园,有了朋友,有了粗茶淡饭,其实他们哪里懂得吃饭,他们享受的,只不过是生前遥不可及的平凡人的生活。
“阿弟。”
凌拾驻足,如何也不肯挪动脚步,凌弃拉不动哥哥,回过头,困惑地望着他。
“你可不可以恨我?”
凌弃狐疑地歪着脑袋,良久,绽放出一抹纯真的傻笑,“不要。”
“纸签…被我换了…该被扔的那个,是我…该叫凌弃的孩子,也是我…该受罪的,该被折磨的,该惨死在孤坟野冢的,都是我…阿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凌拾爱惜地捧着弟弟的手,岁月长河酝酿成的悲哀终于水滴石穿,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堤防溃不成军,追悔如潮水般喷涌而出,卷袭着苦痛不堪的回忆,一针一针,扎在他最柔软的内心深处。
他多想替代他,代他生代他亡,代他,忘记自己。
兄弟两个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穿着打补丁漏窟窿的衣裳在村子里疯闹,弟弟就像哥哥的影子,一离开哥哥就哭个不停,连父母都劝不住。
父母没读过书,也不会取名字,直到八岁还只是称他们老大和老二。就是这一年,庄稼遭了蝗灾,一家人食不果腹,一个馒头掰成四块吃,方圆几十里,饿殍遍野,哪里都是腐败枯瘦生不如死的人,活活被蛆虫和乌鹫,咬断了最后一口气。
有一天,母亲含着泪,手掌中攥着两张小纸条,她红着眼眶,笑着说道:“儿啊,娘还没给你们取名字呢,娘晚上将它们放到你们的枕边,第二天醒来,若是笑脸,就叫凌拾,若是哭脸,就叫凌弃,好么?”
弟弟开心地拍手说好,他期待地看向哥哥,却没有见到他的笑容。
那天夜里,弟弟沉浸在即将获得名字的喜悦中,却不知从此以后,“凌弃”这个名字,成为了家人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哥哥没有告诉他,他听见了父母的对话,他偷看了自己枕下的纸条,一张哭脸。弟弟在熟睡,他犹豫了,可他还是沉默地交换了,什么都没有说。
让八岁的孩子离开父母无疑是巨大的刑罚,他想,凭什么是我?为什么不能是他?
凌拾跟着父母奔波了两年后,父亲因肺痨而死,又过了一年,心力交瘁的母亲也死了,临终前攥住他的手,气若游丝地说了两个字:找他。
凌拾找了,找到一具尸体。
最穷的时候,父母也没想过卖掉那两条小鱼,他们指望这两块不值钱的玉坠能让养父母善待自己的孩子,殊不知这两个孩子也是固执的人,死了,都不愿放弃这曾经相濡以沫的珍贵羁绊。
“阿弟,你恨我吧!求你了,让哥好受点…求你了…”
“不要。”凌弃摇着头,眼眶中闪烁着深邃的星光,“我已经死了…”
除了爱,恨啊憎啊嗔啊痴啊,以及活着的痛,都伴随沙漠的黄土,飞逝了。
我早就忘了,你也忘了罢。
他用力了一把哥哥的手,“回家。”
回家,我唯一的执念,就是带你回家,就是等你回家。
凌拾仰望浩渺的月,满月,宜团圆。
他喟然长叹,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弟弟的头,“阿弟,哥背你啊。”
“嗯!”
他跳上哥哥的后背,灿烂得好似没受过伤一样。
“回家。”
冉小安看到他们回来,二话不说便冲了出去,方槿听到那不时传来的微弱的铃铛声,神色一黯,顿时猜测出八九不离十,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血已经干了,岿然不动的身躯仿佛入了定,僵硬的嘴角挂着一抹释然的微笑。方槿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勇敢的,洒脱的,毅然决然的,仿佛这把要了他的命的短剑是一剂治愈毒瘤的良药,苦口,却救赎。
“要如何?”
“埋了吧。”
“嗯。”
方槿怔了许久,喃喃问道:“你说…他快乐么?”
“比活着快乐。”
“那就好。”
“他们算是福气,很多人,生不能同眠,死亦不能相伴。”
“那孩子…不容易吧?”
“何止是不容易。”冉小安眺望着喧嚷的山村,淡淡地笑了笑,“这里本是乱葬岗,奴隶,娼妓,死囚在这里自生自灭,没有人记得他们。每个人都是笑着的,可每个人的内心,何尝不都是悲凉?快乐?他们不知道快乐的滋味,只能照葫芦画瓢,依托在稻草人的脸上。凌弃…”冉小安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下去,“他被人贩卖到蛮夷边境,活得连畜生都不如,三个铜板便能睡他一次,到后来,三个铜板也不用了…”
“别说了!”方槿呵道,他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别告诉他哥哥。”
“我没那么多事。”冉小安仰起头,“他都向前看了,我们更没有必要拘泥。”
“嗯。”方槿吞下一口酸涩,还是问道:“小安,我能问吗?你为什么帮他们?”
“失去哥哥的痛,我懂。”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若是天可怜见,我救了他们,是不是能将哥哥还给我?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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