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补汤

第6章(1)

先去弄草堂见过梁志后,颜无双便赶往万叶织跟碧心会合,并收取寄卖绣品的帐款。
到了万叶织,她才知道自己跟碧心寄售的各式绣品全数卖出,解老板还说开阳第一花魁桑子鱼来过,不只买下她们所有的腰带及披帛,还要解老板传话,请她们至缀紫楼一趟,为她量身订制全套衫裙。
缀紫楼是开阳第一的青楼,里边的姑娘环肥燕瘦皆有,个个貌美,尤其是花魁桑子鱼,桑子鱼花容月貌,气质犹如谪仙不说,还精通琴棋书画。
据说她卖艺不卖身,多少王公贵族、名士巨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期盼着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却都遭到她的拒绝。
桑子鱼是百花之首,若能透过她居中牵线,她们定能找到更多的客人。
只不过缀紫楼是寻欢作乐之地,她要前去,得细细斟酌计划一番。颜无双暗忖。
她每次跟碧心出门,总是穿着朴素便服,又吩咐碧心叫她名字,因此解老板至今不知道她的身分。若他知道她是定安侯府的世子夫人,肯定不会说出要她们前往缀紫楼一趟这样的话了。
离开万叶织,她跟碧心便快快的赶回侯府。一进文安院,只见家乐一脸愁色的坐在花厅前的廊上。
一见她们回来,家乐立刻起身上前,“世子夫人,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她疑惑的问,“世子呢?”
家乐微顿,小声地回答,“世子爷在寝房,不过他今天怪怪的……”
“怪?怎么个怪法?”
“今儿个奴才去厨房取食盒回来,就不见世子爷的踪影,我在侯府遍寻不着他,正想去通知夫人时,他就回来了。”
“然后呢?他去了哪里?”她急问。
“世子爷回来后什么都不说,一个人待在寝房里,没再出来过。”
听家乐这么一说,颜无双立刻将刚买回来的物品全交给碧心跟家乐,走进寝房。
她轻声喊着,“世子爷,我回来了。”
继慕声没回应她,她蹙起眉,这实在太不寻常。
以往她只要回来,继慕声总是欢天喜地的冲到她面前来,像是跟她分开八辈子后又重逢似的开心。
她疑惑又忧心,飞快地越过屏风,终于看见了他。
他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
“世子爷?”她轻声喊着,他没应,也没动。
“世子爷?”她趋前两步,又喊,见他依旧没有动静,她的心猛地一抽,脑海里出现了许多可怕的想象跟画面。
她几个大步奔上前,冲到锦榻前,扑到他身上,“世子爷,别、别……”她急得眼泪都快涌出眼眶了。
她将继慕声翻了过来,却见继慕声瞪着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先是一愣,旋即探探他的鼻息,摸摸他的胸口,嘴里喃喃地道:“有呼吸,还温热着……你没事,没事……”说着,她忍不住流下泪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继慕声愣愣地看着她,她这些行为让他一瞬间几乎忘了自己今天所见。
稍早前颜无双跟碧心出门后,继慕声便偷偷的尾随在后。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也知道她出府必定会去见梁志一面,他根本不想目睹那一切,那根本是自讨苦吃,可他那两条腿就是不听脑袋使唤的动了起来。
继慕声看见颜无双跟碧心兵分二路,颜无双前往弄草堂见梁志。他眼睁睁看着她跟梁志走往无人的晒药场喁喁私语;他眼睁睁看着她握着梁志的手;他眼睁睁看着他们四目相望,情深意浓……
他恼恨自己走了这么一趟,恼恨自己亲眼看见了这一切,更恼恨自己竟是如此的难受。返回文安院后,他一个人生起闷气,不说话也不想动——直到她进来。
他听出她的声音是多么的忧心焦急,当她扑上来时,他也可以感觉到她是多么的害怕焦虑……
此刻,她看着他,明明余悸犹存,唇角却带着庆幸的笑。她泪流不止的看着他,仿佛他没事是天大的喜事,这惊恐、这喜悦都是千真万确,没有半点虚假。
“你……你活着吧?”颜无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抚摸着他的脸,又哭又笑地道:“是热的、是热的,你活着,还活着……”
她扑到他身上,紧紧的抱住他,心底最深沉的恐惧再也压抑不住,“别吓我,别这样吓我,请你好好活着,求求你……”
听着她这些话,继慕声感到困惑。
她为何觉得他刚才不动是死了?她为何要他好好活着?她为何如此惊恐?她为何认为他会出事?
他的脑中忽地闪过一个荒谬的可能——她该不会跟他一样重生回到事情发生之前?
若是如此,在万叶织见到他的时候,她便知道他的身分了吗?她对他这么好,还一直企图治好他的病,是因为她有之前的记忆,也知道那场祸事或许会再发生,所以才做这些想改变他的命运吗?
那么……她的命运呢?她在嫁进侯府之前就已经有心上人,可身为庶女,只能遵从赵芸娘之命嫁给他这个傻瓜,那得以重新来过后,她是否也想着改变自己的命运,跟心上人终成眷属呢?
他多么想成全她,可又多么的不甘心,那些过往的美好记忆,加上重逢之后的点点滴滴,教他越来越难割舍她,越来越陷溺于这份感情。
他无可自拔的爱着她,即使知道她心里另有他人。
看着现在她流的每一滴眼泪都是因为他,他就忍不住想,是不是只要他还是个傻子,她就会为他流泪?只要他还是傻子,她就不会离开他?若真如此,他真心想当一辈子的傻子。
但这是多么自私的想法。失去她,他会难受。但占有她,她将永远因为思念那个无法厮守的男人而暗自神伤。
爱一个人,不会希望她流泪,爱一个人,他宁可伤透的是自己的心。
他伸出双手,紧紧的将她抱在怀中,说着让自己心痛的傻话。
“双双,我不会死,别哭……我肚子好饿。”
听见他的话,颜无双立刻起身,抹去眼泪,笑笑的看着他,“世子爷等等,我立刻就去帮你张罗,好吗?”
他用力的点点头,像个傻气的孩子。
这夜,颜无双服侍继慕声更衣就寝后,又就着烛光,在桌前缝制解老板订做的荷包。
继慕声看着她的身影,以及那专注而美丽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她已经是世子夫人了,每月都有月银,若不是为了他,实在不需要再用如此辛苦的方式攒钱。她的月银,全数用来给他买昂贵的、上好的药材,分文未用于自身。
她攒钱是为了什么,他大抵可以猜到。
得以再重新来过,她想必盼望着能跟梁志远走高飞吧,就算做一双沦落天涯的可怜鸳鸯,她也要跟梁志厮守终身,对吧?
想到总有一天她会离开他,投入梁志的怀抱,他的心犹如针扎刀割般的难受。
他无法也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可他越是不想,就越是甩脱不掉那可怕的画面……
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跟任性,他忽地翻身坐起,以命令的语气对她说:“双双,过来。”
原以为他已睡着的颜无双一愣,疑惑的看向他。“世子爷还没睡?”
他直视她的目光炽热,“过来,我要你陪我睡。”
她每天都跟他躺在同一张床榻上,倒也不觉他的要求有什么不妥,不过她正赶工,只好安抚着他,“世子爷听话,先睡,双双马上就来。”
她话才说完,继慕声突然下床并朝她走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放在床上,放下床帐,与她四目相望。
颜无双本以为他在耍孩子脾气,却又觉得他眼神不同。这眼神她有点熟悉,在他们洞房那晚,他曾这样注视过她。
喔不,此刻他的眼神比那时还要热烈,热得她整个人都像要烧起来似的。
“世子……”她感到惊羞害怕,本能地想逃。
他一把扣住她的纤腰,将她压在身下,欺近吻住了她颤动的唇。她本能的挣扎并推着他的胸膛,那抗拒虽不强烈明显,却激起他如火般的征服欲望。
他擒住她的手,嘴唇霸道又强硬的在她水润的唇瓣上碾压,他的另一只手覆在她胸口,扯开她的衣襟,强行揉抚着她起伏急促的酥胸。
她吓坏了,因为他此时的举动是过去不曾有过的。
“唔!世子爷……”她被他吻得快不能喘息,奋力的别过脸,喘吁吁地拒绝,“不……”
听见她说不,他不知为何地感到恼火,他身体里像有千百匹野马在狂奔着,完全控制不住。
“不准说不。”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两只燃着炽焰的黑眸定定地注视她,语气霸道。
看见他眼底那骇人的欲望,颜无双忍不住颤抖着。她眼底盈着泪光,不敢动也不能动地以讨饶的、无助的眼神看着他。
他心头陡地一震,惊觉到自己正对她做着不能原谅的蠢事,猛然抽回手,跳下了床。
正不知如何收拾这残局,突然一声长哨划破夜空——
他脸色一肃,转身捞起一件袍子飞快的穿上,走出寝房。
颜无双傻愣愣的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担心起跑出寝房的继慕声。她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种举动,但她想……他也许也慌了吧?
她连忙起身,整好衣衫,飞快的走到外面。
整座文安院静悄悄的,月光打在地上的青石板,透着淡淡的青光。
继慕声呢?他去哪了?
城北一处宅子的屋顶上,两道黑影静静蛰伏不动,正是继慕声及王梵超二人。
不久前,继慕声在文安院听见的哨声正是来自于王梵超,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一听长哨声便知有急报。
原来,遵照继慕声之命,持续追查继慕凡与洛水城牙人江三郎的王梵超,发现江三郎领着数名外地人趁夜进到开阳城。
他们有两辆马车,车上共有十五名少女,若是寻常的人牙子做买卖,大可白日进城,是以他们的行径十分可疑,但城门守卫的头儿黄平竟未加查问,便开城门放行。
由此可见,江三郎等人早已买通城守,甚至可能多次押送少女进出开阳城。
而王梵超冒险靠近过他们,听见了几人的对谈,这才知道这些少女是被掳来的,便连忙通知了继慕声。
底下,江三郎跟其他几人正押送十五名少女陆续进到屋内,少女们被蒙住眼及口,看不见亦不能发出声音。
“世子爷,”王梵超将声音压到最低,“出手吗?”
为逮到幕后首脑,自己还不能暴露身分,但十五名少女若被送至私娼馆,下场必然悲惨……继慕声正思索着,忽见宅子另一边的屋顶上窜出一个黑影。
王梵超也看见了,两人互视一眼,露出疑惑表情。
“是师父的人?”继慕声问。
王梵超摇头,一脸困惑。
那人也不知是没发现继慕声两人,还是不把他们放心上,纵身一跳,一落地便跟江三郎的同伙打了起来。
江三郎的同伙看来亦不是寻常的地痞,有几把刷子,那个黑衣人双拳难敌四手,一时不能取胜。见状,继慕声跟王梵超立刻蒙面,加入战局。打斗中,三人交换了眼色,确知彼此虽陌生,却是同路人。
一场打斗后,三人将江三郎及其同伙擒下,一一捆绑。
少女们被蒙住眼睛及嘴巴,听到厮杀声早害怕得不得了,十五个人全挤在一起,瑟缩颤抖,像是无助脆弱的小鸡。
不知名的黑衣人、继慕声及王梵超割断了捆绑她们的绳结,拿掉蒙住她们眼口的黑布,少女们见三个蒙面黑衣人,露出害怕的表情。
“孩子们别怕……”黑衣人说道,听那声音是个年轻人,“我……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官兵马上会来,你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闻言,继慕声疑惑的看着他。他说官兵马上就来?是已经通知官府了吗?那他为何又要单独行动且隐藏身分?
正想着,忽听外头传来骚动。
“是这座宅子吗?”
“应该没错,快进去!”
一听外面传来官兵的声音,黑衣人对继慕声使了个眼色,然后奔跑起来,朝墙上蹬了几回,跳上了屋顶。
“好身手。”继慕声低声赞道,也跟王梵超一起上了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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