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裤衩的爱丽丝

第十章

玛利亚修女看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脸上挂着麻木的表情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在他的手蹭过眼下方颧骨位置上的那一道痕迹的时候,他的指尖在伤口抹出了一道血痕,在黑发年轻人微微蹙眉的同时,修女发出了“呀”的一声惊呼。
而罗修却没有太多的反应,尽管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的胃部在下沉,梦中切割掉鸽子头颅的时候那种真实的感觉再一次立体地回到了他的身上罗修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在看见了自己身上熟悉的牛仔裤和t血衫之后他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冲着莫名地仰头看着他的修女抱歉地笑了笑。
“大概是睡觉的时候,指甲不小心划破的。”罗修用很平静的声音说。
“那真是太不小心了,我们定期会给你们修剪指甲,就是怕你们伤害到自己。”玛利亚修女看上去自责地皱了皱眉,“虽然你才刚刚加入,真是难以想象我居然因为这样就忽略了这一点。”
“哪怕是正常人睡觉的时候,也会因为下意识的抓挠弄伤自己。”罗修笑了笑,然后用那种众望所归的疯子语气说,“并且比起被修剪指甲,我更喜欢用自己啃咬的方式。”
果不其然,他话语一落,就看见面前可爱的修女看他的目光稍稍变了一些慈悲的,并且充满了可笑的同情怜悯。
罗修假装自己没有看懂这样的眼神,他这是在玛利亚把目光放在他的手上之前,用十分自然的动作将双手放进了牛仔裤的口袋之中他那修剪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指尖轻轻在牛仔裤有些硬质地的布料上滑过,然后在右边的口袋里,他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坚硬的、拥有棱角的东西。
是那一颗艾丽嘉给他的牙齿。
它还在他的口袋里。
是一颗正常的牙齿,而不是一把按照尺寸来说压根不应该可以藏在口袋里的西瓜刀。
罗修的指尖若有所思地在那颗牙齿的棱角上面蹭了俩蹭,就在这时,他听见站在他身边那个几乎只到他肩膀的姑娘似乎在跟他说话
“我们回到室内去,”玛利亚修女看上去只是提议,尽管她确确实实是在发出柔和的命令,“一会儿就是晚餐时间了,我想在那之前你应该认识一下其他的什么人。”
罗修安静地点了点头,无论现在外面的阳光再好,他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无处不在的鸽子叫声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并且他总觉得树上的鸽子在安静地看着他,就好像在偷窥他每一秒的一举一动……这种奇怪的猜测来源于之前的那个过于真实的噩梦,罗修觉得,再这么下去,或许他真的会变成一名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追随最初的那个梦境来到浮屠罗门疯人院。
对比起来,现在他宁愿待在玛丽苏姨妈的家里,在各种看上去不那么美好但是绝对属于正常范畴内的生活环境之中平庸地渡过他的一生。
“在到公共休息室之前,我觉得你需要先到医疗室擦擦消毒液,”玛利亚修女拎着自己的裙子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杂草,微笑着看着罗修说,“瞧,伤口还在流血呢,你要是这样让别的人看见了,很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惶恐不安。”
罗修愣了愣,然后发现此时他除了再次点头之外并没有其他的选择,他跟在玛利亚修女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不远处那座古老的建筑走去阴影之下,罗修仿佛觉得此时此刻那大打开的大门却仿佛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怪物,张开它那狰狞的黑色大嘴,等待着吞噬一切……
几分钟后,罗修再一次回到了浮屠门罗的主建筑中。
很奇怪,外面的阳光似乎完全不能照入这栋建筑,建筑内部很暗,连带着那一缕倾洒在圣女雕像上的阳光的存在也变得极其别扭生硬起来……外面深秋时节的温暖和风也仿佛没有一丝一毫传递到建筑里,一脚踩在前厅厚重而华丽的古典地毯上,却硬生生地能感觉到从地地毯之下青石砖地面所传来的寒气。
这栋建筑,每一次踏入给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
现在,他给罗修的感觉只是彻骨的寒冷。
罗修打了个冷颤,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姑娘,后者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同,反而更加愉快地勾着唇角,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就连眼角都带着笑意……他们嗒嗒嗒地攀爬了古老的旋转楼梯,安静地踩着地毯走过了长长的走廊,最终,他们在之前那个公共休息室的门口停下,玛利亚修女回头看了罗修一眼,露出了一个大概是想让他放松的安抚微笑,然后在身后的黑发年轻人来得及说什么之前,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那复古的门手把上
咔擦一声,伴随着锁头弹跳的声音,门缝之中传来一点儿温暖的、属于人类的温度,以及公共休息室中那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下来的优美轻快歌曲也跟着倾泻而出。
休息室里的人很多,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在絮絮叨叨地嘟囔着德语,自己跟自己下着国际象棋;有一个中年女人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罗修以为她在睡觉,却看见她的手指交错放在胸前并且在不停地变换着手势;还有一个年轻人,他的脸颊上有着活泼的雀斑,他整个人也足够活泼地在休息室中央的地毯上翩翩起舞,那看上去像是踢踏舞,又有点像是芭蕾……
整个公共休息室挤满了人,却没有任何人在交谈。
他们一片祥和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在休息室的深处,有一扇被完全拉开了窗帘的窗户,窗户的旁边站着一个和罗修差不多大的漂亮年轻人准确地说,他似乎比罗修长得更加漂亮,那柔媚的五官几乎超过了罗修见过的所有女性这个拥有着金色发色的漂亮的年轻人正在擦窗户,罗修很奇怪为什么整个公共休息室都在休息就他需要劳动但是当他看清楚那个年轻人的手似乎一刻也不停地使劲儿磨蹭一个地方的时候,罗修立刻反应过来,他之所以擦窗户,并不是因为有人要他这么做,他只是……
单纯地想擦窗户?
……这是在用行动暗示洁癖也是神经病的一种么?罗修有些幽默地想,但是他很礼貌地没有笑出声。
跟着玛利亚修女走进休息室,罗修看见玛利亚修女顺手将那部摆在门口的古老音乐器关掉,在音乐停下来的时候,有那么一刻罗修以为自己将会获得整个休息室里所有人的注目但是很快的他发现自己错了,并且错得离谱公共休息室内,人们该干嘛的还是继续在干嘛,就连跳舞的那位也没有停下他的节拍,依旧在翩翩起舞。
在场唯一有反应的,是一个从沙发后面突然冒出来的女人。
她的头发比之前罗修看见她时更乱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光线比较昏暗的休息室里,艾丽嘉脸上的法令纹也跟着变得深沉了些……
艾丽嘉看上去很憔悴,并且眼睛之中也充满了崩溃的神经质。
罗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在目光触及所目击的场景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拥有深褐色眼睛的中年男人,几十分钟前他曾经用带着血的头颅死死地盯着罗修,然而此时,那个脑袋正好好地连在他的脖子上,那个男人正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翻着书他并不是在看,他只是将一本书快速地从头翻到尾,然后再合并上书,再重复之前的动作。
而艾丽嘉却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翻书。
罗修浑身僵硬,这会儿看见了这个梦中给予他提示的女人和那个最后变成了巨大黑色鸽子的中年男人在一起,梦中的一切仿佛和现实重叠起来让他没有办法再继续假装世界和平一切安好,一瞬间,罗修只觉得他有无数问题汹涌地挤入脑海,他想要问艾丽嘉很多所以在他察觉到任何不对劲之前,他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站在沙发后面的女人的手肘!
艾丽嘉倒吸一口凉气,转过头,就像是看着陌生人似的瞪着罗修,然后毫无预兆地放声尖叫了起来!
公共休息室中瞬间乱成了一团。
跳舞的不跳了,看上去惊慌失措地躲到了桌子底下;下棋的老头碰翻了棋盘,整个人缩到了沙发角落;那个老头的屁股坐到了之前睡在沙发上的那个女人的腿上,那个原本闭着眼的女人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如同僵尸一般从沙发上直直了坐了起来,她推搡着压在自己腿上的老头,嘴里飞快地冒出一系列……像是什么古老的柬埔寨使用的语言的话语……
那个翻书的男人抬起头,阴测测地看了罗修一眼,然后他的书从他的膝盖上滑落掉在了地毯上。
罗修愣住了。
在他震惊得忘记回自己抓在艾丽嘉身上的手之前,罗修听见他身后传来了玛利亚修女的尖叫,她惊慌地让他放开艾丽嘉,而罗修却没有照做,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了从自己的小腿肚子传来的一阵剧痛,就好像有什么人,从后面用什么东西拼命地抽打他,并且他也听见了什么东西击打在牛仔裤上时那种啪啪的声响
那声音越来越大,打在他小腿肚子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直到一声几乎是令人心惊胆战的“噼啪”一声巨响,黑发年轻人终于回过神来,他吃痛地抽搐了下,目光一沉,正想要回头对那个拼命抽打他的人做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背部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还带着外面淡淡的阳光香味儿的怀抱之中
一只长而有力的手臂轻轻揽住了他的腰。
与此同时,戴着白色手套的大手覆盖上了他抓在艾丽嘉手肘上的手,用温柔的姿态将他的手从那个女人的身上拿了下来。
“放轻松,爱丽丝,我的小猫咪,你会吓着她的。”
从罗修的头顶传来的男人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天生就带着淡淡的笑意,拥有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在黑发年轻人惊讶地感觉到从走进建筑开始就冰冷刺骨得异常僵硬的身体在这一瞬间被通过背部源源不断传递来的暖意刺激得放松下来的同时,那束缚着他的手臂也在一个用力之后轻而易举地将他抱着离开了能够着艾丽嘉的范围之内确确实实的抱着,因为有那么一刻,罗修确认自己的双脚都被举得离开了地面。
他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玩具熊,被人轻轻松松地抱在怀里搬来搬去。
额角青筋跳了跳,他回过头,微微仰起头用一个几乎把自己脖子拧断的姿势,这才勉强地看见了一个曲线完美的下颚。
而下一秒,一只手掌就落在了他的脑袋上,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就好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年野兽。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休息室的高大俊美男人勾起唇角微笑:“乖,安静。”
罗修:“……”
男人的声音仿佛具有魔力,上一秒还乱作一团的公共休息室,这会儿忽然间陷入了一片的沉默然后,在艾丽嘉满脸惊恐地跳入玛利亚修女的怀抱中时,罗修看见了在修女手中抓着的一根黑色的调.教.棍,那很显然就是刚才抽打在他小腿上的东西……
艾丽嘉靠在玛利亚修女的怀抱之中用惊慌的眼睛小心地瞄着罗修并且开始嘤嘤嘤地哭泣的时候,公共休息室内的其他所有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迅速地调整了自己,重新回到之前他们在做的那些事情之中一切井然有序得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按照剧本在进行。
这一幕本该让罗修觉得毛骨悚然。
但是现在他却并不这么觉得了。被一个对于他来说几乎相当于是陌生人的男人抱在怀中,罗修却在这一刻觉得,他的神经系统忽然整个儿放松下来化成了一滩春水,他简直再也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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