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狐疑着看她两眼,终于出声试探:“南南,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苏南耳朵里嗡嗡的,那声音好像隔着一层膜,她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两个姑姑的人影在她眼前晃,她紧紧抓住了门框。
可她能听见宋淑惠打开大衣柜的声音,家里的大衣柜还是她小时候那个,说是老苏为了娶苏南的妈妈专门让木匠打的,按了大镜子,在当时是很时髦洋气的。
她还能听见衣柜里的东西被翻出来的声音,铁盒子“叮叮当当”,终于宋淑惠找到了那个存着信的铁盒,她捧着那盒东西出来,眼睛通红,嘴唇却没有一丝血色,她当着三个人的面,把盒子递给她们看。
这是个装月饼的铁皮盒,上面画着嫦娥玉兔,苏南想要伸手,被两个姑姑抢了先,盒子盖得太紧,了点力气才打开,里面的信好像被压紧的弹簧那样弹了出来,散在地上。
苏南倚着门框蹲下,伸手捡了一封,她把那封窄而长的信捏在手里,半天都不敢拆开,姑姑们已经在拆她的信了。
连着几封,每封信的开头都是这次又汇了多少钱。
宋淑惠大声念出来,她急着拆开每一封信,每读一句就再换一封,眼神里带着灼人的绝望光芒,让她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老苏终于动了,他脚上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迈得很沉重,一段路走了很长时间,他好不容易走进屋子,抖着嘴唇叫了一声“南南”。
苏南没有看他,她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爸爸。
然后老苏又习惯性的去瞪妻子,可这回宋淑惠不怕他了,她没有一点退缩,扬着那些信纸,怀藏着十来年的恨意终于一朝发泄:“你不说,我来说。”
然后宋淑惠就不再说话了,她看着苏家两人个女人紧紧缠着丈夫,一左一右的让他给个说法。
小姑子凌厉些,指着哥哥的鼻子骂他:“这么多年你可管过咱妈一顿饭?你带她出去溜过弯没有?她有个头疼脑热哪回不是我跟我姐跑前跑后?你这个当儿子,过来坐一坐,说两句好话,就把她骗得团团转,咱们呢?咱们这二十几年呢?”
大姑子看着弟弟:“咱妈在你身上吃的苦受的罪最大,到她死了也没埋怨你一句不是,这不是咱们的争不着,是咱们的,咱们就在争一争,就当给自己争口气。”
她们已经完全相信了这钱是苏南的妈妈寄回来的,谁也没再看那张红存折。
老苏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脖子都抬不起来:“那钱是苏南妈妈给她的,老太太替我存着,一分一文都没动过。”
她走后确实没有音讯,等到老苏再婚,娶了宋淑惠,宋淑惠肚子里有了小北的时候,才到了前妻第一封信第一张汇款单。
老苏谁也没告诉,自己闷在心里,被常上门看怀孕儿媳妇的老太太给看出来了,老太太骂儿子:“她的种她不该养?你媳妇肚里这个才是你的,你敢给我动那歪心思,我就敢往你门口一条绳子吊死。”
老苏觉得拿了钱窝囊,可不拿这钱,两人就再没联系了,他也开始写信,寄苏南的照片过去,问她能不能回国来看看苏南。
可他不敢告诉苏南,怕她会像她妈妈那样离开,这个秘密越是埋藏就越是不能挖出来,越是瞒得深,就越是张不开口,他还怕苏南会埋怨他会恨他,于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之后的每一年,她都会打钱来,再过两年连苏南生日的时候也会多有一笔钱,这些钱老存在苏老太太那儿。
苏老太太好容易在儿子脸上看见点笑影,又得了大胖孙子,反而劝起儿子来:“你不想花她的钱就不花,咱们也少不了这一张嘴的饭。”
老太太嘴上是这么说的,可自己的儿子才赚多少钱,下岗之后一直没能再找个像样的工作,养活苏南一个外人,这会儿她还小,以后要读书要成家,笔笔都是钱。
老太太替儿子守着这笔钱,总有要他要用的那一天。
老苏不理会他两个姐妹,从妻子手里要那张存折,宋淑惠不肯给,她知道丈夫是什么性格,可小北才这么点大,往后有的是用钱的地方,丈夫这个身体要怎么保障儿子。
两个姑子扯她的时候,她没哭,丈夫伸手过来抢存折,她的眼泪就滚出来,死死揪住不放,可终于被夺了过去,宋淑惠像是被抢走了最后的希望,她软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老苏拿着这张被捏皱的存折,交到苏南手里,张着嘴半天都没发声音,他不敢看苏南的眼神,心里知道这一天总会到的,他哑着声音告诉苏南:“这是你妈妈给你的。”
苏南木然接过去,她还想多知道一点妈妈的事,可又不愿意触碰伤口,她一个字也没说,转头冲出院门。
老苏要来拉她,被两个女人围住了,姐妹一前一后拦住他,宋淑惠更是把这么多年没有喊过的委屈一口气喊了出来,她捶打老苏:“你是不是男人。”
苏南刚出院门就碰到了陆豫章,他脖子里扛着的是小北,苏南没去管小北都这么大了还坐在他脖子上,闷头冲出胡同,陆豫章在后面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答应。
陆豫章掏出手机给夏衍打电话,告诉他苏家好像出事了,苏南哭了。
苏南无处可去,坐上了出租车,半天报出夏衍的地址,她抖抖索索从包里掏出纸巾,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跟她说:“姑娘,没什么过不去的。”
苏南对他点点头,她握着手机,想打夏衍的电话,但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这些,她也想看看妈妈会在信里跟她说些什么。
她手里还捏着那封信,就是她捡起来的那一封,上面的字迹是陌生的,邮戳是陌生的,信纸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
她紧紧握着这封信,坐在夏衍家的黑沙发上,团着身子抱着膝盖,眼睛死死盯着这封信,这是她童年时期就无比渴望的,在妈妈刚刚离开的头两年里,她一直怀抱着期望,希望妈妈能来信。
可等她真的看见信了,又不敢拆开它。
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从黄昏的第一缕光投进落地玻璃窗,直到最后一缕光也从地板上消失,苏南终于伸手拆开了它。
信拆开来有两三张纸,应该是最厚的一封了,宋淑惠拆开的那几封,有的只有便笺那么长,苏南捡起来的是最厚的。
说是信,可上面没有称呼,连问候也没有,第一句话只是写了这回又寄了多少钱。
然后她问苏南最近怎么样,学习压力重不重,两张纸只反复写了一件事,说她的状况终于好转了,她终于能把苏南接到美国去了。
反复告诉老苏美国的环境更好,希望他能考虑,苏南虽然已经有了心仪的学校,但未必有美国的学校好,她甚至告诉老苏,她已经替苏南把房间都装修好了。
在信的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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