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在换下来的血衣内襟里摸了摸,掏出那块河清佩来,放回潘濯睡的方枕底下,又叫留宿的孟孝进来诊了一遍,这才叫两个丫头回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周昆吾父子就投帖来访。老头进来看了一眼就开始念叨,濯儿啊濯儿啊是为师无用啊。周未默默看了半晌,就开始劝爹你说什么呢,子渊这不回来了么。
三人不多时又移到厅里去。景昭道:“此次多亏周兄鼎力相助,小王才得度此劫。”周未道:“殿下言重了。论公论私,在下都该尽心尽力。”周尚书拈着胡须,叹声道:“式微式微,将来便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啦……靖王仁厚德正,不可限量啊。”景昭行礼道:“老大人抬举了。”
父子俩出门的时候,周未将周尚书扶进车里,又返身走到景昭近前,略略俯了首,轻声道:“殿下对子渊……甚是厚爱,只是,万万要慎防邪佞之人借机发挥……”景昭抬手一礼,低道:“多谢周兄提点。子渊能得挚友如此,实是大幸。”言尽于此。
送走了两人,景昭回府安排了一番便动身入宫,听了皇帝一番关怀称赞便谢恩回来。
午时,皇帝诏书特下,将中秋逆案中有功之人表彰封赏了一番。原绮沛清吏司主事因懈怠渎职自尽谢罪,九品小检校连升三级补了空缺,对右侍郎大人感激涕零;周未、张亭柳、寇廉三人,并潘濯、陆含章,连同赵远等人都有赏赐,其中潘侍郎的赏赐又格外优厚。对参与此案又无赏的,实际上便是另种形式的罚。
宣旨的颜公公带着赏赐去了潘府,又听说潘侍郎在靖王府养病,便将赏赐放下,随潘相乘了车去靖王府宣旨。
靖王在厅里迎了过去,抬手道:“太傅。”语气平和无波。
潘素问道:“老臣不请自来,殿下勿怪。”待两人落座,又问道:“犬子如何了?”
景昭道:“还未醒。公公这道旨怕是要空念了。”颜喜忧心道:“哎呀!潘侍郎真是尽忠职守鞠躬尽瘁,洒家钦佩,钦佩啊!”随即请出圣旨,念了皇恩浩荡表彰赏赐种种,向景昭交了旨便行礼告辞了。
潘素问道:“犬子能得殿下赏识,实乃幸事。不知现下病况如何了。”景昭道:“太傅言重。潘濯病况甚笃,不便开门见风。好在有孟太医救治,已无性命之忧。”这便是探不得病了。
又叙了一盏茶时候,景昭起身将潘素问送出门。还未回到卧房,就听仆从禀报说又有几位大人来访。皇帝封赏的旨意才下了个把时辰,朝廷各处的诸多官员便陆续涌来了泰王府,贺喜探病往来不绝,只得打起气力应付着。
如此直闹到傍晚,王府内终于静了。白琚和陆含章走进靖王府卧房的时候,景昭正在给潘濯喂药。袖玉钟在站在床尾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
白琚脸上霎时红了,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杵在门内手足无措。陆含章只愣了一瞬,随即拉住白琚接着往前走,到了桌前行礼道:“殿下。”
景昭抬起头来,微笑着略一点头道:“先坐吧,稍等。”语毕接着喂药。
两人在桌边坐了,白琚躲躲闪闪地看,陆含章兴味盎然地看。
景昭态度自若地将潘濯揽在怀里,一只手托住他的下颌。自己先从碗里喝一口药,指上再微微使力捏开牙关。随即俯首覆上他的嘴唇,把药渡过去。动作流畅自然,毫不忸怩。
过了半盏茶时间,药终于喂完了。拿湿巾沾了嘴角,小心地扶着他躺下,再盖好被子。景昭走到桌边来,将空了的药碗搁下,略带疲惫道:“他牙关一直咬着,汤匙喂不进去。”一整日内外折腾下来,景昭自己也有些吃不消,脸色已是发白。
两人凑过去看了看潘濯,发现除了洗去血迹解了头发之外还是老样子,便也叹口气坐下。
三人又商议了些各处的消息状况,夜中将近才告辞离开。
景昭吩咐婢仆退下,返身坐到床边,慢慢解衣躺上靠外的半边床。
桌上的烛泪从缠花烛台上挂下来,火苗有些摇曳;案边的铜炉上缭绕了几缕玉华香的青烟,淡香盈远。景昭侧身躺着,伸出手抚了抚潘濯的脸颊。人明明就在身边,正与自己共枕同衾,却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视线中的一切都像是幻化出的虚像,即使可以触摸得到,不知哪一瞬就会消失无踪。
因为在惧怕,惧怕身边微弱的气息突然湮灭。
景昭朝里靠了靠,将额头抵在潘濯的鬓边,又在被里摸索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子渊……醒过来罢。”
潘濯觉得自己一直被困在沉重幽暗的水里,动不了挣不开,只能随波沉浮。到了第四天上,才终于觉得开始浮出水面。
首先是触觉开始慢慢恢复,感觉得到手下的是滑软的丝绸,于是屈了屈手指抚摸两下。接着隐约听到一声尖利的叫喊,“……玉钟快来……少爷动了”是袖那个丫头。
接着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手被翻转过来,寸口处搭上了手指来切脉。
一个声音附上耳边,温柔又急切,吐出的气息就拂在耳畔。“阿濯……子渊,子渊……”一只温热的手在抚着鬓发。
景昭凝目盯住这张脸。眉头开始微微蹙起,浓黑的眼睫也在颤动,意识在被一点点唤回。最后,仿佛终于挣脱了那个沉重的梦靥似的,他的眼睛慢慢睁开来。
一瞬间,世界重新有了温度和色,一切都熠熠地发起光晕来。
潘濯眯了眯眼睛,有些茫然地适应着明亮的晨光,最后终于在塌边的那双眼睛上找到了焦距。景昭看见他动了动嘴唇开始发出气声,忙俯身凑过去听着。声音轻微但清晰,他说的是:“伤怎样了。”
景昭想告诉他你这伤要慢慢养着,这回答刚说了一个字却又戛然而止。突然醒悟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景昭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都是皮外伤,已无妨了。”
那双眼睛仿佛不信任似的眨了眨,终于重新阖上,然后朝另一边稍稍转过头去,那边的颊上轻抚着一只手。潘濯将嘴唇移到那只手的手心,轻轻吻了一下。一个久远的回吻,轻到不像是一个吻,更像是一次意外的碰触。
然后再次陷入沉沉的梦境。
孟孝忙解释说这回不是昏迷,只是睡了而已,又说有王爷的瑞气相护才平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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