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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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呆的父亲,说了声自己回来了,他没等对方回应,就转身出了屋门,去帮金嫂端菜了。
从那天开始,这个家,就越来越变得不像个家。
父亲的情况,时好时坏,时而暴躁,时而木然,拒绝再吃调养身体的药,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加害自己。这些情况,童雁翎都冷静处置了,暴躁了,就任其暴躁,木然了,就任其木然,疑神疑鬼不想吃药时,就好言相劝,找到机会,再把汤药端来。
这期间,叶龙那孩子,被找到了。
童雁翎亲自登门,见到了那个跟自己同父异母的少年。
而就是在那一刻,他心软了。
瘦小的,年龄只是他二分之一的孩子,住在破破烂烂的房子里,同住的,是一群臭气熏天的搬运工,为了谋生,他成了搬运工的一员,肩头的衣裳磨破了,手上也有血泡。这样的情景,让童雁翎受不了。
这个孩子有什么罪呢……他又有什么罪呢……
他只是一段不该有的关系的产物,他的出生,他的存在,都可悲,又可怜。
童雁翎没有当面提出让那孩子跟他走,他只是掏出一点钱,交到对方挂着血泡的手里,握了一下那纤细的腕子,摸了摸那看上去还不到十四岁的窄窄的肩膀,说了句“要是没路走了,你知道我住在哪里。”,然后,他在对方有点惊恐有点慌乱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去找叶龙的事,除了叶鲲,他仍旧没告诉任何人。
母亲,大概还是不能接受的吧,弟弟呢,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孩子的惨象,怕是也没办法简单接受。父亲,更甭提了,他怎么可能告诉。金嫂从来不拿自己当童家的一份子,更不愿意掺和童家的事儿。
而叶鲲,他是必须告知的。
不仅仅是因为叶鲲在这件事上帮了他的忙。
“他去找过你吗?”抱着怀里赤裸裸的,神情有几分疲惫的人,叶鲲低声问。
“没。不过,应该会的吧。”贴着那结实的胸膛,童雁翎闭上眼。
“他要是去找你,你就留他?”
“应该会……”
“这不就等于养了个孩子一样?”
“……至少,我也可以帮他找个轻松的工作,就算不能抄抄写写……去报馆做个跑腿的小工,总比累死累活要强。”
“那你要他住你家?”
“不知道……兴许,帮他在外面找个住处……”
“这岂不又是一笔开销?”
“……那有什么办法。”
叶鲲抱着窝在他怀里的人,衡量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
“你回头带他去叶家老宅吧。”
那句话一灌进耳朵,童雁翎整个人,就愣了个彻底。原本情事后的困倦,和近期太过劳心的疲乏,全都瞬间一扫而光。
他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叶鲲。
“大少爷……你……什么意思?”
“老宅人口多,需要的帮手也就多,他要是不介意给那群老爷太太们端茶送水扫地擦车伺候牌局,你就让他去吧。”叶鲲侧躺着,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轻轻帮童雁翎撩开挡住眉梢的头发,“到时,就实话实说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父亲妻妾成群,对‘同父异母’这件事,接受起来再容易不过了。更何况,他又姓叶,也算个本家。只要他本分听话别手脚不干净,吃口踏实饭,睡个安稳觉,还是不成问题的。”
叶鲲说完,等着对方反应,而他等来的,却是童雁翎泛红的眼眶。
“大少爷,你对我……未太好了,我是真的……承受不起啊……”
“这有什么承受不起的。”没辙的笑了一声,叶鲲拉过说话声音微微发颤的人,亲了亲那湿润起来的眼角,“你只要好好跟着我,只跟着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办‘自家’的事,你这个‘自家’的人,要是再说什么承受不起,也太见外了吧。”
话,是有分量的,分量十足。
童雁翎是真的感动了,但他的感动,很快就被那再度压过来的男人给推到了一边。
“再说,你让他去报馆工作,是想再去拜托你那李大学长吗?嗯?你啊……以后少去求他,不是早就说了吗?有我在,你就让他趁早歇了吧……”
言辞是霸道的,行为更是。
但童雁翎感激这份霸道,因为这样他就不必一直沉浸在亏欠的情绪之中,他可以尽情享受这份霸道施加在他身上时带来的快乐,那是被需要被重视的快乐。需要和重视,让他觉得安心,让他觉得这不是亏欠,那个男人疼他,在乎他,想为他付出。
而他只要心安理得接受这份付出,然后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和自己整个人一起,好好留在对方身边,陪着他,把能给的温柔都给他,就足够了。
身体再度被激烈贯穿时,童雁翎思路渐渐混乱,他无法预料家里还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出什么让他几近崩溃的大事,但至少此时此刻,他只知道自己想抱紧这个男人,颤抖着,呻吟着,喘息着,贪心的一次次索要湿热的亲吻,以及更多,更深,更不顾一切的掠夺……
第18章
时过境迁,尘埃落定之后的日子里,童雁翎曾经回头去想过,事情对他来说,到底是哪一刻变得最可怕,最崩溃的呢?
弟弟出走,是他经受的第一重打击,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双胞胎弟弟,“背叛”了家人,“背叛”了家规,只为一个梦,只为能喘一口自由的气。那时候,童雁翎才知道,原来人是可以违背自己的出身,抛却诗礼传家的光环的。
而紧跟着,父亲的背叛,那真正意义上的背叛,则让他发现,什么诗礼传家的光环?那只是一重禁锢!道貌岸然的外表下,是糜烂不堪的内在,是披着最体面外衣的最肮脏的糟粕,是以温良恭谦当幌子的,裹挟着世俗恶臭的勾当。
童雁翎始终记得在南下的火车上,母亲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时,口中的喃喃。
她说:“你看上别人,为何还不肯放过我?想跟别人好,你可以先休妻啊……谁也不是非要跟谁一辈子,那你倒是先休了我啊……啊……对了,我出身干净,可她是个戏子,你瞧不起她,你也不能娶她……我是瞎了眼瞎了心,你倒是从始至终都明白得很呐……”
母亲没有哭,就只是靠着窗喃喃,童雁翎听得心如刀绞。他一语不发,只把手放在膝头,死死抓着自己的长衫。
母亲无错,叶香兰也无错,甚至连那个也许不该出生的孩子同样无错,那么唯一的罪人,就是父亲了吧……一个曲解了礼教伦常,把荆棘织成的光鲜外衣裹在身上,刺伤别人,也同时在刺伤自己的男人……也许瞎了眼又瞎了心的,是父亲才对……
弟弟安顿好了,母亲安顿好了之后,叶龙,也安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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