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

第一章前传1

这是天上关押重犯的囚牢,现在惩戒时间刚刚结束,水牢里没过头顶的水位退至喉结处,岐桐这才有一息喘息的时间。
狱卒站在高高的石阶上,隔着栏杆说:“惩戒时间结束,逆犯岐桐,探视时间到。”
狱卒似乎转开牢房大门的转盘,门外的风呼呼灌了进来,吹得他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冷颤。门外传来谁的脚步声,狱卒的声音恭恭敬敬:“宵珥大人,这边请。”
来者道了声“辛苦”,岐桐冲着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头,力地睁开眼睛望过去。然而灌了水的眼睛又疼又痒,黏答答的头发胡乱抹在他的脸上,水牢暗无天日,他现在什么都看不清。
水波涌动,应该是有人踏水而来,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岐桐闻着熟悉的味道,试着轻轻唤了一声:“师尊?”
“是我。”宵珥回答他,手指习惯性地触向他的眉骨,替他轻轻抚平拢起的眉头和挡在眉眼间的黏湿乱发。
岐桐察觉到脸上熟悉的动作,呼吸微微一窒,下意识地想站起来握住那只熟悉的手说些什么。可是水下地锁链紧紧地固着他的手和膝盖时,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个犯了重罪的囚徒,被惩以在天宫之上的水牢中,每半个时辰跪着受尽水没头顶之刑。
宵珥回手指出声道:“你放心,你是我的徒弟,明日我定会护着你。”
岐桐本能一颤。那种剖骨噬心的恨意再次密密麻麻地盖过他的头顶,如日日熟悉的水刑般密不透风,难以呼吸。
浑水没过了他的整个身子,宵珥便只能看见岐桐死死咬着颤抖的嘴,尽力克制自己不发出一丝声响的样子,她试探着去摸他的额头:“怎么了,没事儿吧?”
岐桐侧头避开那只手,不答反问:“你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好多了。你还是多牵挂自己吧。”
岐桐垂下头,垂落水中的长发飘在秽浊的水中宛如浮萍般轻盈。他沉默良久,在嗓子里低低笑了笑,道了个意味不清的“好”字便不再说话。
从前觉得不管谁都很好,不管哪里都很妙。当初的他有多傻,觉得什么都很好,现在的他就有多恨所有人和所有的地方。
***
探视时间到了,宵珥离开了,狱卒再一次将门锁转好反锁。
水牢无风却起了浪,这是水面即将再次漫过他头顶的征兆。
岐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胸口如有巨石挤压般呼吸受阻,水平面一点一点上涨到他的嘴巴,鼻尖,眼睛,眉毛,最后吞没了一切的声音与气息。脏水隔绝了他的视线,他却一会看到桐石山绵绵冬雪,一会又看到眉眼弯弯的宵珥转脸满面怒容,一会儿又是曦爻半遮着脸的笑意。
极寒之水冻得他生疼,可他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不知过了多久,水位再次退至他的喉结处给了他休息喘息的空隙。
这么多日以来,他已经学会了根据水位涨落的时间判断时辰。水牢每半个时辰上涨一次水,一次为一个时辰。然而这次休息时间超过了远超了半个时辰。也许是蛇性使然,使他身遇冬日便想陷入冬眠,也许是因为水牢之灾日日夜夜的折磨,岐桐没能抵得住袭来的疲惫,陷入难得短暂的沉睡。
天昏地暗里,他仿佛回到了桐石山的蛇洞中盘踞在角落里,孤身长眠。直到一阵热气将他被从寒冬中唤醒。
他抬起头,冷冷一瞧,不知何时,他的洞府竟然拔地而起一只不知名的花。这朵花洁白柔软,最神奇的还是这朵花周身所散发滚滚热气和香气使他周身舒适异常,一片一片的蛇鳞在氤氲滚烫的热浪中,舒展张开。
岐桐蛇尾一盘,将长长的身体圈住那朵温暖的花,神色餮足地沉入冬眠。
冬去春来夏又至,他在这热气腾腾的滋养下,身躯逐渐修长,甚至可以幻化出人形,于是他霸占起了这朵宝贝,将这朵花护在身盘中央牢牢圈住。但凡周遭有什么东西胆敢靠近,他都会直起自己小山高的身子吐着獠牙喝退对方。
又是一个被唤醒的冬日。这次将他唤醒的不是热气,而是一个眉眼弯弯的女人。她坐在那朵花的位置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伸出食指来回搓着他的头。
这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和那朵花一模一样,就连他额上手指的温度也都一模一样。
岐桐默不作声,冷眼看着女子回手笑着说:“呦,醒了啊。嘿,你救了我,作为报答,我决定你为徒,助你走上修仙大路怎么样。”
他什么都没做,这女人却非要报恩。他想了想口吐人言:“无功不受禄。”
女人伸出那根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又摇头晃脑地同他说道:“你有所不知,我的真身若是稍有不测,我便立马魂飞魄散,若不是你护着我,后果不堪设想。以前你护着我,以后我护着你!”
于是这便有了他们师徒的情分。
后来她牵着着他的手,对着天地诸神起誓,他才知道她是一战成名的战神,发过誓一生只一个徒弟。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上芝麻大小的侍女修为都比他高,因此没人瞧得起宵珥从那个荒凉的小破山头捡回来的小徒弟,宵珥也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每日照常教他心法口诀,帮他挑铸战器,为他固化仙骨神魂。
那天,岐桐脊柱第九节处终于修炼出了本命仙鳞,得以控制本体大小,他便化身一条黑色小蚯蚓,准备给宵珥一个惊喜。云莱殿外百花齐放,他藏在万花丛中,听见天帝之子曦爻愤愤然质问道:“徒只是个借口,你只是需要那条蛇身上的蛇胆疗伤是不是?说好的我才是你唯一的徒弟,和你一起镇守龙脉,驱逐邪秽,做神仙不能不守信用是不是?你要是缺什么药材,直接找我便是,何苦培养一味药材浪时间。”
水位突然暴涨,漫过了他的口鼻,将他从那些惊涛骇浪的话中拽了出来,再次狠狠按着他的头塞进浑水中。
脊柱第九节处空空如也,他的心也在水牢中干涩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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