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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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四十五楼,凤氏重要高阶楼层。此刻,弥漫著一股怪异气氛。
「董事长。」
「雷殷呢?」
「雷总刚跟干部们开完会议,现正在办公室等您。」秘书毕恭毕敬的答道。
走过长廊,凤集天锐利的视线扫过一旁不停晃头观看的职员们。被那视线一扫到,所有人不禁缩了缩头,赶紧回到座位上待命。
好久没出现的大龙头一现身,通常会先随意抓个人做绩考,被点名的人要是办不好,哪怕突然被职位下降也不是没有。更何况,这里是四十五楼。
而从稍早就一直围绕在某种气氛里的楼层,还是掩盖不了一些窃窃私语流窜。
刚刚的会议就像一场梦一样,任谁也没想过平常总是面带微笑的温和工程师会是个同x恋?还是个差点丢凤氏集团脸的同x恋。
商场同业里,莫不张大眼等著看凤氏此次的饭店工程计划,要是随时有什麽突变,或是有点差错,只要是一点风吹草动也可能影响大局。
而,刚刚最後留在会议室的总经理与凤氏大小姐之间,谁也没错过,先出来那人脸色异常冰冷铁青。更没忽略随後走出来的人脸上,那掩饰不掉的泪痕。
到底发生什麽事?下个月就要步入礼堂的两人,谁会猜到偌大的空间里发生了什麽?
「叩叩」
「进来。」男人的声音,已恢复平常。
甫一踏进总经理室,凤集天威严的脸上就布满了满意的微笑,极淡,却清晰可见。
本身就不是个拖拖拉拉拐弯抹角的人,来人毫不犹豫,直接开门见山来意,说道:「雷殷,我想你会给我个满意的成果。」
气氛胶著了一下,沉默。
男人没有因为老者的到来而展现丝毫谦卑,犹然坐在自己的位置里,放松姿态看著面前的人。
两双同样凌厉却不一样沧桑岁月的视线对上,谁也没有先调开。
一个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一个挂著愉悦微笑,同样看不出点波澜,周围只有淡淡不知云的莫名气氛,让一旁的助理与秘书有点不知所措。
好似暗暗隐藏的绷弦,一触即发。
然而,谁也没有挑弄拨弦的意思。
挑起眉,拿出了磁片,雷殷勾起嘴角道:「成果必定满意。」双眼里却没有笑意,深沉地,看不出心思。
点了g雪茄,凤集天目光扫过磁面,暗示助理拿过後接进了电脑里,抬头环视了眼周围。
「怎麽没看见天仪,她说今天会来公司里找你。」
「来过了。」
「哦?」看了眼仍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凤集天还想讲什麽,目光却被电脑里的画面给吸引住。
雷殷默不作声,手指在桌上玩弄著烟盒,直到凤集天抬起头,两个人视线再度对立於空中。
相同的犀利,一样的傲然,追求著前方的坚定视线。然而,同样看不出内心的所有深埋黑暗j光。
「很好。」凤集天向来威严的脸部线条不禁松了下来,显示他对此成果的无限满意。
「雷殷,看来这次的计划是势如破竹了?那麽凤氏跟天仪我就能放心交给你了。」双眼里有著明显的赞赏,话里的意味也明白清楚。
「年轻人有干劲就是好。」
看来凤氏掌权人对於未来女婿极满意,那麽交出实权也只是一张薄纸的程序了。
没有回答老者的话,雷殷不置可否般地,往後靠到了椅背上,点了g烟让嘴角感觉烟味的苦涩。
他向来不对谁躬身,也没必要对谁曲臂。就算是掌握他未来路程的人也一样。所以,他从不掩饰自己唯我的本x。
凤集天是何等人,又怎会不明白?然而基於对眼前这男人的欣赏,他只是下意识觉得他有本钱与条件这麽对待站在他面前的人。任何一个人。
是该把天下交给下一个人了。他相信雷殷会让凤氏拓展成更好、更宽,更强大的王国。
只是功臣功不可没,所以凤集天问道:「雷殷,有幸让我会会这位出色的工程师吧?」
几不可微的冷笑在嘴角隐没,雷殷状似不经心,起身站到落地窗前,背著身道:「可惜完成这位出色的工程师已经离开凤氏了。」
「离开?」凤集天忍不住惊讶。他不想错过好人才;何况会议刚结束不久,程式也是才交手,怎麽会突然离开?
「辞职吗?」
「是。」雷殷凝视著窗外的一切,目光定点於远方。脑海里却是那道瘦长的脆弱背影。
「叫什麽名字?怎麽不挽留?」拧起眉,凤集天不明白原因,更不会想到是何种原因。他只是出於下意识的,想为自己的王国留下人才。
一旁的秘书忍不住偷偷瞄了眼总经理。
雷殷缓缓转过身,全身沐浴在光线下,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低沉的嗓音回答道:
「骆顗莫。」
一瞬间的事,坐在对面的老者神色僵硬,脸部因震慑而扭曲,那双锐利的眼睛,瞳孔不经意放大几倍,心脏也彷佛被敲了好大一声,让心跳声在耳边里鼓动鸣响。
没有多看一眼老者瞬间怔愣在原地的惊异表情,雷殷缓缓地道:
「他叫骆顗莫。从英国回来,身兼电子工程与双译能力。也就是完成这次中央控统程式的凤氏首席工程师。」
犀利的目光终於扫向老者,雷殷讶异状的挑起眉,忙问:
「凤董事长,您怎麽如此惊讶的表情呢?」
首此有礼的询问。浅笑,从雷殷背著光的嘴角溢出,那是覆满冷意的角度。决绝般地,盯视著面前犹自震慑在原地的老人。
老人听若罔闻呆怔在原地,经过岁月洗礼的记忆开始往回绕。
几经多年不曾想起或忆起的旧黄色片段一幕幕在眼前被强硬的翻开详阅。
一个瘦小仰头看著自己的身影,瘦弱却依然坚强的挺立站著。知道他有多麽渴望自己给他一个拥抱,像父亲一样的拥抱,因为这样期盼,所以就算得酸涩著脖颈,他依然用美丽的黑瞳瞬也不瞬、期盼的看著自己。
那双黑瞳,像他的母亲一样,美丽又温和。
那个背影,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在正前方,在所有人带著祝福的前方,在那个神圣的地方,他伸出的手心牵著另一个人,穿著白色的长边洋装,好漂亮。
父亲的身影,很高。喜欢穿著深色的西装,把头发一丝不苟的往後梳。
记忆里,父亲微笑的时候很少。
最後一次,是他愉快的告诉母亲。隔天一定要穿戴整齐,为他去到那个地方湛白之地。神圣的,庄严的,隆重的,是个带著一切纯粹的地方。
那个夜晚,母亲在父亲离去後把他抱得好紧。
站在最前方的老者开始宣读著些字句,母亲的怀里很温暖,可是手却很冰冷。
「我愿意。」两道不同声音,却说出同样的话,清晰地从前方传了过来。
感觉一滴热烫的y体掉在脸颊上,他抬起头看著母亲。向来温柔的脸庞只有无尽的伤痛,年纪小的他不明白。只是心也跟著难受了起来。
拍著母亲,他想给她一点力道。
母亲只是紧拥著他,轻声的说:「他就要得到幸福了。」
幸福?母亲说,幸福,就是找到一个你爱他,而他也愿意跟你一起接受祝福的人……
祝福?祝福是要站在所有众人的面前接受的?
父亲身旁那个穿白纱的女人,他不曾见过。而他却曾经以为,站在父亲身边的人,会是自己的母亲。
只是,机会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又或者是从来没存在过。
父亲,你一定是很幸福的吧?
母亲,你也知道的对不对?父亲他,拥有一切的他,现在很幸福……
又下雨了,窗外被打得一面模糊,但他看不清楚,只好将也是模糊一片的双眼埋进腿间,让衣料吸去多馀的y体。
透过了布料,却全都淌进了皮肤里。好热,好烫……好酸,把他整个人都给沉浸侵蚀。
过去的事,不是在梦中出现。而是被完整重现在眼前。闭上眼睛也遮不去不了,闭上眼睛也无法逃避。
怎麽逃避呢?有些东西是抹灭不了的真实存在。
母亲……母亲手里的温度,最後一丝温度……也是真实的在他怀里消逝……
「碰」、「碰」──强烈的敲门声响彻了一整夜。
「顗莫!你开门!」焦急的声音也吼了一整夜。
挣扎著什麽呢……只是徒劳。给自己一个微笑吧……玻璃里的他,惨白著脸,嘴角颤抖,停不下来的泪和著难看的嘴角弧度。
真凄惨。
「顗莫!顗莫你说说话,让我知道你在这里……顗莫,求你……」
心跟著那声音失了几拍。骆顗莫隔著蒙胧婆娑的双眼看著被自己深锁起的门板,深色的,好像在撼动。一震一震的,敲击著某些脆弱不已的心房。
而那是几乎要困难求救的声音,好像随时会倒塌的最後一抹防线,只想祈求一声想听的回应,让他还能得到一丝安心。
还剩下什麽呢?仅剩迷蒙般的恍然。
像失魂般的走到门前,定格了好几秒,终是忍不住靠著门板「咚」一声,如同虚脱般慢慢滑坐在地上。
「鄀谦……」
「顗莫?!」管鄀谦立即欣喜不已。
终於安心了吗?只是因为无法亲眼所见,所以只能更坚持地待在有他的地方。
隔著门板,骆顗莫轻轻地笑了,然後泪水再一次滑落。好咸,好苦。
「我看到他了。」淡淡的语调,其实已疲惫不已。
「他?谁?」
「他愉快的笑著。真好看。」记忆里,父亲从没对他展开笑颜。颤抖的双手捂住自己狼狈不已的脸庞,紧紧的埋著,却无法掩住哽咽。
父亲……你真的幸福了吧?拥有了你想要的一切,现在的你,已经可以畅怀的笑著了。
就算只是一个微笑……对他来说,那曾经是个奢望。想望一个家庭,想望父亲的拥抱,想望父亲真切的笑容……奢望。
「顗莫?顗莫你说谁?」他听到了,他听到那从喉头里溢出的无助。紧紧的,让他心紧绷了起来。
是谁可以让一个人这麽难过的哭著?除了可以为那个人流下伤痛的眼泪之外,还有什麽可以侵袭你脆弱的心窝,让你这麽难过的哭著?
难过,只是因为这麽多年来,终究忘不掉那个长年留给自己的背影。挺直的、昂然的、无情的背影。就连再见面的那一刻,他仍还是无法忘坏。
而在这麽久以後的现在,那崭新的第一眼,竟已是那身在幸福生活里而延生出的笑靥了。
终於看见父亲的脸孔了。
然後,就无法从此忘掉了;然後,记忆里背影会渐渐变得模糊;然後,新的记忆将重新占据;然後,那个将要逝去的背影会告诉他,这个人,这个在笑著的人──就是他的父亲。
父亲,您曾对母亲这麽笑过吗?
抖动著肩膀,骆顗莫再也忍不了那份疼痛的煎熬,包围起身体,让自己深深地哭了起来。
门板的另一边,另一个人背对著相倚。像是感受到那无力的悲伤,鼻翼拂了两下,也跟著留下酸涩的泪。
「顗莫,顗莫……别哭啊,告诉我……告诉我是什麽让你这麽悲伤……」
张著嘴,他说不出话来,最後,他像是用尽最後一丝力道,声嘶力竭的喊道:
「他是我父亲……是我父亲……」
父亲,为什麽当年要抛下只剩一个人的我呢?
时间是最残忍的东西。比习惯还可怕;前者可以戒,虽然偶尔不能断g。可是时间却留不住。连想克服都不行。
克服不了就忘掉,反正它依赖好似什麽都不存在般的继续行走。忘不掉呢?又该拿什麽去克服?
一辈子够不够?
想笑。他曾多少次多少次告诉自己微笑吧……,却总是被考验。
那麽,笑就变成一种奢侈了?怎麽会呢……再等等。再让他等等,最後的一刻只是到来,却还没被完成。
再让他等等,让他等待最後的完美ending。
就快了吧。阳光打到了身边,在透明玻璃窗上打下一层斜角,他给了自己一个微笑。好看吗?他分辨不出来了。已经有多久多久的日子,他不曾正视过自己是否微笑或是微笑的角度。
多久?一个月?三个月?
又是一年四月光景。
阳光移动了,跟著固定的时间与变化,然後步调就会改变,因为云层的遮掩。如果太厚,那里是灰色的;如果太薄,那里是金黄的。
只是,他已不再看了。
都是一样的。不过有没有阳光,是不是下雨。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了。
以前阳光可以让他愉快,雨天却不一定让他郁闷。只是,现在害怕下雨了。那力道,太深了。会把人打痛,打沉,打深,打散……打成所有不再。
只是,不再看了。真的不在意了。
鼻息用力吸了吸,手上的味道快变薄了,等上头的白烟散的完全後,杯里的温度也差不多降了。然後味道也会跟著变调。
但现在他已感觉不出来。
夜晚睡前可以喝杯咖啡帮助睡眠,只是可能一次要好几杯才可以让他彻底闭上眼睛。瘾就跟习惯一样,固有了就可怕。所以,那小颗的豆子已渐渐磨掉了他的味蕾,再过些日子,可能连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白天也要喝咖啡,像现在这样。等待对面那个正要过马路的人,那人高挺的个子穿著浅色大衣,衣角被风吹过,吹起了一片特有的明朗。嘴咧著笑,举起手远远就打著招呼。
低头啜了口。早已感觉不到苦涩亦或是香醇。不加糖,不加nj;他还是喝著黑咖啡的骆顗莫。白色杯子留住了点温度,尚有些馀温。
一口气,喝掉了最後一口,正抬起手要招来服务生,深色的木门和著铃铛声开了,来者让午後的阳光晒过,满身爽朗的味道。就跟本人一样。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拍掉他举起的手,转头对著已过来的服务生低了声,再转头看著微笑著的人,有丝怨道:
「叫你不要喝那麽多咖啡了……」
男子笑了笑,拨开前额的头发,动作轻盈,自然。那柔软的黑发比起三个月前长了不少,那个痛苦的夜之後,脸色却没红润过。犹是苍苍白白的,好像白纸一样。
男人看著他,眉眼间全是强迫隐藏起来的疼。他知道,那颗心,也快变得跟白纸一样了,什麽都没有,什麽都不复在。
那有些东西呢?像是人类最脆弱,却一定还会拥有的东西。如果他是看不见的,就不是实体。却一样可以轻易打碎,很简单,让捧著它的手松开,轻轻让地心引力带走,「砰」的一声,就可以四分五裂。
你的呢,还在吗?
避去了那道显而易见的灼热目光,男子的微笑依然,浅浅的恬适。
「喝点,不然舌头会想念。」
「喝点?你的喝点就是一天量破数杯?」忍不住想数落,实在是因为面前的人不懂的珍惜自己的胃。
短促的笑从鼻息间溢出,骆顗莫看著面前的男人,褐色的头发被阳光打得很明亮。是很好看的颜色。很温暖,很漂亮。
「鄀谦,你的发色还是一样美。」
男人看著他的笑,也笑了……心却痛了起来。几乎要让他停住呼吸去忍住那疼痛难耐的感觉。三个月以来,在他的面前,他无时无刻不这麽感受。
已太深刻了,他挥之不去,但也不想习惯。习惯很可怕,如果习惯了这样的痛,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说什麽呢,才半个月不见,我依然没变,当然发色也不会变啦!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的发色较美。」
「哦?」挑起眉,骆顗莫不经意看了眼远方吧台,轻轻的示意。他是熟客,服务生知道他要什麽。
「很深的色泽,却是最纯粹的颜色。」像你的心,有著最美丽的色彩。
因为那颗心,是最真实的存在。管鄀谦认真的说,认真的看。这个有著一颗美丽的心的男子……他无法轻易将视线移开。
骆顗莫轻轻笑了下,很淡。几乎让人探究不出其笑容的背後。
知道他在想什麽,也许是不以为意罢了。
早该知道了,已经没有什麽事可以再让他牵动了。吞咽下嘴角的苦涩,他不喝咖啡的,却从认识这个男子後,苦味变成一种随身携带的味觉了。
大大的叹了声,知道他会看自己,所以管鄀谦笑了开来,像个孩子终於得到注意力般的。然後他把一直带著的牛皮纸袋放到桌上,道:
「你要的,我帮你弄好了。随时可以过去。」
骆顗莫看了一眼,随即将视线放到走过来的服务生身上。
「骆先生,您的牛n。」
挑起眉,骆顗莫看著对面的男人,是询问。
男人接收到了那目光,所以得意的笑开,开怀的。
叹了声,骆顗莫微笑的嘴角有丝无奈,但他还是伸手拿起了那杯y态饮品。
啜了口。无进食的胃顿时感觉一阵温暖。
看著杯面,湛白的颜色。杯子却是黑色的,素面,没有图案。两者呈现强烈的反比,却异常的和谐。
转头看著窗外,一片明亮的街道,调头看著对面的男人,嘴角给了一个更大的角度。
「谢谢你,鄀谦。」
被云遮住的金黄色再次洒了下来,洒进了午後的玻璃窗内,把坐在窗边的人打出半边角度,那位置,在眼睛,在发梢。
那最刺眼的阳光亮度,没有让他黑色的眼睛与发梢失色,而是显得更为清澈。
而那抹笑,却显得太透明。像是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他想,那个男人将会用掉他一辈子的时间。
「顗莫,你会去吗?」
接近许久的沉默後,男人突然这麽问。
接过了那封牛皮纸袋,男子白色面容上的白色笑容依然洁净,依稀像抹风中的温暖,那麽轻,那麽纯然。
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管鄀谦笑了笑站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男人这麽对他说,用那双褐色的双眼深深凝视著他,语气这麽平静。
点点头,男子的笑容依然那个温度。
轻轻的,抚过心房内外,给了一层安心的寄托。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男子转头看著窗外那个离去的高大背影,桌上的热牛n已渐渐失温,上头结了一片薄膜,淡淡n香溢了出来,是温度消失前的最後一抹温暖。
他知道,一切真的都会好起来的。
而他知道,那将会用掉他的一生。
被分割成一条条的旧金色日光让空荡荡的室内显得寂寥。瘦长的身子立在中间,细细环视著所有角落,一次又一次,来来回回看著。
小小的房子里,拥有太多回忆,他几乎带不走。一年多前,这里是他们回国後的第一个栖身地。小小的,两人的空间。
角落有块木板,他们喜欢把报纸上的剪贴往那上头贴去,日子久了,上面就推满了各式各样的故事;开心的、悲伤的、温馨的、仓促的、过往的……
真的是过往了。翻开一张张被覆盖住的旧色故事,细长的指尖在上头游移,游移那些过去的曾经,当他们觉得可以被感动与被撼动的时候,他们选择这块木板把故事留住……
深色的木板上留住所有。却留不住曾经的快乐。
属於他们的快乐,被他亲手给抹煞掉。
就在不久前,他坐在一列脱轨的列车里,浮浮沉沉,让感情左右自己,却伤害了别人。现在,他交付出了所有,然後馀下伤痛给自己。
黑色的眼瞳里有丝恍然,已经是曾经了吧。
摇头笑了声,拿起一旁准备的白布,柔软的黑发在耳畔边摆动著,忆起,曾经有双手喜欢抚著他难乾的湿发在他耳旁低语……
那低喃会让他涌起一阵心悸。
拿著白布的动作突然不再动,骆顗莫在黄昏的橘红色下站著,一抹难解的惆怅袭了上来,竟然比痛还让他难受。
「好了……」叹息般的一声,是要告诉自己。
摊开的白布几乎要将一个人的身影皆遮住,让那抹白布盖住所有曾有的痕迹。
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吹起室内仅存的一切白色世界,白色布幔翻覆著,吹起地上被翻阅过的一叠纸张,瞬间被打散的所有扉页全散了开来,男子看著那一地残馀,平静的目光最後停在一页斗大标题上──
凤氏名巨之女,嫁於百万婚礼
温和的嘴角轻轻地划开一个弧度,在夕阳的折角下反s出一抹不真实。
午夜,室内无光。等待不会太遥远。
骆顗莫端坐在墙角,月光的颜色太透明,照不进他剩馀的清醒里。
手心里的咖啡失温了,等待还没完,杯里的温度却已先一步弃他而去。然而他的却还没完成。
轻轻无声的叹息,在黑夜里化为无嗅的过去。门铃於同时响起,杂乱的、急促的连续声,跟那人向来的优雅自得错开,宛若最後的理智被削弱般,响彻在宁静的夜晚。
开门的瞬间,男子嘴角的微笑就跟他同时接到的宽大身躯一样,深深的刻划著,在他的血y、身体、肌肤,都留有重量与力道。
深深的拥抱。
「雷。」轻唤。是他早就知道的到来。所以他等待。
酒气混合著男人特有的气息随之覆上了唇瓣,骆顗莫闭上了眼,静静的承载不意外中被给予的亲吻。
炙热的、快速的、带著毫不保留与侵占。那是对於意识里,所有物的绝对x与不接受拒绝。
这个时候,这个最後一刻,隔了这麽久以後,这个男人想著的是,怀里无法放掉的人依然是他的。
被放开的唇瓣在黑暗里闪烁著美丽的红色,男人伸出指尖在上头细细描绘,然後眷恋不已的抱起他往更暗处走去,放下他的瞬间,倾尽了所有最细致的温柔。
怀里的恋人有著黑夜里也无法遮掩的细白肌肤,让他双眼移不开。他早就移不开了,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将看著他的双眼移开过。
「顗莫……」喟叹与轻喃,一声又一声:「顗莫……」
回应他的是一双臂膀,骆顗莫在那嗓音里紧紧抱住雷殷,然後将自己埋进他颈项间,让平静却震盪的心跳被深藏起来。
最後一次深吸口气止住震颤,轻轻地,在颤抖的唇瓣里,道出了这一生中最後、也是唯一拥有的字句:
「我爱你。」
男人那双在黑暗中灼灼闪光清亮的眸子,像有东西在之中溃散了,如同宁静的湖水被石子砸出阵阵涟漪……然後,在那给予永世的承诺里,化为滚烫的唇厮磨著每一寸温暖的肌肤,灼热,然後浓烈。
让它带走今夜最後的依存吧……因为这是你给我的,最美好的记忆。
男人几乎膜拜似的索取一切,他的唇瓣,他的下巴,他的颈间,他的锁骨,他的x膛,他的腹间……他的,是他的,全是他的,所有。
因为太深刻,所以始终在疼痛後也无法松开手。
那就深深地,眷眷地,留下真真切切的肌肤烙印吧……你的身体和心,永远都记得我……再也不能遗忘,再也……
黑夜里,猛烈的撞击,竭力使交缠的身体有最深切的结合,薄弱的身体跟随著男人的狂野与霸气,激烈律动颤动,摇晃。
「你要来。你一定要来……」
攀上最後的瞬间,男人在他耳畔的要求没有熟悉的薄温,浓浓冽冽,低低哑哑,只有淡淡的迫切与希望。浓烈的,烧烫著另一颗心。
在那个美丽的神圣之地,希望那一刻,这个人,这个他的安静的情人,能够看著他。
伏在沉沉睡去的男人的怀里,他的爱。骆顗莫咬紧唇瓣,吞去眼角耐不住的温热,……然後,将心抑不住的颤痛忽略,轻轻地,吻上男人的眉,眼,鼻。
最後,停在坚毅的唇间,略薄的线条,记忆里,他独有的凌厉与冷冽。
「说好不哭的。因为我会微笑的看著你,并且祝你幸福。我的爱。」
清晨,他微笑著,一步步缓缓、慢慢地在无人的大街上行走。
脑海里不再是空白,而是最後他给自己留下的回忆。用了一夜记住那个男人沉睡的面容,却已不是第一次他这麽做。
过去以往多少个相拥的夜晚,他曾伏在男人怀里看著熟睡的他,松开的眉眼与嘴角,少了平时的冷峻线条,其实早已刻划在心底。
而这个夜,是最後一次。
他留不住什麽,也带不走什麽,但他留下了他的爱。
此生,唯一的爱。
所有的希冀也给了他,而他知道,他会得到。
仰望起天空,这个世界这个时候的天空,应该都是这麽透明……冷了,四月早晨的风,直沁的冷意,吹进了心里。
环抱著自己,他却已找不到温度。
消失了。
空荡的街景,湛放著普鲁士蓝的天空下,男子身影单薄,来来往往,不会有谁为他停驻,风又吹了开来,吹过他的发、他的面容,他的泪……
然後,带走这一切。
深色木门被推了开来,「叮叮」的声音被响开,来人微挑的眉,发现自己是第一位客人。
「欢迎光临,啊……骆先生,好久不见!」老板从吧台里抬起头,惊喜不已的看著站在门前的男子。
微笑的点点头,骆顗莫朝角落的位置走去。
脚上有疲累,他在街上走了很久。然後回到这个最初的地方。环视了眼周围,还是不变的装潢。
「今天真早,以前你总是晚上出现的。」老板亲自招呼,带上了menu。
骆顗莫接过了menu,大概的浏览过,抬头笑道:「还是忘不了你的手艺,照旧吧。」
老板眨眨眼,嘴角上的胡须散了开来。「没问题!今天第一个客人可得回馈一下了,我看来杯爱尔兰吧?」
愣了下,想是老板忘记自己只喝黑咖啡,本想回绝,转念回道:「好啊,那就麻烦老板了。」
摆摆手,老板高大的身影消逝在吧台後。
男子将脸转向窗外,过了早晨,大街上已开始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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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曾是他拥有第一个回忆的地方,那时是初见,他被那双眼里的一切所震慑,然後再也移不开。
看了眼表上的时间,快到了吧。天空正好打起一阵闷响。骆顗莫怔了下,接著摇摇头,嘴畔有抹笑意。
今天一定会是晴天的。老天不会打扰一对新人迎接祝福。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骆顗莫了然的笑著按下接听键,一抹清朗嗓音传进了耳里,很大声,很愉悦的语调。
「顗莫!」
「早啊,鄀谦。」接过送上的餐点,骆顗莫朝吧台边的老板点头谢意。
「不早了啦,都十点多了,你在干嘛?」
「我?吃饭。」勺了口饭在嘴里慢慢咀嚼,视线再次调向窗外,已是灰蒙蒙的一片。
「吃饭?那麽早,你难得有吃饭的心情……啊!下雨了……」
「是呀。」他这边也看到了。雨渐渐大了起来,顿了下,道:「那……」
「放心,场地是室内的。」
电话里传来调侃似的笑声,骆顗莫跟著笑了笑。是呀,他怎麽忘了,在那种美丽的地方,都是被围绕在室内的一片神圣里。
传来些滴答声,玻璃上开始布满点点痕迹。
门口停了台计程车,一个小女孩从里面下了车,小脚丫跑呀跑的,「叮咚」两声推开门跑进了店内,,一个女人从後面追了进来,拿起手巾帮温柔的擦著那张小脸。
女孩吐吐舌头嘻笑著,母亲刮刮她娇翘的鼻尖,然後母女两手牵著手,拣选了一个位置入座。
骆顗莫看著,手里忘了要再动作,也忘了要回话,只是嘴角却笑了下。
多麽熟悉的画面,当时,跟他的第一面,外头也下著雨。他也曾递出过手巾,给坐在他对面的女人。
「顗莫……」
「嗯?」有些漫不经心,看著窗外数著雨水。可是雨水怎麽可能数,他却还是专注的看著想数。
窗外的雨瞬间停了,阳光开始照s亮度了,扫过每一个地方,把原本灰压压的一片世界给打明。
男子脸上也跟著漾起一片明亮,是原本的担心却又被安抚住的放心。
还是晴天了。总会是晴天的。
「我们去旅行吧?」
骆顗莫低头啜了口咖啡,没有回答手机里的声音,男人低沉却愉悦的嗓音像在铺述一件天气般,让心也跟著明朗了起来。
「选个国家吧?去欧洲好了,那边天气一定很好,我们可以走到塞纳河,再走到罗马竞技场,不然我们游去爱琴海,或是……去看樱花吧?春天的樱花很漂亮哦!还是你想赏枫……」
男子嘴角的弧度变深了,静静听著,正想告诉他那些国度都不是在隔壁,用走的可能要用一辈子,然後他抬起头就僵住了。
「顗莫……」
男人的声音还在耳畔里,他回答不了,他的视线就只能定格在窗外的马路上。
骆顗莫猛地站了起来,力道大得把桌子推出了一点声响,老板跟服务生都愣了愣,女孩跟母亲也看了过来。
「不要回答我那会走很久,很久我都会陪你走……」
他看见了什麽,他看见了什麽……那抹身影他怎麽可能会忘掉,他不可能会忘掉的,清瘦又娇小,原本的短发已到了耳下,过大的衣服遮不住身前的隆起,他怎麽可能会忘掉!
骆顗莫迅即追了出去,在要过马路的瞬间,他已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张嘴想唤过对面的身影,那人清丽的脸庞同时转了过来,四目交接的瞬间他更是毫不犹豫抬起脚步跑了过去。
女人看见他,眼里少了错愕,却多份了浓厚的惊恐与张惶。
他在尖叫声中转身。
「顗莫──」
尖锐的煞车声越来越接近他,两道白天不该开的亮灯直s了过来,那瞬间把他眼睛刺得好痛好痛……
「顗莫!」
煞车声终於停住,一阵杂乱的撞击声传来,身体突然变轻,他听不见耳边传来的女人唤声,脑里嗡嗡作响,然後化为孤寂,什麽都听不见。
「顗莫?顗莫?回答我?……你怎麽不说话呢?」
手机被抛了很远,那里头还有男人来自远方的呼唤,急切期盼的声音……可是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他闭上了眼睛。
在那里,有片白色的纯粹之地,充满了神圣与庄严的洁净,在前方,会有两双紧紧交握的手,那两双手,会一直一直紧牵著对方,然後接受众人的祝福,就那一刻,他即将得到幸福……
父亲,现在很幸福……
雷……你会幸福了……对吗……
在那个湛白著一切的神圣建筑物里,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燕尾服,身影挺拔。
木色大门早已阖起来了,拥挤的人群已入席坐定,高贵的进行曲开始奏出,穿著白纱的女人挽著父亲的手缓缓走过了红地毯。
然而那个,自己想见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缓缓地,他回过头。
穿著白纱的女人已走到身边,从父亲的手里交付到他手里,她正微笑的看著他,她的眼里有份光芒与期盼,看著他,等著他用戴著白手套的手牢牢把她握紧。
男人最後一次,转头看向门口。
座位席里,一片寂静里,什麽都没有,没有他希望存在的人。
角落里一个拿著电话的男人快速地瞥了他一眼,那像会s得他千疮百孔的视线却突然一顿,嘴巴快速的喊著同样的话,雷殷听不见,只能看著那目光,心却突然止不可抑的强烈收缩了起来。
管鄀谦收回手机,最後看了他一眼,接著朝门口的位置快速走去,打开厚重的门,远离了这一室的美丽与洁白。
雷殷慢慢回头看向前方,神父开始宣读誓言,他牵握著身边人的手却在颤抖,那是第一次,一种痛拧紧了他心臆,升腾出一股深深哀伤来……痛彻心扉。
他知道,他已失去他安静的情人。
第九章
时间可以改变事情,却改变不了一个人。
这些字串起来的句,读起来很浅显,却要让人思考很久。有时候得不到确切的答案,是因为心中某块地带被深藏了起来;事实,也就跟著被深埋了起来。
不要提,不要想。
当日子开始在y天里看见蓝色晴朗,拥抱翠绿的大地就可看见雨後的彩虹。
事情,简单很多。
六年後
过了这麽久,鼻息间已满是山林的清新,那些城市里的尘嚣,早已忘怀。
坐在驾驶座的男人手臂搁著门,脸上经过岁月的轻划,却不减那些爽朗的气质,发动了车子却想到了什麽,连忙转过头对著门外的人叮咛著:
「你可别忘了要吃饭。还有,咖啡不可以喝太多!一杯就好!」
「莫叔晚上见!不可以一个人先睡哦!」小孩突然从後座窜了出来,圆圆粉粉的白晰脸上有双水灵活跃的眼,嘴角笑起来的角度甜腻。
「是是……小家伙,就等你回来。」哑然失笑的mm那小头,男子认真的颔首。
「好了好了,要走了!别烦你莫叔。我们出门罗!」女人揪回小家伙不死心抵在门边的脸,笑著接话。
「路上小心。」
递上一个微笑挥挥手,待看到休旅车的宽阔尾巴走远了,男子瘦削的身影才慢慢穿过院子走进木造平房里。
阳光从没有遮掩的上头s了下来,又是一个好天气,男子眯著眼想往上看,手挡上了眉心,却撑不过几秒而放弃迎接明亮的天空。
眼瞳瞬间刺痛著,温文的脸庞上还是挂著笑。
走进了厨房,桌上的稿纸被窗外的风翻得纷飞,手心轻轻一盖,一切恢复静止,只剩徐徐的吹动,静谧的下午,空閒的角落。
声声低浅的蝉鸣连串,从窗口望出去,树冠间隐约透了片远方的湖影出来。
拿出咖啡杯的动作一顿。顽皮的风吹过柔软的发,带起颊间一阵搔痒,勾发到耳後,决定出去走走。
带上了门,缓缓地转身,缓缓地步行,不远的路,他需要比常人多十来分的步行。一路走过山林旁的林景,沁进一身清新草木香。
湖边口,有座古时建筑的浅色木屋伫立,那里平时人烟稀少,假日和晚上却少不了热闹;此时,他会是少数的客人之一。
「顗莫!中午好!」
挽著头巾的老板娘见门被推开,瞥见是熟悉的温文面容,朗笑的打了声招呼,随即动作俐落的拿出咖啡杯,不过多久,一杯纯黑的y体就送到刚入座的人桌上。
「今天吃什麽?老头今天抓了尾鱼,我给你做糖醋吧?」
「那当然,我嘴巴都馋了……」
老板娘笑呵呵转进厨房,徒留男子一人坐落於靠窗的身影。阳光从透明的玻璃打了满室,让那白色面容有了些朝气。
男子眯著眼,细细眺望远边一景。横向延伸著湖面而出的木造堤防边,只有小艇上的三两老者在垂钓。
远离高楼城市林立,偏远的山中极是片深蓝大湖,周围一年四季清凉,就算被阳光洒落,河面吸收了热气,像春又像秋的旷野会让心灵舒透。
男子捧著咖啡啜了口,嘴角的笑容轻轻淡淡,望著远方的双眼却深深浓浓。
接近城市的道路上,黑色休旅车穿越过所有熟悉的景色。一如六年来,他们来往山中与城市之间。
暂时离开群树林立的山林,小家伙知道这趟又是要出门到热闹的城市去,整个人开心且愉悦著,小脑袋瓜看著车窗外千遍一律的景色也不倦,黑黑的眼睛闪著亮,嘴角上有上扬的角度。
女人转头看了眼,笑道:「快给小家伙买完,趁日落前回去吧。」
男人从後照镜看了眼後座,笑了声:「别急。我这几天又给他多接了几本,那些厚度够他忙了,忙著翻页就空不了閒了,别怕他会无聊。」
女人听了没说话,却相视一笑。就怕他一人无聊了,其实明白他心里怎麽可能会有这两个字存在?
六年花掉一个人的生活,也可磨掉一个人的回忆。也许,早在那个下过雨的晴朗瞬间,他的回忆也被带走了吧……或许该说,被藏了起来?
藏起来的地带像大海,最浅区的温度却暖不了最深里头的冰冷。
有时下完雨,天空太过明朗。眼睛看著男子微笑的面容,心就拧了起来,脑海会跟记忆里的画面重叠,害怕的心情几年来不曾淡过。
如果当时就失去了他,那麽现在如此平静安详的生活在哪里?
男人握著方向盘的手伸过来交握住女人的,轻轻的施了些力道要对方宽心,两双几年来一起扶持著,这时候,交换著同样的心情。
惶恐带著惊惧,每一个夜、每一个清晨,都怕他会从此一觉不再醒。
每一刻,他们都衷心感谢苍天没有狠心的把他带走。
「今年会计部的结算出来的财务报表……」
……
比肩而站的各部门职员正报告著绩效,男人背对著立在四十五楼落地窗前,往下看尽一片繁华,对耳边的所有声音听著却都没有反应。
「总裁,今年欧洲那边将会是中央控统的市场。」
被唤做总裁的男人没有答话,空间里静默几分,所有人静待著指示,然而一直没有开口的人只是突然摆摆手挥退了他们。
秘书连忙向前道:「总裁,夫人今天来电说要和您一起用晚膳。」
男人回过头来,岁月没有在他深刻的五官留下痕迹,冷淡的眼削薄的嘴,那是张久年少有神色变化的凌厉脸庞。
「跟她说我没空。」
「夫人说……」
雷殷不耐的挥手打断秘书接下来的话,那话他已听过太多遍,但那女人一次也没有说到做到,那麽多听几次也只是废话。
「下次叫她自己来跟我说。」
秘书颔首退出办公室。
门彻底阖起来的瞬间,男人英气的面容像突然溃败,露出底下一片疲倦。
六年前他站到这个最高的位置,六年後他依然在这里。只是最初的心情已变得不同,倘若双眼没有被野心蒙了光,如果可以重来……
狠狠地吞咽所有懊悔,再次旋身於落地窗前。远方的景他已慢慢看不到,枉若当年的长远目光,此时只能眷恋起身边曾有的温度,那瞬间,男人深邃的眼里刻下浓浓想念。
几欲发狂的思念。
闭上眼,脑海里的那张恬静容颜无法淡掉。
太多的心绪可以在六年间回绕。一次又一次,他在午夜里醒来,然後感到x口失去重要核心般的疼。那痛,太深太深……叫嚣著想见到那个人……
……你在哪里?
凤氏集团。
褐色头发的男人坐於柔软沙发里,彷佛置身於另一处,随x的牛仔裤跟所处的地点不搭轧,闭上眼哼著曲,手指无聊的在桌面上敲著节拍,一点也不在意随时会遭到任何白眼或斥责。
「你迟了两天。」放下蓝图,雷殷只是概略的扫过。
「我忙啊。」犹闭著眼。
「我找了你一个礼拜。」
「我忙啊。」还是一样的回答,就是不愿多言。
「忙到每天游山玩水?」
管鄀谦霍地睁开眼,瞪著对方,硬声:「你找人调查我?」
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雷殷淡道:「我对你没那閒情。是你助理说的,起码你还会跟他交代行踪。」
暗自咒了声,管鄀谦一派若无其事的道:「哦。那你以後就透过他找我好了,你知道我懒得接你电话。反正离动工还很久,图我也交了,没事我走了。」语毕摆摆手就要离开。他可是一刻也待不住。
男人突然转过身来。「管。」
还是停下了脚步,是因为那个高傲男人语里难见的迟疑吧。背对著他,管鄀谦只是静待他要说的话,虽然他知道他要问什麽。
「他在哪里?」声音些微不稳。
又是这句。冷嗤了声,管鄀谦回头睨了他一眼,仅道:「我不知道。」懒得再搭理他,往门口走去,手机却在此时响起,看到来电显示,直觉的马上接了起来。
「……我马上过去。」突然沉下的声音里带有明显的急迫,然而另一个人却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没有察觉。
收起手机,管鄀谦回过头看著落地窗前的背影。那片宽阔的肩膀,此时充满落寂。淡淡地,他问道:
「雷殷,现在的你,幸福吗?」
闻言的人,略略的回头,侧身顿了顿,终究没有回话。
因为时间的流动,因为时间过得太快,抓不住的瞬间,让他变得过於小心翼翼,向来冷静沉著的人早已乱了阵脚。
不然,何须耗费六年去寻找……
门,真正地关了起来。徒下满室突兀的问句回盪於耳边,缭绕不去。
良久,才传出一声低语:「怎麽可能……幸福得了……」
电话内线突然响起,打断了思绪:
「总裁,您跟范董事长的约定时间到了,司机已在楼下备好车。」
「我知道了。」
敛好心神,端上了面孔,他还是他。只是却变得越来越困难,一次又一次,他问自己还可以撑多久?
走出了凤氏,管鄀谦的脚步渐快,几乎是略急的小跑步向停车场去。
掏出了手机,另只手在方向盘上转动,接听的刹那是女人语带哭泣的焦急声音传来:
「鄀谦!怎麽办……顗莫他……」
「怎麽回事?怎麽会让他一个人出来?」
「今天学校有事担搁了,我……等我回到家时他已不在了!我打电话给许医师,他说顗莫到了约定时间却一直没出现……」
「在家等我电话!」打断蓝云,管鄀谦「啪」一声挂下电话,加力踩动油门却连脚都颤抖,冷汗从额际上滑落,男人向来开朗的脸上有无法压下的害怕。
拜托……喃喃祈求著,向过去以往的每一刻……他祈求不要让他们失去他……心,早已无法负荷任何会失去他的可能x……
走在这些曾经应该是熟悉的大路上,他却无法仔细分辨出过往。他得慢慢的走,缓步缓步的走,他现在眼力不太好,睁著一会都会带著不经意的疼。
城市里的阳光特别刺眼,不过几分钟,眼睛就会疲累。那是他无法持续接受的亮光,太疼了,几乎让他酸涩的掉泪。
轻轻地眨个几下,再睁开,然後行进几步。那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拥有的步调。
这个城市还是那麽大,却总是好拥挤。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站立在街头,突然有些茫然,想不起来自己的目的是什麽。他想不起来,眼睛又痛了,拿出药水却被人群给撞了肩,药罐子脱手滚远了,他没去追。迟疑了回,继续往前走。
想起来了,他得去医院复诊。六年来每个月他都得回到这个城市报到,以往有家人陪著他去,这次他一个人走出了小屋,重新m索这个城市。
「叭──叭──」
刺耳的喇叭倏地声传来,骆顗莫脚步一顿,有些疑惑的往旁边一看,人行道上的红绿灯装置似乎已变了色,因为他看不出来,所以才没有注意的继续前进。
轻轻颔了首向差点撞上自己的车主道歉,面带抱歉笑容的人往後退一步,静静等待可以通过的秒数。
人潮在身旁快速而过,这个城市的步调越来越快,他想,他可能已跟不太上。
随意的看著周围,有些地方太过熟悉,他却想不起来是那里。前方的看板上点缀了些字眼,浅色的,不管他多麽努力眯著眼,却始终无法认清写些什麽。
只是,那红色如龙般牵起的企业名称字体,太明目、太显眼,就算他想避开,眼角也忽略不掉。
……
深色轿车在大路上行驶,於约定地点前停下,还未等司机向前开门,後座的人已自行开启车门走下。
街上人偶尔投s过来注目礼,雷殷冷峻的面容上却只有淡然,却在不经意瞥过约定的地点时怔然在原地。
最初的地方,是最初的第一眼。留下的第一面让过去曾经拥有温度,现在却只能在懊悔与想念里寻找。
有多久没来踏足过这里?失去他多久,时间就这麽计量。
视线不由得在透明的玻璃窗内向内游移,似盼望可以找到些什麽,却只有枉然。心头上一阵失落,嘴角却轻轻陷入了过去。
那抹单薄身影总喜欢坐在角落的靠窗位置,满足的温著白色咖啡杯细细的啜饮,过去多少次,他会从对街看著玻璃窗里的他,然後慢慢走近……
瞬间,双眼眨不了,手抖了一下,心好像也颤了起来──
这个瞬间,真的以为他就在这里了,视线里,彷佛真实看到那微笑的面容,就这麽倒映在他双眼前……
真的以为他就在这里了……真的,就这麽以为了……
微暗的透明玻璃窗上,反s出对街一抹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那的微笑面容沉静依旧,彷佛正等待著什麽……那始终如一的恬静气质他不可能忘记,他想转身,却怕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缓缓地回过头。
这动作用尽了他一生的勇气,带著仓皇与失措。
记忆里,他的头发总是柔软如丝,碰了水便不轻易乾,衬著他白皙的脸庞,那抹浓黑,深得让人爱不释手。有时候,轻轻一缕薄光就可照亮那纯粹的色泽。
瞧……一抹阳光就这麽刚好打洒了下来,他更瘦了,白色衬衫却让他更为脱俗,他总是最好的,最好的人,有颗最柔软的心……
双手开始颤抖,剧烈的颤抖,全身都在颤抖,就连骨骼都在叫嚣著!他要过去、他要过去,他要走到他眼前、他面前、他身边……
他就在对街上而已了,不过几步远的距离,他却怕永远都走不到,举起的脚不像自己的,他像有自己的意识,直到绿灯亮起,被赋予了资格,他真正走了过去。
因为不确定,所以男子只好眯著眼睛,牢牢张望著两边来车,x口却突然就不舒服了起来,好似在催促著他赶快离开原地。
瞧见模糊中有人走了过来,他也抬起步伐开始移动,突然被挡住了路,他忙後退几步,抬起了脸想道歉。
那一秒,两双眼睛终於互相对上了,就是那瞬间,那阵颤悸把两颗心给拧得都疼了……
眼睛好酸、好涩,他得眨眨眼,才能让视焦更清楚些。虽然颜色都是一样的,但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不一样的。
这个男人,这个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是谁……这个模糊的男人到底是谁?
模糊里,深色的西装,挺拔的身体,凌厉的双眼,削薄的唇瓣,风吹了过来,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这些翩翩神采,还是和以前一样啊……那西装,一定是黑色的吧?
他习惯的黑色西装,总是俐落地勾勒出他的完美。
淡淡一笑,点了下头,这男子轻轻地道了声:「你好。」
有礼的语气,载满陌生与疏离。
六年後的第一句话。
忍住满心的急切,还有一种冲动,把他拥进怀里的冲动……雷殷只觉得喉咙乾,好像话也不会说了。
唾y滑过了喉管,好不容易才艰难的开口道:「这几年……」似乎有点涩,男人一向直接的行事作风顿时泄了大半。
「过得好吗……」
骆顗莫看著他,平静的容颜依旧,嘴角的弧度不变,双眼看著他,却什麽都没有。彷佛过头的山壁,只为阻挡所有外力。
雷殷瞬也不瞬的看著他。他会回答自己什麽……好,抑或是不好?然後自己呢……又希望听到什麽回答?
他总是自私的。在没有他的这段日子里,他并不好过,所以他便自私的希望他离开了他就跟他一样不好。然而,事实会是如此吗?当初那麽竭尽所能离开他的,不就是眼前的他吗?
「还可以。」良久,才传来回答。
出乎意料,答案不是两者之一。只是他平淡的语气却是让人害怕的客气。
心,又莫名酸涩了起来。
时间滴答走,他们站在路肩上,气氛有些僵,男人却再也吐不出任何一字。他以为他会问问自己,是否好不好?却不住苦笑,他或许,以为自己过得很好。
那向来,不就是他的希望吗?希望他过得很好。
药不小心丢了,眼也还疼著,头也开始沉了,後背一下下的抽了起来,冷汗已开始沁上发际了,骆顗莫抿了抿因为天气而显得乾燥的唇角,视线慢慢越过了男人,轻轻地舒口气缓和,才启唇道:
「那……」
温温的嗓音突然开口,雷殷那一瞬间心臆的地方,跳了好大一下。
知道他要说的是什麽,他一急,问道:「去坐坐吧?」
指向身後刚自己站过的对街,那里就是间店门口,他们都会熟悉的地方。
其实他就想直接拉过他的手走过去,然後进了店门口,坐在以前他们常坐的老位置上,细细地,道问出这些年。
没有忽略他一瞬而过的怔然,雷殷又道:「你很忙吗?」话中还是无意间透露出了他的霸道。
骆顗莫眼里连犹豫都没有,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不忙。不过我还有事……有机会吧。」
有机会吧……有机会吧……还有多少个六年可以找寻下一个机会?他还有多少个六年可以等待?
太阳x的地方在跳动,雷殷在原地攥著拳,却没了话。见他走的背影缓慢,脚步不俐落,他等地大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怎麽回事?你的……」他看著他的双腿。
骆顗莫移开了视线,眼里有什麽被他快乐掩掉了,只是轻声回道:「没事。就这样了……」手不著痕迹的挣脱开来。
「什麽没事?你给我说清楚!」
这男人,还是一样的专制,他突然想笑。原来时间真的改变不了一个人、也磨不掉一个人的本x,更何况是他呢……
眼前突地一片昏暗,模糊挡住了视膜,连眯起眼睛也没有用,眨眼时更是疼得厉害,冷汗瞬间盛满骆顗莫脸颊。
「顗莫?」雷殷双眼一刻都没离开过他。见他脸色倏地变得苍白,让他没由来感到一阵惊慌。那像是,随时会倒下的虚弱……
「你……」
他想说些话,背脊上的抽疼却不顺他的意;疼,早已深入了骨髓。
疼痛扭曲了他的脸,他不想让他知道的……眼前蓦地一阵晕眩,早已没有颜色的周围就要再次陷入黑暗里,最後一刻,他想的,是……
你幸福吗?
男人坐在病床边,姿态尔雅,却像随时会跳起来般地蓄势待发,坚毅线条的下巴绷紧,头发有些凌乱,双眼赤红的瞪著床上的人。
一下午的时间,让他变成这样。现在,他只能一刻也不离的紧盯著床上的人。哪怕是一眨眼,他都要小心的逮到瞬间。
看了眼腕上的表,距离他在自己面前像破线娃娃般脱力倒下算起,他已躺在病床上十个小时。
他还不醒……他还不醒。
认知到这一点,他的心开始不稳的痛了起来。害怕和失去都让他强烈的心悸。
急促不停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门被推开,出现的一男一女脸上只有惊惶。跟稍早的他一样,都是无法遏制住的心情……
完全无法……几乎让人无力……
领口突然被攥了起来,雷殷被狠狠掼到了墙上,带起的一阵声响却吵不醒病床上沉睡的面容,就连一丝一毫的……动静也没有。
「你对他做了什麽?!」腥红的眼,怒吼的语言,管鄀谦脸上的激动无法覆盖住焦急,只能一次又一次重复问著手里的男人:
「该死的你为什麽要出现在他眼前!啊?!你对他做了什麽?!」
我对他做了什麽……?
雷殷没有回答,双眼有些茫然,怔愣地回头看著床上的人,脑筋一片空白。
我对他做了什麽,我都对他做了些什麽……
管鄀谦紧紧攥握著双手,力道似能从领子传递过去般的绞紧,让愤慨怒红了眼,咬著牙,他一字一字地道:
「为什麽你要出现……为什麽?!你该永远带著你的霸业滚得远远的,离他越远越好!看看你干的好事!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你!」
「不要吵!」
一道斥喝倏地c入两个男人间,蓝云紧接而来细声呢喃,带著微微的小心翼翼:「你们会吵到他的……」
蓝云不住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在那沉睡的面容上细细描绘,想真实的碰触他,却怕一切显得冰冰冷冷……
怯懦的一把收回手,蓝云轻声道:「顗莫,你该醒罗!你睡太久了……小穆吵著要找你,你快醒来……」
泄气般地松口放开雷殷,管鄀谦努力调匀著呼吸,却顺不去整颗心的失律平衡,病床上沉睡的面容让他害怕,他几乎不敢走过去,哪怕只是一小步。
他睡得太安静了,那麽长的时间竟然动都没有动一下,呼出的气息虽然平稳但太过细微,几乎让人不能察觉。
偌大的空间里,空气彷佛凝结,整个房间在黑夜里点著亮灯,然而三人间的突然寂静,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里其实还有另一个人,一个睡著的人。
雷殷看著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双手还有他倒下前的温度,低得彷佛像失去了温度,让他掌间几乎出汗。
巨大、莫名的恐惧像一张无边无际的黑将他牢牢缠住,他只能死死地盯著那张睡颜,目光不敢偏离一丝一毫,他也不敢动,甚至,连气都不敢出声。
等待,漫无边际般地灼人心伤。
──那双长睫紧贴眼睑扇动的瞬间,救了三个人的命。
骆顗莫蹙了下眉头,轻轻地,彷佛被那点馀痛给占据了短暂思维。
终於缓缓地睁开眼,恍惚间,看著白色代表某种意味的天花板,他了然的眨了眨眼帘,心下登时明白发生了什麽事,转过头,一抹熟悉的笑容浮上嘴角。
「顗莫!」
「抱歉,又让你们担心了。」
那声音因为初醒而略微沙哑,带著安然的微笑,那一刻让突然被拯救回来的三具灵魂舒了口气,眉眼间却还是无法松开,只能紧紧的盯著他。
恐惧与害怕,同时侵袭著他们;这时候,谁都是心上的败兵。
雷殷握著拳,看著被两人围绕的初醒面容,心痛像针毡。他迈不开脚步过去,他只能定在原地,不稍息的看著他。
「碰!」的一声,门被chu鲁的推开,一抹娇小的身影冲了进来,和著一声欢呼,直往病床上扑去。
「莫叔你醒了!」小家伙咧开了笑抱紧骆顗莫。
骆顗莫温和的脸庞充满了疼爱,揉著小家伙的头,笑道:「怎麽冲进来了?」
「他等不及罗。」一道声音突然c入,著白袍的斯文男人走了进来,看见一旁的雷殷时微愣,随即点头微笑。
「许医师。」管鄀谦走到医生面前,脸上的表情凝肃。後者点点头,看了眼病床上的人後率先走出病房。
「妈咪让我在外面等,我、我想见你嘛……」
蓝云爱怜的mm小家伙,脸上虽然笑著,却带了丝酸楚。
骆顗莫莞尔一笑,蓦地瞥见犹站在角落的男人,怔愣的对视里,眼神一黯但随即被他隐去。
「莫叔你这次要在医院待多久啊?不要待太久啦,小穆等你回来说故事呢。」小家伙歪著头,大眼睛看著病床上的人问。
「小穆乖,莫叔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不会太久的。等我回家了,我们再一起睡觉,听整夜的故事好吗?」轻轻顺著孩子的头发,那是跟他一样的黑润色泽。恍然间,眼里藏有一种相连的爱与不舍。
孩子点点头,嘟著嘴要求:「那你还要每天做早餐给我吃,你不可以睡过头!你睡觉时间越来越久了,这样我早上去学校会想念你的早餐的……」小脸上可怜兮兮的,又偷偷靠近男子耳畔小声道:「妈咪做的早餐不好吃……」
骆顗莫愣了下,随即笑出声的抱住小家伙,眼里满是宠溺,让那双黑瞳显得j神奕奕,虽然他才从一场不短的沉睡里醒来。
蓝云在身後红了眼,终是忍不住捂著嘴走出了病房。
剩馀沉默的空间里,小家伙不满足的,索x跳上床挤进病床内,让男子移出位置抱著他,两人开开心心的窝在一起。
雷殷看著那笑容,目光在那孩子与白色的平静面容上来来回回移转,直到定在最後那张苍白脸上,反应犹是被抽走般的只能呆站在原地。
「你走吧。」
打破沉默的突然开口,充满请求与距离,声音彷佛从飘渺的地方传来,那麽幽远。
「……顗莫。」
「走吧……」
「顗莫。」
「不要打扰我的生活,你走吧。」
病床上另一双望著他的大眼睛里充满好奇,雷殷看著他,心一阵剧痛,一时没了思绪;半晌,沉声丢下了话走出房间: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
突然彻底静默的房间内,是小家伙终於忍不住的发问:「莫叔,那个人是谁?他刚一直一直瞪著你呢……」小脑袋回想著那道目光,温热的,像是会把人烧出一个大洞似的……
骆顗莫闻言张开了眼,复又垂下。
「莫叔?你又睡著了吗?」
良久,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才从空气里传来:
「他是……从天堂来的幸福。」
「六年已是非常不简单,那样的意志力如果不是因为有心愿未完成……如果情况………」
……
病房外的长廊角落,任何声音都可被隔绝,男人背对著身後,女人握著他的手,肩膀因为难过而颤抖著。
点点头,管鄀谦握紧手心里的另一只温度,止住所有震盪相互给予力量。
「谢谢你,许医师。」
「好了。」拍了拍男人高大却在瞬间显得薄弱的肩膀,许医师微笑离去时的脸庞充满不忍。
徒剩两人的廊上,馀下浓浓的无力与无措。太多事现实得让人改变不了,让人无助的紧揪著心却只剩枉然。
「那孩子是他的?」
沉稳的脚步声伴随著低沉的嗓音在背後响起,管鄀谦深吸了口气回过身,眼神冰冷地瞪视著走近的人。
「不关你的事。」
「那孩子是他的。」
眯起眼,管鄀谦戒备的问:「你想干什麽?那孩子是我们的。你这个外人想做什麽?」
雷殷拧起眉。「那个孩子是顗莫的。」
「砰」的一声,雷殷霍地被一拳揍歪了下巴。
揪著他,管鄀谦再次将他狠掼到墙上紧攥著,红著眼咆哮道:「你还不懂吗──你还不懂吗!啊?!」喉头一紧,些微哽咽的声音犹是说著:
「他希望你拥有什麽?一个家!他把所有的盼望放到你身上!孩子能叫他爸爸吗?他能吗?他……还有多少日子可以让一个孩子亲口叫父亲?!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只能在隔离房看著他!那种无助的眼神你怎麽会知道?你又怎麽会明白他是怀著怎样的心情让亲生儿子叫他叔叔?!」
衣领被紧紧攥在对方手里,雷殷的视线平静到森冷。那像是被震慑後只馀无所遁形的愕然充斥在心底,只能筑起防备去面对。
蓝云走向前来,轻轻拉开管鄀谦的手,看著雷殷,平静的双眼明白地透视出对方那抹被隐藏起来的自责与後悔。
「六年前,要不是看见我他不会追出来,也不会……」蓝云顿了顿咬紧唇瓣,感觉手心被握了握,深吸了口气,缓缓地继续道:「那时他说孩子需要的是一个家,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懂吗?……你怎麽会懂呢?你快乐的日子是他用心换给你的!像你这种人……像你这种人也不配懂!」
环抱著痛哭失声的女人,管鄀谦背过身,抬起头扶著额间,满身的疲惫显而易见。
「你走吧。孩子是我的,他姓管!是顗莫和蓝云生的孩子,是我的儿子!你没有权利剥夺!顗莫不会给你这种权利的!」
直到最终的沉默,脚步离去的声音似已不能再沉稳。那人离去前的最後话语,叫人失力的心更是难以平复。
「谢谢你。」
「那样的意志力如果不是因为有心愿未完成……」
耳边响起医生离去前的话,闭上了眼,管鄀谦难忍声音里的虚弱与缥缈:
「那……是我仅仅能为他做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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