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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绮思显得犹豫不决。
崔维兹说:“你看,当初是你要带菲龙同行,我根本就反对,我确信她只会是个麻烦。因此——她的出现带来一些束缚,你就必须做些自我调适。她待在这里,所以你也得待在这里,没有别的办法。”
宝绮思叹了一口气。“我想是吧。”
“好,詹诺夫呢?”
“他和菲龙待在一起。”
“很好,你去换班,我有话跟他说。”
裴洛拉特走进来的时候,崔维兹还在研究行星地表。他先清了清喉咙,表示他已经到了。“有什么问题吗,葛兰?”
“不能算真正有问题,詹诺夫,我只是不太确定。这是个很特殊的世界,我不知道它发生过什么变故。当初海洋一定极辽阔,这点可以从海盆看出来,不过它们都很浅。从这些地理遗迹中,我所能做出的最佳判断,是这个世界原本有许多河渠,海洋曾经进行淡化的手续,也可能海水本来就没什么盐分。如果当初海洋中的盐分不多,就能解释海盆中为何没有大片盐田。或者也有可能,在海水流失的过程中,盐分跟着一起流失——这就会使它看来像人为的结果。”
裴洛拉特迟疑地说:“很抱歉,我对这些事一窍不通,葛兰,但这些有任何一样跟我们寻找的目标有关吗?”
“我想应该没有,可是我忍不住靶到好奇。这颗行星如何被改造成适于人类居住,它在改造之前又是什么面貌,我若知道这些答案,或许就能了解它在遭到遗弃之后——或者也许是之前,曾经发生什么变故。要是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就能提早防范,避免发生不愉快的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它是个死去的世界,不是吗?”
“的确死透了。水分非常少,大气稀薄而不能呼吸,宝绮思也侦测不到精神活动的迹象。”
“我认为这就够确定了。”
“不存在精神活动,不一定代表没有生物。”
“至少表示一定没有危险的生物。”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请教你的不是这个。我找到两座城市,可当作我们探查的第一站,它们的状况似乎极佳,其他的城市也都一样。不管空气和海洋是被什么力量毁掉的,城市似乎完全未被波及。言归正传,那两个城市特别大,但较大的那个似乎缺少空地,它的外缘远方有些太空航站,市内却没有这类场所。另外那个稍微小一点的,市内则有些开阔的空间,所以比较容易降落在市中心,不过那里并不是正式的太空航站——可是话说回来,谁又会计较呢?”
裴洛拉特显得愁眉苦脸。“你是要我做决定吗,葛兰?”
“不,我自己会做决定,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看法。”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向四方延伸的大城比较像商业或制造业中心,具有开放空间的较小城市则较像行政中心。我们的目标应该是行政中心,那里有纪念性建筑物吗?”
“你所谓的纪念性建筑物是什么意思?”
裴洛拉特微微一笑,拉长了他紧绷的嘴唇。“我也不清楚,各个世界的建筑风格都不相同,也会随着时间改变。不过,我猜它们总是看来大而无当,而且豪华奢侈,就像我们在康普隆时置身的那个建筑。”
这回轮到崔维兹露出微笑。“垂直看下去很难分辨,而我们在着陆或起飞时,虽然可以从侧面观察,看出去也会是一团混乱。你为什么比较中意行政中心?”
“那里较有可能找到行星博物馆、图书馆、档案中心、大学院校等等机构。”
“好,我们就去那里,去那个较小的城市,也许我们能有所发现。我们已经失败两次,这次也许能有什么发现。”
“说不定这是‘幸运的三度梅’。”
崔维兹扬起眉毛。“你从哪里听来这句成语?”
“这是个古老的成语,”裴洛拉特说:“我是在一则古代传说中发现的。它的意思是第三次的尝试终于带来成功,我这么想。”
“听来很有道理。”崔维兹说:“很好——幸运的三度梅,詹诺夫。”
第十五章 苔藓
66
穿上了太空衣的崔维兹看来奇形怪状,唯一露在外面的只有两个装武器的皮套——不是他通常系在臀部的那两个,而是太空衣本身附的坚固皮套。他小心地将手铣c入右侧皮套,再将神经鞭c在左侧。两件武器都已再度充电,而这一次,崔维兹忿忿地想,任何力量都别想将它们夺走。
宝绮思带着微笑说:“你还是准备携带武器?这只是个没有空气和——算了!我再也不会质疑你的决定。”
“很好!”崔维兹说着,便转过身去帮裴洛拉特调整头盔,他自己的头盔则还没戴上。
裴洛拉特从未穿过太空衣,他可怜兮兮地问道:“我在这里面真能呼吸吗,葛兰?”
“绝对可以。”崔维兹说。
他们将最后的接缝合上的时候,宝绮思站在一旁观看,手臂揽着菲龙的肩膀。小索拉利人惊恐万分地瞪着两件撑起的太空衣,全身不停打颤。宝绮思的手臂温柔地紧搂着她,为她带来一点安全感。
气闸打开之后,两位“太空人”便走进去,同时伸出鼓胀的手臂挥手道别。接着气闸关闭,主闸门随即开启,于是他们拖着沉着的步伐,踏上一块死气沉沉的土地。
现在是黎明时分,不过太阳尚未升起。天空当然绝对晴朗,泛着一种、紫色的光芒。日出方向的地平线色彩较淡,看得出那一带有些薄雾。
裴洛拉特说:“天气很冷。”
“你觉得冷吗?”崔维兹讶异地问。太空衣的绝热效果百分之百,若说温度偶有不适,应该是内部温度过高,需要将体热排放出去。
裴洛拉特说:“一点也没有,可是你看——”他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波传到崔维兹的耳朵,听来十分清楚。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指来指了一下。
他们正向一座建筑物走去,在黎明的紫色曙光中,它斑驳的石质正面覆盖着一层白霜。
崔维兹说:“由于大气太稀薄,夜间会变得比你想像的更冷,白天则会非常炎热。现在正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刻,还要再过好几小时,才会热得无法站在太阳底下。”
他的话就像神秘的魔咒一样,才刚说完,太阳的外轮就出现在地平线上。
“别瞪着它看,”崔维兹不急不徐地说:“虽然你的面板会反光,紫外线也无法穿透,但那样做还是有危险。”
他转身背对着冉冉上升的太阳,让细长的身影投s在那座建筑物上。由于阳光的出现,白霜在他眼前迅速消失。一会儿之后,墙壁因潮湿而颜色加深,伹不久便完全晒干。
崔维兹说:“现在看起来,这些建筑物不像从空中看来那么完好,到处都有龟裂和剥离的痕迹。我想这是温度剧变造成的结果,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少量的水分夜晚冻结白天又融解,可能已经持续了两万年。”
裴洛拉特说:“入口处上方的石头刻了些字,可是已经斑驳得难以辨识。”
“你能不能认出来,詹诺夫?”
“大概是某种金融机构,至少我认出好像有‘银行’两个宇。”
“那是什么?”
“处理资产的贮存、提取、交易、投资、借贷等等业务的地方——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
“整座建筑物都用来做这个?没有电脑?”
“没有完全被电脑取代。”
崔维兹耸了耸肩,他发现古代历史的细节没什么意思。
他们四下走动,脚步越来越快,在每栋建筑物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此地一片死寂,令人感觉心情沉着到极点。经过数千年缓慢的崩溃过程,他们闯入的这座城市已变成一副残骸,除了枯骨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他们目前的位置是标准的温带,可是在崔维兹的想像中,他的背部能感受到太阳的热量。
站在崔维兹右侧约一百公尺处的裴洛拉特,突然高声叫道:“看那里!”
崔维兹的耳朵嗡嗡作响,他说:“不要吼,詹诺夫。不论你离我多远,我也听得清楚你的耳语。那是什么?”
裴洛拉特立刻降低音量说:“这栋建筑物叫作‘外世界会馆’,至少,我认为那些铭文是这个意思。”
崔维兹走到他身边。他们面前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顶端的线条并不规则,而且堆了许多大块岩石碎片,仿佛那里原来竖着一座雕像,但早已倾塌得支离破碎。
“你确定吗?”崔维兹说。
“如果我们进去,就能知道答案。”
他们爬了五级低矮宽阔的台阶,又穿越一个过大的广场。在稀薄的空气中,他们的金属鞋踏在地上,只引起算不上脚步声的轻微震荡。
“我明白你所谓‘大而无当、豪华奢侈’是什么意思了。”崔维兹喃喃说道。
他们走进一间宽广高耸的大厅,阳光从高处的窗口s进来。室内有阳光直s的部分过于刺眼,y影部分却又过于昏暗,这是由于空气稀薄,几乎无法散s光线的缘故。
大厅中央有座比真人高大的人像,似乎是用合成石料制成。其中一只手臂已经脱落,另一只臂膀处也出现裂痕。崔维兹觉得如果用力一拍,那只手臂也缓螈刻脱离主体。于是他退了几步,仿佛担心如果过于接近,他会忍不住做出破坏艺术品的恶劣行为。
“不晓得这人是谁?”崔维兹说:“到处都没有标示。我想当初竖立这座石像的那些人,认为他的名气实在太大,因此不需要任何识别文字。可是现在……”他发觉自己有越来越犬儒的危险,赶紧将注意力转移别处。
裴洛拉特正抬着头向上看,崔维兹沿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墙上有些标记——那是铭文,不过崔维兹完全看不懂。
“不可思议,”裴洛拉特说:“也许已经过了两万年,但是在这里,恰巧避开了阳光和湿气,它们仍可辨识。”
“我可看不懂。”崔维兹说。
“那是种古老的字体,而且还是用美术字写的。让我来看看……七……一……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突然又高声道:“一共列有五十个名字。据说外世界共有五十个,而这里又是外世界会馆,因此,我推测这些就是五十个外世界的名字。也许是根据创建的先后顺序排列,奥罗拉排第一,索拉利是最后一个。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它共有七行,前面六行各有七个名字,最后一行则有八个。好像他们原先计划排成七乘七的方阵,后来才将索拉利加上去。根据我的猜测,老弟,这份名单制作之初,索拉利尚未改造,上面还没有任何人居住。”
“我们现在踏在哪个世界上?你看得出来吗?”
裴洛拉特说:“你可以注意到,第三行第五个,也就是排名第十九的世界,它的名字刻得比其他世界大些。名单制作者似乎相当自我中心,特别要突显他们自己的地位。此外……”
“它的名字是什么?”
“根据我所能做的最佳判断,它应该叫作‘梅尔波美尼亚’,这个名字我完全陌生。”
“有没有可能代表地球?”
裴洛拉特使劲摇头,但由于被头盔罩住,所以摇也是白摇。“在古老的传说中,地球有好几十个不同的名称。盖娅是其中之一,这你是知道的,此外泰宁、尔达等等也是,它们一律都很简短。我不知道地球有较长的别名,甚至不知道有任何别名接近梅尔波美尼亚的简称。”
“那么,我们是在梅尔波美尼亚星上,而它并非地球。”
“没错。此外——其实我刚才正要说——除了字体较大,还有一项更好的佐证,就是梅尔波美尼亚的坐标是(o,o,o)。一般说来,这个坐标指的是自己的行星。”
“坐标?”崔维兹愣了一下,“这份名单上也有坐标?”
“每个世界旁边都有三个数字,我想那些就是坐标,否则还能是什么?”
崔维兹没有回答。他打开位于太空衣右股的一个小套袋,掏出一件与套袋有电线相连的精巧装置。他将那装置凑到眼前,对着墙上的铭文仔细调整焦距。通常这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可是他的手指包在太空衣内,因此这件工作变得极为吃力。
“照相机吗?”裴洛拉特这是多此一问。
“它能将影像直接输入太空船的电脑。”崔维兹答道。
他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相片,然后说:“等一下!我得站高一点。帮我个忙,詹诺夫。”
裴洛拉特双手紧紧互握,做成马蹬状,崔维兹却摇了摇头。“那样无法支撑我的重量,你得趴下去。”
裴洛拉特吃力地依言照做,崔维兹将照相机塞回套袋,同样吃力地踏上裴洛拉特的肩头,再爬上石像的基座。他谨慎地摇了摇石像,测试它是否牢固,然后踩在石像弯曲的膝部,用它作踏脚石,身子向上一挺,抓到断臂的那个肩膀。他将脚尖嵌进石像胸前凹凸不平处,慢慢向上攀爬,喘了好几回之后,终于坐到石像肩膀上。对那些早已逝去的古人而言,这个石像是他们尊崇的对象,崔维兹的行为似乎可算一种亵渎。他越想越不对劲,因此尽量坐得轻点。
“你会跌下来受伤的。”裴洛拉特忧心忡忡地叫道。
“我不会跌下来受伤,你却可能把我震聋。”说完,崔维兹再度取出照相机。拍了几张相片后,他又将照相机放回原处,小心翼翼地爬下来,直到双脚踏上基座,才纵身跃向地面。这下震动显然造成致命的一击,石像另一只手臂立刻脱落,在它脚旁跌成一小堆碎石。整个过程完全听不到一点声音。
崔维兹僵立在原处。他兴起的第一个冲动,竟是在管理员赶来抓人之前,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真是难以想像,他事后回想,在这种情况下——不小心弄坏一件看似珍贵的东西——一个人怎么立刻就回到童年。这种感觉虽然只持续一下子,却触及了他的心灵深处。
裴洛拉特的声音听来有气无力,像是自己目睹甚至教唆了一件破坏艺术品的行为。不过,他还是设法说些安慰的话:“这——这没什么关系,葛兰,反正它已经摇摇欲坠。”
他走近碎石四散的基座与地板,仿佛想要证明这点。他刚伸出手来,准备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片,却突然说:“葛兰,过来这里。”
崔维兹走过去,裴洛拉特指着地上一块碎石,它原来显然是那只完好手臂的一部分。“那是什么?”裴洛拉特问。
崔维兹仔细一看,那是片毛茸茸的东西,颜色是鲜绿色。他用包在太空衣中的手指轻轻一擦,毫下费力地将它刮掉了。
“看起来非常像苔藓。”崔维兹说。
“就是你所谓欠缺心灵的生命?”
“我不完全确定它们欠缺心灵到什么程度。我猜想,宝绮思会坚持这东西也有意识——可是她会声称连这块石头也有意识。”
裴洛拉特说:“这块岩石所以会断裂,你认为是不是这些苔藓的缘故?”
崔维兹说:“说它们是帮凶我绝不怀疑。这个世界有充足的阳光,也有些水分,大气的一半都是水蒸气,此外还有氮气和惰性气体。可是二氧化碳却只有一点点,因此会使人误以为没有植物生命——但二氧化碳含量之所以这么低,也可能是因为几乎全并入了岩石表层。假使这块岩石含有一些碳酸盐,也许苔藓便会藉着分泌酸y使它分解,再利用所产生的二氧化碳。在这颗行星残存的生命中,它们可能是最主要的一种。”
“实在有趣。”裴洛拉特说。
“的确如此,”崔维兹说:“可是趣味有限。外世界的坐标其实更有趣,但我们真正想要的是地球坐标。如果地球坐标不在这里,也许藏在这座建筑的其他角落,或是其他建筑物中。来吧,詹诺夫。”
“可是你知道……”裴洛拉特说。
“好了,好了,”崔维兹下耐烦地说:“待会儿再说吧。我们必须找一找,看看这座建筑还能提供什么线索。气温越来越高了——”他看了看附在左手背上的小型温标,“来吧,詹诺夫。”
他们拖着沉着的步伐一间一间寻找,尽可能将脚步放轻。这样做并非担心会发出声响,或是担心让别人听到,而是他们有点不好意思,唯恐引起震动而造成进一步的破坏。
他们踢起一些尘埃,留下许多足迹。在稀薄的空气中,尘埃稍微扬起一点,便又迅速落回地面。
偶尔经过某些y暗的角落时,其中一人会默默指出更多正在蔓生的苔藓。发现此地有生命存在,不论层次多么低,似乎仍然令人感到一丝安慰。连带地,走在一个死寂世界所引发的可怕而令人窒息的感觉,也因此稍显舒缓。尤其像这样一个世界,四周到处是人类的遗迹,在在显示很久以前,此地曾经有过一段精致的文明。
然后,裴洛拉特说:“我想这里一定是个图书馆。”
崔维兹好奇地四下张望,先是看到一些书架,细看之下,旁边原来以为只是装饰品的东西,j像应该是书。他小心翼翼地想拿起一个,却发现它们又厚又着,才明白原来那些只是盒子。他笨手笨脚地打开一盒,看到里面有几片圆盘。那些圆盘也都很厚,他没伸手去摸,但它们似乎非常脆弱。
“原始得难以置信。”他说。
“数千年前的东西嘛。”裴洛拉特以歉然的口气说,仿佛在帮古老的梅尔波美尼亚人辩护,驳斥对他们科技落后的指控。
崔维兹指着一支胶卷书的侧背,那里有些模糊不清的古代花体字。“这是书名吗?它叫什么?”
裴洛拉特研究了一下。“我不很确定,老友。但我想其中有个字指的是微观生命,也许就是‘微生物’的意思。我猜这些是微生物学的专用术语,即使译成银河标准语我也不懂。”
“有可能。”崔维兹懊丧地说:“即使我们读得懂,同样可能对我们没任何帮助,我们对细菌可没有兴趣——帮我个忙,詹诺夫,浏览一下这些书籍,看看是否有任何有趣的书名。你做这事的时候,我正好可以检查一下阅读机。”
“这些就是阅读机吗?”裴洛拉特以怀疑的口吻说。他指的是一些矮胖的立方体,上面部有倾斜的屏幕,还有个弧形的突出部分,也许可以用来支撑手肘,或是放置电子笔记板——假如梅尔波美尼亚也有这种装置。
崔维兹说:“假如这里是图书馆,就一定有某种阅读机,而这台机器看来似乎很像。”
他万分谨慎地将屏幕上的灰尘擦掉,立刻感到松了一口气,不论这个屏幕是什么材料做的,至少没有一碰之下便化成粉末。他轻轻拨弄着控制钮,一个接一个,结果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又改试其他的阅读机,换了一台又一台,却始终得不到任何结果。
他并不惊讶,即使空气稀薄,这些装置又不受水蒸气的影响,以致两万年后还能维持正常功能,然而电力来源仍是一大问题。贮存起来的能量总有办法散逸,不论如何防止都没用。这个事实源自无所不在又无可抗拒的热力学第二定律。
裴洛拉特来到他身后,唤道:“葛兰。”
“啊?”
“我找到一支胶卷书……”
“哪一类的?”
“我想是有关太空飞行的历史。”
“好极了——但我若是无法启动这台阅读机,它对我们就没有任何用处。”他双手紧捏成拳,显得十分沮丧。
“我们可以把胶卷带回太空船去。”
“我不知道怎样用我们的阅读机读它,根本装不进去,我们的扫描系统也一定不相容。”
“但真有必要这么费事吗,葛兰?如果我们……”
“的确有必要,詹诺夫。现在别打扰我,我正想要决定该怎么做。我可以试着给阅读机充点电,也许那是它唯一欠缺的。”
“你要从哪里取得电力?”
“嗯——”崔维兹掏出那两件随身武器,看了几眼,又将手铣塞回皮套。然后他“啪”一声打开神经鞭的外壳,检查了一下能量供应指标,发现处于满载状态。
崔维兹趴到地板上,将手伸到阅读机背面(他一直假设那就是阅读机),试图将它往前推。那台机器向前移动了一点,他便开始研究他的新发现。
其中一条电缆必定用来供应电源,当然就是连接到墙壁的那条,可是他找不到明显的c头或接头。(连最理所当然的事物都令人摸不着头脑,他该如何面对这个外星古文化?)
他轻拉一下那条电缆,又稍微用力试了试,再将电缆转向一侧,接着又向另一侧转。他按了按电缆附近的墙壁,又压了压墙壁旁边的电缆。然后,他转移注意,开始努力研究阅读机的半隐藏式背面,结果一样徒劳无功。
于是他单手按着地板准备起身,结果在身子站直的一瞬间,电缆被他拉了起来。究竟是哪个动作将它扯掉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电缆看来没有断开或被扯裂,末端似乎相当平整,它原来与墙壁连接的地方出现一个光滑的小圆d。
裴洛拉特轻声说:“葛兰,我可不可……”
崔维兹朝他断然挥了挥手。“现在别说话,詹诺夫,拜托!”
他突然发觉左手手套的皱褶黏着些绿色的东西,这一定是刚才从阅读机背面沾到的苔藓,而且被压碎了。那只手套因此有点潮湿,伹在他眼前又很快干掉,绿色的斑点渐渐变成褐色。
他将注意力转到电缆上,仔细观察被扯掉的那端。那里果然有两个小孔,可以容纳两条电线。
他又坐到地板上,打开神经鞭的电源匣,小心翼翼拆除一条电线,再“咔答”一声将它扯开。然后他慢慢地、轻巧地将那根电线c进小孔,一直推到再也推不动为止。当他试着轻轻拉它出来的时候,竟然发现拉不动了,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他第一个反应是想用力拉它出来,不过总算按捺住这个冲动。他又拆下另一条电线,推进另一个开口。这样想必就能构成一个回路,可以将电力输到阅读机中。
“詹诺夫,”他说:“你看过各式各样的胶卷书,试试看有没有办法把那本书c进去。”
“真有必……”
“拜托,詹诺夫,你总是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我们只有这么一点时间,我可不要弄到三更半夜,温度低得受不了才能回去。”
“它一定是这么放,”裴洛拉特说:“可是……”
“好,”崔维兹说:“如果这是本太空飞行史,就一定会从地球谈起,因为太空飞行最早是在地球发明的——我们看看这玩意现在能否启动。”
裴洛拉特将胶卷书放进显然是c口的地方,动作有点夸张。然后他开始研究各种控制键钮旁的标示,想找找有没有任何c作说明。
在一旁等候的崔维兹低声道(部分原因是为了舒缓自己紧张的情绪):“我想这个世界上一定也有机器人——到处都有;显然处于良好状况:在近乎真空的环境中闪闪发光。问题是它们的电力同样早已枯竭,即使重新充电,它们的脑部是否完好?杠杆和齿轮也许能维持好几千年,可是它们脑部的微型开关和次原子机簧呢?它们的脑子一定坏掉了,就算仍完好如初,它们对地球又知道多少?它们又……”
裴洛拉特说:“阅读机开始工作了,老弟,看这里。”
在昏暗的光线下,阅读机屏幕开始闪烁,不过光度相当微弱。崔维兹将神经鞭供应的电力稍微加强,屏幕随即转趋明亮。由于空气稀薄的缘故,太阳直s下到的地方都暗淡无光,因此室内一片蒙胧幽暗,屏幕在对比之下显得更为明亮。
屏幕继续一闪一灭,偶尔还掠过一些y影。
“需要调整一下焦距。”崔维兹说。
“我知道,”裴洛拉特说:“伹这似乎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结果,胶卷本身一定损坏了。”
现在y影来去的速度变得很快,而且每隔一会儿,似乎就会出现一个类似漫画的模糊画面。后来画面一度转为清晰,随即再度暗淡下来。
“倒转回去,褂讪在那个画面上,詹诺夫。”崔维兹说。
裴洛拉特已在试着那样做,但他倒回去太多,只好又向前播放,最后终于找到那个画面,将它褂讪在屏幕上。
崔维兹急着想看看内容是什么,但随即以充满挫折的口吻说:“你读得懂吗,詹诺夫?”
“不完全懂。”裴洛拉特一面说,一面眯着眼睛盯着屏幕。“是关于奥罗拉,这点我看得出来。我想它在讲述第一波的超空间远征——‘首度蜂拥’,上面这么写着。”
他继续往下看,可是画面又变得模糊暗淡。最后他终于说:“我所看得懂的片断,似乎全是有关外世界的事迹,我找不到任何有关地球的记载。”
崔维兹苦涩地说:“没有,不会有的。就像川陀一样,这个世界上的地球资料已清除殆尽——把这东西关掉吧。”
“可是没有关系……”裴洛拉特一面说,一面关掉阅读机。
“因为我们可以去别的图书馆碰碰运气?别的地方也被清干净了,每个地方都一样。你可知道——”崔维兹说话时一直望着裴洛拉特,现在却突然瞪大眼睛,脸上露出惊恶交集的表情。“你的面板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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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自然而然举起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面板,又将那只手伸到眼前。
“这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充满困惑。然后,他望着崔维兹,大惊小敝地叫道:“你的面板上也有些奇怪的东西,葛兰。”
崔维兹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找面镜子照一照,可是附近根本找不到,即使真的有,也还需要一盏灯光。他喃喃说道:“到有阳光的地方去,好吗?”
崔维兹半推半拉着裴洛拉特,来到最近的一扇窗户旁,两人置身在一束阳光下。虽然太空衣有良好的绝热效果,他的背部仍能感到阳光的热度。
他说:“面对着太阳,詹诺夫,把眼睛闭上。”
他立刻看出裴洛拉特的面板出了什么问题。在玻璃面板与金属化太空衣的接合处,正繁殖着茂密的苔藓,以致面板周围多了一圈绿色的绒毛。崔维兹明白,自己的情形也完全一样。
他用带着手套的一根手指头,在裴洛拉特的面板四周刮了一下,苔藓随即掉落一些,绿色的碎层都沾在他的手套上。崔维兹将它们摊在阳光下,看得出它们虽然闪闪发亮,却似乎很快就变硬变干。他又试了一次,这回苔藓变得又干又脆,一碰就掉,而且渐渐转为褐色。于是,他开始用力擦拭裴洛拉特的面板周围。
“也帮我这样做,詹诺夫。”一会儿之后,他又问道:“我看来干净了吗?很好,你也一样。我们走吧,我认为这里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在这个没有空气的废城里,太阳的热度已经使人难以忍受。石造建筑物映着后闪闪的光芒,几乎会刺痛人的眼睛。崔维兹眯起眼来才敢视那些建筑,而且尽可能走在街道有y影的一侧。他在某个建筑物正面的一道裂缝前停下脚步,那道裂缝相当宽,足以让他带着手套的小指伸进去。他把手指伸进去,再抽回来一看,喃喃说道:“苔藓。”
然后,他刻意走到y影的尽头,将沾着苔藓的小指伸出来,在阳光下曝晒了一会儿。
他说:“二氧化碳是个关键,能得到二氧化碳的地方——腐朽的岩石也好,任何地方都好——它们都有办法生长。我们会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碳,你知道,也许还是这颗垂死行星上最丰富的二氧化碳源。我想,这种气体有少部分从面板边缘漏了出去。”
“所以苔藓会在那里生长。”
“对。”
返回太空艇的路途似乎很长,比黎明时分所走的那段路长得多,当然也炎热许多。不过当他们到达太空艇后,发现它仍处于y影之下,这一点,崔维兹的计算至少是正确的。
裴洛拉特说:“你看!”
崔维兹看到了,主闸门边缘围着一圈绿色的苔藓。
“那里也在漏?”袭洛拉特问。
“当然啦。我确定只有一点点,不过这种苔藓似乎是微量二氧化碳的最佳指标,我从未听过有什么仪器比它们更灵敏。它们的孢子一定无所不在,哪怕只有几个二氧化碳分子的地方,那些孢子也会萌芽。”他将无线电调整到太空艇用的波长,又说:“宝绮思,你能听到吗?”
宝绮思的声音在他们两人耳中响起。“可以,你们准备进来了吗?有什么收获吗?”
“我们就在外面。”崔维兹说:“可是千万别打开气闸,我们会由外面开启。着复一遍,千万别打开气闸。”
“为什么?”
“宝绮思,你先照我的话做,好不好?等一下我们可以好好讨论。”
崔维兹拔出手铣,仔细地将强度调到最低,然后瞪着这柄武器,显得犹豫不决,因为他从未用过最低强度。他环顾四周,却找不到较脆弱的物体当试验品。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将手铣瞄准旁边的岩质山丘,远星号便是栖息在那山丘的y影下——结果目标并未变得红热。他很自然地摸了摸s中的部位——有温热的感觉吗?由于穿着绝热质料的太空衣,他一点也无法确定。
他又迟疑了一下,然后想到,太空艇外壳的抗热能力,无论如何应与山丘处于同一数量级。于是他将手铣对准闸门外缘,很快按了一下扳机,同时屏住了气息。
几公分范围内的苔藓类植物,立坑诩变成黄褐色。他抬手在变色的苔藓附近挥了一下,稀薄的空气中便产生一丝微风,但即使是一丝微风,也足以将这些焦黄的残渣吹得四散纷飞。
“有效吗?”裴洛拉特焦切地问道。
“的确有效,”崔维兹说:“我将手铣调成低能量的热线。”
他开始沿着气闸周围喷洒热线,那些鲜绿的附着物随即变色,再也不见一丝绿意。然后他敲了敲主闸门,将残留的附着物震下,一团褐色的灰尘便飘落地面——由于这团灰尘实在太细,被微量的气体一托,还在稀薄的空气中飘荡许久。
“我想现在可以打开闸门了。”崔维兹说完,便用手腕上的控制器拍出一组无线电波密码,从太空艇内部启动开启机制,闸门随即出现一道隙缝。等到闸门打开一半时,崔维兹说:“不要浪费时间,詹诺夫,赶快进去——别等踏板了,爬进去吧。”
崔维兹自己紧跟在后,还一直用调低强度的手铣喷着闸门边缘,随后放下的踏板也依样消毒一遍。然后他才发出关闭闸门的讯号,同时继续喷洒热线,直到闸门完全关闭为止。
崔维兹说:“我们已经进了气闸,宝绮思。我们会在这里待几分钟,你还是什么都别做!”
宝绮思的声音传了过来。“给我一点提示,你们都还好吗?裴怎么样?”
裴洛拉特说:“我在这里,宝绮思,而且好得很,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这么说就好,裴,可是待会儿一定要有个解释,我希望你了解这一点。”
“一言为定。”崔维兹说着打开气闸中的灯光。
两个穿着太空衣的人面对面站着。
崔维兹说道:“我们要将这个行星的空气尽量抽出去,所以我们得耐心等一会儿。”
“太空船的空气呢?要不要放进来?”
“暂时不要。我跟你一样急着挣脱这套太空衣,詹诺夫。但我先要确定我们完全排除了跟我们一块进来,或是黏在我们身上的孢子。”
藉着气闸灯光差强人意的照明作用,崔维兹将手铣对准闸门与艇体的内侧接缝,很有规律地先沿着地板喷洒热线,然后向上走,绕了一圈后又回到地板。
“现在轮到你了,詹诺夫。”
裴洛拉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崔维兹又说:“你大概会感到有点热,但应该不会有更糟的感觉。如果你开始觉得不舒服,说一声就行了。”
他将不可见的光束对准裴洛拉特的面板喷洒,尤其是边缘部分,然后一步步扩及太空衣其他部分。
“抬起两只手臂,詹诺夫。”他喃喃地发号施令,接着又说:“把双臂放到我的肩膀上广抬起一条腿来,我必须清理你的鞋底。现在换另一只脚——你觉得太热吗?”
裴洛拉特说:“不怎么像沐浴在凉风中,葛兰。”
“好啦,现在让我尝尝自己的处方是什么滋味,帮我全身也喷一喷。”
“我从来没拿过手铣。”
“你一定要拿住,像这样抓紧,用你的拇指按这个小按钮——同时用力压紧皮套,对,就是这样。现在对着我的面板喷,不停地慢慢移动,詹诺夫,别在一处停留太久。再对着头盔其他部分喷,然后往下走,对准面颊和颈部。”
崔维兹不断下着命令,当他全身都被喷得热呼呼,出了一身又黏又腻的汗水之后,他才将手铣收回来,检查了一下能量指标。
“已经用掉一大半。”说完,他开始很有系统地喷洒气闸内部,每面舱壁都来回喷了好几遍。直到手铣电力用罄,而且由于迅速持久的放电变得烫手,他才将手铣收回皮套中。
此时,他才发出进入太空艇的讯号。内门打开时,立刻传来一阵嘶嘶声,空气随即涌入气闸,令他精神为之一振。空气的清凉以及对流的作用,能将太空衣的热量急速带走,效率比单纯的辐s高出许多倍。他的确马上感到冷却效果,也许那只是一种想像,然而不论想像与否,他都十分欢迎这种感觉。
“脱掉你的太空衣,詹诺夫,把它留在气闸里面。”崔维兹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裴洛拉特说:“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冲一个澡。”
“那不是第一优先。事实上,在此之前,甚至在你抒解膀胱压力之前,恐怕你得先跟宝绮思谈一谈。”
宝绮思当然在等待他们,脸上流露出关切的神情。菲龙则躲在她后面探头探脑,双手紧紧抓住宝绮思的左臂。
“发生了什么事?”宝绮思以严厉的口吻问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为了预防传染病,”崔维兹以讽刺的口吻答道。“所以我要打开紫外辐s灯。取出墨镜戴上,请勿耽搁时间。”
等到紫外线加入壁光之后,崔维兹将湿透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每件都用力甩了甩,还拿在手中翻来覆去转了半天。
“只是为了预防万一,”他说:“你也这样做,詹诺夫——还有,宝绮思,我全身都得剥个精光,如果那会让你不自在,请到隔壁舱房去。”
宝绮思说:“我既不会不自在,也绝不会尴尬。你的模样我心里完全有数,我当然不会看到什么新鲜东西——是什么样的传染病?”
“只是些小东西,但如果任其自由发展的话,”崔维兹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会给人类带来极大的灾害,我这么想。”
68
一切终于告一段落,紫外辐s灯也已功成身退。当初在端点星,崔维兹首度踏上远星号的时候,太空艇中就备有许多c作说明与指导手册,根据这些录成胶卷的复杂说明,紫外辐s灯的用途正是消毒杀菌。不过崔维兹想到,如果乘客来自流行日光浴的世界,这种装置会构成一种诱惑,让人想用它将皮肤晒成时髦的古铜色,而且想必有人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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