⑦ 基地与地球

第 11 部分

另一颗恒星出现了——明亮耀眼,但银河舆图中却没有纪录。与奥罗拉环绕的恒星相比,这第二颗恒星显得更明亮,而它在电脑中竟然没有纪录,也就更加耐人寻味。
崔维兹不禁惊叹古代传说的奇奥之处。在人类意识中,几个世纪也许会缩成一点点,甚至全然消失无踪,许多文明可能完全遭到遗忘。伹在无数逝去的世纪、那么多的文明之中,仍会有一两件事项完好地流传下来,例如那几组座标便是。
不久之前,他对裴洛拉特提到这点。裴洛拉特立刻告诉他,这正是研究神话传说如此迷人的原因。“诀窍在于,”裴洛拉特说:“找出或判定传说中哪些成分代表史实与真相。这件事并不容易,不同的神话学家很可能会选取不同的成分,通常取决于何者刚好符合他们自己的诠释。”
无论如何,丹尼亚多提供的座标之一,经过时间修正后,正好就是如今这颗恒星的位置。现在,崔维兹愿意下更大的赌注,赌第三颗恒星同样位于座标点上。若真如此,他愿意更进一步,考虑禁忌世界共有五十个的传说也是正确的(虽然那是个可疑的整数),而且,还会开始研究其他四十七个世界的位置。
接着,他发现了一个可住人的世界——禁忌世界——围绕着这颗恒星。这回,它的出现没有在崔维兹心中激起一丝涟漪,他本来就绝对肯定它会在那里。他立刻驾驶远星号进入它的低速轨道。
云层还算稀疏,从太空中能将地表看得相当清楚。跟几乎所有的可住人世界一样,这也是个多水的世界,包括一个无间断的热带海洋,以及两个完整的极地冰洋。在一侧的中纬度地带,有一块长条状的陆地,弯弯曲曲地环绕着整个世界,陆地两侧有一些海湾,造成了几个狭窄的地峡。在另一个半球的中纬度地带,陆地分裂成三大部分,每部分的南北宽度都比另一半球的陆地更宽。
崔维兹遗憾自己对气候学所知不多,否则根据见到的景象,就能推测出大致的温度与季节。一时间,他起了一个顽皮的念头,想要让电脑解决这个问题,不过此时气候根本无关紧要。
包重要的一件事,是电脑又没侦测到科技导致的辐s。他透过望远镜看下去,发现这颗行星并不显得老旧,也没有荒芜的迹象。不断后退的地表都是色调不一的绿地,下过日面没有都会区的迹象,夜面则见不到任何灯光。
这会不会是另一颗充满各种生命,唯独欠缺人类的行星?
于是,他敲了敲另一间寝舱的门。
“宝绮思?”他轻声喊道,接着又敲了一下。
房间里传来一阵沙沙声,以及宝绮思的声音:“什么事?”
“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需要你帮忙。”
“请等一会儿,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见人。”
当她终于现身的时候,模样看来绝不比过去任何一次逊色。可是崔维兹却感到一阵恼怒,因为他根本没必要等这一会儿,她看起来什么样子,对他而言毫无差别。不过他们现在既然已经是朋友,他只好将恼怒的情绪压抑下来。
她面带微笑,以十分愉快的语调说:“我能帮你做什么,崔维兹?”
崔维兹向显像屏幕挥了挥手。“你可以看到,从我们正在通过的地表看来,这个世界百分之百健康,陆地上布满了相当厚实的植群。不过,黑夜地区没有灯光,也没有任何科技性辐s。请仔细倾听,然后告诉我是否有任何动物生命。在某个地点,我想我好像看到一群吃草的动物,但我不敢肯定。或许是我拼命想要看到什么,因而产生一种幻觉。”
于是宝绮思开始“倾听”,至少,她脸上现出了一种特殊的专注神情。“喔,没错——动物生命很丰富。”
“哺r动物吗?”
“一定是。”
“人类吗?”
现在她似乎更加集中注意力,整整一分钟过去了,然后又过了一分钟,她才终于松弛下来。“我无法分辨得很清楚,每隔一阵子,我似乎就侦测到一丝飘忽的智慧,强度足以代表人类。但它实在太微弱,而且忽隐忽现,或许因为我也拼命想要感测什么,因而产生一种幻觉。你知道……”
她突然陷入沉思,崔维兹催促她道:“怎么样?”
她又说:“事实上,我好像侦测到了别的东西。那并非我熟悉的任何事物,但我不相信它会是别的……”
她开始更聚精会神地“倾听”,整张脸再度绷紧。
“怎么样?”崔维兹又问。
她松了一口气。“除了机器人,我想不出有其他的可能。”
“机器人!”
“是的,而我若能侦测到它们,当然应该也能侦测到人类,可是没有。”
“机器人!”崔维兹皱着眉头着复了一遍。
“是的,”宝绮思说:“而且我还能断定,数量相当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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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听到后,也应了声“机器人!”声调跟崔维兹刚刚几乎一模一样。然后他淡淡一笑,又说:“你对了,葛兰,我不该怀疑你。”
“我不记得你何时怀疑过我,詹诺夫。”
“喔,老友,当时我认为不该表现出来。我只是在想,在我心里头想,离开奥罗拉是个错误,因为在那里,我们有机会遇见一些存活的机器人。可是显然你早就知道,这里有更多的机器人。”
“根本不是这样,詹诺夫,我当初并不知道,我只是想碰碰运气。宝绮思告诉我,根据这些机器人的精神场判断,它们似乎处于正常运作状态,而我觉得若是没有人类照顾和维修,它们不可能处于良好的运作状态。然而,她无法侦察到任何人类的迹象,所以我们仍在继续寻找。”
裴洛拉特若有所思地检视着显像屏幕。“似乎都是森林,对不对?”
“大部分都是森林,不过有几块地区显然是草原。问题是我看不到城市,黑夜地区也不见任何灯光,而且除了热辐s,一直没有其他辐s出现。”
“所以根本没有人类?”
“我很怀疑。宝绮思正在厨舱内设法集中精神。我为这颗行星定出一条本初子午线,也就是说电脑为这颗行星画出了经纬度。宝绮思正握着一个小装置,当她遇到机器人精神活动似乎特别密集的地区——我想对机器人不能用‘神经活动’——或者任何人类思想的微弱讯息,她就会按一下钮。那个装置连到电脑上,电脑可根据经纬度定出位置,然后我们就让它从那些地点中,选取一个适宜的着陆之处。”
裴洛拉特显得有些不安。“让电脑做选择,这是明智的做法吗?”
“有何不可,詹诺夫?它是一台功能很强的电脑。此外,在你自己无从决定的时候,考虑一下电脑的选择,会有什么害处呢?”
袭洛拉特又快活起来。“这话有点道理,葛兰。有些最古老的传说,就捉到了古人将立方体丢到地上来决定事情。”
“哦?那是怎么做的?”
“立方体每一面都刻有不同的决定:做、不做、或许能做、延后等等。立方体落地后,恰巧朝上的一面所刻的宇,就被视为应当遵循的决定。有时他们也用另一种方式,让一个小球在具有许多凹槽的圆板上旋转。每个槽内都写有不同的决定。小球最后停在哪个槽中,就要遵循那个槽内所写的决定。有些神话学家则认为,这类活动其实是种机率游戏,并非用来决定命运,但是在我看来,两者几乎是同一回事。”
“就某方面而言,”崔维兹说:“我们这样选择着陆地点,就是在玩一种机率游戏。”
宝绮思从厨舱中走了出来,刚好听到最后一句话。她说:“不是机率游戏。我按了几次‘可能’,还有一次绝对的‘确定’,我们要去的就是那个确定地点。”
“为什么会是确定呢?”崔维兹问。
“我捕捉到一丝人类的思想,非常肯定,绝对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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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刚才一定下过雨,因为草地很湿。天上的乌云迅速掠过,显出即将放晴的迹象。
远星号轻轻着陆在一个小树丛旁(为了预防野狗,崔维兹半开玩笑地想),四周看来像是一片牧地。刚才在视野较佳、较宽广的高空,崔维兹好像看到一些果园与田地;而现在,眼前则出现了许多如假包换的草食动物。
不过,附近没有任何建筑物,也没有任何物件是人工的。只有果园中排列整齐的果树,以及将田地画分得整整齐齐的界线,看来像微波发电站一般人工化。
然而这种程度的人工化,是不是机器人完成的?没有任何人类参与吗?
崔维兹默默地系上承装武器的皮套,这一次,他确定两种武器都在待发状态,而且都充足了电。突然之间,他接触到宝绮思的目光,随即停止了动作。
她说:“请继续,我认为你绝不会用到,但我上次也这样认为,对不对?”
崔维兹说:“你要不要带武器,詹诺夫?”
裴洛拉特打了一个寒颤。“不,谢了。夹在你和宝绮思之间,你的有形防卫力量加上她的精神防卫力量,使我觉得根本没有危险。我知道躲在你们的庇护下很孬种,不过想到自己不需要使用武力,我感激都还来不及,也就不觉得羞愧了。”
崔维兹说:“我可以了解,但千万别单独行动。如果宝绮思和我分开,你得跟着我们其中一个,不可以由于好奇心作祟,自己跑到别的地方去。”
“你不必担心,崔维兹,”宝绮思说:“我会好好留意。”
崔维兹第一个走出太空艇。外面正吹着轻快的风,雨后的气温带着些微凉意,崔维兹却感到十分宜人。雨前的空气可能又湿又热,一定令人很不舒眼。
他吸了几口气,觉得十分讶异,这个行星的气味很不错。他明白每个行星都具有独特的味道,那些味道总是很陌生,而且通常都不好闻——也许只是因为陌生的关系。陌生的气味就不能令人感到愉快吗?或是他们刚好赶对了季节,又正巧下过一场雨?不论原因为何……
“出来吧,”他叫道:“外面相当舒适。”
裴洛拉特走出来,然后说:“嗯,舒适这个形容诃再恰当不过。你认为这里常年都有这种气味吗?”
“那没什么差别,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会习惯这种香气。鼻中的感受器饱和之后,就什么也闻不到了。”
“真可惜。”裴洛拉特说。
“草地是湿的。”宝绮思似乎有点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不对?毕竟,盖娅上也会下雨啊!”崔维兹说。此时,一道黄色阳光突然自云缝洒下,阳光想必会越来越强。
“没错,”宝绮思说:“但我们知道何时会下雨,我们有心理准备。”
“太糟了,”崔维兹说:“你们丧失了许多意外的惊奇。”
宝绮思答道:“你说得对,我会尽量不再那么褊狭。”
裴洛拉特向四周望了望,失望地说:“附近似乎什么都没有。”
“只是似乎而已,”宝绮思说:“它们正从小丘的另一侧走来。”然后她望向崔维兹,“你认为我们该迎上去吗?”
崔维兹摇了摇头。“不,我们为了跟它们见面,已经飞越许多秒差距,剩下的路程让它们走完,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只有宝绮思能感知那组机器人的动向。在她所指方向的小丘顶上突然冒出一个人形,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我相信目前只有这几个。”宝绮思说。
崔维兹好奇地凝视着,虽然他从未见过机器人,却丝毫不怀疑它们的身份。它们拥有粗略的人形,像是印象派的雕塑,不过外表看来并非明显的金属材质。这些机器人表面毫无光泽,给人一种柔软的错觉,彷佛包覆了一层丝绒。
但他怎么知道柔软只是错觉?看着这些以迟钝的步伐慢慢接近的人形,崔维兹突然起了摸摸它们的冲动。假如此地果真是个禁忌世界,从来没有船舰接近过——这一定是事实,因为它的太阳不在银河舆图中——那么远星号与其上的成员,就是这些机器人经验以外的事物。可是它们的反应相当笃定,彷佛正在进行例行公事一般。
崔维兹低声说:“我们在这里,也许能得到银河其他各处得不到的情报。我们可以问它们地球相对这个世界的位置,假如它们知道,就会告诉我们。谁晓得这些东西运作多久、寿命多长了?它们也许会根据自身的记忆回答,想想看,这有多难得。”
“反之,”宝绮思说:“它们也许最近才出厂,因此一无所知。”
“或者也有可能,”裴洛拉特说:“它们虽然知道,却拒绝告诉我们。”
崔维兹说:“我猜想它们不能拒绝,除非它们奉命不准告诉我们。可是在这个行星上,绝不可能有人料到我们要来,谁又会下这种命令呢?”
到了距离他们约三公尺的地方,三个机器人停下来。它们没说什么,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崔维兹右手按在手铳上,目不转晴地紧盯着机器人,一面对宝绮思说:“你能下能判断它们是否怀有敌意?”
“你应该考虑到一件事实,我对它们的精神运作一点也不熟悉,崔维兹,但我未侦测到类似敌意的情绪。”
崔维兹的右手离开了铳柄,不过仍摆在附近。他举起左手,掌心朝向机器人,希望它们能认出这是代表和平的手势。他缓缓说道:“我向你们致意,我们以朋友的身分造访这个世界。”
中间那个机器人迅速低下头来,像是很勉强地鞠了一躬。在一个乐观者的眼中,或许也会把它视为代表和平的动作,接着它便开始答话。
崔维兹突然拉长了脸,显得极为惊讶。在各个世界沟通无碍的银河中,不会有人想到这么基本的需要也可能出问题。然而,这个机器人说的不是银河标准语,也并非任何相近的语言。事实上,崔维兹连一个字也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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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的讶异程度与崔维兹不相上下,伹他显然还带着一分惊喜。
“听来是不是很奇怪?”他说。
崔维兹转头望向他,相当不客气地说:“不是奇怪,根本就是叽哩呱啦。”
裴洛拉特说:“绝不是叽哩呱啦,这也是银河标准语,只不过非常古老。我能听懂几个字,如果写出来的话,我也许可以轻易看懂,真正难解的是发音。”
“那么,它说些什么?”
“我想它在告诉你,它不了解你说什么。”
宝绮思说:“我无法意会它说的话,但我感知到的是迷惑的情绪,这点刚好吻合。前提是,如果我能信任自己对机器人情绪的分析——或者说,如果真有机器人情绪这回事。”
裴洛拉特说了一些话,他说得非常慢,并且显得有些困难。三个机器人动作一致地迅速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意思?”崔维兹问。
裴洛拉特说:“我说我讲得不好,不过我愿意尝试,请它们多给我一点时间。天哪,老弟,这真是有趣得吓人。”
“真是失望得吓人。”崔维兹喃喃说道。
“你可知道,”裴洛拉特说:“银河中每一颗住人行星,都会发展出风格特殊的语文,所以银河中总共有干万种方言,有时相互间几乎无法沟通,但它们都统一在银河标准语之下。假定这个世界已经孤立了两万年,它的语言可能会和银河其他各处越离越远,逐渐演变成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但事实并非如此,也许因为这是个仰赖机器人的社会,而机器人听得懂的语言,就是设定它们的程式所用的语言。多年以来,这个世界没有重新设定机器人的程式,反过来说,他们中止了语言的演化,我们现在听到的,只是一种非常古老的银河标准语。”
“这是个很好的例子,”崔维兹道:“说明机器人化社会如何被迫停滞不前,进而开始退化。”
“可是,我亲爱的夥伴,”裴洛拉特抗议道:“使一种语言几乎保持不变,并不一定是退化的徵候。这样做其实有不少优点,可让历史文件在数世纪、数千年后仍然保存原有的意义,历史纪录的寿命与权威性会相对增加。在银河其他各处,哈里·谢顿时代的敕令所用的语文,现在已经显得颇有古风了。”
“你懂这种古银河语吗?”
“谈不上懂,葛兰。只是在研究古代神话传说的过程中,我领略到一点窍门。字汇并非全然不同,但是字形变化却不一样,而且有些惯用语我们早已不再使用。此外,正如我刚才所说,现在发音已经完全变了。我可以充当翻译,可是无法做得很好。”
崔维兹心虚地吁了一口气。“即使只有一点点好运,也是聊胜于无。继续吧,詹诺夫。”
裴洛拉特转向机器人,愣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望着崔维兹。“我该说些什么呢?”
“我们单刀直入,问它们地球在哪里。”
裴洛拉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同时夸张地比画着手势。
那些机器人互相望了望,发出一些声音来,然后中间那个对裴洛拉特说了几句话。裴洛拉特一面回答,一面将双手向两侧伸展,像是在拉扯一条橡皮筋。那个机器人再度回答,它像裴洛拉特一样谨慎,将每个字都说得又慢又清楚。
裴洛拉特对崔维兹说:“我不确定有没有把‘地球’的意思表达清楚,我猜它们认为我是指这颗行星的某个地区,它们说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区。”
“它们有没有提到这颗行星的名字,詹诺夫?”
“它们提到的名字,我能做的最接近猜测是‘索拉利’。”
“你在搜集到的传说中听说过吗?”
“没有,就和我从未听过奥罗拉一样。”
“好,问问它们在天上——在群星之间,有没有任何地方叫作地球,你向上指一指。”
经过一番交谈之后,裴洛拉特终于转过身来说:“我能从它们口中套出来的,葛兰,就是天上没有任何的地方。”
宝绮思说:“间问那些机器人它们有多大年纪,或者应该说,它们已经运作多久了。”
“我不知道‘运作’该怎么说。”裴洛拉特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也不确定会不会说‘多大年纪’,我不是个很好的翻译。”
“尽力而为吧,亲爱的裴。”宝绮思说。
又经过几番交谈后,裴洛拉特说:“它们已经运作了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崔维兹不以为然地喃喃说道:“这些机器人比你大不了多少,宝绮思。”
宝绮思突然以高傲的语气说:“事实上……”
“我知道,你是盖娅,已经好几千岁了。不管怎样,这些机器人本身经验中没有地球,而且在它们的记忆库中,显然没有任何和它们的运作无关的资料,所以它们才会对天文学一无所知。”
裴洛拉特说:“在这颗行星的其他地方,或许还有最早期的机器人。”
“我很怀疑,”崔维兹说:“不过还是问问它们,詹诺夫,如果你想得出该怎么说的话。”
这次的问答是段相当长的对话,最后裴洛拉特终于打住,他的脸涨得通红,带着一副明显受挫的神情。
“葛兰,”他说:“他们想表达的我有一部分听不懂,但是根据我的猜测,较老的机器人都被用来当作劳工,所以什么事也不知道。假使这个机器人是真人,我会说它提到那些较老的机器人时,用的是轻蔑的口气。这三个是管家机器人,它们这么说,而且在被其他机器人取代之前,它们是不会变老的。它们才是真正有知识的一群——这是它们的话,不是我说的。”
“它们知道得也不多,”崔维兹忿忿地说:“至少不知道我们想知道的事。”
“我现在后悔了,”裴洛拉特说:“我们不该这么匆忙地离开奥罗拉。我们若能在那里发现一个存活的机器人,它本身记忆中就会含有地球的资料。而我们一定会发现的,因为我遇见的第一个就一息尚存。”
“只要它们的记忆完j无缺,詹诺夫,”崔维兹说:“我们随时可以回到那里。若是我们必须回去,不论有没有野狗群,我们都一定会那么做。可是假如这些机器人只有二十几岁,它们的制造者必定就在附近,而那些制造者必定是人类,我这么想。”他又转向宝绮思,“你确定感测到……”
宝绮思却举起一只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她的脸上现出紧张而专注的表情。“来了——”她低声说。
崔维兹转头朝小丘望去。从小丘背后出现、大步向他们走来的,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身形。他肤色苍白,头发很长但颜色不深,头部两侧的部分微微往外翘。他的面容严肃,不过看来相当年轻,l露在外的手臂与腿部没有什么肌r。
三个机器人让出一条路给他,他一直走到它们之间,才停下脚步。
他以清晰而愉悦的声音开始说话,他的用词虽然古老,仍然算是银河标准语,而且不难听懂。
“欢迎,太空来的浪者。”他说:“你们跟我的机器人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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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维兹未露出欣喜之色,他问了句有点多余的话:“你会说银河标准语?”
那索拉利人带着冷笑说:“有何不可?我又不是哑巴。”
“可是这些呢?”崔维兹朝机器人指了指。
“这些是机器人,它们跟我一样,使用我们的语言。不过我是索拉利人,我常收听远方世界的超空间通讯,因此学缓笏你们说话的方式,我的先人也一样。先人留下了描述这种语言的资料,可是我不断听到新的字汇和语法,每年都有些变化。你们银河殖民者虽然能定居各个世界,却似乎无法将语文褂讪下来。我能了解你们的语言,为何使你感到惊讶?”
“我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崔维兹说:“我向你道歉。只是刚才跟这些机器人几乎说不通,我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听到银河标准语。”
崔维兹开始打量这个索拉利人。他穿着一件轻薄的白袍,袍子松垮地披在肩上,双臂处有宽阔的开口。白袍的正面敞开,露出赤l的胸膛与下方的束腰。他双脚踩着一双轻便的凉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装束。
崔维兹突然想到,自己居然看不出这个索拉利人是男是女。此人的胸部无疑属于男性,可是胸膛没有胸毛,薄薄的柬腰下也没有任何隆起。
他转过头来,低声对宝绮思说:“这个可能还是机器人,不过看起来非常像真人……”
“这是个人类的心灵,并非属于机器人的。”宝绮思答道,她的嘴唇几乎没有动。
那索拉利人说:“但你尚未回答我原先的问题,我原谅你的疏失,将它诿诸你的惊讶。现在我再问一遍,你绝不能再不回答,你们跟我的机器人做什么?”
崔维兹说:“我们是旅人,想要打听如何前往我们的目的地。我们请求你的机器人提供有用的资料,可是它们缺乏这方面的知识。”
“你们在寻找什么资料?也许我可以帮你们。”
“我们在寻找地球的位置,你能不能告诉我们?”
那索拉利人扬起眉毛。“我本来还以为,你们最好奇的应该是我。虽然你们没有要求,我还是会提供这方面的资料。我是萨腾·班德,你们如今站在班德属地上,向四面八方望去,极目所见都是我的属地,它还一直延伸到你们目力所不及的远方。我不能说欢迎你们,因为你们来到这里,等于违反了一项承诺。数千年来,你们是第一批踏上索拉利的银河殖民者。结果,你们来到此地的目的,只是为了询问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捷径。在古老的时代,诸位银河殖民者,你们和你们的太空船一出现就会被摧毁。”
“以这种方式对待并无恶意、又没带来任何危害的客人,实在太野蛮了。”崔维兹小心翼翼地说。
“我同意,不过当一个扩张性社会的成员,来到一个不具侵略性,而且维持静止状态的社会,就算只有初步的接触,也充满潜在的危害。当我们畏惧这种危害时,只要外人一到这里,我们便立即将他们摧毁。既然我们不再有畏惧的理由,你看得出来,我们现在愿意谈一谈。”
崔维兹说:“谢谢你毫无保留地提供这些讯息,但你尚未回答我原先的问题。我再着复一遍,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地球的位置?”
“所谓的地球,我想你是指人类以及各种各样动植物——”他一只手优雅地挥动,仿佛指着环绕他们周围的万物。“——的发源地吧。”
“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先生。”
一个古怪的厌恶神情,突然掠过那索拉利人的脸孔。他说:“如果你必须使用某种称谓,请直接称呼我班德。别用含有任何性别的字眼称呼我,我既非男性亦非女性,我是全性。”
崔维兹点了点头(他猜对了)。“就依你的意思,班德。那么,我们大家的发源地,地球,究竟在哪里?”
班德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算我知道,或者假使我找得出来,对你们也没有好处,因为地球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世界——啊,”他双臂伸展开来,“阳光的感觉真好,我不常到地面上来,太阳若不露脸的话,我是绝不会上来的。刚才太阳还藏在云里的时候,我先派机器人迎接你们,等到云层飘走,我自己才跟了出来。”
“为什么地球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世界?”崔维兹锲而不舍地追问。他已经有心理准备,打算再听一次有关放s性的传说。
不过班德却不理会这个问题,或者没把它当回事。“说来话长,”他道:“你刚才告诉我,你们到此地来没有任何恶意。”
“完全正确。”
“那么你为何武装前来?”
“只不过是防患未然,我不知道会遭遇到什么。”
“没关系,你的小小武器对我毫无威胁,我不过是感到好奇。有关你们的武器,以及似乎全然依赖武器建立的奇特野蛮历史,我当然早就耳熟能详。即便如此,我从未真正见过任何武器,我可以看看吗?”
崔维兹往后退了一步。“我想恐怕下行,班德。”
班德似乎被逗乐了。“我问你只是出于礼貌,其实我根本不必问。”
它伸出一只手来,崔维兹右侧的手铳立时跳出皮套;而他左侧皮套中的神经鞭也同时向上窜起。崔维兹想抓住那两件武器,却感到双臂无法动弹,就像被强固的弹性绳索缚住一样。裴洛拉特与宝绮思也都企图向前冲,可是显然两人同样被制住了。
班德说:“不要白费力气,你们办不到。”两件武器飞到它的手中,它翻来覆去仔细检视了一番。
“这一件,”它指着手铳说:“似乎是能产生高热的微波束发s器,能使任何含有水分的物体爆炸。另一件比较微妙,我必须承认,乍看之下我看下出它的用途。然而,既然你们并无恶意,又不准备危害这个世界,你们就根本不需要武器。我能将武器中的能量释放出来,而我正在这么做。这样它们就不再具有杀伤力,除非你拿来当g棒使用,不过充作那种用途,它们未免太不称手了。”
那索拉利人将武器松开,两件武器再度腾空而起,向崔维兹飞去,各自不偏不倚落人皮套中。
崔维兹一感到束缚消失,立刻拔出手铳,不过此举完全多余。扳机松垮垮地下垂,能量显然全被抽光,神经鞭的情形也一样。
他抬头望向班德,班德微笑着说:“你完全束手无策,外星人士。只要我高兴,可以同样轻而易举摧毁你的太空船,当然,还有你。”
第十一章 地底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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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维兹感到全身僵硬,他努力维持正常的呼吸,同时转头望向宝绮思。
她站在那里,手臂护在裴洛拉特腰际,显然相当从容镇定。她微微笑了笑,又以更轻微的动作点了点头。
崔维兹转头再度面对班德。他将宝绮思的反应解释为信心十足的象徵,并万分希望自己的猜测正确无误。他绷着脸说:“你如何做到的,班德?”
班德笑了笑,显然心情非常好。“告诉我,小小外星人士,你相信法术吗?相信魔术吗?”
“不,我们不相信,小小索拉利人。”崔维兹回嘴道。
宝绮思用力拉扯崔维兹的衣袖,悄声道:“别惹他,他很危险。”
“我看得出来。”崔维兹勉强压低声音,“那么,你想想办法。”
宝绮思以几乎听不清楚的音量说:“现在还不行,如果他感到安全无虞,会比较没那么危险。”
对于这些外星人士的简队邡语,班德完全没有理会。它迳自转身离去,那些机器人为它让出一条路。
然后它又转头,懒洋洋地曲着一根手指。“来吧,跟我来,你们三个都来。我将告诉你们一个故事,也许你们不会有兴趣,但我却能自得其乐。”它继续悠闲地往前走。
一时之间,崔维兹仍然站在原地不动,无法确定采取什么行动最好。不过宝绮思已向前走去,裴洛拉特也被她拉走了。最后崔维兹终于移动脚步,否则他将孤独地留在这里与机器人为伴。
宝绮思轻声说:“若是班德那么好心,肯讲一个我们也许没兴趣的故事……”
班德转过身来,神情专注地望着宝绮思,好像这才真正发觉她的存在。“你是雌性的半性人,”它说:“对不对?是较少的那一半?”
“是较小的那一半,班德。”
“那么,其他两位是雄性的半性人喽?”
“他们的确是。”
“你生过孩子没有,雌性?”
“我的名字叫宝绮思,班德,我还没生过孩子。这位是崔维兹,这位是裴。”
“当你该生孩子的时候,这两个雄性哪个会帮你?两个都会?或是都不会?”
“裴会帮我,班德。”
班德将注意力转移到裴洛拉特身上。“你有白头发,我看出来了。”
裴洛拉特说:“我的确有。”
“一直是那种颜色吗?”
“不,班德,年纪大了才会变成这样。”
“那么你年纪多大了?” 准年。”
班德继续向前走(走向一座位于远方的宅邸,崔维兹如此设想),不过脚步放慢了。它说:“我不知道一个银河标准年多长,伹想必跟我们的一年不会相差太多。当你死去的时候,你会有多大年纪,裴?”
“我不敢说,我也许还能再活三十年。”
“那么是八十二年,短命,而且分成两半,真是难以置信。下过我的远祖像你们一样,而且住在地球上——但是后来有些离开了地球,在其他恒星周围建立了新世界,它们是美好的世界,有良好的组织,而且为数众多。”
崔维兹大声道:“不多,只有五十个。”
班德将高傲的目光投向崔维兹,它的心情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好。“崔维兹,那是你的名字?”
“我的全名是葛兰·崔维兹。我说外世界只有五十个,我们的世界却有好几千万。”
“那么,你知道我想跟你们讲的是什么故事?”班德柔声道。
“如果故事是说过去曾有五十个外世界,那么我们已经知道了。”
“我们不仅计算数量,小小半性人,”班德说:“我们还衡量品质。虽然只有五十个,但你们几千万个世界加起来,也抵不上其中任何一个。而索拉利正是第五十个,因此是最优秀的。索拉利遥遥领先其他外世界,正如同其他外世界遥遥领先地球一样。
“唯有我们索拉利人领悟到应如何生活。我们不像动物那样成群结队,而在地球、在其他世界,甚至在其他的外世界却尽皆如此。每一个索拉利人都单独生活,有许多机器人帮助我们,随时能藉电子设备互相会面,可是极少有真正见面的机会。上次我亲眼见到真人,像我现在见到你们这样,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可是,你们只不过是半性人,因此你们的出现,就像母牛或机器人一样,无碍于我的自由。
“然而,以前我们也曾是中性人。当时,不论我们如何增进个人自由;不论我们如何发展独居生活,统领着无数机器人,我们的自由仍不是绝对的。因为,为了产生下一代,必须藉着两个个体的合作。当然,我们可以分别提供j子细胞和卵子细胞,让受精过程和其后的胚胎成长过程,都以人工方式自动进行。至于婴儿,也可在机器人的完善照顾下成长。那些问题都能解决,可是伴随自然受精而来的快乐,半性人却不愿放弃。邪门的情感性依附由此发展,令自由因而消失。你们看不出来这必须改变吗?”
崔维兹说:“不,班德,因为我们衡量自由的标准跟你们下同。”
“那是因为你们根本不知自由为何物。你们一向过着群居生活,你们所知道的生活方式,就是不断被迫屈服于他人意志之下,即使是一些最小的琐事;要不然,就是将时间花在相互斗争上,以迫使他人屈从自己的意志,两者是同样卑贱的行为。这样怎可能还有自由?若是无法随心所欲活着,自由就不存在!自由是不折不扣的随心所欲!
“后来,地球人再度成群结队向外拓展,再度一群群黏成一团在太空打转。其他外世界人虽然不像地球人那般群居,但那只是程度上的差异。当时,他们曾企图与地球人抗衡。
“我们索拉利人没有那样做,我们预见了群居注定的失败。我们移居到地底,切断了和银河其他各处所有的联系。我们决心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发展出合适的机器人和各种武器,用来保卫我们看似空无一物的地表;它们的表现也的确可圈可点,来到此地的船舰都被摧毁,终于再也不来了。这颗行星被视为遭到废弃,逐渐被人遗忘,而这正是我们的初衷。
“与此同时,我们在地底世界努力解决自己的问题。我们藉着精密的技术,谨慎调整我们的基因。我们有过多次失败,但也有些成功,而我们善加利用成功的结果。这花了我们几世纪的时间,伹我们终于变成全性人,将雌雄的本质融为一体,能随心所欲获得极致的愉悦。当我们有意生育后代时,随时可以产生受精卵,再交由熟练的机器人照顾。”
“雌雄同体。”裴洛拉特说。
“在你们的语言中如此称呼吗?”班德随口问。“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词。”
“雌雄同体会完全阻断演化路径,”崔维兹说:“每个子代都是雌雄同体亲代的基因复制品。”
“得了吧,”班德说:“你把演化当成瞎闯乱撞的程序。我们希望的话,当然可以规画子代的特质,我们能改变或调整基因,有时也的确这样做——我的住处到了,让我们进去吧。天色不早了,太阳已经无法供给充足的热量,我们进入室内会舒服点。”
他们经过一道门,门上没有任何型式的锁,但在他们接近时,那道门马上自动打开,他们穿过之后又立刻关上。室内没有任何窗户,不过他们来到一个dx般的房间时,四周的墙壁便开始发光,映得室内一片光明。地板上似乎未铺任何东西,踏上去却令人感到柔软而富有弹性。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各站着一个文风不动的机器人。
“那一面墙壁,”班德指着正对门的那堵墙,它看起来与其他三堵墙没有任何不同。“是我的视幕。藉着这个屏幕,整个世界展现在我眼前,但它绝不会限制我的自由,因为没人能强迫我使用。”
崔维兹说:“如果你想藉着屏幕跟某人见面,而他不愿意,你也无法强迫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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