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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说:“陆龟就是变温动物,端点星上没有,不过有些世界上看得到。它们是一种有壳的动物,动作缓慢而寿命极长。”
“很好,那么,身为人类难道不比做陆龟好吗?不论在任何温度下,人类都能维持快速行动,不会变得慢吞吞的。人类能支持高能量的活动、迅速收缩的肌r、迅速运作的神经纤维,以及旺盛而持久的思考——这难道不比爬行缓慢、感觉迟钝、对周遭一切仅有模糊意识的陆龟好得多吗?对不对?”
“我同意,”崔维兹说:“的确是这样,伹这又怎么样?”
“嗯,难道你不知道,做恒温动物是要付出代价的?为了使你的体温高于环境温度,你消耗的能量必须比陆龟奢侈得多,你得几乎不停地进食,急速补充从你身上流失的能量。你会比陆龟更容易感到饥饿,而且也会死得更快。你愿意当一只陆龟,过着迟缓而长寿的生活吗?或是你宁可付出代价,做一个行动迅速、感觉敏锐而具有思考能力的生物?”
“这是个正确的类比吗,宝绮思?”
“不是的,崔维兹,因为盖娅的情况还要好得多。当我们紧紧连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不会耗费太多能量;只有部分的盖娅和其他部分相隔超空间距离时,能量的消耗才会升高——别忘了,你选择的并不只是个大型的盖娅,下是个较大的单一世界;你所选择的是盖娅星系,一个由众多世界构成的庞大复合体。不论身在银河哪个角落,你都会是盖娅星系的一部分,你将被它某些部分紧紧包围,它的范围从每个星际原子一直延伸到中央黑d。到那个时候,维系整体只需要少许的能量,因为没有任何部分和其他部分距离更远。你的决定将导致所有这些结果,崔维兹,你怎能怀疑自己的抉择不好?”
崔维兹低头沉思良久,最后终于抬起头来说:“我的选择也许很好,可是我必须找到切实的证据。我做的决定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事,光说它好还不够,我必须知道它的确好才行。”
“我已经跟你讲了这么多,你还需要什么?”
“我也不知道,伹我会在地球上找到答案。”他说得斩钉截铁。
裴洛拉特说:“葛兰,那颗恒星成了一个圆盘。”
的确如此。电脑一直忙着自己的工作,丝毫不理会环绕在周围的任何争论,它指挥太空艇逐步接近那颗恒星,如今已来到崔维兹所设定的距离。
此时,他们仍旧远离行星轨道面。电脑将屏幕画分成三部分,分别显示三颗小型的内行星。
位于最内围的那颗行星,表面温度在y态水范围内,并且具有含氧的大气层。崔维兹静候电脑计算出它的轨道,初步的粗略估计似乎很有希望。他让计算继续做下去,因为对行星的运动观察得越久,各项轨道参数的计算就能做得越精确。
崔维兹以相当平静的口吻说:“我们看到了一颗可住人行星,极有可能可以住人。”
“啊——”在裴洛拉特一贯严肃的表情上,显露出最接近喜悦的神色。
“不过,”崔维兹说:“只怕没有巨型的卫星。事实上,直到目前为止,还没侦测到任何类型的卫星。所以它不是地球,至少和传说中的地球下合。”
“别担心这点,葛兰。”裴洛拉特说:“我看到气态巨行星都没有不寻常的行星环时,就料到可能不会在这里发现地球。”
“很好,那么,”崔维兹说:“下一步是看看上面有什么样的生命。根据它具有含氧大气层这个事实,我们绝对可以肯定上面有植物生命,不过……”
“也有动物生命,”宝绮思突然说:“而且数量很多。”
“什么?”崔维兹转头望向她。
“我能感测到。虽然在这个距离只有模糊的感觉,伹我肯定这颗行星不只可以住人,而且无疑已有居民存在。”
33
远星号目前在这个禁忌世界的绕极轨道上,由于距离地表还相当远,轨道周期维持在六逃卩一点,崔维兹似乎不急着离开这个轨道。
“既然这颗行星已有人居住,”他解释道:“而根据丹尼亚多的说法,上面的居民曾一度是科技先进的人类,也就是第一波殖民者,所谓的外世界人,如今他们可能仍拥有先进的科技,对我们这些取而代之的第二波殖民者也许不会有什么好感。我希望他们能自动现身,这样的话,在我们冒险登陆之前,可以先对他们有点了解。”
“他们也许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裴洛拉特说。
“换成我们的话,我们就会知道。因此我必须假设,如果他们真正存在,很可能会试图跟我们接触,甚至想升空追捕我们。”
“但如果他们真出来追捕我们,而且他们的科技非常进步,我们也许会束手无策……”
“我可不相信,”崔维兹说:“科技的进步不一定能面面俱到,他们可能在某些方面超越我们许多,但他们对星际旅行显然不热衷。因为开拓整个银河的是我们不是他们,而在帝国历史中,我没见过有任何纪录提到他们离开自己的世界,出现在我们眼前。如果他们一直未曾进行太空旅行,怎么可能在太空航行学上做出着大进展?我们或许毫无武装,但即使他们大举出动战舰追捕我们,我们也不可能被他们抓到——不会的,我们不会束手无策。”
“他们的进步也许是在精神力学方面,可能骡就是外世界人……”
崔维兹耸了耸肩,显然很不高兴。“骡不能是所有的东西。盖娅人说他是他们的畸变种,也有人认为他是偶发的突变异种。”
裴洛拉特说:“事实上,还有些其他的臆测——当然,没有人当真——说他是个人造的机械。换句话说,就是机器人,只不过没人用那个字眼。”
“假如真有什么具有危险精神力量的东西,我们就要靠宝绮思来化解。她可以——对了,她在睡觉吗?”
“她睡了好一阵子,”裴洛拉特说:“不过我出来时,看到她动了一下。”
“动了一下,是吗?喂,如果有任何事故发生,她必须一叫就醒。这件事你要负责,詹诺夫。”
“好的,葛兰。”裴洛拉特以平静的口吻答道。
崔维兹又将注意力转向电脑。“有件事困扰着我,就是那些入境站。一般说来,它们是种确切的迹象,代表行星上住着拥有高科技的人类。可是这些……”
“它们有什么不对劲吗?”
“有几个问题。第一,它们的式样古老,可能已有几千年的历史。第二,除了热辐s外,没有其他任何的辐s。”
“什么是热辐s?”
“温度高于周遭环境的任何物体,都会发出热辐s。每样东西都能产生这种熟悉的讯号,它具有宽广的频带,由温度决定能量的分布模式,那些入境站发出的就是这种辐s。如果上面有正在运转的人工设备,必定会漏出一些其他的非随机辐s。既然现在只有热辐s,我们可以假设入境站是空的,也许已经空置了几千年;反之,上面若是有人,那些人在这方面的科技就极其先进,有办法不让其他的辐s外泄。”
“也有可能,”裴洛拉特说:“这个行星拥有高度文明,但入境站却被空置,因为我们这些银河殖民者让这颗行星遗世独立太久,他们早已不再担心会有任何外人接近。”
“可能吧。或者,它可能是某种诱饵。”
此时宝绮思走进来,崔维兹从眼角瞥见她,便没好气地说:“没错,我们在这里。”
“我知道,”宝绮思说:“而且仍在原来的轨道上,这点我还看得出来。”
裴洛拉特连忙解释:“葛兰十分谨慎,亲爱的。那些入境站似乎没有人,我们不确定这代表什么。”
“这点根本下必c心,”宝绮思以毫不在乎的口气说:“我们如今环绕的这颗行星,上面侦测不到任何智慧生命的迹象。”
崔维兹低头瞪着她,显得惊讶万分。“你说什么?你说过……”
“我说过这颗行星上有动物生命,这点的确没错,但银河中究竟哪个人告诉过你,说动物指的一定是人类?”
“你刚侦测到动物生命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清楚呢?”
“因为在那么远的距离,我还没办法判别。我只能确定侦测到了动物神经活动的脉动,可是在那种强度下,我无法分辨蝴蝶和人类。”
“现在呢?”
“我们现在近多了,你也许以为我刚才在睡觉,事实上我没有——或者说,顶多睡了一下子。我刚才,用个不恰当的动词,正在尽全力倾听,想要听到足够复杂而能代表智慧生命的精神活动迹象。”
“结果什么都没有?”
“我敢说,”宝绮思的口气突然变得谨慎,“如果我在这个距离还侦测不到什么,那么在这颗行星上,人类的数目顶多下会超过几千。假使我们再靠近点,我就能判断得更精确。”
“嗯,这就使得情况大不相同。”崔维兹说,声音中带着几许困惑。
“我认为,”宝绮思看来很困,因此脾气十分暴躁。“你现在可以中止那些什么辐s分析啦,推理啦,演绎啦,还有天晓得你在做些什么别的。我的盖娅知觉能做得更准确、更有效率。也许你现在可以明白,为什么我说当盖娅人要比当孤立体好。”
崔维兹没立刻答话,显然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火气。当他再度开口时,用的竟然是很客气,而且几乎正式的口吻。“我很感谢您提供这些消息。然而,您必须知道一件事。打个比方吧,即使我想让嗅觉变得更灵敏,因为这样有很多好处,这个动机却不足以令我放弃人身,甘心变成一只血兽。”
34
当太空艇来到云层下方,在大气层中飘移时,那个禁忌世界终于呈现在他们眼前,看起来出奇地老旧。
极地是一片冰雪,跟他们预料的一样,不过范围下太大。山区都是不毛之地,偶尔还能看到冰河,但冰河的范围同样不大。此外还有些小辨模的沙漠地带,在各处散布得相当均匀。
如果暂且不考虑这些,这颗行星其实能变得十分美丽。它的陆地面积相当广大,不过形状歪歪扭扭,因此具有极长的海岸线,以及非常辽阔的沿岸平原。它还有苍翠茂盛的热带与温带森林,周围环绕着草原。纵然如此,它老旧的面貌仍极其明显。
在森林中有许多半秃的区域,部分的草原也显得稀疏乾瘦。
“某种植物病虫害吗?”裴洛拉特感到很奇怪。
“不是,”宝绮思缓缓道:“比那更糟,而且更不易复原。”
“我见过许多世界,”崔维兹说:“可是从未目睹像这样的。”
“我见过的世界很少,”宝绮思说:“不过依我/我们/盖娅之见,这个世界的人类想必已经绝迹。”
“为什么?”崔维兹说。
“想想看吧,”宝绮思的口气相当锋利,“没有一个住人世界拥有真正的生态平衡。地球必定有过这种平衡,因为它若是演化出人类的那个世界,就一定曾有很长一段时期,上面没有人类,也没有其他能发展出先进科技、有能力改造环境的物种。在那种情况下,一定会有一种自然平衡——当然,它会不停变化。然而,在所有其他的住人世界上,人类皆曾仔细改造他们的新环境,并且引进各种动植物,可是他们创造的生态系将注定失衡。它只会保有种类有限的物种,若非人类想要的,便是不得不引进的……”
裴洛拉特说:“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吗?对不起,宝绮思,我c个嘴,伹这实在太吻合了,我忍不住现在就要告诉你们,免得待会儿忘了。我曾经读过一则古老的创世神话,根据这则神话,生命是在某颗行星形成的,那里的物种种类有限,伹都是对人类有用、或是人类喜欢的。后来,最早一批人类做了件蠢事——别管那是什么,老夥伴,因为那些古老神话通常都是象徵性的,如果对其中的内容太过认真,只会把人搞得更糊涂——结果,那颗行星的土壤受到了诅咒。‘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藜来’,那个诅咒是这么说的。不过这段话是以古银河文写成,如果照原文念会更有味道。然而,问题是它真是诅咒吗?人类不喜欢或不想要的东西,例如荆棘和蒺藜,也许是维持生态平衡所必需的。”
宝绮思微微一笑。“实在不可思议,裴,怎么每件事都会让你想起一则传说,而它们有时又那么有启发性。人类在改造一个世界时,总是忽略了荆棘和蒺藜,姑且不管那些是什么东西,然后他们便得竭力使这个世界维持正常发展。它不像盖娅是个自给自足的有机体,而是一群混杂的孤立体构成的集合,但这群混杂的孤立体却未臻完美,因此无法使得生态平衡永远维持下去。假如人类消失了,就如同指导者的双手不见了,整个世界的生命型态注定会开始崩溃,行星本身将出现反改造的现象。”
崔维兹以怀疑的口吻说:“假如真会发生这种事,它也不会很快发生。这个世界也许已经两万年毫无人迹,但大部分似乎仍旧‘照常营业’。”
“当然啦,”宝绮思说:“这要看当初的生态平衡建立得多完善。如果一开始是个相当良好的平衡,在失去人类之后,仍然可能维持长久的时间。毕竟,两万年对人类而言虽然很长,跟行星的寿命比较起来,却只是一夕之间的事。”
“我想,”裴洛拉特一面说,一面专心凝视行星的景观。“如果这颗行星的环境正在恶化,我们就能确定人类都走光了。”
宝绮思说:“我仍然侦测不到人类层次的精神活动,所以我猜这颗行星确实没有任何人类。下过,一直有些较低层意识产生的嗡嗡声,层次的高度足以代表鸟类和哺r动物。可是我仍无法确定,反改造的程度是否足以显示人类已经绝迹。即使一颗行星上有人类居住,如果那个社会不正常,不了解保护环境的重要性,生态环境还是有可能恶化。”
“不用说,”裴洛拉特说:“这样的社会很快就会遭到毁灭。我不相信有任何人类,会不了解保护自己赖以维生的资源有多重要。”
宝绮思说:“我没有你那种对人类理性的乐观信心,裴。我觉得,如果一个行星社会完全由孤立体组成,那么可想而知,为了局部的利益,甚至为了个人的利益,就很容易使人忘却行星整体的安危。”
“我不认为那是可想而知,”崔维兹说:“我站在裴洛拉特这一方。事实上,既然有人居住的世界数以千万计,却没一个因为反改杂邙环境恶化,你对孤立体的恐惧可能夸大了,宝绮思。”
太空艇此时驶出昼半球,进入黑夜的范围。感觉上像是暮色迅疾加深,然后外面就成了一片黑暗,只有在经过晴朗的天空时,还能看到一些星光。
藉着精确监看大气压与重力强度,远星号得以维持褂讪的高度。他们目前保持的这个高度,绝对不会撞到隆起的群山,因为这颗行星已经许久未有造山运动。不过为了预防万一,电脑仍然利用“微波指尖”在前面探路。
崔维兹一面凝视逃陟绒般的黑夜,一面若有所思地说:“我总是认为,要确定一颗行星毫无人迹,最可靠的徵状就是暗面完全没有可见光。任何拥有科技的文明,都无法忍受黑暗的环境——一旦进入日面,我们就要降低高度。”
“那样做有什么用?”裴洛拉特说:“下面什么都没有。”
“谁说什么都没有?”
“宝绮思说的,你也这么说过。”
“不是的,詹诺夫。我是说没有科技导致的辐s,宝绮思是说没有人类精神活动的迹象,但这并不代表下面什么也没有。即使这颗行星上没有人类,也一定会有某些遗迹。我要寻找的是线索,詹诺夫,就这点而言,科技文明的残留物就可能有;用。”
“经过两万年之后?”裴洛拉特的音调逐渐提高,“你认为有什么东西能维持两万年?这里不会有任何的胶卷、纸张、印刷品。金属会生銹,木材会腐烂,塑料会碎成颗粒,甚至石头都会粉碎或遭到侵蚀。”
“也许没有两万年那么久,”崔维兹耐心地说:“我提到这个时间,是说这颗行星上如果没有人类,最长也不会超过两万年。因为根据康普隆的传说,在此之前这个世界极为繁荣。可是,或许在一千年前,最后一批人类才死亡或消失,或者逃到别处去。”
他们到达夜面另一个尽头,曙光随即降临,然后几乎在同一刻,出现了灿烂夺目的阳光。
远星号一面开始降低高度,一面慢慢减速,直到地表的一切都清晰可见。陆地沿岸点缀着许多小岛,现在每个都能看得相当清楚,大多数布满了绿油油的植群。
崔维兹说:“照我看来,我们该去研究那些受损特别严着的地区。我认为人类最集中的区域,便是生态最失衡的地方,反改造可能就以那些地方为源头,不断向外扩散开来。你的意见如何,宝绮思?”
“的确有可能。总之,我们对此地缺乏了解,还是从最容易找的地方下手较好。草原和森林会吞噬人类活动的迹象,搜寻那些地方可能只是浪费时间。”
“我突然想到,”裴洛拉特说:“一个世界不论有些什么东西,最终都应该达到一种平衡,而且可能会发展出新的物种,使环境恶劣的区域重新改头换面。”
“是有这个可能,裴,”宝绮思说:“这要看当初那个世界的失衡有多严着。至于说一个世界会自我治疗,经由演化达到新的平衡,所需的时间要比两万年多得多,恐怕要好几百万年的时间。”
此时远星号不再环绕这个世界飞行,它缓缓飘了大约五百公里,下面的地表长满了石南树与金雀花,其间还穿c着一些小树丛。
“你们认为那是什么?”崔维兹突然伸手向前指去。太空艇此时停留在半空中,不再飘移。重力发动机调到了最高档,将行星重力场几乎完全中和,舱内因而传来一种轻微但持续不断的嗡嗡声。
崔维兹所指的地方,其实没什么值得一看的。放眼望去,只有些乱七八糟的土堆,上面长着稀稀疏疏的杂草。
“我看不出什么名堂。”裴洛拉特说。
“那堆破烂中有个四四方方的结构,有几条平行线,还有一些互相垂直的模糊线条,看到没有?看到没有?那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一定是人工建筑物,看得出原本是地基和围墙,清楚得好像它们依旧耸立在那里。”
“即使真的是,”裴洛拉特说:“那也只不过是个废墟。如果我们想要做考古研究,我们就得拼命地挖呀挖,专业人士要花上好几年才能妥善……”
“没错,不过我们没时间妥善处理。那也许是一座被湮没的古城外围,某些部分可能尚未倾倒。让我们跟着那些线条走,看看会把我们带到哪里。”
在那个区域的某一端,树木丛距较密之处,她们发现几堵耸立的墙垣。或者应该说,只有部分仍旧屹立。
崔维兹说:“这是个不错的开始,我们要着陆了。”
第九章 面对野狗群
35
远星号停在一个小山丘的山脚下,山丘周围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崔维兹几乎想也没想就觉得,最好别在数公里内没有任何掩蔽的地方着陆,因此这里是理所当然的最佳选择。
他说:“外面温度是摄氏二十四度,多云,西风,风速大约每小时十一公里。电脑对大气循环模式知道得不够,所以无法预测气候。下过,湿度差下多是百分之四十,不太可能下雨。整体而言,我们似乎选了一个舒适的纬度,或者说选对了季节,去过康普隆之后,来到这里真是令人分外愉快。”
“我猜想,”裴洛拉特说:“如果这颗行星继续反改造下去,天气会变得更极端。”
“我肯定这一点。”宝绮思说。
“随便你怎样肯定都行,”崔维兹说:“我们还得等上j几千年,才能知道正确答案。此时此刻,它仍是个宜人的行星,在我们有生之年,以及其后许久许久,它都会一直保持这样。”
他一面说话,一面在腰际扣上一条宽皮带。宝绮思尖声道:“那是什么,崔维兹?”
“我还没忘记当初在舰队受的训练,”崔维兹说:“我不会赤手空拳闯进一个未知的世界。”
“你当真要携带武器?”
“正是如此。在我的右侧,”他用力一拍右边的皮套,里面是个很有分量的大口径武器。“挂的是我的手铳;而左侧,”那是柄较小的武器,口径很小而且没有开口。“是我的神经鞭。”
“两种谋杀方式。”宝绮思以厌恶的口气说。
“只有一种,只有手铳能杀人。神经鞭却不会,它只会刺激痛觉神经,不过我听说,它会让人痛不欲生。我很幸运,从来没吃过这种苦头。”
“你为什么要带这些东西?”
“我告诉过你,这里是敌人的世界。”
“崔维兹,这里是无人的世界。”
“是吗?它可能没有科技发达的人类社会,但是若有‘后科技时代’的原始人呢?他们或许顶多只有g棒和石块,可是那些东西也能杀人。”
宝绮思看来被激怒了,伹她勉力压低声音,以表现得足够理智。“我侦测不到人类的神经活动,崔维兹。这就剔除了各种原始人的可能性,不论是后科技时代还是什么时代的。”
“那我就没必要使用我的武器,”崔维兹说:“下过话说回来,带着它们又有什么害处呢?它们只会让我的重量增加少许,既然地表重力大约只有端点星的百分之九十一,我还承受得了这点重量。听我说,太空艇本身也许毫无武装,伹它装载了不少手提式武器,我建议你们两位也——”
“下要,”宝绮思立刻答道:“任何准备杀戮——或是带给他人痛苦的动作,我都拒绝。”
“这不是准备杀戮,而是避免自己遭到杀害,希望你懂得我的意思。”
“我能用自己的方法保护自己。”
“詹诺夫?”
裴洛拉特犹豫了一下。“在康普隆的时候,我们并未携带任何武器。”
“得了吧,詹诺夫。康普隆是个已知数,是个和基地结盟的世界。何况我们才刚着陆便遭到逮捕,即使我们带了武器,也会马上被缴械。你到底要不要拿一柄手铣?·”
裴洛拉特摇了摇头。“我从未在舰队待过,老弟。我不知道怎样使用这些家伙,而且,遇到了紧急情况,我绝对来不及想到要用。我只会向后跑,然后——然后就被杀掉。”
“你下会被杀害的,裴,”宝绮思中气十足地说:“盖娅将你置于我/我们的保护之下,那个装腔作势的舰队英雄也一样。”
崔维兹说:“很好,我不反对受到保护,但我没有装腔作势,我只是要百分之两百的谨慎。如果我永远不必碰这些家伙,我会感到万分高兴,我向你保证。不过,我必须把它们带在身上。”
他珍爱地拍了拍那两件武器,又说:“现在让我们走向这个世界吧,它的地表可能有数千年未曾感受人类的重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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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种感觉,”裴洛拉特说:“现在一定相当晚了,可是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看起来好像不过是近午时分。”
“我猜想,”崔维兹浏览着四周静谧的景观说:“你的感觉源自这个太阳的橙色色调,它带来了一种日落的感觉。当真正的日落来临时,假如我们仍在此地,而云层结构又正常的话,我们应该会发现夕阳比平常所见的更红。我不知道你会感到美丽还是y郁——这种差异在康普隆也许更极端,下过我们在那里的时候,自始至终都待在室内。”
他缓缓转过身来,检视着四周的环境。除了光线令人几乎下意识地感到奇怪,这个世界还有一种特殊的气味——或许是这个地区独有的味道。似乎带有一点霉味,不过还不至于令人恶心。
敖近的树木不高不矮,看来全是些老树,树皮长了下少树瘤。树干都不很直,不过他无从判断这究竟是因为强风,或是由于土质不佳。是否就是这些树木,为这个世界平添了某种威胁感,抑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更无形的东西?
宝绮思说:“你打算要做什么,崔维兹?我们大老远来到此地,可不是来欣赏风景的。”
崔维兹说:“其实,那也许就是我现在所该做的。我想建议詹诺夫探查一下这个地方,那个方向有些废墟,如果发现任何纪录,也只有他才能判断有没有价值。我猜他看得懂古银河文的手稿或胶卷,而我很清楚自己没办法。而且我认为,宝绮思,你会想跟他一起去,以便就近保护他。至于我自己,我缓篝在这里,在废墟外围为你们站岗。”
“为什么要站岗?防备拿着g棒和石块的原始人?”
“也许吧。”他挂在嘴角的微笑突然敛去,又说:“真奇怪,宝绮思,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不对劲,我也说下上来为什么。”
裴洛拉特说:“来吧,宝绮思,我这辈子一直蹲在家里搜集古代传说,从没真正摸过古老的文件。想想看,如果我们能发现……”
崔维兹目送着他们两人,裴洛拉特急切地朝废墟走去,他的声音渐行渐远,宝绮思则轻快地走在他旁边。
崔维兹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继续研究周遭的环境。究竟是什么引起他的忧虑呢?
他从未真正涉足毫无人迹的世界,倒是从太空中观察过许多个。它们通常都是小型世界,小得无法留住水分与空气。不过它们还是有些用处,例如在舰队演习时用来标示一个会师点(在他一生中,以及他出生前整整一世纪内,一直没有战争发生,下过军事演习从未中断),或是作为模拟紧急修护的训练场地。他当初服役的那些船舰,曾多次进入这种世界的轨道,有时也会降落其上,可是他从来没机会走到外面。
是否因为他现在真正立足于一个无人世界?如果在服役的那段日子里,他踏上了某个没有空气的小型世界,当时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吗?然后呢?
他摇了摇头,那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困扰,他非常肯定。他会穿上太空衣走出去,如同他做过无数次的太空漫步一样。他非常熟悉那种情况,而仅仅与一大块“岩石”接触,并不会改变这种熟悉的感觉。绝对不会!
当然——这次他没有穿太空衣。
他正站在一个可住人的世界上,感觉就像在端点星一样舒服;比康普隆舒服得多。他感到微风拂过面颊,温暖的阳光照在背上,植物摩擦的沙沙声传入耳中。每样东西都那么熟悉,除了没有人类——至少,人类如今已不再存在。
是不是因为这样?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使这个世界显得y森森的?是否因为它不仅是个无人的世界,更是个遭到废弃的世界?
他以前从未到过任何废弃的世界,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废弃的世界,甚至根本没想到有哪个世界会遭到废弃。直到目前为止,他所知道的每一个世界,人类一旦殖民其上,子子孙孙就会永远住下去。
他抬头望向天空,唯一遗弃这个世界的只有人类。有只鸟儿刚好飞过他的视线,看起来似乎比橙色云朵间的青灰色天空更自然些。(崔维兹十分肯定,只要在这个行星上多住几天,他就会习惯这些奇异的色调,到那个时候,天空与云朵也会显得很正常。)
他听到树上有鸟儿在歌唱,还有昆虫在轻声呢喃。宝绮思早先提到过蝴蝶,现在他果然看见了——数量多得惊人,而且有好几种不同花色。
树旁的草丛中也不时传来阵阵沙沙声,但他无法确定是什么东西引起的。
令他感到心神不宁的,并非附近这些放眼可见的生命。正如宝绮思所说,人类对一个世界进行改造时,一开始就不会引进危险的动物。他幼年所读的童话,以及少年时期看的奇幻故事,一律发生在一个传说中的世界,那一定是从含糊的地球神话脱胎而来。在超波戏剧的全讯屏幕中,则充满各式各样的怪兽——狮子、独角兽、巨龙、鲸类、雷龙、狗熊等等,总共有几十种,大多数的名字他都记不起来。其中有些当然是神话的产物,或许都是也说不定。此外,还有些会咬人、螫人的小动物,甚至连植物都是碰不得的,不过这仅限于虚构的故事中。他也曾听说原始蜜蜂会螫人,但真实世界的蜜蜂绝不会伤害人类。
他慢慢向右方走去,走过山丘的边缘。那里的草丛分布得很零散,一丛一丛错落着,但每一丛都又高又密。他走在树林间,树木也是一丛丛聚在一块。
他打了个呵欠。当然,没有发生任何刺激的状况,他下知道该不该回太空艇打个盹。不,绝不能有那种念头,他现在显然得好好站岗。
也许他该演习一下步哨勤务。齐步走,一、二、一、二,来个迅速的转身,手中拿一支阅兵用的电棒,c演着复杂的花式动作。(战士已有三世纪未曾使用这种武器,伹在训练的时候,它却是绝对必要的项目,没有人说得出这是什么道理。)
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不禁令他笑了笑,随后他又想到,自己是不是该到废墟中,加入裴洛拉特与宝绮思的行列。为什么呢?他帮得上什么忙?
或许他能看到裴洛拉特刚好忽略的什么东西?思,等裴洛拉特回来后,还有的是时间那样做。如果有什么很容易发现的东西,一定要留给裴洛拉特才对。
他们两人可能遇到麻烦吗?真傻!能有什么样的麻烦?
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一定会呼救。
他开始仔细倾听,结果什么都没听到。
然后,步哨勤务的念头又在他心中浮现,挥也挥下去。他发现自己开始齐步走,双脚此起彼落,踏出有力的节奏。一支想像中的电棒从肩头甩出去,打了几个转后被他接住,笔直地举在正前方;接着又开始打转,回到另一侧的肩头。在一个俐落的向后转之后,他再度面对着太空艇(不过现在距离很远了)。
站定向前望的时候,他突然僵住了——在现实中,而非步啃的假想状况。
这里不只他一个人。
在此之前,除了植物、昆虫,以及一只小鸟,他没看到任何其他生物。他也未曾见到或听到有任何东西接近——现在却有一头动物站在他与太空艇之间。
这个意外的状况令他吓呆了,一时之间,他丧失了解释视觉讯号的能力。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后,他才明白自己望着的是什么。
那只不过是一只狗。
崔维兹不是个喜欢狗的人,他从没养过狗,他碰到狗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亲切感,这次也不例外。他不耐烦地想,无论在哪个世界上,都一定会有这种动物伴着人类。它们的品种数也数不尽,崔维兹一直有个烦厌的印象,就是每个世界至少有一种特有的品种。然而,所有的品种都有个共同点:不论它们是养来消遣、表演,或是做其他有用的工作,都被教得对人类充满敬爱与信任。
崔维兹向来无法消受这种敬爱与信任。他曾跟某位养有一只狗的女子同居一段时间,看在女主人的份上,崔维兹对那只狗百般容忍,而它却对他产生了根深蒂固的爱慕之情,总是跟着他到处跑,休息的时候依偎在他身旁(二十多公斤的体着全靠过来),出其不意就会让他身上沾满唾y与狗毛。每当他们两人想要亲热时,它就会蹲在门外,同时发出一声声的呻吟。
从那段经验中,崔维兹确信一件事:自己是狗儿们挚爱的对象。至于原因为何,只有犬科的心灵与它们分辨气味的能力才能解释。
因此一旦从最初的惊讶中恢复过来,他开始放心地打量这只狗。它的体型很大,身形瘦削,四肢瘦长。它瞪着他,但看不出有什么爱慕之情;它的嘴巴张着,也许那可以解释为欢迎的笑容,不过绽现的牙齿可又大又锋利。崔维兹相信,如果这只狗不在自己的视线内,他想必会觉得自在些。
突然间他又想到,这只狗从未见过人类,它的祖先也一定有无数代不知人类为何物。现在忽然出现一个人,它也许跟崔维兹看到它的反应一样,感到相当惊讶而不安。崔维兹至少很快就认出它是只狗,那只狗却没有这个优势,它仍不知如何是好,也可能已经提高警觉。
让一只体型那么庞大、牙齿如此锋利的动物一直处于警戒状态,显然不是件安全的事。崔维兹心里很明白,双方需要赶紧建立友谊。
他以非常缓慢的动作,向那只狗慢慢接近(当然不能有突兀的动作)。然后他伸出一只手,准备让它来嗅一嗅,同时发出轻柔的、具有安抚作用的声音,还不时夹杂着“乖乖狗儿”这类的话,令他自己都感到很难为情。
那只狗双眼紧盯着崔维兹,向后退了一两步,彷佛并不信任对方。然后它掀起上唇,龇牙咧嘴,口中还发出一声从邡的吠叫。虽然崔维兹从未见过哪只狗做出这样的表情,可是除了威吓,这种动作显然不能做别的解释。
因此崔维兹停止前进,僵立原处。此时,他从眼角瞥见一侧有东西在动,于是慢慢转过头去,竟发现又有两只狗从那个方向走来,看起来跟原先那只一样要命。
要命?这个形容词他现在才想到,却是贴切得可怕,这点绝错不了。
他的心脏突然怦怦乱跳。回太空艇的路被堵住了,他不能漫无目的地乱跑,因为那些长腿狗在几公尺内就会追上他。伹他若是站在原地用手铳对付它们,那么刚杀死一只,另外两只便会扑向他。而在较远的地方,他又看到有更多的狗朝这里走来。难道它们之间有什么办法联络?它们总是成群出猎吗?
他慢慢向左侧移动,那个方向没有任何一只狗——目前还没有:慢慢地,慢慢地移动。
那三只狗跟着他一起移动。他心里有数,自己没有受到立即攻击,是因为这些狗从未见过或闻过像他这样的东西。对于他这个猎物,它们尚未建立起可供遵循的行为模式。
假如他拔腿飞奔,这可是那些狗很熟悉的动作。碰到类似崔维兹这般大小的猎物因恐惧而逃跑,它们知道该如何行动;它们会跟着跑,而且跑得更快。
崔维兹继续侧着身,朝一株树木移动,他实在太想爬到树上,这样至少能暂时摆脱它们。它们却跟着他一起移动脚步,轻声咆哮着,而且越走越近,三只狗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此时又多了两只狗加入它们的行列,而在更远的地方,崔维兹还能看到有更多的狗走过来。当他与那棵树接近到某个程度时,他就必须开始冲刺。他不能等待太久,也不能起跑太早,这两种行动都会使他丧命。
就是现在!
他可能打破了自己瞬间加速的纪录,即使如此仍是千钧一发。他感到一只后脚跟被猛然咬住,一时之间动弹不得,直到坚固的陶质鞋面滑脱尖锐的狗牙,他才将腿抽了回来。
他不擅长爬树,而且十岁之后就没再爬过,他也还记得,小时候他爬树的技巧相当拙劣。不过这回情况还算好,树干不太垂直,树皮上又有许多节瘤可供攀抓。更何况现在情非得已,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一个人总能做出许多惊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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