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太太抹掉老脸上的泪,警告道:“喊什么!还不快给我上前招呼。”
“是!”
第五章
翌日,天公不作美,空中渫着潮雨。
唐震天打破迟到惯例,特别守在校门口,打算拦截于敏容。
无数顶湿淋淋的雨具,如森林蘑菇般地从左、右前端围绕而来,行动虽然缓慢,却像连绵数里的锦绣顶篷,令人难以极目窥伺。
他等了一个小时,才在第一堂上课前盼到她。
她穿着浅蓝色的海军装便服,拿着一把小花伞,乌亮的长发难得地散在腰际,说有多奇陉,就有多奇怪。
奇怪?不对吧!应该是可爱,迷人才是!
想到这儿,唐震天的心突然大声地跳着,像是防着给别人听到似的,他四处张望一下,十分庆幸没人理他,不料,他那张顽强的脸竟在瞬间转变为酡红色。
他鼓足勇气往于敏容那里挪了几步,于医师的身影便在他的眼角边现身!
唐震天念头一转,直接从侧门往校园里钻,避开与于敏容父女照面的机会。
他身在教室里,心却牵挂着于敏容,一下课,他马上杀到三年级的教室去找她,可她却不在座位;又因为唐震天拉不下脸向其他人打探消息,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教室。
第四堂上课时,隔座女同学递了一张字纸条给他,说是高年级的学姐于敏容来找过他,见他不在位子上,所以留了字条。
他急忙地打开来看,纸条上写着——
训导主任会在放学时抽检书包,你要小心一点。
敏容
他这才吞下她是真正关心他事实,眼眶不禁聚了一点的泪光。
下课铃声一响,唐震天撂起书包往肩一挂,身影已飙出教室。
于敏容的教室位在大楼的另一侧,他光是一个上午已上下爬了不下三回,现在要他爬第四回,他也不嫌累,因为他知道一旦错过今天,往后可能再没机会见到她了。
一这么想,他就忧心如焚,一心冀望能在她离开校园以前拦住她。
他跑过一年级的楼层,正要转进二年级阶梯后突然遇到大塞车,他被堵在楼梯间,上下不得。
唐震天问一个跟他打过架的男生。“齐大少,三年级的走了吗?”
对方记恨被打输过,才不鸟他。“鬼才清楚。”
唐震天赶紧往下钻了几阶,抓了一个跟他打过篮球的男生问:“三年级的人还在下面吗?”
对方摇头道:“我不是很清楚。”
唐震天心急,直接拨开人潮往下走,等到双足踏在二楼楼梯间,见到两位男老师一脸凝重表情的要抽检于敏容班上某位男生的书包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于敏容就站在老师后方,频频低头看表,没看表时又直往c场那个方向望。
他耐心地站在人群之中,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祈盼她会往自己所在之处望过来。
结果是老天肯帮忙,让于敏容睨到他。
她接触到他的眼光后,生涩地对他绽了一个笑。
他抓住机会,张嘴无声地跟她说:“谢谢。”
她也回给他一个“收到”的甜笑,只不过,她的笑容很快被训育组长严厉的吆喝声给吓跑。
“唐震天!还没轮到你,你那么早跑下来,凑什么热闹?”
唐震天搔了一下后脑勺,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解释,“报告老师,是这样的,我家有急事,可不可以先抽检我的书包,好让我早点走?”
“当然不可以。等你熬上三年级时,我保证第一个抽查你。现在安分点,回你班上的队伍里等着。”
唐震天没有抗议,瞥了于敏容一眼,给她一个苦笑后,转身往楼上走。
他愈想到于敏容,就愈感到难过,责备自己在过去的日子里总没给她好脸色瞧,就这样在难过与自责问,他虽没悟出人生大道理,却了解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非常喜欢于敏容,要不然,他不会心甘情愿地被她逮去恶补。
他想以哭来哀悼这段没头没尾的莫名感觉,却哭不出眼泪来,照理说男子有泪不轻弹,但现在他却觉得欲哭无泪也是挺没种的。
自虐的念头于是从心里卯起,他张嘴就往自己手上虎口处咬去,等到一滴泪从他的眼角间挤出时,他才慢半拍地“啊”了一声喊痛。
疼痛之间,他隐约听到一阵细弱的声音响起。“唐震天。”
那是他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难道……是他以为的人吗?
“唐震天,你人在吗?”
这回的声音高了几度,外加踏实的脚步声,总算说服唐震天,真是于敏容在喊池。
他探头往教室底端瞄,面无表情地慌坐在原地,望着她不吭一声。
“你班上的同学说你上了楼,所以我猜你人在教室里。”她边说边走到他身前。“我今天找了你好几回,可是你都不在座位上。”
唐震天仰望着她,点了点头,把“我也是”这三个字锁在喉咙里。
她漾开笑,继续说:“好险,你有收到我的警告字条。要不然,被训导处查到后就不好了。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是扁钻或刀子之类的东西?”
他应了声,“哦!那个字条。”看来,她是断定昨天“城哥”在市场交付给他的东西是危险物品就是了。
天啊!他在她眼里真的是干不了正经差事吗?连帮人送一盒钢珠对笔都会被她误会成这样!
要是在几个月前,他一定会顶她一句,“j婆,自以为是。”但现在,他觉得时间短得没必要去为自己辩解,只能对她说一句,“谢谢你的先见之明。”
没想到,她得寸进尺地问:“真的吗?你书包里真装了刀子吗?”
他斜睨她一眼,心想,也许好事、多疑又爱管闲事的她移民加拿大并非坏事。抱着这种反抗心态,他淘气地应声,“不是刀子。”
“扁钻?”
“请有一点创意好吗?”
“开山刀?”
“你当我的书包是百宝袋,可伸缩自如吗?”
“那……不会是……”她的脸刷地惨白,大喊一句,“枪!”
他没忙着否认,反而调侃起她来,“学姐,我看是你梦作太多,想太远了。”
好巧不巧的是,训导主任正巧要来找唐震天,无意间听到两个孩子的对话,做出错误的判断。“唐震天,不许动。”
然后一手抢下那袋嫌疑重重的书包,伸手拎住唐震天的领子,“走吧!跟我去训导处。”
唐震天碍于于敏容在场,不好给训导王任摆乌龙,只好无奈地看了一下手表,“可以,只要主任别揪着我的领子,我保证不逃。”
训导主任松开手,往走廊跨去。
唐震天一脸悠游自在,乖乖跟在其后。
于敏容比唐震天还紧张,摆了一张作贼心虚的脸,执意要说服训导主任放过唐震天一马。“老师,真的,唐震天的书包里没有枪!”
“有枪没枪,等我检查过后便清楚。至于你,不是今天出国吗?怎么还在校园里闲晃呢?”
于敏容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害的,红着眼睛跟在唐震天身后,左一声“对不起”,右一句“都是我害的”,一路念个没完。
直到唐震天再也受不了,头也不回地丢出一句话,“我自从认你做了小老师后,倒霉事一堆;等你人到了加拿大,我的运气大概就会好一点。你不替我高兴,反而哭衰个什么劲?”
他说这话本来是想安慰她,要她别在意的,但他口气太硬,话又说得不够漂亮,反而易遭人误会。
于敏容听在耳里,一个会错意后,心下难过得不得了。
她于是缓下脚步,不再跟进。但她无法对他置之不理,深怕他书包里真藏了一把枪!
她终于明白,她的正义标准在对某人、某时,某事上,是可以扭曲放水的。也因此,她赶紧跑到董事长的办公室,找她大妈碰运气。
如她所期望的,她大妈闻讯后感到非常震惊,但在查办这件事的态度上却毫无放水的意思,甚至打算亲自到训导主任那里传达自己的关切。
好在最后证实是虚惊一场——
“董事长,只是虚惊一场,唐震天的书包里只有一盒钢珠对笔和生日卡。”训导主任查明真相后来回报。
邵董事听过报告后,这才放下心,“那你放他走了?”
“是的。今天是礼拜六,学校只上半天课,所以我没有理由将他扣留在学校里。”
“当然、当然,你处理得很好,谢谢您。”邵董事一改平日端庄严谨的面容,在后生小辈面前露出感激的面容。
当现场只剩下于敏容与她大妈时,她撒娇的说:“我就说他脾气拗归拗,但性子其实没大家想得那么坏的,不是吗?”
邵董事这才放松心情笑了出来,“不坏、不坏,他当然不坏。只是啊……咱母女俩的胆子可要练得壮些才行……”
“于敏容!”此时,有人在她们身后叫人。
于敏容闻身回头,看见唐震天竟还没离校,高兴地要拉着她的大妈往回走。
却被邵董事制止了。“不,同学找你,准是要跟你道别,你去就好,我还有些公事要办,得回办公室去了。”说完踩着矮跟鞋急促的离去。
于敏容有点困惑的望着大妈似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半晌,直到唐震天的声音响起后,她才转过身,有点兴奋又难掩几分腼腆地道歉,“都是我大嘴巴,害你被训导主任留下来。”
唐震天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迟早都会被搜的,又不是你说了就能天下太平。对了,你什么时候走啊?”
“哦!”于敏容经他一问,瞄了表,颓丧地答,“再过两个钟头。”
“那……我就不烦你了。还有……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外婆和我都很感激……嗯……你的热心……服务。”
于敏容站在他对面,见他两手c在裤袋里,红着脖子,不甚自在地跟自己倾吐谢意时,心里有好多的感动。
她于是向前走三步,倾下头,轻快地在他的唇上一触,想是要应允他以前开出来的约定。
他像是被蝎子螫到似的跳开,抿唇怒视她。
于敏容被他的敌意吓了一跳,也赶忙退开几步解释,“这是大姐姐鼓励的一吻。”
“还用得着说吗?”他随即别扭地加顶她一句,“我已经将乃乃交代我的话说出口,你可以走了。”
于敏容见他又翻脸不认人,心隐隐觉得受伤了,泪淌出眼角,没再多说什么就转身跑开。
如果他那个时候追上去,为自己错误的行为道歉的话,很有可能她会给他往后联络的地址;可是,他缓了好几步才行动,等到他追出校门口时,早不知她的去向。
从此以后,唐震天与这个叫于敏容的女孩的缘分就薄得像朝雾一般,缈不可探。
也许是潜意识下的愧疚与补偿作用,唐震天从此改了逃学、迟到、早退的恶习。
等到他升上高一,邻家大哥雷干城表态,愿意赞助他往后就学的开销后,便主动放弃校方提供的乌龙奖学金。
他的学科在很短的时间赶上进度,成绩优秀得几乎令各科老师无可挑剔。
只是令人伤脑筋的是,他的大过、小过、警告仍是不断,因为他不肯戒掉“出口成脏”的坏习惯,烟瘾也随着年级数而加重。
到他高三毕业那年,还曾因为c行分数不及格,引发了一场留级争议呢!
最后,当然还是由于敏容的大妈出面保他,他才能顺利进入高等学府。
在很多人的眼里,于敏容的大妈无异是他的“恩主婆”,但在他自己的心里,他除了欠她国中三年的学费以外,从来也不觉得自己多欠她一丝人情。
因为,真正对他付出关心的人,是他喊外婆的那个女人;真正激励他向上的人,是大他不过两岁的于敏容,与重义讲情的黑道人物雷干城。
他研究所念毕业的那年,他外婆得了重病,唯恐自己时日不多,才透露出他的身世之谜。
“震天……你从来就不是我们唐家的骨r……”
第六章
“震天……你从来就不是我们唐家的骨r……”这是外婆的开场白。
他乍听,还以为外婆是看了太多出连续剧,也不把老人家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调侃外婆,“婆都生重病了,还爱说笑!”
“我一脚都快入坟的人了,哪来那么多力气跟你说笑!你仔细听我说,别c嘴。”
“遵命!”
“我和你外公年轻时,曾在一户姓邵的有钱人家里帮佣,你外公是园丁,我则是伺候小姐的女佣,我们在那里干活快二十年,育有一女;这件事是你早就听到滚瓜烂熟的。”
“是很耳热能详。”
“可是我们从没告诉你,你其实不是我女儿瑞媱所生,而是我伺候的那个邵小姐的亲骨r。”
他当时为了外婆的病情而忧心,以为老人家是在胡思乱想,对这件事也就没多做反应,只忙着安抚着,“没有关系啦~~婆有话,等你痊愈后,我们再谈也不迟。”
“不……行,我这病是痊愈不了的……”
“要不然婆先睡一觉,等睡饱,我再听你说。”他柔声哄着一脸焦虑的外婆。
“不成、不成,咱们现在就把事情说个仔细……”唐老太太挥着手,使唤道:“你,去搬一张椅子过来,乖乖坐着听我说。”
拗不过外婆的坚持,他顺从地端了张椅于坐下来。
他外婆盯着相貌俊雅的唐震天好半晌,无限惋惜的眼一抿,泪也就撇了下来。
一段隐瞒外孙多年的心头秘密,就在这样不得已的情况下脱口而出……
原来,唐老太太伺候的那个邵小姐年轻时,家人曾经给她定了一门亲。
对方算是邵家小姐青梅竹马的玩伴,她年少求学时又不曾体会过爱情的悸动,所以含糊应允了婚事,只坚持要先出国深造几年,等学成归国后,再与男方成亲。
男方姓于,家里两代行医,于老医师开通明理,也赞成准媳妇的计画。于是这门亲事就在长辈,之间皆大欢喜地订下了。
但是,老天爷却有祂自个儿的计画。
邵小姐出国一年后,某日捎信告诉父亲,她爱上一名公费留学生,并请求父亲为她与于家解除婚约。
她父亲气得大发雷霆,找人要去把女儿请回来,名义上说是“请”,但可没有让她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邵小姐也把心放狠,自导自演一出绑架勒赎案。为求真,她派她的男朋友买通当地一个华裔黑帮份子做样子。
哪料得到整件事竟然完全走了样!
她父亲抵美,坚决要求当地的警方参与办案,那位邵小姐所谓的爱人竟心生胆怯,临阵倒戈,跑到她父亲下榻的饭店自首,道出他女儿才是幕后主谋!
邵小姐对那名公费留学生气得要命,再加上她天生有着不服输的个性,便赌气跟着那个华裔黑帮份子东躲西藏起来。
她父亲顾忌到宝贝女儿才是这件事的幕后指使者,马上找律师打算把案子撤销,怎料绑架案是公诉罪,警方不愿撤案,并表示一定要将那个华裔黑帮份子逮捕到案。
她父亲没法子,只好聘请当地的私家侦探继续寻找爱女,自己先行回台湾料理事业。
半年里,私家侦探查出邵小姐的讯息,但因为美国警方亦紧追不舍,她父亲深怕女儿被卷入后要吃官司,在确定她安然无恙后,便要侦探按兵不动,伺机行事。
后来,侦探传回一件意外消息——邵小姐的肚子忽然凸起来,行动不是很方便!
她父亲以为是那个华裔黑帮份子强占他女儿便宜,开出高价要私家侦探设法将女儿给救出来。
尽管有厚利可图,私家侦探也卖力侦查,但还是又拖了近半年时间,才通知她父亲到美国接人。
邵小姐被搭救出来时,手上已抱着一个两个月大的男婴,她整个人神色恍惚,说有多憔悴就有多憔悴。
她父亲不敢再刺激女儿,急着想把女儿带回台湾。
但因为多出一个男婴,没有证件出关,他只得先替小家伙办妥护照;可办小家伙的护照却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首先,他本以为女儿是未婚生子,便直接到外交部去打点,怎知,女儿竟和那个黑帮份子结了婚!
医院核发给孩子的出生证明上还印了那个华裔黑帮份子的大名,y错阳差地成了美国人!
所以,他若要将孩子带回台湾养,还得先替孩子办好美国护照,再依规定随母回台依亲!
邵老先生在地方上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深怕闹出丑闻。他一想到报纸上刊载女儿自导自演绑架案,还心甘情愿地任黑帮份子作贱,生出一个孽种,他就气得快噎不过气来,想想,还是决定依规定的程序办理。
两个月后,他把女儿和孩子送回台湾乡下调养,并要在家帮佣的唐嫂暗地劝女儿将孩子送人领养。
至于于老亲家那一方,还真是明晓事理之家,听了邵家这方修饰过的故事后,竟还肯收她做媳妇!因为遇上这种劫难实在不是她的错。
邵小姐遇劫归来,身心受到很大的煎熬,在知晓世伯不计旧恶,还肯收她当媳妇后,很是感动。
加上辜负邵小姐的黑帮份子可能真是坏透了,在她同意婚事后,竟还连声诅咒,说既然那个黑帮份子将她出卖,她也要出卖他的种。
她父亲当然马上找了人来安排领养事宜。
身为佣人的唐嫂却没有主人的乐观,因为她知道这位邵小姐个性十分倔强,从来就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要她撇下孩子不闻不问,根本就是违背天性的。
果然,就在孩子要送走的那天,邵小姐立刻后悔,说她不打算嫁人,并且要自己带大孩子。
她父亲知悉女儿改变主意后,气得差点就把他们母子给撵出门。
就在父亲和女儿各持不同立场、僵持不下的同时,唐嫂自己的女儿——瑞媱也在台北未婚产下一子。
在唐嫂多次旁敲侧击下,才知道自己女儿捅出的麻烦也不比邵小姐小。
原来,唐瑞婶让一个骆姓企业小开给包养,对方的父亲算得土是政经界人物,给她一笔巨款,要她把孩子打掉,出国避风头。
唐瑞婶收了那个男人的钱,却没依照约定,径自生下孩子,取名为“震天”,之后她便东躲西藏、东奔西走,累得连孩子病了都不知道,等察觉到不对劲时,孩子已病到回天乏术的地步……
当外婆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但她执意要把话说清楚,唐震天只好将瘦弱的外婆揽在怀里,抽了几张面纸替她拭泪,体恤地将耳贴近她的唇,好让她继续说故事。
“我和老头子接受主人的建议,将瑞媱接来南部调养,顺便给小姐作伴。瑞媱因为死了孩子,精神变得很恍惚,只要听到你的哭声,总是抢先将你抱到怀里哄。
“小姐同情瑞媱的不幸遭遇,也就打起马虎眼,让她抱你,允许她喊你震天。谁知日子一久,你反而不让小姐抱了。小姐心里难过,埋怨你们父子是一样的个性,专门与她过不去。
“邵老先生衡量当时的情况,猜测小姐的信念动摇后,便让小姐以为她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将孩子送出国,当她从来不曾生过孩子,然后嫁个好归宿;另一是由我们的瑞媱出面领养,将来小姐若想看孩子,还可以藉探望老佣人的名义抱你一下。
“小姐无可奈何地嫁进于家,以为这就是最好的安排。哪料得到瑞媱会灌输你小姐想将你偷抱走的念头。
“从此,只要小姐一来看你,你就用力的哭,并当着小姐的面骂她是坏人。最吓人的一次是你三岁生日那天,竟然哭到昏厥,吓坏了小姐。打那次起,她就只敢偷偷站在远处关心你。
“等到你上幼儿园,大概是瑞媱终于接受了你不是她所生的事实,二话不说地离开唐家。我呢则是怕去扰乱到小姐的生活,没跟她提过只字片语,一直等到瑞媱过世,你上小六开始学坏后,我才顾不得小姐的幸福,跑去找她商量对策。”外婆几乎是一口气将故事全部交代了。
唐震天听了这一段故事后,只问一句。“外婆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她叫邵予蘅。”
“邵予蘅?!”唐震天一脸惊愕,“那不就跟赞助我念国中的校董同名同姓了吗?”
唐老太太一脸心虚地说:“唉!其实,说穿了。是……同一人没错。”
“如此说来……”唐震天玻e乓凰郏鹤庞锲剩骸拔艺娌皇翘萍业娜肆恕!?br /
唐老太太几乎是心痛地答道:“不是。”
“我的真名叫什么?”
“谷风。”
他疑惑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谷风?我叫邵谷风?”
“不是。她叫你邢谷风。”
他语带挖苦地问:“行为失当的行吗?”
他外婆觑了他一眼,抓起他的大手,将他厚实的掌r一翻,一字一划地勾勒出“邢”字,然后补上一句,“因为你的生父姓邢。”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片刻,瞥了胸前这位他喊了二十四年外婆的老妇人,再四下扫了这间病房一眼,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住过这家小医院。
如今医院易主,人事早已全非,昔日把他敲进医院挂病号的于敏容如今也不知去向……
如果,他当年懂一点说话的技巧,也不会像个妇道人家,埋来怨去,遗恨十年。
他沉浸在过去的感觉里,良久后才问:“婆住院期间和邵女士谈过这件事了?”
唐老太太支吾了几秒,才坦然地应道:“的确是谈过。她要我隐个几年后再跟你说,我则是觉得现在说比较妥当。”
“所以你这个糖n病……”唐震天语带讽刺地将那个“病”字拉得老长。
他外婆立刻理直气壮地接口道:“及时发作,刚好派上了用场!”
接着镇定如常地补充道:“好了,还不到我见阎罗王的时候,你可以松开我,让我喘口气了。”
唐震天听从外婆的话,协助她躺回病床上休息。
唐老太太仰头,一脸期待的问孙子,“你会去找你妈谈吧?”
“谁?”
唐老太太觑了他一眼,捺着性子强调,“你的亲生妈,邵予蘅啊!”
“哦!这个嘛……等我心理准备好时再说吧!”
一个月过后,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却仍硬着头皮去找邵予蘅了。
她素雅的脸上带着温厚慈善的笑,但对唐震天来说,她笑得太公式化,跟他高中毕业典礼授奖时如出一辙。
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来她的新身分,不知如何启齿跟她谈,只有老实告诉她,“外婆跟我提起过你跟姓邢的之间的事。”
邵予蘅起先是面不改色,隔了十秒后才开口,嗓子倒意外梗了一下。
“是吗?”
他听出了她声音里传出的紧张,软了心肠,平和地道:“但我还没有准备好,所以可不可以聊别的?”
她对他挤了一个苦笑,“你想聊什么?”
他毫不迟疑地说:“我想跟你打听敏容的下落。”
邵予蘅告诉他,“自从于冀东九年前过世后,敏容就从加拿大搬到纽约落脚。”
还大方地将于敏容最近寄回来的卡片转交给他。“这是我一个月前收到的,你照上面的住址,应该找得到她。”
他触着卡片封套上的玫瑰图印,“她多久跟你通信一次?”
“没定准,勤一点的时候是一个礼拜一封,忙一点时则会拖上两个月。”
唐震天几乎是难为情地挤出这一句,“她曾经……跟你问过我的情况吗?”
邵予蘅盯着他,良久后才苦着笑脸道:“搬去加拿大那一年里,来电问过你一、两次,之后就没有再问了。”
唐震天以近乎责难的口吻询问她,“敏容与她母亲移民到加拿大一事,跟你有关吧?”
邵予蘅听出他口气里藏着埋怨,疑惑地问:“你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随后恍然大悟地反问唐震天,“你以为我仗著名分,欺负她们母女俩了?”
“你难道没有吗?”
这些年来,唐震天一直将这笔帐算在邵予蘅的头上,让他无法对她这位校董产生感恩的情愫。
邵予蘅坦然地否认,“当然没有。”
她继而加以解释,“我跟于冀东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清朗。双方家长是旧识,要我们结婚,以便亲上加亲。当时我们都同意这样的安排,可是我去美国加州念书后,于冀东爱上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孩,对方怀了他的孩子,他不能不对她负责,所以要我帮他想法子退婚。
“我当时想,做一个第三者很没意思,也就同意瞒着双方家长,与他私下取消婚约。没想到他在台湾起义不成,我在美国的计划却失去控制,弄到最后连我自己的清白也不保……”
唐震天咳了一声,硬着心肠提醒她,“我目前还没有听那一段故事的心理准备,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把话题扯远?我今天是特别为敏容而来的。”
邵予蘅勉强收敛住心上的怅然,重申道:“敏容与她妈妈移民一事,不是我做的主。真正的原因是,于冀东得了肝癌,自知不久人世,他不愿敏容的妈妈替他c心,也害怕他死后,她们会受到其他于家人的排挤,便瞒着自己的病情,坚持将敏容和她妈妈送往加拿大。”她说完,便沉静了许久。
唐震天意识到气氛不对劲,抬眼被邵予蘅眼角边堆聚的泪弄得不太自在。
实在是这些年来,他已习惯眼前的女人在演讲台上摆出端庄贤德的校董形象,亲眼见她委屈掉泪,是他料想不到的事。
他软下心肠,喊了她一声,“邵……阿姨,这样好了,我就先称呼你邵阿姨好不好?”
邵予蘅像是受宠若惊,淌着泪望着坐在彼端的儿子,点了几下头,泪还是留个没完没了。
唐震天只好端坐原处,等邵予蘅恢复过来。
邵予蘅轻轻拭去两行泪后,哽咽地说:“她……再两个月就要嫁人了。”
唐震天闻言,一动也不动地愣在原处,好久后,才将于敏容即将结婚的事消化进去。
他梗着喉,“结婚嫁娶是一件喜事,你为什么哭呢?”
邵予蘅避开他的目光,解释道:“你手上的卡片……其实是她寄来的喜帖。”
唐震天寻思几秒,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邵予蘅的这串伤心泪不是为于敏容而落,而是为了他这个亲生骨血夺眶而出的。
他取出卡片,垂头一语不发地读着于敏容的字迹,从卡上的字里行间窥知她已洋化许多。
她甚至还夹附了一张礼物单,举凡毛巾、床单、餐具、窗帘等生活必需品都照单全收,只是奇怪的是,单尾竟开出了一个女用戒指!
他活了二十四个年头,再怎么没见过大世面,也猜得出她突如其来的一着,实是不寻常的举措。
他忍不住问邵予蘅,“她为什么要在单子上画蛇添足地列出一个女用戒指?”
邵予蘅毫不隐讳地告诉他,“她不是画蛇添足,而是画饼充饥!”
“画饼充饥?”他被搞胡涂了。
邵予蘅赶忙解释,“敏容的未婚夫——杰生是个特立独行的怪人,他认为有爱就会相聚在一起,不相信任何束缚或是婚约的凭证,所以,除了宴客庆祝以外,一切仪式都将免除,不但拒绝在教堂成婚,连上法院公证十分钟都嫌多此一举,甚至吝惜到不愿送敏容一指戒指。因为,这有悖他的原则与信仰。”
他闻言将那张玫瑰喜卡放回几上,“敏容不会对他言听计从吧?”
邵予蘅无言以对,只能转述于敏容的意思,“我算得上是她最亲的人了,所以,她才跟我略提一下。因为她爱他,不愿去计较太多,在哪里成婚她都好说,但没戒指可成了她心上的疙瘩,戒指总不好是新娘子自己掏腰包买,你说是不?”
他揪扯着发,近乎恼火地反驳,“这女孩是没有脑子吗?结婚证书她不去力争,只c心没戒指可戴这种小事,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邵予蘅不以为然的道:“每个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标准也就不一样。如果换作你,你能像她这样全力以赴地去搏一段感情,无条件地去接受、甚至崇拜一个自私的情人吗?”
唐震天将脸埋在两掌里,无法给邵予蘅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他这一生不算真正爱过,对于情爱,还处在混沌初开的蒙昧阶段,始终超越不了那个十五岁的女孩留驻在他脑里的纯美印象,若硬是强词夺理,一口咬定自己会无条件地去爱一个女孩,那是肤浅、言不由衷的。
尽管如此,无人能否认,他这些年除了努力帮雷干城打稳江山外,还不忘记费心啃书本、拿文凭,因为,他的确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抬头挺胸地站在于敏容面前,意气风发地宣告,他这个菠萝番石榴的后代是有资格追求她这位金枝玉叶的。
怎奈,到头来还是得接受一件事——在现实人生里,美梦与心碎,其实是千颠万覆犹不能逆改的同义词。
他平心静气地回复邵予蘅提出的问题,“我是不能。”
邵予蘅一脸心疼地劝道:“那么诚心诚意地祝她幸福好不好?”
这个节骨眼上,要他祝于敏容幸福不啻是祝那个自私的杰生幸福,而他不是那种轻易宽待敌人的人。
他勉为其难地道出他心中最想做的事,“我想见她一面。”
第七章
邵予蘅有点担忧,她搜寻着眼前的人脸上的表情。她听说儿子打少年时就加入某种地下社团,结交了不少称兄道弟的“朋友”,当年她初闻消息时,真是心煎如釜豆,但又没立场干涉约束,想要委任学校教职员去开导儿子,又怕适得其反,造成儿子的反弹。
所以就在那一年,她头发白得快,上美容院染发整烫的次数比往年多了三倍。
而当宝贝儿子高一学期结束时,她得知他的成绩不但没有退步,甚至是名列前茅时,便决定从此静观其变了。
“你有什么样的打算?”
而这一静观,忽忽七年飞逝而过,儿子参予过大大小小的帮派事端起码有个十来件,有些甚至东窗事发上了报,但奇怪的是,这小子命倔,竟没有一次被警方盯上。
这一点,他可是比另一个在美国混的“流氓”还要青出于蓝了。
唐震天对她做出保证,“我没闹场的意思,只想知道她变了多少。”
邵予蘅不愿儿子抱持任何希望,便将她所知的一切道出,“当年敏容的父亲死后,我还来不及替他下葬,就收到敏容和她的生母在加拿大发生车祸的噩耗,她的生母送医不治,敏容则有脑震荡的现象。
“我以新任监护人的名义,带着冀东的遗物去照顾敏容,才了解她失忆的情况不轻。大约拖了半年,敏容的记忆力才一点一滴地恢复过来,我以为上帝这样安排她暂时失忆,也算是圆满,只是……”邵予蘅说到这里,将话打住,她无法告诉唐震天,他的名字与影像就是这样被历劫归来的敏容给遗忘掉了。
目前的于敏容,心里只有杰生一人,对唐震天的记忆早已是零。
两个月前,于敏容打电话给邵予蘅问安时,邵予蘅一时忘了,快乐地告诉她,唐震天就要取得硕士学位的消息时,她还反问她一句,“阿姨,这真是个好消息。不过……震天是谁啊?”
邵予蘅当时花了好多时间解释,于敏容才勉为其难地说:“嗯,经你一提,我好像有印象了。”
此刻的邵予蘅重新面对唐震天,将心里的遗憾掩藏好,强颜欢笑地建议,“我这里有她的照片,你要不要挑一张保存?”
唐震天没异议,将邵予蘅过滤好的照片仔细地翻看,好久才吭出一句话。“她比我想象中的还漂亮。”
邵予蘅警觉出唐震天话里夹带的钦慕,小心翼翼的补了一句,“敏容说造型师功不可没。”
唐震天点点头,挑出一张照片,“你打算送敏容什么做贺礼呢?”
“我为她订了为期半年的登山待训课程。”
唐震天闻言盯着邵予蘅,猜测道:“她的另一半该不会是登山狂吧?”
邵予蘅既惊讶又佩服地望着儿子问:“你怎么猜到的?”
他耸了一下肩,无所谓地道:“随便瞎猜的。”
其实他是从于敏容爱屋及乌的个性来推测的。那个叫杰生的家伙,如果将指一弹,点名要她上刀山、下油锅的话,她恐怕也会不计一切地听命行事。
“敏容跟我提过,杰生爬过珠峰两次了,她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跟杰生去看山。”
唐震天听了,没好气地吐出一句。“这世上就是有这么自虐的人。”
邵予蘅听出他话里的醋意,很想咧嘴笑,却明白她若一笑,他这辈子可能更不愿意喊她一声妈了,于是她装出一脸同情,附和道:“就是说啊!这个杰生也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老是要敏容迁就他行事,如果有可能,我还真想从中作梗一下。”
邵予蘅与杰生晤面过两回,几番谈话后,她认为杰生虽然是摄影界的天才,但却是无可救药的自恋狂,把旁人都看得扁扁的,自己则是完美无瑕,从来不会出差错,这种“错不在我”的人怎么可能会公平地善待于敏容呢?
她真想把自己的观点灌输给唐震天,怂恿儿子去扮演骑士,解救被爱神下过咒的于敏容;但回头想想,唐震天的个性横霸,品行更是有待商榷,要他英雄救美,不啻是用一枚浑蛋打走另一个王八蛋,除非无计可施,这样“以暴制暴”的下下策可千万使不得。
唐震天单眉一挑,平淡地说:“这事其实容易办。”
邵予蘅马上提高警觉,她扫了英俊挺拔的儿子一眼,心里忍不住哀叹,“唉!果然不出她所料!儿子虽然生得一表人才,但思维上还存在着黑道人物的霸念,他若醋桶一翻,将心一横,绝对干得出不择手段的事。”
怨来怨去都是那个姓邢的家伙不对,他当年为什么不坚持一下,他若拒绝她的挑逗引诱,她也不会生出另一个黑帮份子来。
啊~~都那么多年了,她一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忍不住要发脾气。
她按着太阳x,婉转地暗示,“不可以让敏容还未出嫁就守寡,算算家族辈份,她也算得上是你姐姐……”
唐震天老实不客气地提醒邵予蘅,“我妈早入坟了,哪来的姐姐可认?”
邵予蘅听他说出这么绝情薄义的话,可真是揪心极了。
但她了解,他的绝情缘起于不知如何化解的多情,偏偏他跟于敏容之间,缘太薄、情太浅……这不就像是自己跟另一个人的写照吗?
见邵予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唐震天再次将态度放软,“我知道自己只要扯上敏容,就会变得自作多情,不大讲理了……”
她见不得儿子一副煎熬内疚的模样,忙安慰道:“多情本身不是一件坏事。”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请让我把话说完。”
她双掌忙地竖起,表示合作。
他顺了顺气,盯着咖啡杯说:“爱屋及乌这种事,我办不来,可是我会试着去祝福她。”
她聆听。“那我就放心了。你打算怎么祝福她?”
“我想买一枚戒指,请你转交给她。”
像是料中他的意图,她马上点出一些疑虑。“她不记得你,会怀疑你送戒指的动机。”
他捺着性子说:“那更好,省去一些无聊话。你只要告诉她是你送的就好。”
她问:“这说不通,戒指明明是你买的,为什么你不自己送?”
他知她有意刁难,“我是陌生人,没有送她戒指的理由。”
她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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