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

第 4 部分

“佛说终生平等,佛说悟空野性难训,这一路去取真经的其实不是忠诚的佛门弟子金禅子,不是天庭受惩罚的天蓬元帅,不是忠厚老实的卷帘将军,也不是意图将功折罪的世族子弟白龙马,而是悟空这只猴子,它从跟万事万物都可结拜喝酒,到看到非人非仙就叫‘妖怪’提g子打,悟空它无俗念,无事可动它,它的执念在于自在自由,这是它的天性,它生而非人,如何做人?它生未求佛,为何训之成佛?是佛非佛……”
景帝偷偷溜去看热闹的时候,正在进行辩论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尚,身边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又打扇子又倒水还不时挥舞着小拳头:“明缘,加油!明缘,加油!”。
这是姬嬽第一次见到太平。
在一群和尚尼姑当中,小太平坐在椅子上晃荡着双腿:“我偏就喜欢猴子的悟空,成佛有什么好?不能吃r还要念经!做人有什么好?那么多规矩要守!好好的猴子,凭什么就非得让人家成佛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佛成佛前不曾是猴子,他怎么知道猴子成了佛就比当猴子好?不讲理~~太不讲理了~~”
稚嫩的脸闪烁着超龄的聪慧,一双凤眼眸色浅淡,朦胧若笼罩着晨雾,万丈红尘竟不在其中,小小的年纪,浑身都流转着自我自得自乐的闲适快乐,这样的风华令人惊艳也令人称羡。
几位大师相识一笑,口念佛号,看着女孩的眼神却是慈爱而纵容的。
那场佛门辩论沸沸扬扬的闹了六天,第七天,太平说:“上帝都休息了,歇了歇了。”就此不了了之。虽然谁也不知道上帝是哪朝哪代哪位皇帝的尊号,但小孩子胡说八道任性起来,谁也没办法不是?
不过后来那个梵唱的大悲咒,确实比念的好听多了,念得人头疼,唱还挺让人宁神静气的。
有趣的小丫头,够聪明也够懒。
回宫后将有关太平的密报再翻出来从头到尾的细细看完,景帝得出这么个结论。
只可惜这丫头生性惫赖散漫,就露了这么一次脸,立马就又缩了回去,每日里只在吃喝玩乐上下工夫,怎么舒服怎么来。不久后,景帝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丫头绝对打算着将一辈子就这么吃吃睡睡的混过去。
如今这有趣的小丫头终于回来了,是纵着她继续混日子,还是将她拽进来给自己的朝堂添上一抹颜色?光想想那小丫头卯时早朝时站在大殿上的表情,景帝几乎就要喷笑出来。
她都这么苦命了,没有道理放过那丫头不是?
“皇姐皇姐!”
景帝抬起头饶有兴味看着满头大汗冲进来的弟弟。
九皇子掩饰不住兴奋的道:“听说皇姐你招了康擎世女明日进宫是吗?”
“好像有这回事。”
“什么时辰?在哪里?”
“你打的什么主意?那康擎世女可是个风华无双的美貌女子呢,你相中了?”
“皇姐!”
“别不好意思,直接跟皇姐说,现在不说,到时候要是给别人抢先了,你可别怪皇姐没想着你。”
“皇姐!!”姬采宁很大无畏的白了皇帝姐姐一眼,“我不过想问问她那只猴子后来怎么样了。”
姬嬽似笑非笑的看着弟弟。
九皇子的脸慢慢的红起来,结巴道:“也,也好奇,想看一下……人家说的大都是不可信的,她能有多漂亮?还能比皇姐漂亮不成?!”
姬嬽趴桌上狂笑起来。
“明日辰时(上午七点到九点),清宁宫。”
姬嬽承认,她确实是故意的。
自从那个什么皇帝突然宣召她进宫开始,太平便觉得y风飕飕的,好似正被人暗处里盯着算计一般,有种大祸将至的不良预感。
对于太平来说,最大的祸,就是不能悠闲的过她的米虫日子。
太平没有什么自己很出色的自觉,她将心比心,自己既然没有办法爱上娘娘腔的柔弱男人,那八成这里的男人也肯定接受不了郎郎做派的女人。太平骨子里,就是一个娇生惯养自得自乐的小女子,那边27年,父母宠着纵着,这边17年身边人也都宠着纵着。那边27年,她几乎跑遍了全世界,所有引起过她兴趣的事她几乎都干过,这边17年,她也是随遇而安过得怡然自得。44年的阅历,沉淀的只有智慧和性子,她的心,没有机会被伤痛磨着长大,便已经闲淡得再不会被红尘击倒。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难得的超级好命之人,所以,她知足,也无所求。
对于这个时空,太平自己很清楚,她始终格格不入,也许,她就只能在这里当个看戏人,想拉她入戏?太难,太难,她从不会勉强自己。
将这些心思丢在一边,太平微微一笑,放下一个棋子,又转头对行书他们说:“你们别忙活了,不过见个皇帝罢了,不光着就行了,我又不是男人去选君。”
漱玉放下一条织锦蔽膝,又拿起一条朱红的比划着,边笑道:“不是选君,那宫里还有没出嫁的皇子呢~~”
人家说最自来熟的地方就是牌桌,几天的扑克麻将搓下来,漱玉他们摸熟了太平三分性子,也敢说敢笑了。
明缘落子,杀了太平一条大龙,太平捻着棋子瞪着棋面半响无语,转头换个地方另起炉灶,对皇子话题敬谢不敏。
让太平大叫失望,也没出息的在衣服堆里翻腾的少安c话道:“明日辰时见驾,小姐,你今天要早点歇着。”
太平才想起这茬,哀叹一声,手一抖,不小心又下了步臭棋,明缘眼也不眨的,落子结束一个包围圈,把太平新圈的阵地全盘吞下,太平看了看白子已经完成战略性十面埋伏只等着对指暇n本钠迕妫挚戳丝词贾彰嫒缜锼愠辆蚕楹筒淮氲阆嗾拿髟担囊恍Φ溃骸懊髟担勖峭嫖遄恿榘伞!?br /
一边不等明缘同意,就已经动手把棋子一个个的捡起来丢回棋盒里,先捡白子,白子全部捡完,对着只剩值钠迕嫣兆砹撕靡换岫乓话咽栈仄搴校髟挡恢每煞瘢攘丝诓琛?br /
等到摆晚膳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比起谁的棋子叠得高叠得多了,斗得险象环生,不分上下,少安叫了几次吃饭没人理,走过来,一手抓了把郑皇肿チ税寻鬃樱蓖迮躺弦凰沉铮降囟倨鸶呗チ蕉埃季葑钚潞0沃粮叩悖缓谝话祝话愀咭话阒保坏悴换蔚矗胶兔髟刀允右谎郏鹕恚苑谷ァ?br /
天敌
卯时被少安提起来的时候太平眼睛都睁不开,也不知道少安行书他们往自己身上套了些什么,一碗参汤灌下去就被推上了马车。
马车里康擎王妃交代了些什么,太平迷迷糊糊的也没听真切。
马车在皇城丹凤门前停下,随从和马车都得留在这里,不得进内城,少安眼巴巴的看着太平恍如梦游般的晃下车,恍如梦游般的晃进皇城,偷偷往来领太平进宫的宫侍手里塞了点银子,拜托他多照顾着点。
进皇城后,康擎王妃又叮嘱了太平两句,便和卫汀筗直奔含元正殿去上早朝,太平则让人领着继续往内宫走。
皇帝说了辰时,你辰时前就得到地方候着,不然,她只要七点零一分没看见你,就能治你个怠慢,要你的脑袋。
太平茫茫然的站在清宁宫的偏殿里,刚内侍把她领到这,让她候着,就再没有交代了,连张椅子都没给坐。
候着?这得候到什么时候?这个点,皇帝她老人家正准备上朝呢,哪有空来见她?万一今日事多,一上午不散朝,她岂不得傻呆呆的在这里候上一上午?没吃没喝没坐的?
半天也没见有人来搭理她,太平心想,与其这么干站着,不如出去走走,左右不过在门口,总至于犯什么大不恭敬吧?
走出殿门,太平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冷风凉飕飕的扑面而来,顿时混沌的脑子整个一清。
冬天的早上,东方露白,繁星隐灭,四周寂静的很,隐隐约约可见远处星星点点,那是灯火的光芒,这个点,各处宫殿大多已经掌灯了,各处都有穿着华丽典雅的宫侍们提出宫灯进进出出,忙而不乱,姿态优美娴静,倒是一景。
转而想来,当皇帝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大冬天的,连个暖被窝都没得赖,稍微怠慢几天,就得被人紧张的探察一番,看是不是有要昏庸的迹象。当皇帝的枕边人更算不上什么福气,不得宠倒也罢了,这要稍微得宠那么一点,皇帝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你没事也要早早的爬起来,不然万一哪天她散了朝突发奇想的来瞧瞧你,你要还在床上睡着,嘿嘿~~这乐子可就大了,就算皇帝不跟你计较,皇帝他爹也放不过你去,厚厚的宫规等着你呢。每天还得太后皇后一个个跟前请安去,去得晚了就算不吃排头,冷言讥语总要受两句的。都这么大的人,还要天天被人教训,这日子过得……万恶的封建制度,没人权呀……
这么想着,太平心里就舒服多了,左右她不过等这么一次,比起皇帝皇后君卿他们,已经很好命了。
对着棵柏树,太平的思维天马行空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全然不知正有个人在偷偷打量她。
九皇子姬采宁是当今皇帝一父所出的弟弟,身份尊贵,太后皇帝都宠着,行为不免也就不如一般皇子那样规矩拘束,昨日里,皇帝姐姐既然跟他说了地点时辰,那就是默认了他来瞧瞧了,所以他一大早就跑了过来,在清宁殿的东暖阁里躲着。按规矩,皇帝不召唤,觐见的人只能在偏殿里等着,他一个皇子,哪怕再胆大妄为,私自召见外臣这种事还是不敢做的,听人回报说太平来了,他左等右等皇姐还不散朝,实在也忍不住好奇之心,便强拉着换了宫侍的衣服,打算先去偷偷看上一眼。
在偏殿门口小心翼翼的一探脑袋,不见人,诧异不已,随后在宫侍的指引下,走出宫门才看见,一个披着黑色轻裘的女子正背向着他,倚靠在一棵柏树上。
由背影看,这女子和卫王妃卫主事一样,也是高挑的个子,不过却并不显得健美,要消瘦上许多,却又没有瘦骨的凛冽感,反而很柔和,看她那懒骨头一样的姿势,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她此刻心中是何等的百无聊赖,没准正靠着树打瞌睡。
不知道为什么,光这么看着,虽然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姬采宁不自禁的就想要微笑起来。
越发的好奇起这女子相貌,刚想跑过去看个正面,他的随身内侍急急忙忙跑来告知,皇帝姐姐散了朝,就要过来了,姬采宁忙不迭的转身就要往回跑,刚起脚,又想起什么,左右飞速的溜一眼,无言的警告了一番周围众人,见宫侍们皆都很识相的垂目当看不见了,这才满意转身向树下跑去。
太平正朦朦胧胧不知道神游到了哪里,突然感觉身体被一阵晃动,回神一看,见一个浓眉大眼很是帅气的男孩正胆怯怯推着她的肩膀,见她抬眼看他,脸立刻刷的通红起来,忙不迭的放下手,有些结巴道:“皇,皇上,要,要过来了。”
见太平闻言只是眨巴眨巴眼睛继续看着他,姬采宁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世女你,还是,等,偏殿……”
太平又顿了半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好心的内侍是提醒她应该回偏殿去等着皇帝召见,不由莞尔一笑,说了声:“谢谢。”抬脚往偏殿施施然走去。
留下姬采宁在原地呆了很久,直到那个黑色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殿门里好久看不见了,才恍然惊叫一声,冲出清宁宫。
初见姬嬽,太平愣了足有半盏茶功夫。
美女……超级美女……绝世美女……超级绝世大美女!
她可算是知道了武则天应该是什么气势,知道褒姒是怎样戏的诸侯妲己怎样倾的国,知道什么叫祸水,知道怎样才称得上国色,知道到什么程度才会人家一见就叫薄命。
清而不冷,媚而不妖,不笑自艳,不怒自威,肤光如雪,眉目如梦,桃花绝艳却深沉如海,静如深夜昙花开,凝如春风过水波潋滟,只简单的用一黄玉簪盘了头,套了一件简单的素色便袍,却搭了一条明黄色描龙绣凤坠明珠的华丽霞帔,这么个祸水美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里一阵戏谑……
咦?戏谑?戏谑!
太平的一惊,只见那张祸水脸离她不到五厘米,淡淡的香直扑到她脸上来,她要是个男人,或者但凡有那么一点点畸恋的心思,立马就能被惑晕了过去,事实上虽然她不是一个男人,也没有半点畸恋的心思却也已经给勾搭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打击实在太大,她也不敢肯定自己真的就不会晕过去。
这要是场梦该多好……
太平长叹。
“朕的样子,你看得可还满意?”桃花眼一挑,道不尽的风情万种。
太平嘿嘿两声傻笑,索性又盯着多看了两眼。
有些人,你只看她一眼你就能知道,这辈子你都不会想再看她第二眼,这种东西,就叫做:天敌。
从某一方面来讲,这是一种比情人更密切的关系,因为你的天敌绝对比你的情人更了解你的本性,更能接受你所有的优势和弱点。
当互为天敌的某一只突然具有了压倒性的绝对优势时,她就不叫天敌了,改名叫:克星。
所谓克星,就是不论你如何英明神武惊世绝俗天纵英才睿智天成神仙下凡无所不能,她都人算不如天算的死死克着你,让你没理由的碰见她就倒霉。
世界上最凄惨的事情莫过于碰上自己的克星,真的莫过了这个凄惨界限的就是:一直被你克着的人某一天突然咸鱼翻身成了你的克星,而你貌似还没有再翻过来的可能。
太平总算是知道昨天那阵y风是怎么回事了,也明白了皇帝为什么不合理的抽风,在这个时辰召人觐见。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狭路相逢勇者胜?
问题是,她可以勇不?
太平一边在一次偷偷在心里强烈的诅咒起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一边老老实实的跪下,刚预备开口,突然发现,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自称臣?貌似要当官才可以;草民?她好像不是;小人?感觉不对;小女子?这边女子好像不是小字辈的;奴才?美得她冒泡!最后只得来了句:“太平不敢。”
跟她装傻?姬嬽挑挑眉,坐回炕上,慢斯条理的开口:“卫太平,你可知罪?”
“太平自知。”呆版木讷。
景帝挑了挑眉“什么罪?”
“死罪。”
“罪名如何?”
“直视天颜。”
“还有呢?”
“冒犯龙颜。”
“还有?”
“君前失仪。”
太平对答如流。
景帝眯起了桃花眼,看来有人是打着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主意,坚定的决心死赖到底了?随即,姬嬽又缓缓笑了起来。
花开一瞬呀……好皮相!太平毫不吝啬的将赞叹写在眼睛里。
现在才拍马p?晚了!景帝凑到太平耳边:“卫太平,中常侍这职位如何?”
常侍?她只听说过十常侍,貌似是太监么?太平眨巴眨巴眼睛:“干嘛的?”
“不干嘛,就是在朕身边待着,替朕写写字传传话什么的,朕说着你写着、朕坐着你站着、朕吃着你看着、朕睡着你候着。”景帝一脸的与人无害。
kao!最毒天下妇人心!就知道这家伙是黄蜂尾上的针,青竹蛇的口,小肚j肠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就是不小心害了你那么一……几次么?那不是情理之中的意外么?至于这么报复吗?亏得还是个当皇帝的,一点风度都没有!这是给人干的活儿么?
太平拍拍衣服站起来:“直说了吧,你想怎么样?”
这回换景帝眨巴眨巴眼睛,冷声道:“不装了?”
太平再眨巴眨巴回去,一脸的无知:“装什么?”
“哼~”景帝一声冷笑,太平赶紧垂头做忏悔状。
景帝用猫看老鼠的表情围着太平转了一圈,还不时“啧啧”上两声,半天,才蹦出来一句:“吃了吗?”
太平一脸受虐待又不敢抱怨死装贤惠的励志小郎君表情:“没……”
那声音细得,姬嬽竖起耳朵才勉强听见,又是一阵冷笑,突然主动伸出“龙爪”,帮太平脱了在暖阁里穿着有点过热的长衣外套,扔在一旁椅子上,太平做诚惶诚恐状,姬嬽盯着太平还是一阵冷笑,转身带头往东暖阁左边的小厅走去。那里正热腾腾的摆着一桌早膳,瞅着碗筷摆放的方式找到给自己安排的位置,太平一点不惊讶的坐下来,先喝了杯水压惊,继而优雅的左右开弓吃起来。
从为太平准备的饭桌就可以看出摆饭的人对太平的了解程度,对太平一点不清楚的人,筷子摆右手边,对太平稍微知道点的,筷子摆左边,对太平知道得比稍微还多一点的,筷子再摆回右边,只有少数几个对太平特别清楚,看过这家伙显原形的人,才会在一左一右都给她摆上筷子。
现在这饭桌上太平的筷子就是左边一双右边一双摆着的,而且左边一双较长右边一双较短,皆上方下圆形,红木雕花系银链,这属于对太平熟悉到了骨头里的那种。
“有什么打算?”景帝边慢斯条理的喝粥,边问。
“没有行吗?”太平左手筷子往粥里放酱菜,右手筷子往嘴里送酱牛r,答道。
“不行。”
“有得选择吗?”
“说来听听。”
“总得给点时间思考吧?”
“可以。”姬嬽顿了顿,补充道:“有期限。”
将碟子里最后一根凉拌海蜇丝塞自己嘴里,太平两双筷子都放下,拿起勺子喝粥:“一年?”
“……”姬嬽不语。
“半年?”
“……”姬嬽还不语。
“三个月?”
“……”姬嬽夹了一个水晶饺子。
“一个月?”
“……”今天这饺子味道很不错,姬嬽破例又夹了一个,思量着要不要赏赏这个御厨。
“十天?”
“这碗粥喝完。”姬嬽终于开了金口。
太平将正要送进嘴里的最后一勺粥放回碗里:“我吃饱了。”
姬嬽桃花眼做桃花笑,如微风过水面,涟漪只一点点,还有点寒,太平无语。
吃完一顿各打禅机的早饭,太平和姬嬽一人抱了盘水果,一左一右一式样懒洋洋的倚在暖炕上。
长叹口气,太平终于认命的正视这是个万恶的没有人权性命如草芥的封建社会、人家是皇帝、幸福生活和小命都捏人家手里的事实,掰了瓣橘子百无聊赖的塞嘴里:“说吧,什么要求。”
“特权。”和太平相反,姬嬽的心情非常好,非常非常的好!好得她甚至主动给太平解释起来:“让大家都看到你的特权,我对你非常优厚,甚至颇为纵容。”
“就这样?”
“就这样。”
“不当官可以?”
“可以。”
“不干活可以?”
“可以。”
“有月俸领?”
姬嬽翻了个白眼:“比照正五品。”
才正五品?小家子气!凤眼鄙视。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干不出什么正事来,何况这纯粹就是个享福的差好伐?桃花眼还以鄙视。
“有求必应?以后不再干涉我?赐婚什么的?”
“有求必应。不干涉。你要相信我的眼光嘛,我那……”
“打住!免了!”太平竖起手掌,毫无还转余地的坚决道:“别指望我给你养小孩!”
“我小弟及笄了,而且也不要你养着,嫁妆很丰厚的。”
“这不是重点。”太平没得商量的挥挥手:“说话算话,决不反悔?”
姬嬽无奈了:“金口银牙。”
“成交!”
“啪”两人一击掌,达成协议。
啃掉两瓣橘子的功夫,太平抬头:“我想到要做什么了。”
勾勾手指让姬嬽凑过耳朵赖,嘀哩咕噜片刻后,姬嬽瞠目结舌。
看姬嬽的脸色变得跟她差不多了,太平心理这才稍微平衡一点,将吃空的水果盘子丢炕案上,起身一抹嘴:“走了。”,掂起外衣套上,抬腿就走,姬嬽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摸出条紫貂围脖扔她脖子上,不死心的继续追问:“我家小弟真的非常不错,单纯热情善良漂亮温柔好生养……”
已经走到殿门口的太平差点没给门槛绊着,只当没听见,撞鬼般的疾步离去,头也没回。
清场清得有够彻底的,走老半天没看见一个人,太平很无奈的发现,她转晕了。
正琢磨着,看到一个探头探脑的内侍,忙招过来问路,大男孩看到她,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太平仔细一瞅,画的直长的浓眉,一双仿佛会闪光的大眼,面善,再一细看,不就是起先那个很害羞的好心男孩吗?不禁笑了起来:“你是这宫里的?”
男孩有点手足无措,胡乱的点了点头,顿顿,又赶紧的摇摇头。
太平暗道一声可惜,可惜了这副一等极品阳光王子的天赋,如果他亮堂堂的露出一口白牙灿烂的笑起来,换了16岁的李太平即使不芳心萌动,也会欣然赏析的。
不好意思再吓着这个胆小的大男孩,太平柔声问道:“你知道从这里怎么出宫吗?”
男孩如小j啄米的连连点头,指了指左侧的小条小道,鼓足勇气细声道:“这边走,拐个弯,就,就可以看到丹凤门。”
太平笑着点点头,说声谢谢,转身走了。
男孩原地愣了半天,突然拔腿“哒哒哒”的追了上去,见太平听到声音回头看他,询问的挑起眉,又紧张起来,低头扭捏好一会儿,偷偷抬眼看,太平正看着他,琥珀色的凤眼带着淡淡的笑意,并没有生气不耐烦厌恶的样子,不禁放松了一点,轻轻开口道:“我,我引你过去吧。”
就为这个,他给吓成这样?她还以为自己变身钟馗了呢。太平轻轻笑出声来:“不用了,我能找到,你也赶紧回去吧,当心管事的看到罚你。”
说完,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男孩两眼呆呆的看着她黑衣飘飘,说不尽懒散轻松的背影,良久,男孩跺了跺脚,自言自语道:姬采宁,你真没用!
其实他也不是特别胆小柔弱的那种男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对着这个看起来懒洋洋的康擎世女,他就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脑子一下子乱哄哄的,话也说不清楚,手脚也不知道怎么摆,尽丢人了,世女肯定要笑话他了!姬采宁沮丧的垂着头,拐到清宁宫去找皇姐,连身上还穿着内侍的服饰都忘了。
刚出皇城就看到丹凤门前翘首企盼的少安,太平长叹口气爬上马车,由着少安翻弄着多出来紫貂围领,嘀咕着皇帝用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之类,只闭目不语,她也不知道少安为什么问也不曾问,就这么肯定这一定是皇帝用的东东?没准是哪个君卿或是大臣落她那的,她顺手就丢出来给人了呢?希望不要有人怀疑她做贼什么的才好。想起刚被欺压揽下来的差事,太平心中一阵大哀,决定回去要巴着明缘哭会儿。
偶遇
“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太平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头戴突骑帽,身穿大袖翩翩书生装的明缘结巴道。
“你不是说要出去找店面,探察什么市场吗?走吧。”
“你,你,你这样还能算是个和尚么?”
“俗装身上穿,佛祖心中留,这不是你说的吗?阿弥陀佛。”明缘合掌念了个佛号,一脸的虔诚肃穆。
“我说的是:酒r传肠过,佛祖心中坐。”太平翻了大白眼。“喂,先说好了,觉钼老和尚要是因为这个逐你出和尚门,你可不能冤枉我,可不是我让你这么干的。”
“佛心最慈,能容天下,阿弥陀佛。”
切~!还善哉善哉呢,念经都把脑子念坏掉了。太平转身欲走,突然见行书漱玉他们四个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小姐,你第一次上街,是不是要带上引路的?”行书被三人合力推了出来,期期艾艾的说。
“怎么,你们也想去出去逛逛?”
四人一阵小j啄米的点头,又赶紧齐齐的摇头,漱玉绞绞手指,打着哈哈的说:“带路带路,我们对京城比较熟,以前也时不时出去给主子买东西,哪家店的什么吃的喝的用的好,都知道。”
太平一琢磨,是有这么个必要,不然万一三个人要都丢街上了,那丢人可丢大发了:“可是,这样人会不会太多了点……”这么一群人跑上街,热闹得有点过头吧?
见太平有同意的迹象,四人一阵欢喜,待听到后面那句,又是一阵紧张。
“这样吧,去两个,行书跟漱玉,秋纹跟晴和,你们猜拳,谁赢谁去。”太平拍板。
在行书和秋纹嫉妒的目光中,漱玉和晴和一阵欢呼,冲回房去换比较方便的外出衣服。
“明缘,你直说了吧,你打什么主意?别说什么好心被雷霹之类的鬼话,你也就骗骗觉钼那呆和尚。”
明缘一副你好聪明的表情:“听说陶然居的素斋不错。”
太平撅倒。
一身翩翩青色书生装的太平,手摇华丽的折叠式青绒孔雀翎羽毛扇,带着一个美貌小使女两个秀丽侍僮,和白衣飘飘宛如嫡仙的明缘并肩走在大街上,一路上引起无数人凝目驻足。
这就是封建社会的市集吗?有够繁华呀……
大道宽敞,两边各类商铺林立,各种色彩鲜艳的酒幡挑在旗杆上飘舞,行人马车往来不绝,路人脸色大多健康有神采,人流中也不乏衣着华丽的小姐公子们,显然这个城市的人民生活水平较高。
只是,这个民众的教育程度是不是差了点?也太没见识了!太平看着满大街粘自己一行人身上毫不避讳的目光,其中甚至有许多是年轻男子,不由感叹,这大姚男子,倒也满开放的嘛,那古代的潘安号称上街要背个筐子装女孩子丢给他的东西,想来也没有太夸张。
说来一把心酸泪,怎么着也来了有十七年了,竟然只在山上听经,逛街这还是头一回,闹得她跟个头回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似的,哪个穿越的如她这般苦命?
逛了没多一会儿,漱玉和晴和手里已经是大包小包,尽是腌梅子酱果子甜糕红薯干之类小零嘴。
这些人,一个放纵就什么忠仆条例都没了,满大街串得跟猴子似的,哪里还顾着她这个主子了?
太平正哀怨的看着正兴冲冲一人举了一串糖葫芦准备付钱的漱玉晴和,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突然伸到她鼻子底下。
“会不会很丢脸?”太平一边期期艾艾的问明缘,一边早就一把抢过来,迫不及待的咬了一个进嘴里,眯起眼睛满脸陶醉状,酸酸甜甜,真好吃呀~~
“不会。”明缘温柔的微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丢的了。”
少安,漱玉,捂嘴偷偷笑,天真的晴和手托着包腌梅子的纸包伸过来,善良的问:“小姐,最后一个了,你要不要?”
太平:“……”
确实没剩下什么脸可以丢了。
逛完大半条街,一群人都饿了,一众人决定成全明缘和尚,去能做一手好斋的陶然居吃饭,门口人精的小二一看太平和明缘二人,就知道是贵客,忙热情的凑上来招呼。
少安往里瞅瞅:“人好像很多,有点吵。”
小二忙道:“那是几位小姐公子在一楼大堂赏梅做诗呢,小姐如果喜欢清净,可以去二楼,还有好位子空着,清净得很。”
“就这吧。”太平一收扇子,带头往里走,只见大堂左边果然用一只硕大的花瓶c着几只红梅摆在桌子上,一群人围在一起摇头晃脑,文绉绉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在二楼倚拦处找个清净位置坐下,点了明缘的素斋,又点了几道小二推荐的招牌菜,泡了一壶香片,还要了一壶状元春,太平转而打量起这个据说也颇有名气的酒楼来,只见着雕梁画栋的,布置的倒也干净雅致,仔细看坐着吃饭的人,多是书生装扮,广袖翩然,文气十足,说这里是学子楼,却也有几分根据。
和古中国的封建制度对称,这里的男子不能上学堂,所以,楼下赋诗寻风雅的那群人,穿书生装摇头晃脑咬文嚼字的,都是身材或苗条或丰腴或娇小或健壮或瘦弱的女子,而倚在一边微笑看着,做一脸崇拜仰慕状,时不时发出一声赞叹的,却是体型要比女子要高大的男子,这种景象,在别人看来是颇为风雅,看在太平这个还没有颠倒过来的异人眼里却甚是滑稽,直忍俊不禁,频频注目。
只是这频繁的注目却让人给误会了,晴和见太平总是盯着楼下那群赏梅书生看,还一脸的赏析,喜笑颜开,问道:“小姐也想赏梅吗?府里就有偌大的梅园呢,比这好看多了,小姐要喜欢,咱们也去折几只放房里。”
太平摇着扇子笑而不语,只有明缘深知她本性,又不盲目崇拜她,看她那笑相就知道她没想什么好事。
菜上来了,那几道素斋果然不错,和山上尼姑和尚做的比,另有一番别样风味,想来是因为功夫花得比较多,比真正庙里的饭菜味道齐全丰富一点,要知道,那些和尚尼姑做菜,也就放点盐,了不起加点菜油,别的什么都没有,讲究那个什么清心寡欲,偶尔吃吃还好,长年累月的吃,不是吃傻了就是吃呆了,连明缘这样半呆半傻的都属罕见。
招牌酒,太平偿了一点,口感还算暖绵,一点不烈,只是香得很,想来是读书人的口味。其他的菜,就像很多现代人梦想过的,菜是纯绿色无污染非大棚无激素的,猪是吃各种野菜猪草杂粮家养的,j鸭鹅鱼也都是自然态下长的,吃起来j是j鸭是鸭,口感非常好,虽然调味料没有现代那样繁多复杂,菜的味道却一点不逊色,只是普通的一只j,用木材火炖,哪怕只加点盐,都能香得你食指大动。
这17年,最让太平满意的就是这吃穿了,所谓衣不厌精食不讳美,在她身上体现了个十足。
一顿饭吃下来,竟皆大欢喜,明缘很满意那几道素斋;少安觉得这里酒菜环境都还算干净;漱玉晴和难得出来一趟,这浩然楼是读书人来的地方,他们也只是听说,来吃酒还是第一次,何况今日逛街也逛得愉快,只给他们吃花生米都是开心的;太平就不用说了,她虽好吃,却并不特别挑剔,很容易满足,许多在漱玉晴和吃来都只是普通的小菜,她却往往吃得眉飞色舞一脸感动,况且楼下时不时有新作了的赏梅诗高声念了出来,那女子故作谦让,男子娇声赞叹的情景,每每让她捧腹不已,胃口大开。
大伙儿正指指点点的吃得高兴看得热闹,楼下突然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太平好奇望去,见那几位小姐书生正指着一个刚进门的,穿武官官吏便衣的男子取笑。
见太平疑惑,包打听漱玉忙介绍起来,原来那男子名唤路子归,是个没落的世家子弟。
大姚的制度虽然只许女子上学堂参加科考,但武举方面却并不做此限制,男女都可参加,只是规定了男子若是参加,必须要持有世族大家家主推荐书,或是得一位朝廷三品以上官员举荐才行。
世族官宦家的少爷,讲究的是琴棋书画,淑德贤良,进退有礼,优雅娴静的大家风范,断不可能让公子舞枪弄棒习得一身粗鲁。社会也普遍认定男子适龄出嫁,相妻教女才是正道,哪有抛头露面跟女子争长短的道理?就连推荐举荐贫家男子也认为是误人害人之事,轻易不肯答应。所以,虽说是男女不限,男子参加的却极其罕见,通常一期难见一个,能出类拔萃获得功名的,就更是寥寥无几,数十年难见。
这个路子归,人称:探花郎,正是永昌九年的武探花,先是做的曹门小吏,后又去了边疆,立了功劳回来进了兵部,领昭武校尉之衔,正六品。
以男子之身,压一众女子之上,难怪这么顾人怨。况且他十八岁及笄那年为了参加武举,遭自小定亲的未婚妻家退了婚,此后上门提亲的尽是纳郎小爷之类,他皆未肯,今年已经二十四足岁,眼看着适龄之龄将过,门庭越发的冷落,看他不顺眼的人便时常借此取笑于他。
“那大姚史上就再没有男子得过武举的功名吗?他们境况俱都如此?”太平好奇的问。
一众人皆看着太平笑,少安无奈道:“怎么没有?大姚第一位男武状元,就是我们君家的八公子。”
太平默,把她的爹这个曾曾曾舅舅给忘了,不过这位君家八少,将门虎子,名门世家,自非他人可比,不过就太平所知,她的这位曾曾曾舅公还是叔公,官虽贵至元帅,却也终身未嫁。
这大姚制度对男子虽说是已比中国封建社会对女子开明许多,却还是严苛,莫非,不管是哪种人群,承担生育之责的人,就是要遭受歧视吗?思及此,太平不禁对这位与李寻欢同绰号的探花郎好奇起来,定睛细细看去,却顿时心中难得一声惊赞!
这探花郎,长得却是一副让人惊艳的好相貌,一对天眉,剑眉星目,修长的身形,黑发只简单的用发带束起,一袭素色的束腰黑衣,点滴脂粉俱无,被人如此当众取笑,他却神色也未曾动一下,不多看旁人一眼,气质冷峻,比起那杜撰的小李飞刀,丝毫也不逊色,尤其是出现在这样的时空,更是难得可贵。左脸一道半指来长的浅色伤疤,在太平看来是更添几分男儿风采(男尊女卑社会的),不过就此方审美,恐怕是破相了,太平转眼去看少安,果然脸上是一副可惜之色。
“子归兄,你怎么也进这浩然楼里来了,这匾上浩然楼三个字可认得?”
“这浩然楼往来皆鸿儒,子归兄,可会诗词?不如也添上一首如何?”
楼下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任意高扬男儿闺名,已经是很下作很过分的侮辱之举了,想来这群也不是普通学子,恐怕是世族小姐们,所以才不忌讳路子归六品官职。
“诗词嘛,戏耍游戏之物尔,会不会有什么希罕的,怎么就来不得这浩然楼?”
众人正笑得欢畅,突然有人慢条斯理答话,声音虽不大,却是满场都听得真切。众小姐大怒:“谁?谁敢说此亵圣人之语?!”
“亵了哪家圣人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自二楼翩翩走下来一位青衣书生,手摇华丽的羽毛扇,龙眉凤目,神态慵懒带三分戏谑,说不出的尊贵脱俗,一身风华,竟让满场看呆了去。
原本欲翻脸的众小姐见下来这么个人物,也是一愣,神态不由自主的放轻缓上许多。
“你说诗词不过戏耍之物,怎么不是亵渎了圣人?”
书生笑:“哪家圣人说了诗词不是戏耍之物,说不得?”
众人一呆,继而,有人不服气道:“你既说诗词不过是戏耍玩物,不妨也玩物戏耍来看看,光逞口舌之利,非正道也。”
堂堂女儿家,这么多人,当初欺辱一个男子,竟还有脸说正道?亏得还是读书人呢!尚在二楼的少安漱玉晴和都是一脸的不屑。
“我倒是不在乎你们的什么正道的。”书生莞尔,“也罢,咏梅是吧,玩玩也就是了。”
素手收扇,也不放下,握在手里,二指牵袖,左手提了笔,就着一旁书案上的现成的白纸,一挥而就: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一人喃喃念来,满堂惊籁,却见青衣书生并不搭理众人,只走到一脸冷漠万事与他无关只埋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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