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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从那时起,李斌良就开始用现在的名字,而李文良却消失了。
想到这里,李斌良笑起来。他接着老师的话感慨地说:“是啊老师,我也这么想,坏人可能得势一时,可最后的下场不会美妙……季宝子被枪毙的过程我亲眼看见了,从监狱提出来,到公判大会,到刑场,到执行……当时,我在政工科,把那过程都录下来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李斌良说到这里停下来,他的脑海中又出现几年前那一幕,特别是季宝子被枪毙后死在地上的情景,他死后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空d而恐怖的眼睛,那眼睛后边的眼睛……虽然快四年过去了,可自己仍然有时会梦着他,昨天夜里还梦见过……
老师不知道李斌良心里想的什么,还在继续说着:“我常常想,都是我教过的学生,为什么走的路截然不同呢?这里边,教师应该负什么责任呢?到底是什么因素决定着人的生命道路呢?真的,我有时也自责,做为老师,而且是班主任老师,要说一点责任没有是说不过去的!”
“不,”李斌良说:“这事我想过了,老师对一个人的成长固然重要,但还有一个人的影响更重要,那就是母亲!”
老师似乎没有转过弯来,扭过脸疑惑地看着李斌良。李斌良又说:“我说的是,母亲对一个人的生活道路影响最大。比如,你教过很多学生,都一样的教他们,他们的道路为什么各不相同呢?我看母亲的影响是重要原因。对这一点,我有切身的体验!”
老师想了想,点点头:“有道理,确实是这样,季宝的母亲不知你见过没有。那还是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批评季宝子厉害了点,他母亲就到学校大吵大闹,骂的话都学不出口。真的,这样的母亲,能培养出好儿子吗?”
老师说的事李斌良也有印象,他至今还记得季宝子母亲那泼妇骂街的形象。那时他就常常想,如果自己的母亲这样,自己该有多么的难堪?!对了,好象季宝子家就住在离乡里不远的村子。想到这里不由问老师:“季宝子的母亲现在怎么样?您见过他吗?”
老师:“见过,她身体还很好,只是人老了些,还经常到乡里来,有人说她还经常下饭馆呢。她和小儿子住在一起,听说,有个远方的娘家侄儿对她不错,也有钱,常接济她们,所以日子还过得去!”
这倒有点出乎意料。李斌良看看表,离车来还有一个来小时,他忽然动了好奇心:“哎,我想去他家看一看!”
老师看看李斌良:“你还惦着她?看看去吧,就后边那个村子,不到三里路,你能找到她家吗?”
李斌良说:“我去找乡派出所,让他们送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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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长见到李斌良很高兴,对他也很尊重,已经知道他要提副政委了。听说他要去看季宝子母亲,立刻把所里的吉普车开出来,亲自驾车陪同前往。车启动后所长说:“正好,所里在搞户口整顿,咱们去她家,就以查户口为名!”
路上,所长边开车边对李斌良说:“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去了别后悔,这人家的屋子简直没法进,埋汰死了,连管片民警都不愿意上她家去。也不知是儿子死了没心思过日子,还是打根儿上就是这么埋汰的人家。家里除了老太太还有一个儿子,叫季二宝,也十七八岁了,学不上,活儿不干,整天东游西逛的,高兴了打几天短工,挣俩钱就胡吃海喝了。那老太太也这样,好在外边有个娘家侄儿惦着她,也有钱,经常给他寄俩来。可钱一到她手,都填到嘴里去了,人们常在饭店看到老太太要两个菜吃着喝着!这不,听说,她家现在的砖房还是娘家侄儿拿钱给盖的,可她们住进去跟猪圈差不多!” 随着所长的指引,李斌良看到了季宝子母亲的家。它在村子最西头,与别的人家有一段距离。房子的前面是菜园子,两边是一些禾秧和蒿草,后边是一片高梁、玉米,谷子之类的庄稼。房子虽然只有两间,却是砖房,还有几成新,看上去盖的年头不长。李斌良跳下车,跟着所长往房子跟前走,忽然感到两扇窗子就如眼睛一样盯着自己,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走近后看见,房子虽然不错,院子却乱糟糟的,樟子也东倒西歪。把车停到大门口向院里走的时候,又见到院子不知多长时间没扫了,又脏又乱。这使李斌良想起自己的家,虽然房子不怎么样,但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收拾得利利索索的,院子更是连一根草都没有。这,都是母亲双手劳动的结果。
李斌良和所长走到院子一半停住了脚步,一条大狗凶猛地冲出来,向二人扑上。李斌良和所长连踢带打,大狗仍不畏惧,几次差点咬到他们。所长气得拔出手枪,一边砸狗,一边冲屋里喊着:“屋里有人没有,快管管狗,不然我开枪了……”
屋门这才打开,走出一个人,对狗叫道:“宝子,回来!”
大狗又叫了几声,回头看看,呜咽着退回去。
这时,李斌良看清了屋里出来的人,不由吃了一惊:这不是季宝子吗?!但马上又醒悟过来:不,不是季宝子,季宝子活到今天已经三十多岁了,而这个人才十七八岁,是个小青年,只是长得象当年中学时的季宝子。
李斌良猜到,这是季宝子的弟弟。是的,肯定是他弟弟,长得非常象当年的季宝子,只是眼睛更y郁一些。他站在门口,手抚着大黄狗,戒备地看着李斌良和所长,不说话,也没有让他们进屋的意思。
所长低声对李斌良说了句:“他是季宝子的弟弟,季二宝。”说完对季二宝大声道:“认识我吧,我是派出所长,查户口来了!”
季二宝不出声,把身子闪了闪,李斌良和所长挤进屋子。
外屋是灶房,也是一片肮脏零乱,还有一股浓烈难闻的味道。所长说得没错,李斌良真有点后悔来这里,可已经来了,也不能退出去,就随所长走进了里屋。于是,他看见了季宝子的母亲。
里屋也十分肮脏杂乱,走进来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炕上坐着个老太婆,不说话,也不让坐,和儿子一样,用y冷的目光望着两个进来的人。看上去,她身体还不错,挺壮的,只是脸色发y,不那么亮堂。
所长向李斌良使了个眼色,对老太婆大声道:“老太太,拿户口本看看!”
老太太这才动了动,从一个炕柜里摸出户口本递给所长,所长拿到手中,仔细地看着。
趁这功夫,李斌良打量了一下屋子:没什么象样的家具,却有台二十英寸的长虹彩电。一张炕桌摆在炕上,上边有两盘剩菜,一盘是香肠,一盘是猪头r,还有半瓶酒搁在桌上。看来,所长说的一点也不差,这一切都告诉人们,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李斌良想起母亲的话:“人要埋汰就是懒,没钱还没水吗?你可以洗呀?”又想起母亲的另一句话:“我就看不上那种人,不管日子过啥样儿,嘴可亏不着。那不是正经过日子人家!”
母亲说过的这两点,都活生生地摆在这儿了。
本来,李斌良是带着怜悯的心情来到这个家庭的。他时常用自己来衡量别人:如果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母亲该怎么办?如果自己突然死去或犯法被枪毙,母亲该怎么活?该多么的痛苦?可是,现在看到季宝子的母亲,他又想起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时也深深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是不同的,自己是无法与这样的人沟通的。
所长把户口本递还老太婆,手向彩电划拉一下:“老太太,日子过得不错呀,谁给你买的彩电哪?!”
老太太哼了一声鼻子:“侄子!”
所长:“你的命还可以呀,儿子不行,倒有个好侄子。他最近来过吗?”
老太太又哼了一声:“来过!”
所长:“咋没听说呀,给你扔了多少钱?”
老太太想了想,终于回答:“两千!”
所长没话找话:“我说老太太,你家二宝子也不小了,又不上学,又不干活,能行吗?总得给他找点活干哪,不然又得学坏,象大宝子似的!”
老太太这回根本就不回答了,只是哼了声鼻子,显然对所长的话很反感。
这也是母亲。
所长摇摇头,不再说话,用眼睛征求李斌良的意见,李斌良摇摇头,二人转身向外走去。季老太婆连炕都没下,也没留一句。只有季二宝站在门口,用y冷的目光送他们走出院子。
车启动后,所长长出一口气对李斌良说:“来这家一次得损寿一年。这老太太不是好东西,听说过没有?当年,季宝子把女人带回家要qg,女人向她求救,她可好,说个啥‘咳,女人早晚有这一天,你就给他吧’。后来审讯她时,你猜她说个啥?‘俺是可怜儿子,他二十多了还没娶媳妇,多可怜哪?’你说,她是人吗?”
李斌良只觉得直想吐。他对这个家庭实在无法理解。他不明白,她们是怎样的一种心态,怎样面对自己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放到自己身上,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他不想把意识还留到那间屋子里,转了话题:“那老太太的侄子是干什么的?你们见过吗?”
“没有。”所长说:“只是听说常给他邮钱……好象也回来过,但来了就走,没人见过……也难怪,谁能在这样的家庭多呆呀。不过他对老太太还真挺好,听说是在外地做大买卖的,有钱!”
李斌良回头看了一眼季家,它渐渐向后退去。忽然,他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又感到了那双眼睛,那个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李斌良感到奇怪,因为,这种感觉是遇到杀手时才有的感觉呀……还没容他细想,怀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妻子打来的。她的口气很不好:“快,你马上回来,马上!”
李斌良问:“出什么事了?”
妻子:“你别问了,大事,回家告诉你,快点!”
所长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决定用派出所的车送李斌良回去。李斌良心里着急,也就没有拒绝。因为妻子的语调告诉他,一定出了不太好的事。
31
到家时已是中午,正是饭时。李斌良走进来时,却没闻到一点厨房传过来的饭菜味,整个屋子都缺乏生气。
妻子漂亮的脸y得要下雨,她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到李斌良,脸色更难看,身子都不动一下。
真是y晴不定,又出什么事了?
李斌良问,可妻子不回答。李斌良着急了:“到底怎么回事?说话呀!”
妻子忽地站起来,冲李斌良想说什么,可又“扑通”一声坐回去,还是不吱声。
李斌良有点火了。“你怎么了?打电话命似的让人回来,回来又不说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妻子终于忍不住了:“出什么事了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干了什么事还不清楚?!”
李斌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你到底说些啥呀?”
妻子:“你装什么糊涂?我都知道了,你跟地委赵书记说什么了?”
李斌良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中一喜:“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
妻子又出现了哭腔:“走遍天下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把乌纱帽往你头上扣你却往地下扔……魏市长找我了,说你自己不想当副政委,为这事还找了赵书记,他只好满足你,物色别的人了……”
“太好了!”
真的是这样。李斌良听明白怎么回事后,忍不住下意识从嘴里溜出这句话。
“什么?你还说好?你……你……”
王淑芬就要爆发,可突然又忍住了。手一指电话,向李斌良命令道:“快,赶快给魏市长打电话!”
李斌良一愣:“干什么?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王淑芬把声音放软了,用哀求的语调说:“我求求你了,赶快给魏市长打个电话。他找我谈了,人家对你可真是够意思啊,我跟他说,让他再等一等,再给你一个机会,等你回来我当面问你,如果你改变态度,就打电话给他,副政委就还是你的。魏市长对你是真赏识呀。他对我说,他提拔你,虽说有赵书记的面子,可也看你是个人材。他还说,副政委只是过度,公安局没有政委,将来政委就是你的呀……快,快打电话!快……”
李斌良知道,一场爆发不可避免了。他真不愿意在家里发生这种事,这比破一起大案子还累人还伤神,可现在,是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了。他决心好好跟妻子谈一谈,最好不要吵。就用真诚的口吻道:“淑芬,你别急,坐下,我好好跟你说说心里话!”
“不行!”王淑芬指着电话,斩钉截铁地说:“你马上给魏市长打电话,就说你愿意当副政委。马上,你打完电话,说啥都行?不打这电话,我啥也不听!”
“你……”
李斌良猛地站起来要爆发,腰间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急忙打开放到耳边。
里边是一个急促的女声:“你在哪儿?我是宁静,有急事,你快来队里!快!又出了什么事?咳,不管什么事,正好摆脱眼前这尴尬局面。李斌良拔腿向门口走去。
王淑芬尖叫着阻拦他:“你干什么去?不打这电话别想走,什么也别想干……又是哪个女的找你?你想离开我去约会呀,不行……”
李斌良气得浑身发抖,他摆脱开妻子,穿上外衣和鞋子,妻子冲上来扯住他的衣服:“你给我站住,不许你走……”
李斌良急得要死,大声道:“我有急事,你等我回来再说,快放开我!”
妻子:“不放,我就不放!”她又喊起女儿来:“苗苗,快出来,你爸爸要走了,要跟别的女人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快来帮妈一把呀……”
女儿怯生生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但,没有来扯爸爸,只是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李斌良,看得他心里很不舒服。他对女儿道:“苗苗,别听你妈的,爸爸有急事,去抓坏蛋!”
苗苗不出声,只是看着爸爸和妈妈。
妻子还是死死拉住李斌良,不让他走。李斌良实在忍不住了,猛地把她一甩,只听“嘶”的一声,外衣被扯破了,妻子也倒退出几步,“咕咚”一声撞在对面的墙上。李斌良心一跳,想上去劝慰一下,妻子却歪倒在地上大骂起来:“李斌良,你去死吧,死吧,我不跟你过了,你找别人去吧,不许再踏进我们娘俩这门儿,这家是我们的,是我们的,没有你的份儿……”
看着她那丑恶的样子,听着她的哭骂声,李斌良只能拍拍女儿的肩膀,转身打开门,向外走去。
走出门,李斌良又回头看了一眼,意识到,这场冲突是不可调解的,也可能是致命的,从今以后,这个家庭是不是还属于自己,自己是不是还有家庭,已经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
他的眼前闪过母亲的面容,想起母亲的嘱咐,暗暗说:“妈,儿子对不起您,让您c心了……”
32
李斌良奔到公安局大楼门外时,见吴志深正在招呼几名刑警上车,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急忙拉住他问出了什么事。吴志深看见他一愣,马上乐了:“哈,你回来了……快,上车,江边发现一具女尸!”
胡学正也从楼里奔出来,看见李斌良也一愣,然后少见地露出笑容,招一下手上了另一辆车。
在车启动的时候,李斌良看见宁静从大楼里跑出来,冲着自己的车招手,看来,她找自己不是为这案子,而是有别的事。他想让车停一下,可案子紧急,只好作罢。
她有什么事情呢?
李斌良坐在副驾位置上,看着宁静远去的身影,心里有些不舒服。发生这大案子,却没人告诉自己。秦副局长和胡学正可以理解,吴志深怎么也这样?难道真的人走茶凉?他不是这样的人哪!恐怕,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走了,还留在刑警大队主持工作。
坐在后排的吴志深好象猜到了他的心,往前探着身子大声解释着:“斌良,案子出的挺急,你回家看咱妈去了,没想到会这么快回来,所以没惊动你!”
李斌良想了想,觉得说得也有道理:是啊,在他们的心中,你已经不是刑警大队的领导,你回家看母亲他们也都知道,哪能发了案子就马上告诉你,你的心胸也有点太狭窄了吧!
这么想着,心里舒服了一些。他又想到了宁静向自己招手的身影,她到底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呢?他打开手机按了队里的号码,宁静很快接了电话,没等他问就小声先开口了:“你在哪里,身边有人吗?”
李斌良:“我在车上!”
宁静:“有急事,电话里说不方便,等你回来再说吧!”
电话撂了。
两辆吉普来到城郊江畔,这里已经先到了几个人,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和两个打鱼的人。
尸体是鱼民发现的。他们来江边打鱼,没等下网,就发现水里浮着一具尸体,急忙报告辖区派出所,派出所又报告了刑警大队。
尸体腐烂不堪,面部肌r或者是烂掉,或者被鱼啃咬,已经残缺不全,身体被水浸泡时间过长,肿胀得硕大无朋,已经失去人形,除了一条短裤,其它穿着都已不见,但是,李斌良一眼看见,尸体的腰间系着一圈绳索。看来,其人是被捆上重物后沉入水中的。从尸体腐烂的程度看,不是现行案件,这里也不是第一现场。
技术人员相继赶到,经过现场堪查和初步尸检,暂时只能确认是具女尸,别的什么也提供不出来。李斌良指挥刑警们以尸体为中心,呈扇面形对附近进行搜索,还有人下到水里摸触江底,希望找到些有用的东西,可最终一无所获。
尸体被运回局里进一步解剖检验,秦副局长组织刑警大队全体领导和各中队长进行研究。秦副局长看到李斌良就说:“回来了,大婶身体怎样?好不容易回去一趟,陪大娘呆几天再回来,忙什么?市委还没开会,你就放松几天吧!”
李斌良觉得,这个时候该说了。他说:“我母亲的身体没什么大事,我也呆不住,还是和大伙一起破案吧。再说了,我已经跟领导谈了,不想当什么副政委,继续在刑警大队干……我看,咱们马上研究案件吧!”
与会的几个人听了李斌良这些话,一时都愣住了。几个中队长都露出笑容,秦副局长和吴志深及胡学正却表情各异,十分复杂。
秦副局长好象很震惊的样子,甚至有点瞠目结舌:“什么?你……你说的是真的?你可真……真傻,放着副政委不当,非要当刑警?你……你别胡说了,就算你不同意,也得听组织的呀!”
李斌良平静地说:“我已经和领导说了,魏市长都知道!”
吴志深:“那他是什么态度?”
李斌良:“他还没有表态,不过,我相信他会支持我的。我也在这里表个决心吧,最起码,在短期内我不会离开刑警大队,哪怕就是当一名普通刑警,我也留在刑警大队,除非把我开除这支队伍。望各位今后还要象从前那样支持我……”停了停,冲吴志深和胡学正一笑:“不过,对不起二位了,我要真留下来,就耽误你们进步了,希望你们别恨我!”
胡学正眼睛盯着李斌良,目光复杂,但什么话也没说。吴志深则打了李斌良一拳:“斌良啊斌良,你总不会怀疑我要占你的位置吧,你可真能整事儿,你留下来,我们大伙是求之不得呀……不过,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别义气用事,将来后悔就晚了!”
李斌良:“请大家放心,我绝不后悔。好了,这回大家都明确了吧。我还是刑警大队教导员,主持大队的工作。下面,咱们开始研究这起无名女尸案,大家都谈谈自己的看法!”
也不知是大伙的思维都停留在李斌良的身上,还是没什么思路,李斌良说完后,好一会儿没人吱声。连秦副局长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吸着烟。最后,还是吴志深打破了沉默:“我看,咱们发现尸体的地方肯定不是第一现场,而且,从尸体腐烂的程度上看,这个女人已经被害好多天了!”
李斌良看一眼胡学正:“胡大队长,你谈谈!”
胡学正看看李斌良,想了想说:“一点直接证据也没有,能说什么,现在的关键是查找身源。”
这话还真说到点子上。李斌良接口道:“对,胡大队长说得对,现在的关键是,这个被害的女人是谁。我就着这个思路往下说,可能是错误的,供大家参考:此人能不能是黄秀秀?”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大家的目光都落到李斌良的身上。
吴志深:“斌良,你说她是红楼那个……那个求救的女人?”
李斌良点点头:“因为,除了梅娣失踪,我市最近没发生杀人案,也没人报失踪,所以,我怀疑她是黄秀秀。”
秦副局长哼了声鼻子:“我看不一定。咱们可是谁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她到底存不存在?我看还很难说!”
吴志深也说:“是啊,这个女人连面目都看不清……没准是叫梅娣那个女人呢!”
胡学正却没有出声。
李斌良有点奇怪,因为以往争论时,往往是吴志深站在自己立场上,胡学正多持反对意见。这回倒掉过来了。但他没往心里去,刑警就应该这样,分析案件不能把个人感情带进来。他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不,如果是梅娣,她应该是被那个杀手所害,她的死因应该是刀刺,刺进心窝。可我注意了,那尸体上好象没有刀伤。因此,她是黄秀秀的可能性很大。”
秦副局长:“这可完全是推理!”
李斌良:“对,这是推理,破案要靠证据,可推理也是我们破案的重要途径,特别是没有任何线索的时候,我们确定破案方向,靠的就是推理,有的时候甚至还要凭直觉!”
“那,”吴志深忽然又说:“总得有点依据呀!”
李斌良:“当然有。大家一定还记得,我那次红楼行动是接到一个求救电话去的,因为后来出了事,没有发现黄秀秀。可黄秀秀确实给我打过电话,这不会假,她的求救也不会假,她确实曾在红楼,后来也确实失踪了!”停了停,望向胡学正:“胡大队,我记得,你曾在我之前接过这个电话,是这样吧!”
李斌良发现,胡学正听到这话先是眼睛看着自己,眼神复杂,渐渐变成一种敌视的目光,脸色也变了,突然“腾”地站起:“咋的,还揪住不放啊!对,我不否认,我是接过那个电话,是没重视,想整我呀?我早知道,有人自来到刑警大队就看不上我,想把我开出去,开吧,我擎着,把我开除警籍我也擎着!”
没等李斌良说话,秦副局长忍不住了,“腾”地站起来,指着胡学正大声道:“你给我住口,太不象话了!怎么的?李教导员批评你不行啊?你们虽然是一个班子,可他是你的领导,你有没有组织观念,有没有上下级观念?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要是没鬼,为什么接到报警不理睬,不报告,你说?!”
吴志深看着眼前一幕,心里肯定痛快,忍不住也在旁冒出一句:“那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什么,你们……我……”胡学正气得一下站起来,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镇静,手指指秦副局长,又指指李斌良,指指吴志深:“你……你们……反正我怎么解释都没用,你们爱咋处理就咋处理吧。为了避免嫌疑,从现在起我回避,不参加任何案件的研究!”
胡学正说完扭头一摔门就出去了,会场一时又静下来。
李斌良坐在原位没动,但心中却倒海翻江,对这种场面,他一点也没想到,他的话根本不是指责胡学正,只是以此证明黄秀秀这个人存在,他为什么忽然翻脸呢?平时他虽然性情难以捉摸,但还是有点函养的,怎么忽然在这点小事上闹了起来……吴志深也是,怎么也跟着掺和,这不是已经告诉他,自己在怀疑他吗……
不过胡学正的表现确实反常,可疑……
内j。李斌良又想到这个词儿。当然,现在看,还不能说胡学正就是内j,但说他有重大嫌疑并不过份吧。他离开也好,今后再研究案件终究少了一份担心……
然而秦副局长却一拍大腿往外走去,边走边说:“不行,你说回避就回避,想用这一招推卸责任?没门儿!”
不一会儿,秦副局长又把胡学正拉回来,往座位上一按:“你给我老实呆着,还没撤你职,你还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谁也没权剥夺你的权力。别忘了,你还是党员,要讲党性!”
胡学正猛地把脸扭向一边,谁也不看。看上去,他真的好象很委屈。李斌良心里不由涌出一股歉疚之情,但马上又警告自己:不能被表面现象所迷惑,母亲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这样,案件一时也研究不下去了。几个人坐在这里,谁也不说话。还好,法医敲门走进来,宣布了他们的检验结果:该尸为女性,从躯干和四肢及其它器官检查上看,约二十岁左右年纪。颈部甲状骨上方两侧各有一处类涌形表皮剥脱。死者舌尖微露于齿列外,两眼微睁,两眼睑球充血,伴少许针尖样出血点。两胸廓对称,复部平坦。经解剖检验:颈部c作处肌间出血较重,并有舌骨骨折。两胸腔清洁,两肺质软含气,肺间裂散有小片状出血。心脏也有少量小点状出血。胃内有少量粥状食糜,约100mc,死者死亡时间应在最后一次进餐二至三小时左右。经检查处女膜,在5点、7点位置有陈旧性斑痕,说明该女子曾经有过两性生活。经鉴定,该女子系被他人扼颈死亡后抛尸入水……
在法医描述的过程中,弥漫在几个人心中的不快渐渐淡了。李斌良静静地听着,心不断地缩紧,他好象看见了一个年轻姑娘被一双罪恶之手扼杀的过程。
法医讲完了,大家还在静坐着。李斌良想了想问:“在尸体上发现刀伤没有?”
法医的回答是否定的。李斌良又问一遍,法医说道:“我们特别注意了这一点,她的身上确实没有另外的伤痕,更没有刀伤。”
那么,她不是被杀手所害,而是另有其人。还有另一个凶手。因为他没有使用惯常的一刀毙命之技,而是用罪恶之手,将一个女子扼杀在开花的季节。
可是,面对罪恶,刑警们却无能为力。原因很简单,没有证据,目前,连死者是谁都难以确定,即便李斌良说的有理,也只是怀疑,不能以此对任何人采取强制措施。
胡学正忽然站起来,大声地:“我提议,再次搜查红楼。不是说她是黄秀秀吗?不是说她是被红楼强迫卖y的吗?就找他们,找红楼,向他们要人,抓他们,审他们!”
尽管知道这话是感情用事,可李斌良仍然被说动了。真的,他多想象说的这样,对红楼采取强制手段哪。可不行,红楼已经否认有过黄秀秀这个人,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红楼里曾有过这个人,更没有证据证明这具女尸就是黄秀秀,凭什么向人家要人,抓人,审人?!
李斌良叹了口气:“我不同意这样做!”
胡学正冷笑起来:“怎么,你不是破案最迫切吗?不是最恨红楼吗?不是怀疑他们有问题吗?怎么又不同意这么做了?我再次建议,搜查红楼,找他们要人,他们不拿出人来不行!”
李斌良没理胡学正,对秦副局长道:“我认为,现在的关键是查找身源。黄秀秀打电话求救时,曾经对我说过她是四川人。为此,我提议,通过省厅和公安部,向四川各地公安机关发出协查通报,把死者的身体特征注明,并特别注意了解有无叫黄秀秀的年轻女性失踪!”
只有这样了。
又是杀人案,又出来一个杀手,又发生一起难以攻破的疑难案件。几起了?毛沧海一起,林平安一起,自己也算一起,还有吴军那起,虽然发生在青原,可完全应该算在本市的账上。现在,又发生了无名尸体案,梅娣失踪案。还有多少案件要发生?到什么时候才能扼住那罪恶之手?
李斌良心里沉甸甸的。他觉得,自己欠了账,欠了全市人民的账,欠了那些死者的帐……
33
下班的铃声响过,弟兄们陆续走了,回家了。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一个个生命在不该结束的时候结束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死了,被杀死了,但别的人照常活着,包括破案的刑警,还要照常生活,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照常上下班,照常回家……
李斌良知道,自己过于苛刻了,可他此刻陷于一种异常的心理状态中,实在难以理解这本来很正常的一切。
他坐在办公室里,反锁着门,想独自安静地坐一会儿,不让人打扰。他不想吃饭,他不饿,他也不想回家,他无心回家,也几乎无家可回,他知道家里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这时,有脚步声轻轻走到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他完全是下意识地站起来,梦一般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还没容他看清是谁,门外的人已经猛地挤进来,并迅速回手把门锁上了。
他先是感到一个柔软温暖的躯体,接着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原来是宁静。她要干什么?为什么反锁上门?李斌良刚要问,忽然注意到面前的这双眼睛充满了紧张甚至恐怖,呼吸也格外的急促,一双颤抖的手里握着两张纸递给他:“快,你快看……”
在李斌良的印象中,宁静就象她的名字那样,总是那样的宁静,从来没有惊慌失措过,可现在怎么了。原本浅棕色的面庞已经泛白,明亮的眼睛闪着惊恐的光。他接过她手中的两张纸,看见上面是放大的指纹。一张纸上五枚,另一张纸上一枚。
这……
宁静指着那一枚指纹和五枚指纹中的一枚让李斌良看:“你仔细观察,发现没有……看,这几处,是不是一样?我找技术科痕检员看了,他们认为,这两枚指纹是一个人的可能性非常大。按照他们的说法,检材和样材比对时,如果中心花纹清楚,九个点以上相同,就可以确认同一,而中心花纹不清楚的,需要十一个点以上相同才能认定同一。这个检材和样材中心花纹都很清楚,已经确认有八个点相同,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的!”
李斌良抬起头来,看着宁静的眼睛:“这都是谁的指纹?”
宁静指着检材指纹:“这是在毛沧海被杀现场提取的那枚……”
李斌良的心“突”的一声,激烈地跳起来。他听出,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手指也颤抖起来,勉强指着五枚样材指纹问:“这是谁的?”
宁静说话也慌乱了:“我……我开始也不敢相信,可技术科说他们同一的可能性……确实很大,他是……我真的不敢相信,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可是总要认真对待呀,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连技术科也不知是谁的指纹,只是让他们比对一下……”
李斌良着急起来:“别说没用的了,快说,到底是谁的指纹!”
宁静还是不肯说出人名,李斌良急得跳起来:“你怎么回事啊,要急死我吗?快说呀,这样材是谁的指纹?”
“是……”
宁静欲说又止,李斌良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宁静终于说出来,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李斌良这回真跳起来:“什么?不可能,不可能……”
宁静:“是啊,我也认为不可能,可是,总不能不认真对待呀……”
李斌良的浑身都发抖了,他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脑海中激烈的思考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宁静的手:“对了,宁静,咱们情报资料室是不是也保存声像资料!”
宁静不解地看着李斌良:“是啊,你要看什么……”
“快,领我去找……”
李斌良拉着宁静的手,打开情报资料档案室,打开声像资料柜的门,不负所望,终于找到了一盘录象带。
“是它吧……”
李斌良看了看时间和题目,知道找对了。二人又回到宁静的办公室,打开放相机,接通电视屏幕。
一会儿,电视上现出了当年那一幕,李斌良也就回到了当年:
季宝子被带出监狱,那微笑的、欣然的脸……
季宝子把脸转向录像机,那是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唤,但是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他没有认出自己,他不可能认出自己。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季宝子。
但,他和季宝子长得很象,很象。
刑场上,他被五花大绑地带下车,仍然在笑着,友好地四下望着周围的一切,在和一切告别。
他被押到执行的地点,跪在地上。
他身边的两个死刑犯头上飞起血花,接连倒在地上。
镜头停在他的背上,静止了片刻。那是枪手的暂停。
他的脊背忽然动了起来,转过脸来,冲着录像机的镜头,眼睛和嘴都动了起来,好象在呼叫着什么,从口型上可以辨出,是个“我”字。
就在这时,他的头上飞贱起血浆,他一头扎倒在地。
尸体的特写:尸体被人翻过来,镜头对准了他的脸,他额前的弹d。他的嘴巴还在张着,呈现出“我”的形状。
他要说什么,说“我……”什么,或许是:“我不是季宝子吧……”
镜头停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上。他白纸一般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那放大的瞳孔也好象仍在看人,在看着自己,在他凝固的眼睛后边,好象还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的眼睛,从眼睛望到心里,望到心灵深处……
宁静在旁边不由抓紧了李斌良的胳膊,这使他再次体验了当时那种恐怖,那种从未有过的从心底生出的恐怖……
他的目光盯着屏幕,但,手却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
屏幕上出现两条腿,随后,镜头就结束了,屏幕上出现雪花。
李斌良知道那是谁的腿。
一切都结束了。李斌良明白了,那个被枪毙的家伙不是季宝子,季宝子还活着,还活在人世上,还在继续杀人,自己面前的几起血案都是他所为。
那么,是谁会长得与他如此相似,替他欣然赴死?
又是谁把他质换了出来,使他逃脱了死刑,把他放到社会上,让他继续杀人……
李斌良感到更加巨大的恐怖从心头涌起。
不知不觉间,他抓紧了宁静的手臂,抓得很紧很紧。
巨大的愤怒也从心头生起:真想不到,居然有这种事发生,而且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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