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长江,刚到南岸海堂溪渡口时,从市中区过来的轮渡也靠上了旁边的囤船。栈桥上,下来了嘻嘻哈哈的徐小曼和一帮穿着同样短袖衬衫,同样黄色军裤的年轻人。
徐小曼原本就天生丽质;穿着喜欢标新立异;今天则更是打扮得分外惹人注目;她上穿一件男式无袖网眼衫,下着一条白色折叠裙,修长健美的身体上一切标志着女性之美的部位都在兴奋地隆起,似乎故意要让码头上所有的异性都感受到从她身上焕发出来的青春热浪。
“徐小曼!”萧玉赶紧摇下车窗大声喊。
徐小曼也看见她了,小鹿般蹦过来,看见开车的是程嘉陵,嚷道:“嗬,香车宝马,好摩登啊。程嘉陵,你一个人偷偷把我们的校花带到哪里去啊,莫不是想当人贩子,把她弄到贵州去卖了吧?”
程嘉陵钻出车门,抖着白手套讪讪一笑;温声软语地说:“小曼,我啥时得罪你了?你这伶牙俐齿,咋个对我就没一句好话。”
萧玉也下了车。
这时,一帮背着鼓囊囊德式军用背包的年轻人也走了过来。
徐小曼回头咋呼道:“喂,都过来,都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萧玉,我的同班同学、生死之交。无人不知的萧老军,就是她老汉。”
一张张年轻人的脸上,顿时涌上了惊讶和尊敬的神情。
徐小曼转而介绍她的同伴:“小玉,这是我哥小冬。这几位嘛,都是我哥在陆大的同班同学。”
萧玉早就听小曼说她哥徐小冬在山d中央陆军大学读书,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面,礼貌地伸出手去。
徐小冬身材高挑匀称,属于四川人说的那种典型的精骨人,显得十分利落精神,不单有着很能体现男人气质的高鼻梁,还有着一双鹰隼般锐利明亮的眼睛。他颇有绅士风度地轻轻握了握萧玉的手,说:“常听小曼说起你,把你夸得像仙女一样,今日幸会,果然名不虚传。”
程嘉陵叫了起来:“小曼,我呢?咋就忘了介绍我?”
中国远征军 第七节(4)
徐小曼笑盈盈道:“这位程嘉陵先生嘛,是当今兵役署署长程德惠的大公子,英国驻华使馆武官的少校翻译官,我好朋友萧玉的……萧玉的……”
萧玉赶紧接上:“我父亲和程嘉陵的父亲是世交,我们两家有通家之谊。”
徐小冬脸上顿时露出冷漠之色,十分不愿和这个小白脸儿搭话,但出于礼貌,又不得不应酬几句,他勉强地伸出手去寒暄道:“程先生年纪轻轻就已是少校,前途定然无量啊。”
程嘉陵客气地说:“哪里,哪里,还是你们陆大的学生让人羡慕啊,雄姿英发,鹏程万里,日后必定是国军的栋梁之材。”
徐小曼叫了起来:“嗨,你小看我哥了,我哥可不光是个陆大学生,他参加武汉会战时就是排长,打完仗后被挑选到陆大学习的,是和日本人真刀真枪拼杀过的军校生!”
徐小冬对初次见面的程嘉陵印像却十分不佳:一个油头粉面刚刚20出头的家伙就挂上了少校领章,除了出自官宦之家,还能有什么样的解释?同样出自官宦之家的徐小冬最看不起的就是依靠长辈的威风在军队里飞黄腾达的家伙。
徐氏兄妹其实也有着极不平凡的家世。他们的父亲徐楚荪老将军是蒋介石在保定军校时的校友,陈诚、罗卓英等人的老师,出任北伐军炮兵总司令时,在济南惨案中受尽日本人的凌辱后愤而吞枪自杀。
萧玉见徐家兄妹把程嘉陵弄得有些难堪,有意把话题引开:“小曼,你们浩浩荡荡,准备把队伍开到哪里去呀?”
徐小曼说:“我们么,是专门去拜望一位当代奇人。”
萧玉问:“看你神秘兮兮的样子,到底是哪个奇人嘛?”
“张恨水。怎么样,够档次吧?”
“张恨水呀!哎呀,我也太想去了!呃,嘉陵,这样吧,我下次再去你家别墅,今天就先和小曼他们一起去拜望张恨水了。”说罢,便径自去车上拿自己的手袋。
程嘉陵皱着眉头叫起来:“萧玉,这怎么行,我都给家里说好了的呀!”
徐小曼当然清楚萧玉的心思,趁热打铁帮朋友的忙,喊道:“那我们就快走吧,离南温泉还有好远好远的路哩。”
“萧玉,萧玉,你几时回去,到时我把车开到南温泉来接你。”
萧玉回头摆摆手:“不用了,我和他们一路回去就行了。”
程嘉陵仍不死心,紧追着喊:“我晓得张恨水就住在桃花沟,离我家不远,一会我来请你们,中午全都到我家吃午饭好了。全请,说定了哦!”
徐小冬回头说:“谢谢程先生的盛情了。不过,我们野战背囊里带得有吃的东西。要不这么多人涌上门去,张恨水那点平价米还不一顿就给他报销光了。”
萧玉和重庆城的知识女性一样,也是个铁杆“张迷”。
“张迷”迷的就是鼎鼎大名的张恨水。在此之前,张恨水的《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早巳洛阳纸贵,蜚声神州大地,弄得无数贵妇少女为主人翁的悲惨经历苦命姻缘泪飞若雨,落英缤纷。
而这位大作家来到重庆后,一改过去儿女情长凄惋悲绝的风格,写起了大马金刀剑拔弩张的抗战小说。一管细细纤毫,竟能卷起万丈怒涛,让无数身处大后方的中国人读后热血,欲歌欲哭,恨不得马上跃马横刀浴血疆场,把日本鬼子干掉几个!
萧玉离开了程嘉陵,恰似鸟儿挣脱了牢笼,舒心多了。
一路上她从口音便能听出,徐小冬的这帮陆大同学大都是从沦陷区逃出来的学生。既有江淅一带的人,也有北方人。从这帮军校生零零碎碎的谈话中萧玉才知道,张恨水前些时候应重庆各所大学之邀前去举办文学讲座,其中也去了山d陆大。徐小冬一帮学员便向张恨水提出,周末想去南温泉拜访拜访他,继续向他讨教。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中国远征军 第七节(5)
从海堂溪进山,便入了一条峡谷。沿途景致,煞是诱人。一条上了年代的石板路,傍着水清如镜的花溪河蜿蜒前行。小溪两岸,群山起伏,峰峦叠翠,飞瀑直下,弄得峡中飞珠溅玉,水声如雷。碰上历代文人墨客留下的碑石和著名景致,众人便小憩片刻,纵情于山水之间。
生于保定、在重庆长大的徐小冬成了最佳的义务导游。在一名谓“五湖占雨”的去处,徐小冬指着一眼用清条石砌成半圆形围栏的清泉说道:“这泓清潭为花溪河中第五涌泉,状似小湖,故冠名‘五湖’。观‘五湖’水色清浊,便能预测次日天气是雨还是晴。”又遥指远处的碧翠峰颠道,“此峰名为建文峰,海拔500余米,相传明建文帝避其第四皇叔朱棣起兵发难,削发为僧,流落于此峰修行避难,建文峰由此得名。山顶有建文庙,内有让皇殿,还有‘玉泉’,建文帝用此煮茶,故称建文井。”
萧玉心怀钦佩,悄悄对徐小曼说道:“你哥学的是理工科,听上去倒像个历史老师。”
“我哥这人呀,啥书都读,我爸爸生前留下的一大屋子书,都快让他啃完了。”
从海堂溪码头到南温泉有近30华里之遥,萧玉和徐小曼毕竟是女人,一个钟头后,便觉得脚肚子有些发胀,脚掌也火熛火燎的难受得紧。萧玉咬紧牙关强忍着,徐小曼则不时喊:“男士们,强烈要求休息一下,休息一下,走不动了。”
徐小冬冲妹妹笑道:“你还口口声声巾帼不让须眉哩,就你这样儿上了战场,还不让日本鬼子给活捉了去?”嘴上虽如此说,行动上倒是很会体贴人,叫了两乘滑竿,让她俩坐了上去。
南温泉以前不过是重庆南郊的一个落在绿水之畔,青峰之下的小乡场,抗战爆发后才突然繁荣嚣闹起来。因为避难入川的“下江人”象潮水一般涌到重庆,城里的房价立时爆涨,一些囊中羞涩者租不起城区的房子,便迁到了郊区乡间,南温泉也涌进了大量的公教人员。
大学生们逶迤到得南温泉,巳是一身大汗。正向人打听桃花沟,一个穿着短褂的中年人说:“你们也是去桃花沟找张先生的啊,我领你们去。我是《大公报》的报丁,张先生那里不管刮风下雨,我天天都要过江来拿连载稿的,路熟得很。”
徐小冬觉得惊奇,问他:“老伯,你说天天都要跑这么远的路来拿稿,难道张先生的连载小说,是一边写一边载的么?”
“是这样啊,张先生是个少有大才子,他每天要为四五家报纸写连载小说,一天都断不得档的。有时我去,好几家报馆的报丁都在门外坐等哩。”
一行人由报丁领着,径直往张恨水家中走去。沿途看到不少c着江浙口音,戴着眼镜的人挥着锄头在地里忙碌。报丁告诉大家,这些人大都是在城里上班的公教人员,为了减省家中开销,就利用早晚和星期日在花溪河岸垒石开荒,浇粪种菜。
听见小路上的说话声,知道这一天陆大学生们要来的张恨水赶紧出门迎接。
出现在在学生们眼中的大作家的乡居,倒是别致,10间茅屋,散落在碧峰脚下,清溪之畔。
大学生们向前给张恨水鞠躬。
徐小冬感慨地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张老师的确有高人隐士之风啊。”
在一帮慕名前来拜望自己的莘莘学子面前,张恨水一点大作家的架子也没有,客气说道:“小徐同学过誉了,我现在是常为五斗米折腰,哪有那样的雅士风情?今天你们是走路来的,也看见这路途的艰辛了,我每逢进城购买平价米,扛着粮袋独自山行,爬坡上坎,大汗淋漓,腰酸背痛。等到把米扛回家,人也累得快散架了。”
中国远征军 第七节(6)
张恨水这一年四十有五,脑门宽阔,头发后梳,显得气宇轩昂。
同学涌进屋,马上把野战背囊里的猪r、米、莲藕、洋芋什么的一古脑儿全拿了出来,把灶台上堆得满满的,弄得张恨水十分过意不去,夫人周南也大声嚷:“这成什么话了?哪有客人自带伙食上门的?”
这时,张恨水把两页稿纸交给了报丁,说:“我今天要待客,所以昨天夜里赶了点工,把几家报馆的文章都提前赶出来了。”
夫人周南早将茶水准备好,客人们身居茅舍之中,耳闻窗外雀鸟啁啾,清风徐来,不消片刻工夫,便将旅途劳顿驱尽。
萧玉看到茅屋夹壁上贴着一副张恨水手书的对联:闭户自停千里足,隔山人看半闲堂。靠窗一张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和稿纸。
虽然家里条件很差,这么多年轻的客人上门,张恨水仍然做了精心的准备,他让夫人泡了一大桶黄豆,提到附近的农家磨浆,中午他请大家吃豆花。
师母还没把豆浆磨好提回来,程嘉陵却找上了门。
一进门槛,他就冲着上首位的儒雅长者鞠了一躬,道了声“张先生好”,然后高兴地说:“张先生,你这里好找,好找,我一提你的大名,我家里的人都知道,说张先生就住在桃花沟里。听说我要请你们去家里吃午饭,全都欢迎得很。”
这位贸然闯进门来的不速之客热情地请大家去他家里吃饭,倒把张恨水弄得莫明其妙了:“到你家吃午饭?我准备了那么多豆花怎么办?呃,这是……怎么回事啊?”
程嘉陵说:“张先生,我叫程嘉陵,和他们是好朋友,刚才在海棠溪码头我碰见他们,都巳经说好了,请他们,还有张先生全家都到我家里去吃午饭。”
张恨水见此人秀眉细眼;鲜衣亮服,头发梳理得光光生生,脚上穿的也是进口高级皮鞋,不由好奇地问道:“请问程先生,宝宅在何处啊?”
“就在前面虎啸口,离桃花沟三四华里,很近的。”
张恨水神情微微一诧,点点头说:“哦,我知道了。”
徐小曼大声道:“程嘉陵,哪有你这么请客的?再说,张先生也专门为我们准备了豆花。你这不是请客,是抢客。就算你家里有山珍海味我们也不去,宁愿留在张先生家里吃豆花。”
萧玉一把将程嘉陵拉到门外院坝上,埋怨他:“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懂事啊,刚才徐小冬不告诉你他们自带吃的东西了,并没有答应去你家吃饭嘛。我们要全跟着你走了,师母一会把豆浆提回来,心里会怎么想?”
程嘉陵一脸委屈地说:“我是一片好心来请大家的嘛。”
“好心,好心不识时务也会办坏事。”萧玉思忖片刻,说:“我一个人跟你去不就行了么?”
程嘉陵一听这话高兴了,说:“那,我进屋去给他们打个招呼。”
“嗨,你不是他们这种圈子里的人,自己就知趣点嘛,还进屋去乱晃什么啊?”
萧玉进屋去给张恨水以及徐小曼等人打了招呼,就随着程嘉陵往沟外走去。
绕过一座山峰,只见前面石阶通天,半山绿树葱笼之间,隐约着粉墙环绕的一栋精致四层西洋楼房,让人眼前倏然一亮。
看着门楼上“半闲堂”三个大字,萧玉突然想起了贴在张恨水茅屋夹壁墙上的那副对联:闭户自停千里足,隔山人看半闲堂。原来,张先生分明是有感而发……
中国远征军 第一节(1)
或许是因为日本飞机长时间隔三岔五的猛烈轰炸使第5战区广阔的战场上空的气温也升高了不少,1940年的夏天分明比往年来得早了许多。
刚进五月,离入伏尚早,鄂北、豫东、皖西一带便巳是骄阳似火,溽暑难当。树叶低垂着头,热辣辣的阳光穿透树枝,将跳跃的光斑撒在原野、山川和城镇上。
这年五六月间,中日双方准备巳久的又一场大战役终于在这片巳经饱经战争蹂躏的土地上拉开了帷幕。
与一年前同样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战役不同,那一次是中国军队主动展开大进攻,而这一次则是日军率先动手。
日军越来越认识到只有给中国以更大的军事打击,迅速歼灭中国军队的主力,彻底解决中国问题,才能用强大的军事力量来应对剧烈变动的国际形势。如果进攻宜昌,可给第5战区的中国军队沉重打击。而且,宜昌又是进入四川的门户,距中国战时军事、政治领导中枢重庆只有480公里,所以这一部署具有极重要的战略地位。
中国最高统帅部早在两月前就巳获悉日军有从信阳、武汉向鄂西北大举进攻的企图,也立即采取措施,积极应对。
李宗仁根据蒋委员长的指示,以一部坚持正面防御,以多路挺进日军后方,积极施行袭扰,主力结集后方,等待日军疲软后再与之决战。
他将所属部队,进行重新部署,分为左、中、右3个集团军正面迎敌。左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中央集团军总司令黄琪翔,59军军长张自忠则升任右集团军总司令。机动兵团总司令汤恩伯与预备兵团总司令孙震则集中后方等待时机。
5月1日,15万日军兵分3路,向汉水东岸第5战区部队突然发起大规模进攻。
大战乍起,右路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立即亲率总部与军直各部前往快活铺,抵近战场指挥,一面下令戍守在汉水东岸的各部分头迎敌,一面指示西岸部队做好出击准备。
邵青阳的特务大队也奉命离开白家嘴小学,随黄维纲的第38师行动。
战斗打响不久,日军仗恃强大火力很快将中国军队的防线突破。南路日军突破长寿店阵地,,北路日军攻占泌阳,中路日军和池田支队从随县开始发动正面攻击。三路日军在突破第5战区一线阵地后进展迅速,以每天30至40公里的速度向前突进,连下唐河、王集、随县,赓即对枣阳形成合围之势。
深夜,高军武率纠察队巡查在快活铺的大街小巷之中。他此时的任务,巳不是抓违规违纪的军人,而是提防由汉j和日军组成的便衣突击队。两天前,河对岸的一个往前线运送给养的辎重队就被敌人的突击队给打掉了。
巡查到由手枪营的弟兄们警卫的集团军总部门前,高军武看了看表,巳经是夜里11点半了,可是总部大院里发电机依然轰轰作响,一间间屋子里灯火通明。他隐约的知道主官们正在商议战事。
夜凉如水。高军武心里却起了点点波澜。眺望着总部大院的灯火,他暗暗猜测张自忠将军应该如何运筹帷幄?
其实一直以来高军武对张自忠的感觉都有些复杂。
刚上北大,他就抱着一腔热血和同学们一道走上街头参加了反对华北、平津自治的“一二九”运动,冀察政务委员会的成立遭到他们强烈反对,但张自忠却出任了代理委员长;再后来,张自忠在日本人刺刀之下又出任北平市长!或许是迫于压力,8天后他辞去了所有职务,在北平消失了。北平民众不能理解,一向激进的北大学子更觉得不可理喻。
中国远征军 第一节(2)
然而,张将军的赫赫战功却又明白无误的摆在面前。高军武跟随父亲领略过喜烽口大刀队的风采,张将军亲临长城视察阵地,治军有方,获得过“青天白日”勋章,徐州会战,台儿庄之役更是战功彪炳。
高军武矛盾的感到张将军像一本深奥的书,不是一两天就可以轻易读得懂的。
他当然也决不可能猜得到,现在,他们的张将军——总司令正在院里主持一个决定自己生死的会议。
会议结束时,张自忠突然郑重宣布:“我决定明天亲自过河去督战!”大家都惊呆了,主将不在后方坐镇反而深入火线,实在不妥!
属下们纷纷劝阻,苏联顾问也忍不住开口:“将军自重!统帅深入阵地,如此靠前,闻所未闻!”
张自忠正色说到:“身为军人,就是要看为国家死在什么地方!你们赶紧回去,按我今晚布置的办就行了。”
见张自忠坚持要亲赴火线,实在无法阻拦,参谋长李文田与其他军官以及苏联军事顾问格里多诺夫上校与拉赫曼尼申科中校也都要求跟着他,一起前往汉水东岸。
第二天一早,邵青阳接到命令,特务大队随黄维纲的38师过江作战。
7日拂晓前,张自忠率74师和手枪营来到了宜城窑湾渡口。在等待部队过江之际,他一个人走到了陡峭的河岸上,静静地远眺迷蒙的远方。
河对岸漆黑一片,一队士兵正登船过江,义无反顾地进入这片杀机四伏的战场。
寒月清辉,撒在无数钢盔与剌刀上;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碰撞声、沉重的脚步声,c着各种乡音的低语声,声声入耳。
当天边露出第一缕霞光时,张自忠登上了一叶扁舟,渡过宽阔浩荡的汉水,踏上了东岸的土地。
自黎明开始,接连数日的激烈战斗就开始无休止的等待着张自忠。
频繁不断的血腥较量让日军深刻的领教了张自忠和右路集团军的厉害,一咬牙,他们把4个师团中的两个竭尽全力专门用于对付张自忠。
就在日军以重兵南下对付张自忠之际,中方主帅却被狡猾的日军假情报所迷惑,对战局判断过于乐观,下令第5战区需将南北两路日军同时围歼。
张自忠直接指挥的右翼集团河东部队虽有5个师,但因连日激战,各师伤亡惨重,所剩兵力相加只有两万余人,仅相当于日军1个师团,装备差一大节不说,最糟糕的是粮弹也巳告急。以如此薄弱之兵对两个师团之敌,实在难以胜任。
但张自忠素来就是坚决执行命令的标准军人,接到上边要求围歼的命令后,立即调整部署,二话不说,马上掉头向南截击日军。
5月15日黄昏时分,张自忠率部队一路血战杀到了南瓜店。
站在山坡之上,四面火起,大家心里都明白,已经陷入了重围。在炮弹s程之外,可以比较清晰的看得到日军的队伍在移动。
此时,张自忠手中可战之兵仅剩下1500余人,而包围的日军则有五六千人,局势险恶可想而知。
明显自陷绝境的张自忠此时竟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一面严令官兵利用山势地形抢修工事,死守待援,将日军重兵吸引过来;一面急电巳经杀到南新街的黄维纲师长与樊城的中央集团军总司令黄琪翔,要他们立即赶来,对围攻自己的日军形成反包围,争取全歼这股日军。
但是,两部在赶往南瓜店的途中不断遭到日军的大力阻击,都没有能及时赶到。
1500多名中国军人在南瓜店的山岭上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书包网 。 想百~万小!说来书包网
中国远征军 第一节(3)
5月16日的凌晨,y霾多雾。在战壕中合衣枕枪的官兵们刚刚醒来,激烈的枪声便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战斗首先从西边毛家湾旁的小山子开始。此地距驻地所在的小山村不过1000米,中间只隔两个小山包。
和外界联络的有线电报、有线电话早在两周前都被中断了,只有全部依赖无线电通信。日军通信部队根据张自忠部队电台以不同频率向各方发报的情况,惊喜的判断出对方巳经落入了自己的包围。
第39师团长村上启作获知这一情报顿时亢奋不巳,急忙调集五六千人和大批飞机、火炮,向该地合围。
激战在枪炮轰鸣中持续,张自忠担心的回头对李文田说:“现在情况恶化得紧,你先派人保护苏联顾问转移!”接着又喊道:“总部和政治部带枪的留下,空手的由李致远参军带领,到山背后西北方向集合!”
中午,日军在加强东西两面进攻的同时,又开始从南面发起猛攻,企图将中国军队压迫到山脚下开阔地带加以围歼。
日军的包围圈越缩越小,炮弹如暴雨般倾注,步机枪的吼叫声一阵紧似一阵。
突然,一颗炮弹在指挥所附近爆炸,飞扬的弹片将正在专注指挥的张自忠右肩炸伤,紧接着又飞来一颗子弹将他左臂击穿,鲜血很快浸透了军装。卫士长见状,急忙跑来为他包扎。卫士们一见总司令负伤,都惊慌起来。
张自忠却按了按伤口,满不在乎地说:“没伤着骨头,不要大惊小怪的。”
中午过后,日军攻势更加凶猛。张自忠被数十名卫兵簇拥着撤至另一座山头。
这时,指挥部虽三面被围,但东北方向尚未合拢,如果翻过这座山,还是可以突围而出,夺回一条生路。大家原想借指挥所移动之机,劝总司令翻山突围,但张自忠上山后却不肯再动,坚持将指挥所设在这里继续指挥战斗。
眼看日军更加迫近,顾问徐惟烈小声向他建议说:“总司令,移动移动位置吧?”
旁边也有人附和说:“敌人三面包围我们,不如暂时转移吧,重整旗鼓再行决战,最好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张自忠一听,神色严峻地说:“我奉命追截敌人,岂能自行退却!当兵的临阵退缩要杀头,总司令遇到危险可以逃跑,这合理吗?难道我们的命是命,前方战士都是些土坷垃?我们中国的军队坏就坏在当官的太怕死了!什么包围不包围,必要不必要,今天有我无敌,有敌无我,一定要血战到底!”
大家听了这几句分量很重的话,谁也不敢再开口了。
下午,日军调集大批山炮疯狂轰击。
不知为何,一向指挥战斗时衣着简便的张自忠这次出征却一反常态,穿着黄色的呢制将军服,这此时尤其显眼,十分容易暴露,炮弹如雨点般炸在他的前后左右。他的右腿被炸伤,裤腿、袜子都被鲜血浸透了。
在生死绝续的最后关头,李文田参谋长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总司令,我们人太少,38师和黄总司令的队伍又赶不来,看情形是顶不住了,还是暂避一下,回到河西整顿一下再说吧!”
李文田站在那里,以为总司令会突然跳起来把他臭骂一顿,但出乎意料,张自忠并未批评他一句,而是抬起头来温和地对他说:“老李,你们谁都可以走,但我不能走。你们赶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李文田忽然象顿时明白了什么,难过的迟疑了一下,但已深知劝不动他,飞快的跪地一拜,抹着泪说声:“总司令保重!”转身带着两名卫兵悄然离去。
中国远征军 第一节(4)
下午2点,日军步兵开始在炮火掩护下又发起攻击。
张自忠带伤督战。此刻,他已不指望任何一支援军的到来,只希望在死以前指挥这仅有的一点兵力多杀几个敌人。寡不敌众,这个山头还是失守了,副官和卫兵们不得不强制张自忠向北面安全地带转移。
经过惨烈鏖战,74师已死伤大半,一部溃散,残部数百人主要集中于东山口阻击日军,在前来增援的路上受阻,张自忠不得不派出手枪营和自己的警卫排前去救援,他身边仅剩下张敬高参和副官马孝堂少校等十来人。
3时许,天空下起沥沥细雨。中国守军大部战死,派出救援的手枪营士兵回到张自忠身边,准备作最后的抵抗。
面对步步来、怪声吼叫的大批日军,剩下的100多名跟随张自忠多年的忠诚士兵,用血r之躯同处于绝对优势下的日军在雨中持续厮杀,直至全营士兵所剩无几。
张自忠眼看前方弟兄一个个倒下,强忍手臂的疼痛,提起一支冲锋枪大吼一声,向山下冲去,扣动扳机向日军猛烈扫s,十几名日军应声倒毙。就在这霎那间,远处的日军机枪向他s来,他全身数处中弹,右胸d穿,血如泉涌。马孝堂见他突然向后一歪,赶紧飞奔上前为他包扎。
日军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危急中,张自忠回头冲着高参张敬少将、副官马孝堂少校等人大呼:“我不行了,你们快走!我自有办法解决。”几人执意不从,情急之下,张自忠干脆一把拔出腰间短剑立即打算自刎,几个人大吃一惊,急忙将他死死抱住。
就在这一瞬间,日军步兵已冲到跟前,多处负伤的张敬举枪击毙数名日军,后面蜂拥而上的日军用刺刀将他连捅数刀。另一个鬼子端起刺刀向马孝堂刺来。张自忠眼睛一瞪,怒吼一声,就在鬼子的剌刀扎进马孝堂身子的时候,一枪也将鬼子撩倒。到底体力不支,他又艰难地往下倒。鲜血很快将身下的泥土、石块染红了。
日军第4分队的一等兵藤冈也端着刺刀冲了上来,他看到这个穿着高级指挥官制服的中国军官从离他三四米远近的血泊中又陡然奋力站了起来,喷s着怒火的双眼死死盯住他。藤冈突然感到这位中国军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竟不由自主地愣在了原地。
这时,背后响起了枪声,第3中队长堂野s出了一颗子弹,命中了这个军官的头部。
与此同时,藤冈像是被枪声惊醒,也冲上前去,倾全身之力,举起刺刀,向着高大的身躯深深扎去。在这一刺之下,这个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持不住,像山体倒塌似的,轰然倒地。这个曾经一度蒙受猜疑,被指为“汉j”的血性军人用自己的鲜血给了世人一个明确无误的答案。
“身为军人,就是要看为国家死在什么地方!”张自忠用行动对自己的决心做了最好的诠释。
时间仿佛募然停止,历史留下一个静穆的场面,殷红的热血交织着迷蒙细雨,构成一个永恒的瞬间——1940年5月16日下午4时!
张自忠死后,南瓜店一带枪声骤停,格外寂静。
日军开始打扫战场。堂野和藤冈估计刚刚死去的这位军官一定是位将军,便翻动遗体搜身,堂野从其身旁的手提保险箱中翻出了“第一号伤员证章”,藤冈则从遗体的胸兜中掏出一枝派克金笔,一看,上面竟刻着“张自忠”三字!两人大为震惊,不禁倒退几步,“啪”地立正,恭恭敬敬地向遗体行了军礼,然后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仔细端详起仰卧在面前的这个血迹斑斑的汉子来。
接着他们把情况报告了上司231联队长横山武彦大佐,横山下令将遗体用担架抬往战场以北10余里外的陈家集日军第39师团司令部,请与张自忠相识的师团参谋长专田盛寿亲自核验。
专田盛寿七七事变前担任中国驻屯军高级参谋,与时任天津市长的张自忠见过面;七七事变时又作为日方谈判代表之一,多次与张自忠会晤于谈判桌前。专田盛寿证实:“没有错,确实是张君。”
师团长村上启作命令军医用酒精把遗体仔细擦洗干净,用绷带裹好,并命人从附近的魏华山木匠铺赶制一口上好棺木,将遗体收殓入棺,将佐们出于军人对真正的军人的尊重,列队脱帽向张自忠灵柩敬军礼,为其举行庄重的军祭,向这位英勇的敌人献上最高的礼遇,然后葬于陈家祠堂后面的土坡上,坟头立一木牌,上书:“大将张自忠之墓”。
中国远征军 第二节(1)
黄维纲率38师与军部特务大队一路血战,到达南瓜店时巳是16日深夜9时左右,离张自忠总司令战死巳过了将近5个钟头。日军早巳缩回各个驻地,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山川原野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身负重伤的马孝堂少校大难不死,居然从死尸堆中苏醒过来,当即被送到黄维纲跟前。黄师长与全体官兵闻知总司令力战至死,74师全军覆没的噩耗,人人捶胸顿足,嚎啕痛哭。
高军武忽然明白了张将军完全是以身赴死,证明自己的爱国清白!苦涩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潸然流下……
从附近的村民口中得知村上启作这天黄昏巳将张自忠葬于陈家集的消息后,黄维纲果断决定次日夜由他亲率特务大队夜袭陈家集,不惜一切代价将总司令的遗体抢回。
要在日军第39师团司令部的驻地完成此次行动,无异于虎口夺食,为此,邵青阳作了精心准备。他派出两个小组外出侦察,一是了解陈家集的防卫,二是了解日军在这一带的分布情况。
而高军武、古良、龙鸣剑、付永志则担负着一项更为重要的任务。他们4人都会讲日本话。所以邵青阳让他们骑上缴获来的日本大洋马,穿上日军军装,带着两挺轻机枪和4个装满汽油的扁形铁桶,向着陈家镇长驱直入,行动开始之前充作内应
很幸运,17日上午高军武等人在前往陈家集的路上仅仅遇到过一次日军的盘问,他们谎称自己是日军的骑兵侦察小队,甚至与一支日军步兵队伍同路而行,走了半天也没人问他们一句。进入陈家集后,他们在大街上趾高气扬,缓缓而行,竟然还去张自忠总司令的新坟前停留了片刻,摸清了地形情况。
当天临近午夜时分,浓夜如墨,田野上蛙鸣如鼓。
两个骑着大洋马的日本军人来到陈家集日军粮秣队的门前。哨兵上前刚要查验证件,一枚手榴弹就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脑浆浅了古良一身,哨兵连嗯也没来得及嗯一下,就“噗”地倒了下去。
高军武与古良飞身下马,从马鞍旁取下轻机枪和汽油桶,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内。他俩贴着正厢的墙根蹑足而行,听见屋里传出阵阵鼾声。高军武向古良做了个行动的手势,两人同时用枪托捅碎窗上的玻璃,将4枚一束的手榴弹扔了进去,随着两声巨响,屋里顿时响起了一团鬼哭狼嚎声。紧跟着,两挺轻机枪从窗台伸进去,向着屋内凡有叫喊声的地方猛烈开火,直到再也听不到一点人声为止。
粮秣仓库燃起了冲天大火。
与此同时,陈家集东南两个方向也相继响起了爆炸声。那是龙鸣剑与付永志干的。很快,熊熊的火焰便在漆黑的夜空中冲腾摇曳起来。
在一团混乱之中,枪声愈发猛烈,高军武从枪声就能听出,是黄维纲师长带着特务大队的兄弟杀进来了。
刚刚获得大胜的日本人万万没有想到中国军队竟然敢到他们的心脏地带来摸营,混乱之中,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司令部的安全,集上为数不多的军队都纷纷赶去保卫他们的司令部,在司令部附近攀房爬屋,占领制高点,准备与前来进攻的中国军队死战。
高军武和古良立即冲向大街,向着陈家祠堂后面的山坡狂奔而去。等他们赶到,看见黄维纲和邵青阳都巳到了张自忠坟前,几名士兵正在用力掘坟,棺材葬得不深,不一会儿功夫便被士兵们合力抬了出来,打开棺盖,士兵们将总司令的遗体抬出,用一张军毯裹上,然后用绳子捆在早巳准备好的滑竿上,立即往汉水方向疾奔而去。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中国远征军 第二节(2)
邹喜子打出了一颗白色信号弹,这是通知正分散在各处袭击日军的特务大队官兵:任务达成,迅速撒离。
陈家集恢复平静后,日本人惊奇地发现,他们的损失微乎其微,仅是被烧毁了一处粮秣仓库,死了十几个士兵,另外还有两处并无任何军事价值的房屋被烧。
唯一让他们震惊的是,头一天刚刚葬下的张自忠将军的遗体不翼而飞了!
如果村上启作知道重庆方面对于张自忠的遗体有何等的重视,他一定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悔恨终生。
说来也有些荒唐,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重庆中国最高统帅部,竟然是从日本人的广播中得知张自忠将军殉国这一重大消息的。
将星殒落,三军折柱。蒋介石震惊悲痛之余,急电李宗仁,询问张自忠遗体下落。李宗仁复电告知,38师黄维纲师长已亲率特务大队将张总司令遗体抢回,并拟于近日运往重庆。蒋介石这才放下心来。
天亮后不久,当村上启作师团长突然接到军长圆部和一郎“将张自忠遗体用飞机立即送往汉口”的命令,巳经为时晚矣。
由20名身强力壮的战士组成的轿夫队轮番上阵,一路上未作片刻停留,终于在18日上午将张自忠的遗体抬到汉水东岸,然后迅速过江,送到了快活铺集团军总部。
总部将士出镇数里相迎,沿途哭声震天,许多59军的老部下更是跪于道旁,哭得死去活来。黄维纲、邵青阳与特务大队的官兵们一晚上精神处于高度紧张之中,顾不上悲痛,此时触景生情,一个个也都泪湿衣襟。
冯治安将军和格里多诺夫上校、拉赫曼尼申科中校一同含泪查看了总司令的伤势,发现将军全身共伤8处:除右肩、右腿的炮弹伤和腹部的刺刀伤外,左臂、左肋骨、右胸、右腹、右额各中一弹,颅脑塌陷变形,面目难以辨认,只有右腮的那颗黑痣仍清晰可见。
冯将军立马命令前方医疗队将遗体重新擦洗,作药物处理,给张将军着马裤呢军服,佩上将领章,穿高筒马靴,殓入楠木棺材。
21日清晨,李致远将军奉冯治安命令,乘8辆大卡车从快活铺启程,护送张自忠灵柩前往重庆。担任全程护灵任务的,正是邵青阳的特务大队。
沿途数万群众,挥泪祭奠。车抵宜昌,10万群众自发送殡,人人臂缠青纱,满街遍置香案,全城笼罩在悲壮肃穆的气氛中。一个中国军人之死,竟换来无数中国老百姓对于死亡恐怖心理的超越。这一天敌机在上空盘旋吼叫时,居然无一人躲避,无一人逃散。
张自忠灵柩在宜昌换船,溯江而上重庆。28日上午,船抵储奇门码头。蒋介石、林深率文武百官臂缀黑纱,肃立码头迎灵,并登轮绕棺致哀。
上船时;邵青阳率特务大队肃立于栈桥两侧欢迎。他们强壮的身体、黝黑坚毅的面孔、整肃的军容、精良的武器、经过挑选过的一张张骠悍勇武的男人面孔给蒋委员长留下了深刻的印像。
蒋介石急走到张自忠灵柩前,控制不住,失态泪下,李致远将军正步上前行礼,将从张将军殉国处拾回的血石捧给蒋介石,蒋介石见了更是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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