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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漓天烬几乎落荒而逃一般的高大背影,我笑得眼角都湿润了,险些没背过气去。
梅影恰在此时端着一盅炖品走来,远远听见我久违的笑声,惊喜万分,没留神漓天烬大步流星迈出门槛,两人一时没刹住脚步,撞了个正着,一盅炖品便全撞翻在了地上。
梅影急得忙不迭地弯腰道歉,伸手用自己的衣袖不停为他擦拭衣襟,口里一叠声地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烫着了没?瞧我真是笨手笨脚‘‘‘‘‘‘”
漓天烬一把扣住她忙乱的手,蹙眉厉声,“还不下去重新做一碗端来!”
梅影抬眸呆呆看他,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一只手被他狠狠攥住,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见梅影委屈得泪光盈盈,我忙上前打圆场,面上故作一沉,“还不放手,你吓着她了!不就是一碗补品么,什么时候吃不得,值得你这样凶她?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我要去长乐坊了,去不去随你!”
转身头也不回便朝门外走去,背后立时响起沉稳的脚步声,我没回头看他,一面不紧不慢走着,一面幽幽叹道,“还记得去年的冬天,我们几个人齐聚一堂把酒言欢,不过半年光景,物是人非‘‘‘‘‘‘时间让我们每个人都变了,变得再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了,自从遇见了他,我便也再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你说人要是永远都不长大该有多好,长大了,烦恼太多,不堪重负,活着多累‘‘‘‘‘‘”
忽又低头扑哧一笑,“你说多奇怪,面对你这么一块木头,我却总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只怕你该觉得烦了。”
他不说话,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我就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话说完了,自己反倒低头笑个不停,眼角泪光隐隐。
耳边,若有似无的叹息声传来,漓天烬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两眼直视着前方,硬声道,“不烦,你爱说多少便说多少,我听着!”
闻言心头一暖,偏头冲他淡颜笑道,“我们把十三也一起叫来可好,好久没见着他了,怪想的。”
漓天烬的唇角噙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冷硬的表情些微缓和,“说到喝酒,他比谁都积极。”
晚来风起云涌,天色晦暗,沉沉欲雨,风哗哗地吹着树响,落叶残花扑面而来,气氛越显沉闷诡异,仿佛下一刻就要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漓天烬抬头望了望天,微微蹙起眉头,“要下雨了,不如改日再去罢!”
几个下人低头躬身慌慌张张跑来,想是怕被暴雨淋着,正自寻找躲雨的地方,擦身而过的瞬间,身侧忽然吹起冷风,一道寒芒形如闪电迎面袭来,未及我回神,漓天烬身形一展,右手快如利刃,电光火石间已将那柄偷袭的短剑牢牢夹在指间,左手狠狠扼住来人咽喉,厉声道,“刺杀王妃,胆子不小,说,是谁派你来的?”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人生长恨水长东(2)
耳畔却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音隐约觉得熟悉,我急忙按住漓天烬的手,凝眸仔细一看,不由蹙眉,“小桃?怎么是你!”
漓天烬冷声道,“你认识她?”
“是二‘‘‘‘‘‘慕瑬嫣的婢女。”
小桃的身子如落叶一般簌簌抖颤,面孔胀紫,眼珠微凸,已然不能呼吸,她张着嘴伸手一通乱抓,瞬间在漓天烬的腕上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
“不要杀她!”
漓天烬眸色暗沉,扼住她咽喉的手指节突起,姿势依旧坚如磐石,周身杀气凛然,仿佛只要他稍一动指节,小桃便会立时毙命在我们眼前。
“既是寻仇,留她何用?”
我蹙眉道,“我也不知道,先问清楚了再说,不想见你在我面前杀人。”
漓天烬长眸微眯,抿唇不语,蓦地张开五指,小桃便踉跄着后退几步,抚胸喘着粗气,一张脸陡然惨白无人色,口中犹自忿忿然道,“慕家的人就算死光了,也会化作厉鬼来找你,黄泉路上,我们都会等着你的!”
我无奈叹一口气,“你恨我有何用?是他们自作自受,何况,我已经尽力了。”
“呸,在我面前装什么善人,你敢说慕家不是毁在你的手上?如今为了你,王爷竟完全不顾念往日的情分,连二小姐都要杀,二小姐死了,小桃也决不苟活!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你做垫背!”
漓天烬冷哧一声,待要出手,已被我一把揪住衣袖,随即上前一步,急声问她,“你说什么?他要杀她?这不可能,圣旨已下,除了慕瑬景一人按罪当诛以外,其余慕家人等不日一律发配至北疆,他若擅自杀她,岂非抗旨?”
小桃捂着脖颈“嘁”地冷笑一声,目光怨毒,直s向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为何不自己去问王爷,他为了你,连自己的亲生骨r都可以不认,还要赶尽杀绝,人人都道颀王冷血无情,我今日才算是真真正正地见识了!”
如雷轰顶。
一口气堵在了胸间,上下不得,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嘶哑,“亲生骨r?谁的亲生骨r?你在胡说些什么?”
小桃得意地扬起头颅,嗬嗬冷笑数声,方切齿道,“谁的亲生骨r?自然是王爷的,二小姐怀了王爷的骨r,怎么你还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这个才气得搬出王府来住,二小姐恳求王爷看在孩子的份上放了她,留她在他身边伺候他,她甚至可以不要求名分,为奴为婢亦在所不惜‘‘‘‘‘‘”
她的话,一字一字,一声一声,狠狠刺进我心里,刺得我体无完肤,刺得一颗心血r模糊,再到后来,已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耳际只剩下一片巨大的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小桃忽然扑身在我脚下,目光发直,一脸哀戚,“王妃开恩,救救二小姐吧,她罪不至死啊,更何况她还怀着王爷的骨r,孩子是无辜的‘‘‘‘‘‘”
狂风呼啸,大雨终至倾盆。
整个人犹如坠入混沌,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清。风挟急雨打在身上,刺骨地痛。我仰起面庞,任由雨水浇在脸上,浑身凉得彻骨。
笑,大笑,仰天一笑泪光寒。
恍惚间,有人将自己轻拥入怀,“想哭就哭吧,把一切难过都哭出来!”
他早已经看穿我的心思,这些天来,面对所有人时,习惯将一切悲伤都掩饰在笑容里,如今痛到极致依旧大笑不止,本应被封存的伤口l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我再没有理由掩饰下去。
将脸深埋进他胸口,先是哽咽,渐渐痛哭失声,在他的怀中,我终于卸下所有的防备,哭得那样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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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长恨水长东(3)
如今才算真正地明白,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坚强与淡然,自从遇见了他,爱上了他,我便在这场感情里完完全全迷失了自己,从此泥足深陷,再也无法自拔。
心尖上的刺又深了一分,世事素来无常,一切的一切,我无能为力。心,只有一颗,却已是千疮百孔。
广袖之下,一双手攥得泛白,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尖锐地疼痛,痛得眼泪都生生回去。
“你起来,我现在就回王府,你放心,我会救她。”
平静地对小桃说话,分不清此刻的心里究竟有多么痛,痛得仿佛说话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身体里的另外一个灵魂在代替着我,胸中的一切早已被掏空,整个人就好像行尸走r一般,飘飘荡荡,浮浮沉沉。
漓天烬伸手拦住我,蹙眉温声道,“真的要回去?”
我点头,面容平静而坚定,“她说得对,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更何况,我不可能永远都躲在这里做一个缩头乌龟。”
终年不见天日的囚室里散发出腐臭发霉的气息,我站在门口,实在无法想象一贯弱不禁风的慕瑬嫣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够怎样的存活。即便只是站在那里,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就已经让我无法忍受,而她,竟还怀着身孕。
间或有犯人的惨叫声断断续续隔空传来,传入耳中,令人遍体生凉。我从不知道,王府里竟还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
咬一咬牙刚欲迈出脚步,只听漓天烬低声道,“这地方太腌臜,不如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带她出来。”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沿着昏暗过道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去。
四周一片幽暗,越是往里便越阴森骇人,忽听一声尖叫穿越层层石壁,清晰透入耳膜,刺得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心头一紧,猛地拔腿便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跑去。
过道的尽头,一间狭窄密闭的囚室,我站在门口,入目情景令我油然震惊:两名狱卒一左一右钳住慕瑬嫣的双肩,另外一人扯住她的长发,迫使她不得不高高抬起下颌,叶翌亲自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正欲往她口中硬灌。
“住手!放开她!”
乍一听见这声厉呼,身前数人尽皆骇然,叶翌惊得手腕一抖,一碗药险些泼在了地上,他猛地回头,一见来人是我,面色陡然大变,“王妃,您怎么来了?”
“三妹救我,他们要杀我的孩子,救我,求你救我!”慕瑬嫣蓬头垢面,枯瘦煞白的面上惨无人色,不过短短数日,她竟变得如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只见她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高喊,“快去找王爷,告诉他我怀的是他的骨r,他还不知道,你快去告诉他,不能让他们杀了王爷的骨r,求你,快去告诉他!”
听她撕心裂肺地在耳边高喊,我只觉得胸口就快要被扯裂开来,痛得无法呼吸,像是瞬间就要死去一般。
叶翌迈步上前,冷漠地道,“此事与王妃无关,请王妃回避!”
说着,端起那碗药,转身还要继续给慕瑬嫣灌下,我不由分说抬起一脚,只听“砰”的一声脆响,叶翌手中的碗顿时摔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你‘‘‘‘‘‘”他立时大怒,却又不好发作,只能阴沉着脸强自忍住。
我定定望向他,目光冷厉,良久,方缓缓道,“我只问你一句,王爷知不知道这一切?你这么做,究竟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王爷命令你的?”
说完回头瞥一眼小桃,却见她心虚地低下头去。
叶翌一愣,半晌无话,只别有深意地盯着我,目中精光闪烁。
“回答我!他知道还是不知道?”步步紧,不给他留丝毫的余地。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相信吗?”
蓦地,无比熟悉的嗓音自背后传来,慵懒中夹杂着一丝淡淡邪魅,这声音是如此的刻骨铭心,字字句句异常清晰,震得我心口生疼。
身形陡然一晃,胸间紧窒得几欲屏息,我怔怔立在原地,没有回头,亦不敢回头,生怕回头的瞬间,我便泪流满面,再难自持。
“如果我说她怀的孩子不是我的,你又相信吗?”
(颀和欣俩字乍一看确实挺像,呵呵,前者念“奇”,后者念“心”,读音差别很大呀,不要再弄混啦,不然我们滴小颀童鞋会生气滴,嚯嚯!从下周一开始会固定在每天上午的十一点左右更新,周末两天更文的时间可能会有小小变动,木木喜欢睡懒觉嘛,囧‘‘‘‘‘‘平时如有意外情况也会第一时间发文通知大家,废话完毕,还是希望大家多多留言多多提意见,木木不胜感激!话说这两天读你们的留言实在精神振奋啊,哈哈!)
人生长恨水长东(4)
他的目光似穿透了千山万水,灼灼凝在我的背上,像要将我生生焚化,成灰成烟。
我呆呆站着,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只觉浑身虚脱,像要散架一般。晚儿啊晚儿,你的从容淡定到哪里去了?你的骄傲倔强又到哪里去了?
“王爷‘‘‘‘‘‘”
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将我从梦境拉回现实,茫然将目光投向慕瑬嫣,像是瞬间想起了什么,上前不由分说按住她的脉门。
指下脉象流利,回旋渐进,如盘走珠,是为滑脉,也就是俗称的喜脉。
一切陡然幻灭无望,他说孩子不是他的,这可能吗?依慕瑬嫣的品性,怎会跟别的男人‘‘‘‘‘‘要知道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整整一个月啊,慕瑬嫣的话犹在耳畔,“这一个月来,我日夜陪伴在他的身边,尽心尽力伺候他。他是男人,我是女人,朝夕相对,自然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我可以不去在乎他心里是否有我,这一个月的相处,对我来说,于愿足矣。”
那个时侯,我是那样坚定地选择相信他,可是事到如今,当这血一般的事实摆在了眼前,我究竟还应该相信谁?
“王爷,您怎么可以否认这一切,难道您忘了我们那一晚‘‘‘‘‘‘”
“住口!”
“够了!”
我霍然转身望向他,满腔悲绝,话到嘴边却尽数化为冷笑,飘渺轻忽,笑里闪烁破碎的泪光,“我累了,很累很累,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知道!你们谁也别再伤害她了,若是闹出人命,便是抗旨之罪,我们谁都担当不起!”
说完再不看他一眼,咬牙跑出狱门,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心如刀割,一滴一滴渗出血花。
天地之间,大雨倾盆,惊雷滚滚,如同打在自己身上,麻木地痛。眼前迷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眼前忽地一黑,猛然跌坐下去,却被一人紧紧揽入怀中,耳畔传来一声绝望地嘶吼,“清儿,我宁愿你恨我,也不许你再这样折磨你自己,你听到了吗?”
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他,却被雨水砸痛了眼眸,一片模糊,吃力地伸手轻抚上他原本俊美如神裔,此刻却悲痛欲绝的面庞,笑颜惨淡,“二哥,我们本来好好的,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
“清儿,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那一切都是真的么?
雨水沿着他的下颚滑落在指尖,为何竟是滚烫的,是你在为我流泪吗?
“清儿,你若不信我,那便恨我,别再折磨自己了,求你‘‘‘‘‘‘你若不想见我,我便从此躲你远远的,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对待自己,好吗?求求你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
倨傲冷狂如你,为何变得如此卑微?这一场爱,让我们彼此彻彻底底地丢失了自我,终于陷入两难境地,然而哪怕前方就是地狱,我们是不是还要这样义无反顾地沉沦至死,永生永世,纠缠无休?
暴雨如注,雨中相拥的两个人,像是两只负了伤的野兽,彼此相依相偎,谁也离不开谁,咫尺距离,却又如隔天涯,一切都变得好像与从前再也不一样了。
冷落绣衾谁与伴(1)
宣武廿年季夏,太子临朝摄政,总揽大权,帝师重归庙堂,从容辅佐其右。
太子临政之初,整饬吏治,黜贪尚廉,明肃纲纪,保境息民,大小必察,势如千钧。赏不滥,罚不苛,君临天下,四方承平。
单论此间,世人并不觉得惊奇,惊奇的是,朝堂之上,帝师从此摒弃红妆,只以男装示人,冷面素衣,遗世独立。
世事如常,天下间的议论纷纷,于我来说,并不足以言道,这是我的选择,我的宿命,别人无从窥觑。有的时候静下心来想想,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如此,遇见了,爱上了,受伤了,放手了。究竟是命运捉弄了爱情,抑或是爱情决定了命运,芸芸众生,谁都不得而知。
慕瑬景的落网,牵出一系列不为人知的肮脏。两军之中多为官宦世家子弟,一众骄兵悍将,个中卖官鬻爵,侵吞粮饷,贪赃枉法,强取豪夺之事每一桩每一件都触目惊心。曾经以为的军容严整,军纪严明的两军,原来只是慕瑬景一手制造出来的假象。漓天衡当时的彻查,不过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他在给我,给慕家留面子,是怕我也会受慕瑬景的牵连么?若然如我所想,事到如今,再也不必了。
那一日的朝堂上,风云变幻,漓天澈指名要我推举清查两军亏空的官员人选,我想也不想,冷冷吐出几个字,“顾衍之顾大人堪当此任!”
一语既出,人人哗然,这其中,顾衍之尤甚。如今大权旁落,漓天衡元气大伤,避居府中韬光养晦,撒手不问政事。失去这样一棵参天大树的庇护,顾衍之在朝堂上举步维艰,人人都知,太子对我言听计从,原本以为我会趁此机会向他发难,却不想竟将这人人趋之若鹜的肥差举荐给了他。
是以德报怨,抑或是其它?个中缘由,只我一人了然于胸。
月上中天,清辉照彻锦都,一个人悄然离开勤政殿,独自回家。
家,那个家么‘‘‘‘‘‘心头陡然一揪,却已不再有泪。一切的一切,都止步在了那个疾风骤雨的夜晚,那晚之后,我们不再见面。这些日子究竟是我在躲他,抑或是他在躲我,我已无力揣摩。我只记得,在那场足以涤净世间的大雨里,他紧紧抱着我,在我耳边平静地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他说,清儿,天地为鉴,由始至终,我不曾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不论你信或不信,慕瑬嫣的孩子,不是我的。而那一晚,我抓住魏如萱的手,只是为了不让她趁着我酒醉而进一步放肆,你可知道,在那之前,我嘴里叫的一直都是你的名字,眼里心里看到的也都只有你一个人。
他说,清儿,在突厥王庭发生过太多令人措手不及的事,而我与她之间,也确实有过那么一夜,关于那一夜,我至今一无所知。我不知为何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会躺在我身边,可是我坚信,就算某一时刻我的神智再不清醒,我也绝不可能动她一根手指。
他说,清儿,我不求你相信我,亦不求你原谅我,哪怕你从此恨我,恨我入骨,我亦不在乎,我只求你好好善待自己,别再折磨自己,对我来说,这一切实在是一种凌迟,每当看到你欲哭无泪的样子,看到你痛彻心扉的样子,我都生不如死。
他说,清儿,从这一刻开始,我给你自由,你不想见到我,我便站得远远的,只求你别因此而离开我,在这个世上,你就是我全部的天下,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么,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君无戏言‘‘‘‘‘‘
他说,清儿,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欺骗了你,那将会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你只需明白,我爱你,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一辈子,下下下一辈子‘‘‘‘‘‘我漓天颀都只会爱你项蔓清一个人!
冷落绣衾谁与伴(2)
我便在他卑微哀伤却又凛然坚决的祈求声里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悲伤灭顶,绝望成灾。
那一晚,我们像是经历了一场洗礼,一次重生。然而不论时间过去多久,我依旧执着地认定,爱就是霸道的占有,就是自私的束缚,就是毫无瑕疵的从一而终。而他,与我一样。
从开始到现在,我们的爱一直太过沉重,像是一场毁灭,他伤了我,我亦伤了他,不是身体,而是心。
爱到极致,没有退路,纵然深心俱疲,也要彼此拥有。
季夏过后的一个月,玄畿宫又发生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
顾衍之的清查亏空做得顺风顺水,两军自上而下,诸多豪门贵胄子弟牵连其中,挖掘出的亏空款项金额多达百万,而涉及贪污冒饷的竟逾千人。
顾衍之随即责令一干涉案人等即日起倾囊赔偿亏空,情节严重者,抄没家产抵偿,无力偿还者,亲族友人连坐。
追补上缴的豪门家产及亏空赃款尽数集中在户部大堂,等候清点盘算之后,一并封箱归入国库。
就在钱款入库的那日,一场惊变骤然而至,顷刻间,风起云涌,暴雨临近,而因它连带而起的后果之严重,令朝野上下及至整个锦都轰动异常。
入库当日,户部忙得热火朝天,御林军在殿外严防把守,五步一卫,十步一岗,闲杂人等一律止步,违者就地正法。我的不期然而至,令忙碌的众人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计,个个垂首躬身,肃然恭迎。
彼时我在他们眼中,是帝师,是颀王妃,是太子跟前的红人,是辅佐太子夺取大权的有功之臣。人人都道,太子登基之日,便是我权倾天下之时。随着近来颀王与王妃之间交恶流言的声嚣日上,市井坊间更是已将我与漓天澈私底下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不堪入耳。
红颜祸水,糜乱朝纲,女子参政,覆国克君。
我在他们眼里,不论做过什么,付出多少,终归只是一个妖颜惑君的不祥女子。
“不知帝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顾衍之的表情与他的声音一样,很僵硬。
我点点头,望向面前数十口黄铜包角的七尺黑漆木箱,封缮严实的白色封条昭示了它们的不菲价值。
举步轻移,不过须臾,便已置身在它们的中间,我俯下身子轻抚其中的一口木箱,上好的青龙木带来光滑坚实的触感,唇角随即绽开一抹诡谲笑容,带着这抹笑容别有深意地望向顾衍之,果见他身形一震,似是已然猜出些什么。
面色顿时一沉,伸手“哗”地撕开封条,身后众人大惊失色,耳听其中一人惶惶然道,“先生,已经烫了印的封纸撕不得,是死罪啊!”
我冷笑一声,“究竟谁的死罪,还言之尚早。”
说着,猛地一把掀开箱盖,金玉珠翠,顿时明晃晃地耀眼,随手捞起一把状似不经意地把玩,眼望之下,一切d若观火,纤毫毕现。
“顾大人,这些你怎么解释?”
“啪”地掷在他面前的地上,珍珠翠玉脆生生滚了一地,我抬起下颌,冷冷看他。
“解释?解释什么?在下不懂帝师究竟是何意思,只知擅自撕毁朝廷封条,罪同谋反,帝师不会不知这圣朝的律法吧?”
我扑哧冷笑开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他,眼神狠厉如芒,“蔓清再怎样眼拙,也能看出这些东西不过都只是次货,借清查亏空之名,以次充好,从而中饱私囊,顾衍之顾大人,您做的好啊!”
冷落绣衾谁与伴(3)
在我冷厉目光的视下,顾衍之的身形剧烈一晃,面色陡然刷白,待要狡辩,见我始终勾唇笑得一脸玩味,便在一瞬间d悉了一切。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你举荐我清查两军亏空,便是为了‘‘‘‘‘‘为了‘‘‘‘‘‘”
“为了下套逮您这只更肥的蛀虫!”轻快接过他的话,我冷笑连连,“原本我还担心,怕您真的大公无私,我举荐您的举动反倒给您铺了路,这下可好,一举两得,加上您自个儿家中的那一笔,吏部便又多了一项大收入,你说朝廷究竟是应该判我的死罪,还是隆重地犒赏我呢?”
“无‘‘‘‘‘‘无耻!”顾衍之已然站不稳脚跟,口中犹自强辩,“你没有证据,这是污蔑‘‘‘‘‘‘污蔑!”
“要证据是么?”
笑意一路延展至眉梢眼角,我伸手优雅地轻拍手掌,广袖如云,暗香浮动,身前人人屏了呼吸,呆呆看着我笑着跃上身旁一口半人高的木箱,一p股坐下来。明明是不雅的动作,面前人却偏偏做得潇洒而又不羁,一身素白男装锦衫,清冷不失俏皮。
掌声刚一落下,一人大步入殿,俯身拜倒在地,“子希拜见帝师!”
我别扭地踢踢脚,“起来起来,你这一拜,我感觉自己一下老了二十岁。”
叶子希抬眸看我一眼,面颊微微泛红,复又低下头去,清了清喉咙,刚要说话,却被顾衍之颤声打断。
“叶‘‘‘‘‘‘叶子希,你来这里做什么?”
“嘘!”我故作不悦地瞪他一眼,继而冲叶子希努了努嘴,示意他继续说话。
“下官奉命查抄顾大人的城郊别苑,详细清单如下:赤金元宝八十个,估银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元宝一百个,估银五十万两;房屋地契六十余张,估银三百万两;金银珠翠首饰大小八千余件,估银‘‘‘‘‘‘”
“够了够了!给我住口!”顾衍之声嘶力竭地一声断喝,险些一股脑儿往后跌坐过去。我忙跳下木箱奔上前去欲要扶他,面带惊讶,“顾大人没事吧?”
“滚开!”他挥袖将我狠狠拂开,“猫哭耗子假慈悲,叶子希也是你故意安c在我身边的人,当日状元宴上你们演的一出好戏!妖女就是妖女,果然好手段!”
叶子希闻言干咳两声,木讷地道,“顾大人此言差矣,下官其实是颀王的人,您这样骂帝师,似乎有些不妥‘‘‘‘‘‘”
我低叹一声,抬头白他一眼,“王爷与我难道是两家的人?”
叶子希一惊,扑通跪下,“下官失言,请王妃赎罪!”
我笑着摇头,无奈道,“又是一块木头,若非今日所见,真真难以想象当日那副对我不屑一顾的面孔竟会是你。”
叶子希羞稔地挠了挠头,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谁呀谁呀,竟敢对二嫂不屑一顾,皮痒痒了吧?”
人未至,声先到,十三的声音朗朗入耳,我笑着回头,“你嚷得再大声些,好叫所有人都听见!”
漓天曦一身湛蓝长衫,墨发高束,剑眉星目,英气十足,高声笑着走来,“你叫我办的事,我都给你办妥了,这老家伙在郊外囤了不少好东西,害得我那一帮手下卯足了劲,累死人了,现在东西已经运到宫外,你要怎么谢我!”
转头望见顾衍之软瘫在地下,十三不屑地撇嘴,面上透出几分煞气,“还跟他啰嗦什么,铁证如山,不怕他不招认!”
我抿唇一笑,忽然伸手大喇喇地勾住他颈项,在一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里,高声笑道,“走走走,事情办完了,让韩琦他们善后,叫上你七哥,咱们去长乐坊喝酒去,我请客!”
十三蓦地一愣,“七哥?方才来这儿的路上,我见过他,他去疏桐苑看望母后了,一时半会怕是不得空吧。”
闻言心头一紧,点了点头,忽然沉默下来,一股浓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漓天曦似是觉察到我的变化,歪了头斜睨我,奇道,“你怎么了?”
我摇头苦笑,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呼吸有些凝滞,却仍是故作镇静。
“这顾老头总仗着自己是前朝便满天下地作威作福,此番着了你的道实在令天下人都拍手称快,他一落网,满朝上下便再没人敢同你作对了,如今谁不知道大哥对你是言听计从,谁敢再拿之前的事出来说事就是自讨苦吃,你还有什么好烦的?莫不是为了二哥?你们还没有和好么?”
冷落绣衾谁与伴(4)
听见他唤二哥,忽觉神思恍惚,心里空荡荡的没个落处,抿唇勉强一笑,“我跟他的事,是不是闹得全天下尽人皆知了?也罢,不懂的人也只能由着他们白白看笑话。”
十三闻言一怔,低眉叹道,“何苦来哉?你是这样,二哥也是,明明彼此心中牵挂着对方,偏要闹得这么僵。二哥这次真是错得离谱,连我也不帮他说话了,只是你气也气了,等气消了,还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胸口一恸,我颓然摇头,只觉心中有太多压抑的苦楚难以言说,话到嘴边亦尽数化为苦笑,“你不懂,我早已不怪他了,或许‘‘‘‘‘‘当初我还错怪了他。”
“那你为何不去找他解释清楚!”十三闻言险些跳脚,大声地道。
背后忽地传来一声嘶吼,“妖女,你迷惑太子,迷惑颀王,肆意掩盖皇上的病,妄图谋害皇上颠覆朝纲,天理不容,你‘‘‘‘‘‘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顾衍之被韩琦拖走的时刻不甘心地声嘶力竭,十三与我俱是一震,我不动声色地冷笑,“等帮大哥打完这开头的一场仗,我便该辞官归隐了,只是不能够所谓的告老还乡,回归田园,可惜可惜。”
“辞官?为什么?”十三奇道,“大哥舍得放你走么?”
忽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暧昧,尴尬地挠挠头,“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我这张笨嘴。”
我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的话,心中却又有些酸涩,“你这么说我便愈加不能再待在这朝堂上了,我怕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怎么说我都还年轻着呢,这么死了岂不冤枉?不说了,走吧,我们去长乐坊。”
在这盘庞大深远的棋局之上,我这枚愚勇的过河卒子终于走到了所谓能够功成身退的一步,只是事到如今,我依然还是那枚来去皆不由自己的棋子,正如十三所说,大哥会轻易放手么?
“当当当当‘‘‘‘‘‘”
浑厚沉闷的钟声蓦地响起,一下一下,整整响了八声。钟声停止的时候,我跟十三面面相觑,突然间大惊失色。
丧钟。
八下,是国丧的规格。
随着钟声的消逝,玄畿宫顿时纷乱迭起,无数太监宫女开始脚不点地,旋风一般从我们身边跑过去。
十三随手拽住一个掌事太监,大声地问,“是谁?快告诉我是谁?”
那太监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结巴地道,“回‘‘‘‘‘‘殿下,是‘‘‘‘‘‘是疏桐苑‘‘‘‘‘‘”
这句未完的话令我骤地心神俱震,十三面色一变,颓然松手放开他,少见地沉声道,“七哥刚去看望她不久,怎么就‘‘‘‘‘‘”
倏地扯住我的袖袂,“走,我们去看看七哥!”
我点头,两人疾步往疏桐苑的方向走去,沿路已有太监奋力扯起白幡,白得晃眼,白得决绝,令人心中陡生凄凉。
像是一道如电流光陡然划破天际,我猛地顿住脚步,怔怔立在原地,再也不肯向前迈出一步。
十三回头看我,疑惑道,“你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语气飘忽,“你先去疏桐苑,我‘‘‘‘‘‘要回王府去‘‘‘‘‘‘”
没说完的话含在嘴角,眼里印上一抹坚定,坦白了我的决心。十三d晓我的心事,英气十足的脸上漾出温情似水的笑容,“去吧。”
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心中微微溢苦,却又被什么涨得满满的。这个时侯,他需要我,我不可能任由他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一切。
马车上,一颗心百转千回。再见他时,我该对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那个雨夜之后,我们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面了,三十个昼夜,想见,却又怕见。我突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真的到了离不开他的地步。而他,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已把自己深深嵌入到我的骨血里,任我想拔,却再也拔不出来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恰如飞鸟倦知还(1)
马车轻轻一晃,停了下来,不觉已经到王府了。透过车窗向外望去,王府门前停了数辆彩辔朱缨的华盖马车,此刻皆被白布所蒙盖,门楣之上亦高悬起两个扎眼的白灯笼。
宫中消息传得如此之快,王府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已有所准备,那么他,也一定已经知道了。
下了马车,忽觉脚步钝重,灌了铅一般迈不开,心绪如潮,再难平静。身后大门吱呀一声拉开,回转身,刚好见他急急迈槛而出。
一袭锦缎白衣,冰寒依旧。细看他的面庞:容颜几如覆雪,修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眸凝霜,倨傲狂狷,透s出幽冷的寒光,鬓若刀裁,泼墨似的长发高高束起,衬着流魅玉面,愈显绝美蛊惑。
抬眸一眼便望见我,四目相视,各自痴怔。
数日未见,他的面色竟已苍白若此,映衬一身如雪的白衣,如斯孤傲,如斯冷清,叫人难以靠近。
眼眶一热,几欲落泪。他不忍心见我折磨自己,他又何尝不是在折磨他自己,又要我如何忍心?
隔着不远的距离,两人静静站着,他俯瞰着我,我仰望着他,目光已近乎痴缠。
心中大恸,只觉那道目光炽烈如火,灼灼人,令我几欲窒息。不是不知道,明明知道的,他一直都在等我,等了整整三十个昼夜,彼此相思已如沉疴,无药可医。
明明这般眷恋着他,为何我还始终不肯放下那些所谓的骄傲,所谓的自尊?
含泪哽咽,再难自持。倏地提裙疾奔向他,发间玉钏坠地,云髻散开如云,犹自浑然不觉。
爱,从来都是一场飞蛾扑火的壮烈,哪怕牺牲生命亦在所不惜。面对他焚心蚀骨般的痴恋,我再也无法纵容自己逃避下去,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只要两人深爱着对方,纵使灰飞烟灭又何妨?
离他越近,那道目光便越发狂热,仿佛就快要燃烧起来。迎着这样的目光,心中忍不住地酸涩,滴滴清泪尽洒,瞬间消逝在了风中。
漓天颀,对不起‘‘‘‘‘‘
“颀哥哥,我们快走吧!”
脚步生生刹止,我仰面怔怔看着魏如萱双眼通红一身缟素现身在他身旁,忽觉一阵恍惚。
漓天颀修眉轻蹙,目中一应狂热便在一霎那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令我再度心惊的冷漠。
他怎么了?为何要用这样陌生的眼光看我?此前的一切,难道都是我臆想出来的么?可是他方才炽热的目光为何会那样清晰,不会的,我不可能看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望着他喃喃开口,“二哥‘‘‘‘‘‘”
魏如萱看清楚是我,怒目奔下台阶,不由分说便是狠狠一巴掌,“啪”的一声,我被掴得踉跄后退几步,险些立足不稳。
“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姑姑怎么会‘‘‘‘‘‘魏家究竟与你有何仇怨,你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们?”
面颊火辣辣地疼,我却连捂的力气都没有,只抬眸越过她的肩膀,怔怔看他,瞬间心碎如尘。书包网 。。
恰如飞鸟倦知还(2)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狠狠掴我一巴掌,始终面色冷淡,无动于衷。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要在我重新对未来燃起无限希望的时刻给予我这样当头的一棒?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意识逐渐模糊,周身乏力若死,冰冷如坠寒窟,愈觉不能呼吸。
“萱儿,不得无礼!”
魏如萱愤愤瞪我一眼,转身走回他身边。两人比肩而立,白衣翩然若雪,恍如神仙眷侣。
我呢?我算什么?
“颀哥哥,我们走。”
魏如萱环住他的臂膀,冲我挑衅地抬起下颌,而他,竟似没有丝毫反感,任她亲昵地挽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近我。
他们何时如此默契,只余我一人在一旁,像一个被抛弃了的人,孤独地看着他们。
三十个昼夜的暌离,物是人非。罢了,罢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泪水生生咽进腹中,再抬眸时,已然平静如一潭死水,“王爷,以蔓清的身份只怕难以立足母后的祠堂,请王爷王妃节哀,蔓清告退!”
他望着我,像是居高临下一般,神情冷漠却又复杂。
我别开脸,强忍眼中泪水,依旧倔强地昂首自他们身畔擦肩而过。那一刹那,我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四分五裂分崩离析的声音,那样的清脆,那样的尖锐,痛得就快要窒息。
一只脚刚一跨过门槛,陡然间像失了魂魄,再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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