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首辅求见的时候,程昭已经醉上头,见到立大功的老首辅来了,拿着个金碗盛了美酒,很热乎地勾住鲍文同的脖子,要大功臣干掉这碗酒。
就眼下这形如家宴的情形,鲍文同是不该讲正事的,而且,顺帝本人也已经醉了,那就更不能讲了。鲍文同看到了钱月如,坐在顺帝的左手位。
这位由程大胜亲自推荐的凤后备选,此刻褪去所有的娇蛮与傲气,温驯地贤淑地羞怯地给顺帝斟酒,给他布菜,劝他少进酒,柔情万千的哪个男人见了都要化作绕指柔。
更要命的,程夫人忽然来了句:“昭儿啊,为娘只认阿如一个媳妇的。”
程昭大着舌头笑呵呵地傻应:“娘,我都听你的。”
鲍首辅急了,拽着顺帝的袖子,提醒道:“陛下,陛下,可别忘了您答应老臣的。”
程昭醉兮兮地反问:“我有答应过你吗?什么东西?”
鲍文同直接暴料:“陛下,您可以亲口向老臣保证,只要去了心头大敌,就立小女为后。”
“胡说!”钱月如本性狂露,她怒拍桌子站起来,冲鲍首辅吼道,“哪来的老狗,敢跟姑乃乃抢男人!!”
鲍文同又惊又悚,给这丫头火暴粗俗给吓呆了。
咚一声,这位首辅眼白一翻,晕倒。
程昭顿时酒醒,这唯一一个向他靠拢的三朝元老可不能出事。小杜急急召太医,混乱后,鲍文同被确诊没事,只是受刺激过度。
程大胜、宣同的钱苗官员从鲍文同官袍上沾的酒气、血泥里看出些什么,他们各自使个眼色,退出景阳宫,暗暗嘀咕。
其他程家人也依次离开,钱月如不想留程昭和那个老臣一室,跟程夫人连连使嗔求散娇的神色。程夫人了然地拍拍她的手,示意放心,一切有她。
鲍文同苏醒后,再提女儿为后的事,态度先硬后软,告诉顺帝,为了帮助他,他是冒着被人摘去脑袋的生命危险,并以残破的官袍为据。
程昭大怒喝道:“他们竟然这般猖狂当街杀朝庭重臣,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可恶,不可容忍!”
鲍文同老泪纵横,如果顺帝反悔不立他女儿为后,那他一家三十多口人就全完了。
程昭本质上是个好孩子,怎么能看着一个老人在自己面前哭得这般伤心,他应付似地说道:“鲍大人,你放心,朕说过的话一定会践诺的。”
“君无戏言!”鲍文同喜喊道,病都去了大半。
九十三回 秋风洛水泛清波 浪里淘金(十)
程昭正要应话,钱月如听到动静冲进来,玉润的圆脸上横眉倒竖,扯着程昭喊道:“你选这老狗的女儿为后,那我怎么办?”
“阿如,”程昭头疼地把脸皱成一团,瞧着钱月如没得到承诺就不罢休的样子,他把人拉到别的寝殿,低声道,“阿如,我、我不是跟你说清楚了,我只把你当妹妹,我们不成的。”
钱月如一听就不依了,大着嗓门嚷嚷道:“你、你这个负心汉你说过考上状元娶我,你说你考不上状元,我说没关系,秀才就成;你考上秀才,要考进士,我都让你考,你那时候怎么答应我爹的?”
程昭隐隐愧疚,他为了考取进士到处拜师求学,当时只要人们肯收他为徒教他学问,他什么条件都答应。如今细想起来,他早已记不得那些承诺。
钱月如见他不语,双手捂着眼睛,哭。
程昭刚想说些好话把人劝住,却又听到内室鲍首辅的咳嗽声,程昭的头上就像戴了个紧锢咒,又为难又头痛。钱月如见哭不顶事,拿出一个玉瓶,做势往嘴里灌:“你、你不娶我,我也没脸活了,我不活了——”
“陛下,兵部急报。”小杜匆匆跑进来报讯。
程昭喜出望外,他以为小杜是知道他有难,特地来解围的,立即对钱月如道:“阿如,我先处理点政事,回头再说啊。”
“你敢走,你要是敢走,我就喝了。”钱月如跺脚威胁道。
程昭跑躲都来不及,只当没听到这话了。
小杜边跟步,边回头张望,劝道:“陛下,钱姑娘好似当真,是不是先缓缓?”
“不用理她,我娘会管的。”程昭不以为然地伸个懒腰,酒劲儿上来了,他狂打哈欠道,“带朕去休息。”
“陛下,睡不成了,南边出大事了”小杜想起正事,又焦急起来。
程昭纳闷:“不是你瞎掰的?”
“给小的一百个胆也不敢欺瞒陛下啊,”小杜匆匆道,“敌军都打到副都建康了,南方七省告危。”
程昭惊呆原地,呆滞的眼很久很久后才有神志,问道:“怎么会这样?”
“陛下,稳住。”小杜搀住顺帝,和着两个锦衣卫把人带入议事房,各部官员已得消息匆匆赶入宫。
因为军情的模糊,众人还不清楚具体情况。
兵部尚书当即立断,求助顾家琪设在京中的秘密联络处,要求郦山、海世子两府势力援助,将南方军情送入京中。
顾家琪曾得到过官方驿站的改造权与一半经营权,后来,秦东莱又分她南边的水陆势力令旗,因此,在整个魏国,要说除官站之外消息最灵通的,就是顾家琪的势力。
玉蝴蝶等人接到兵部的求助信,既奇怪又惊疑,但还是照着紧急密报传回乐安,再由贺五陵的人把信转回岛上。
此时,顾家琪已经得知西南三省丢失的原因。
趁着魏朝仁帝、幼帝、顺帝三位皇帝接连更替、局势不明朗的时候,归顺的南昭勾结外蕃,联手袭击驻边魏军,一举攻破守关边军。
战事的起因在于一个女人,南昭说他们的要把一身贞洁献给大神的公主给顾家齐睡了。
意即顾家齐玷污了所有南昭的信仰与尊严。
顾家齐当然不会干这种自掘坟墓的事,他根本不知道那个自荐枕席的女人是毕生献于佛主的南昭公主。当然,如果南昭异番外族联盟军攻打魏境的时候,顾家齐还在边关服刑的话,情况也不会这么糟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偏偏,当时,顾家齐不在家。
顾家齐跟着南昭公主,深入南疆,给他妹妹找宝药,说是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神药。
流放南疆多年,顾家齐从原来坚定的无神论者转变为深信神鬼之说人士,尤其相信会巫术与蛊法的南昭人。因此,当南昭公主说她无法自拨地爱上‘毁她家园、灭她族人’的顾家齐,为了他可以放弃血海深仇之类的话时,顾家齐基于得到宝药的考虑,接受了这个送上门来的南昭女人。
由此,闯下滔天大祸。
顾家琪收到确切消息后,把纸张揉成紧紧地一团,她给那个没脑子的男人气得都忘了自己身怀六甲。旁边人紧张地要命,暗叫:爷啊,赶紧回来,主子又要发脾气了。
在这火山喷发即将的当口,贺五凌的急件送于岛上:夏侯雍被擒,兵部尚书要借商道问南疆消息。
顾家琪抓过信笺,连扫三遍,抬眉瞪眼问道:“谁叫你们拿夏侯雍的?”
贺五陵疑问道:“道上都传,是您布下的暗局,让夏侯雍魔功反噬。”
“放——”顾家琪忍下半句粗话,她感到肚子有点不稳,收敛怒火,缓缓道,“送信邱大人,让他起用夏侯雍,镇住南疆人再说。”
“那顺帝问立何人为后?”
“那是我们该管的事吗?”顾家琪很难控制住脾气,这问题问得也太白痴了。
贺五陵顿悟,离岛去办事。
就在贺的船只离岛不久,十艘黑船鬼魅般地出现在海平面上。嘹望哨上的守卫立即吹响镙角,有人跟踪贺五陵找到进入夜叉岛海域的正确道线。
顾家琪立即意识到有人在暗中策划什么,但身体不允许她多想,她刚下令让岛卫击沉所有潜入船只,她的肚子开始阵痛。
岛上人惊慌失措,这离预产期还有三个月顾家琪咬着毛巾,忍着剧痛,指挥慌神的婢女们听从青菽的安排。就这么会子,她就给痛晕了。
古大夫和岛上留守大夫神情紧绷,世子妃体力消失得太快,血流得太多,情况不容乐观。青菽也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身上能流出那么多的血,这孩子的头都没有出来,怎么能出这么多血,到底是伤在哪里。
“你们爷呢,快叫世子爷回来”青菽害怕地急叫。
司马昶出海给顾家琪逮活的大旗鱼吃去了,说两个时辰就回来。他以为很安全,好巧不巧的,却在他离岛的这段时间里,顾家琪出事了。
岛外轰隆隆地打得厉害,岛内叫声阵阵,不是顾家琪叫,而是她身边的婢女。
小旷原是给人抱得远离产房的,但空气里血味太重,耳朵里听进的声音太悲伤,小孩子害怕,冲开人群的阻止,跑进母亲的房里,张着圆眼看着在血泊里挣扎的苍白的女人。
“妈、妈。”
顾家琪还真就在这时候睁开了眼,她看到小孩子站在门口,想叫人把孩子赶出去,却无力说出口,还让身边人误会,她要看着小孩。
青菽赶紧把小旷推到小姐旁,顾家琪又急又忧心,吐掉咬物,虚声道:“走,走。”
“小旷不怕的,”小旷握住母亲的手,“妈、妈。你不要闭眼,小旷很想、很想你。”
顾家琪泪湿双眼,她很对不起这个孩子,她伸起手拨开小旷冷汗浸湿的头发,汪汪地看着他,应道:“好。”
“不要说话,用力!”旁边的人大声鼓劲。但是,成效不大,顾家琪因失血过重更加虚弱了。
嘈杂声中,小旷侧耳听听,欢喜道:“爹爹回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小旷继续复述他听到的话,秋月在岛边港口,道:“让我见主子,快,有急事”
外面人堵着她现在什么情况,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等顾家琪平安生完孩子再说。秋月在外面喊:“主子,主子,顺帝不见了”
昏沉的顾家琪听到这话,无力的身体居然有劲半仰起身,然后又飞快倒下:“去,问问怎么回事?”
冬虫又急又气,还是赶紧冲出去问话,她飞快赶回来,道钱月如喝药喝死了,程昭大受刺激,他去找李香兰要解药,要公道,要报仇,却反被李香兰拿话挤兑,心神丧失,一跑不知所踪。
现在,南疆番军进攻副都建康的事被传开,京中宫中完全混乱,大运河乐安以上的上游陷于无治之区。
另,扶桑海船已经纠集京畿海岸,等着拿下大魏首都京师。
魏国大厦,将倾。
热汽腾腾的产房里,气氛为之一凝,众人无音。
顾家琪的孩子卡在一半处,生死不明。人们不想把压力放在这个一脚踏棺材里的女人,但这时候,还有谁能挽大澜。
“你们动啊,愣着干什么。”青菽恼火地喊道,飞快地绞了块热毛巾,给小姐擦汗。
顾家琪长长地吸一口气,叫冬虫上前:“去拦着你们世子爷,让他去京里主持大局。就说是我说的,如果他进来,这辈子我都不原谅他。”
“主子!”冬虫夏草等人哭叫阻道,谁都瞧出顾家琪脸上的死灰色,也许司马昶这一走,就是两人永别。她怎忍心,他又哪堪等到这样的话。
顾家琪合着眼,轻轻地握着儿子的手,淡淡不语。
司马昶近在咫尺听到那样绝决的话,不知如何想。后来,岛上人说世子爷踏上海面的时候,已杀红了眼。
海世子率海船舰队北上救京都时,夜叉岛受到更猛烈的炮火攻击,黑色的小船像海兵蟹将穷穷不绝。
直到,婴儿的啼哭声传出,炮火声为之一顿。
夜叉岛人,依照顾家琪的吩咐,挂彩色鱼旗宣告:海世子妃,诞女。
这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顾家琪历经九死一生,生下的是个女儿。而且,大夫们宣布,她这辈子都不能再生孩子。
即,顾家琪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助她登上后位。
黑色的小船像来时一样迅速地退散。
同时,远在京城那一端,任性的顺帝被人找回来后,宣布退位。
九十四回 千里澄江似练,一笑倾城(一)
就在魏国中南部发生重大异变时,北疆已经臣服的夷人铁骑再次侵边,以游牧民族特有的彪悍,像无法无天的马匪一样,洗劫屠杀北地商旅;并在夷女那文珠的指引下,夷骑奇袭凌家镇,即北地的军火库中转站,掳走大批重量级火器。
凌家镇,是顾家琪、秦东莱、程大胜及魏国大小军火商囤积军械,与国内外火器走私贩做交易的地方。也是除秦家堡、夜叉岛、盛州湾三地之外,魏国绿林第四个主要的集集地。
它的失守,不在于顾家琪等人受多少损失,也不在于魏国内部势力暗实力受重创,而在于北夷的反抗集团力量由此而壮大,平静不过一年的蒙汉边境再燃战火。
更让人牙酸齿冷的是,领导夷人反抗魏朝粗暴统治的首领,是个女人。……
她曾是真波王子的妻,前魏仁帝的女奴,更是差点登基成功的异血幼帝的亲生母亲,她的名字译过来,叫那文英。
这个女人遭受过任何一个正常女人都无法想象的磨难,她失去爱人十年,被最爱的“丈夫”欺骗多年失去家园与亲人,她忍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可怕的折磨为所有死去的人复仇,被迫生下仇人的孩子,还没来得及表露对那孩子的恨与痛,她就陷入宫廷争斗,成为刘李两派y谋斗争的牺牲品。
那文英没有寻死觅活,也没有发疯,她坚强地活下来。
这样一个经受过多重磨难的女人,她心中对魏人有多少恨是可想而知的。这样一个黑色的女人,拿着抢到的大批军火,带着满腹血海深仇的夷人对魏国展开报复行动,战斗的残酷与绝决,也是可想而知的。
而,镇守北方第一边防线的封疆大吏,夏侯雍,因贪污受贿正被刑部待郎亲自押往京都侯审,等候发落。
边城无人管束,守军惧于夷人的枪炮与凶狠,竟眼睁睁瞧着夷复仇骑兵队血洗数城。魏北境,风声鹤唳,一夜之间,尸横遍野,j犬不留。
没死的人如洪水般涌向京畿三省,末日的恐慌笼罩所有人的心头。
风雨飘摇中,司马昶登上大魏朝皇帝宝座,承继大统。
史记,魏宁帝。
消息传到宫外的时候,慌乱地惶惶不安地害怕没有明天的人们,像得到了神佛光芒的照拂一样,奇迹般地定下心来,翘首以待,这位与郦山公主携手摆平景帝威胁的男人,一统四海,平定五内,威慑六方。
司马昶的第一道皇帝命令是发给他的旧部,窦鱼龙率海船舰队,围剿扶桑。
第二道命令才是给还在路上的卞衡安,司马昶让他把人直接送至大运河乐安城,不过京城,到副都建康领当地驻军出任西南边防总兵,平定南昭及外蕃联合军,戴罪立功。
下一个命令是给顾家齐,调他到北疆,命他砍下那文英的头,降服夷各上部族。
此令一出,天下人心安定。
海、顾、夏三人都曾用坚定的军事功绩证明他们的年轻有为与不可战胜,有了这三人镇守三方要区,尤如三足牢牢鼎立,人们确信,魏朝不会倒了。
民心凝聚,地方官府衙也好办事,老百姓回家该干嘛的干嘛等好消息陆续传入京中。
朝中百官提起的心也落回肚子里,真是悬呐。
这人心定下来,就有心思去想别的东西。内阁与六部寻思着,是不是先补办个登基大典,正好把皇后人选也定了,大家好干活嘛。
司马昶冷冰冰地坐在金鸾殿的宝座上,像木头人一样只有嘴在动,发布一系列新帝手谕:要各州府官员稳定秩序,平定混乱;再是关注混乱损失,逮捕造谣生事,处置哄抬物价者,调粮遣银扶持重整战乱区等等。众官员胆战心兢之余,不免嘀咕:这位爷也太难伺候了。
群臣私下围住邱光仁、方云鹤等一班支持海世子派的人马,这位爷是个什么性情,好歹知会声哇。邱方等人摇头,能拿捏住这位爷喜怒脾气的,就那位顾家的,其他人他们还没见到过。
“那徐家那位?”有人不免惊奇,提徐雅言率先给宁帝生下嫡长子的事。
方云鹤等人齐齐变脸,直接道:“这事最好烂在肚子里,谁提谁掉脑袋,甭说咱没事先知会。”
“如此说来,郦山公主入主景泰宫,该是顺了上面这位心意才是。”
臣子们纳罕不解,怎么也想不通这拍p怎么就拍到马腿上。一合计,大家认为还是等南边消息传过来,再提这事,因为,宁帝的脸色他们还是看得懂的。
及至海世子妃诞女及其生产时的凶险、不见海世子的狠话等等情况的小道消息传入京中,群臣缩缩脖子,不敢再声言立后的事。
他们不说,自然有人说。
次辅裴少俊拿着天下时局说事,说要让老百姓相信朝庭有能力有实力有魄力摆平南北乱局,再没有比一场声势浩大的登基兼封后大典更能鼓舞人心了。
众人都给他捏把冷汗,裴少俊压根不管皇帝周身气息如何冷酷,梗着脖子跪请皇帝为天下苍生安定着想。
司马昶微眯着眼,瞅了他好一会儿,懒洋洋道:“卿家言之有理。”
众臣等半柱香功夫,也没等到下半句话,众人尴尬无语。裴少俊再次进言道:“陛下明鉴,为防再现国无本国无君的乱局,臣拟奏请立海世子府徐夫人之子,为东宫储君,恳请陛下恩准。”
金鸾宝殿乍然消音,静得能听到彼此抽吸的气音。众臣屏住呼吸,等待帝王的爆发。
司马昶还是那副懒洋洋提不来起劲的样子,散漫道:“就这么着吧。”
臣工哗然,阻止的声音还没发出,司马昶站起来,随意问道:“还有事吗?”
没事,退场。
司马昶没有负担地退场,留下炸开窝的文武百官。内阁鲍首辅冲着裴次辅怒吼:“嘴上没毛,办个事也这么没分寸,提请储君,经过内阁六部商议了吗?擅自独断,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吗?”
即使是一惯不理事的邱光仁,也很严厉训斥道:“这事太荒唐,裴大人,你可知现今时局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六部官员也用异样的眼神看裴少俊,顺帝的被退位,海世子夫妇被迫生离,南北两边关乱成这样,这里面的事情都没有查清楚,赶什么急立储君。尽管说,裴少俊的话很有道理,储君是一国之本,但是,有顾家琪这样一个强势的凤后在,却选立她的死对头的儿子做东宫皇太子,这是埋下后宫谍血的祸根。
“裴大人,海公公可没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吧?”兵部有人不客气地讥弄道。
裴少俊坦然无讳状:“裴某所为,都是为了咱们大魏江山社稷。裴某,问心无愧。”
众臣子也没讨论出个寅卯,因为新皇宁帝已经同意,更因为主要当事人之一顾家琪不在京。没有人领头,臣子们也不敢乱表态。立太子,就是表明各自立场。
如果顾家琪有儿子,大家选她儿子做太子,那绝对是没二话的。
关键就是她没儿子,而且,还再也生不出儿子。
也因此,裴少俊的越权与不合群,没有遭来群臣的强烈攻诘。
另一面,徐家的儿子备选为东宫储君的消息流传后,委顿的程昭第一个跳起来,骂干、娘。
程昭退位的时候,其实是想和大家提个条件,说必须让阿南做新皇帝的皇位之类的话。李家人阻止了他,并声称,李家将不惜武力,反对到底。
李家威胁用武力犯禁,程昭其实不怕,他相信司马昶也不怕。
但是,程大胜提醒了他,如果帝位传承不顺,那么,将便宜海陵王及其废子海公公。
因为夏侯雍已经在来京的路上,司马昶的海船再快,也快不过夏侯雍。
程昭这时候方然明白:“夏侯雍被抓,是他们安排的”
程大胜点点头,程昭除了咒骂之外,也无法,只好选择最迅速快捷的办法和司马昶完成交接,他想,阿南选的男人不会辜负她。
却未料,出现眼下这种情形。
皇后未立,先定储君。
“我去找她算账。”程昭怒叫,跳起来跑去找人。
这个人,却不是旁人,正是景帝的三公主。三公主着明媚的蓝色宫裙,坐在采萱殿前,看着窗外紫红色的萱草,仪态恣意,静然。程昭给这样美丽不可方物的皇家公主迷了眼,三公主听见动静,微微转眼,笑道:“你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程昭想起来事,怒喊道。
三公主轻轻笑,不语,只是有丝血慢慢地沁出嘴角,程昭慌得心跳失率,福嘉公主慌里慌张地跑来,抱住妹妹,哭道:“皇妹,皇妹,你这是何苦?”
“生既无欢,死又何惧。”三公主淡然,她身体已然僵硬,婉转轻轻一笑,低喃声:驸马,本宫来了。
福嘉痛哭,泣不成声。
程昭脸白得跟雪似的,这是第二个女人,死在他面前。
后来,福嘉公主告诉程昭,皇妹仅仅给夏侯雍下了药,助他拿下那个野男人。钱月如的死,顾家琪被困夜叉岛,南北乱局,做这些事,另有其人,与三公主无关。
九十四回 千里澄江似练,一笑倾城(二)
却说大魏国朝野震荡之际,三公主在深宫服毒自尽。
程昭完全想不通,三公主为何要寻死。如果说钱月如假装喝药是要威胁他立她为后,那三公主根本就没有理由。他怔在原地,不知所以。
福嘉公主抹抹泪角,让宫女们收佥皇妹,把程昭带到另外的宫殿。
三公主的女儿小薇在那里抱着积木玩具,听到大姨的声音,仰起头,天真的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姨,看!”
福嘉公主强忍悲痛哄了孩子几句,避开人群,要求程昭:“把这孩子送到小南妹妹那儿,拜托了。”
“为、为什么?”连番的悲愁压得程昭无法忍受,他发狠似地问道。真要舍不得孩子,为什么要寻死,没有人三公主,不是吗?
福嘉公主撇过脸,带着忧伤的语气,淡淡道:“海陵王要称帝,你,知道吗?”
程昭浑身发寒,福嘉公主看着角落的纱帐说,三公主让人给夏侯雍下药,让他在关键时刻不能反抗卞衡安,原本是想帮程昭或者顾家琪一个忙。谁知道正好中了海陵王的诡计。
在夏侯雍押解进京途中,海陵王已送信给他,让夏侯利用进京的机会,与海公公里应外合,拿下京城。海陵王甚至告诉夏侯雍,等夏侯到京门外的时候,会有一支十万人的精兵队伍在等他指挥。
三公主如果得到这个机密消息,福嘉公主不知。
福嘉公主怀疑三公主有可能参与海陵王府计划的一部分,等三公主知道整个计划的时候,已然来不及收手。
为防夏侯雍利用他的皇家公主驸马身份成事,三公主决意自尽,断夏侯雍一部分支持势力等后盾。
剩下的事,那就要看司马昶、顾家琪的筹措能否阻止夏侯雍,扼制夏侯雍一部分支持势力等后盾。
程昭已经不会思考了,他怔怔地问道:“公主,要我做什么?”
福嘉转过头来,神容坚毅,道:“你,去帮帮小南妹妹。告诉她,京里的形势,立徐家姑娘的儿子为太子,是不得已。你让她不要伤心,以后有机会。”
程昭迷蒙混乱的神情慢慢坚定,是的,阿南需要他,现在是她最困难的时候,最需要人支持她。他在这里唧唧歪歪大吵大嚷又能怎么样,镇定下来的程昭忽然想起一事,道:“要不要通知表哥?”
福嘉默然,道:“送信的人,都死了。”
亦即司马昶下令卞衡安押解夏侯雍直下建康的圣旨,送不出京城。
程昭急道:“那怎么办?夏侯雍他一定会反的,他已经干过一次了,”他慌里慌张嚷道,“我去告诉姓司马的,让他把他的人叫回来保驾。”
“来不及了。”福嘉公主阻止道,窦鱼龙、石画楼等人只在大运河港口稍做停留,就转道去围剿扶桑,大家都在抢时间,看谁行兵更果速。
程昭后悔得直抓自己的头发,砸自己脑袋,怎么这么傻,做出那样的事,让人钻空子。
福嘉见状,安慰道:“也许不会糟到那一步,兵书有云,围魏救赵。若失去扶桑这个盟友,海陵王也不足为惧。”毕竟,海陵王的真正势力都在南边。
南边有秦家堡,有顾家琪,有盛州的海世子旧部,海陵王异动是瞒不过这些人。因此,福嘉公主、三公主相信海陵王能调动的人仅仅是运河中游的部分势力,海陵王急需夏侯雍进京指挥做战抢占京都,根由就在于此。
三公主主动寻死,也是要了断她这位皇家公主所带给海陵王、夏侯雍的支持影响力。
程昭此刻已了解到京中形势之危险,完全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平和,他道:“我马上走,我会照顾好小薇县主。”
福嘉公主低语嘱咐道:“不要惊慌,就当是带小薇去城外骑马。”
三公主之前已定计,她的死先不发丧,趁着海陵王府的人注意力在册立叶小深为东宫太子事上,程昭出京应该不会引起众人太多注意。
程昭依言行事,他带着三公主与彭驸马的女儿出京郊游。
许是三公主金红色的房轿太过招摇没人敢掠锋,许是海公公、徐雅言等人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没空搭理,更也许是程大胜圆滑过人让京中各势力不敢阻拦程昭,总之,程昭顺顺当当地离开表面太平实际如刀山火海一样的京师。
他们直接登上河道口的港船,南下乐安,转海林到夜叉岛。
冬虫夏草等人接待了两位客人,小薇抱着木偶娃娃,愣愣地看着一排的陌生人,忽然问道:“母亲大人,是不是去找爹爹了?”
程昭黯然,小薇慢慢地抽嗒。
冬虫夏草等人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安慰这个早熟失怙孩子,没有经验。
小旷掀帘走出来,道:“程叔叔,娘请你进去说话。”
程昭看看小薇,有点不放心她。
小薇张着眼睛看小旷,一边抽噎,一边问:“你是郦山公主认的义子吗?”
“嗯,”小旷递上手绢,“你别哭了。眼睛哭红了,不好看。”
小薇接过手绢,温润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旷又问道:“要不要吃点心?我带你去,岛上很好玩,你会喜欢这里的。”
“谢谢,这个送给你。”小薇递上自己最喜欢的木偶娃娃。
小旷接下礼物,见她不哭,很自然地牵小薇手,和冬虫等人报备一声,像一个称职的小主人招待新来的小佳客。
程昭难掩惊奇,冬虫夏草等人是见怪不怪,打小旷走出母亲的产房,心理上已经远远比他真实的年龄成熟。
“程公子,这边请。”
程昭随人来到小院,隔着门帘说话。顾家琪还未出月子,她休养的屋子的门窗都未开启,她说话声音也很低,通常是由珠玉传话。程昭见阿南如此辛苦,忙道他改日再来,等她休养好了再见不迟。
珠玉走出屋来,低语道:“主子让婢子给程公子带话,是她连累了公子,让公子遭此磨难,万难辞咎,来日定当偿报。”
“不,不关阿南的事,是我自己笨,我没用。”程昭急忙道。
珠玉福个身,继续问道:“不知程公子接下来做何安排?”
程昭回道:“没,没什么安排。”想了想,“要是阿南有事,不嫌我笨,我可以留下来帮忙。”
珠玉感激行礼,道:“有公子这句话,婢子就放心了。”
“怎么了?”程昭好奇问道。
珠玉叹,既埋怨又不平,道还不是给最近这些事烦的,顾家琪早产凶险万分,她不容易保下命大夫都要她全心地放松休养,家事国事都有人c心,这商场上的事却没人管。
原本有个贺五陵做助手,顾家琪只要偶尔把把关,就成;可等着因为贺五陵的不谨慎,让外人摸清夜叉岛的海域情况,更兼他乱送情报,直接导致顾家琪早产。
贺五陵被盛怒中的司马昶制办了,再不能帮顾家琪处理商务。
而就在这多事之际,魏国南北大乱,海上也不太平,各商行、商船都受波及,损失惨重,这些事都要人赶紧处理;不处理,人心不稳,乱上加乱,那就更糟了。
顾家琪硬挨着处理事务,有时候,听着她们汇报事务听着听着就晕过去,她们都急坏了,却拿她没办法。
程昭急地连连跺脚:“怎么能这样,你们一定要拦着阿南啊,我娘说了,女人月子做不好,下辈子都好不了了。”
珠玉看着他,青菽都劝不住,她们还能怎么着。
程昭醒过神,道:“什么事,我能搭把手,你们直说。再不行,我问我二哥,我爹,他们懂的。哦,这些事不能问他们。”他低喃,程家抢秦家生意怎么抢的,他还是懂得的。若程大胜起贪习也抢阿南的产业,那可不好。
珠玉当没听见后半句话,道:“大部分事务我们都分给其他人做了,就一件事,要到处跑动,我们现在腾不出人手,还希望公子能够搭把手。”
程昭让她快说,珠玉道是核实各商行实际损失赔付保险的事。
商业人身财产以及海运保险这些新业务,是在前次真假顾家琪事件发生后,为保护自己名下产业以及商市的稳定需要,顾家琪向自己的忠实客房群推行的新保护性举措。
因为顾家琪所制定的投保理赔行业规则,跟传统的走镖、护镖及钱庄保护有极大的不同,确切地说,跟各地的黑势力保护团伙利益有冲突,所以,顾家琪并没有大范围推行这项业务,仅在少部分客户群体中推广,并不为人所知。
这次南北大乱,这批投保过的商户遭到战争等意外损失,就向郦山保险商号索赔。
索赔要有依据,要实体勘查,要仔细核对损失,这需要一个能在各地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并能镇得住场子不让当地黑势力寻衅捣乱的人,来主事。
珠玉以为程昭是比较合适的人选,程昭做为北商联盟最大股东程大胜的儿子,又做过几天皇帝,黑道白道必然都给他面子,比一般人强上许多倍。
“我,我不懂,”程昭觉得这话像在推辞,忙改口问道,“会不会很难做?”
珠玉笑一口,道:“具体的事有下面的人运作,公子您就是代咱们主子,陪那几个头头脑脑地喝几杯酒,做个应酬。”
程昭快速回道:“这简单,这我早就会了,以前阿南办会所的时候,也是我做公关的。阿南说,我做公关很合适,是这个意思吗?”
珠玉笑点头,再行礼道谢:“那婢子这厢代大家谢过公子了。”
程昭见她这般客气,难为情地摆手连声道不要多礼。珠玉也爽快,和程昭说定后,回屋报顾家琪知晓。接着又拿出一叠索赔要件给程昭,道:“就是这些客户,拜托程公子了。”
珠玉又叫道:“海月,海潮,你们随程公子办这事。”
两个婢女打扮的健美姑娘走上来,向程昭行礼:“见过公子。”
珠玉再送他们出岛,并道:“公子请放心,小薇县主在岛上万事无忧。”
程昭回道:“你多多费心,还有,叮嘱阿南别乱c心,这事我一定会办好的。”
珠玉笑笑向着船上的人挥挥手,转回小院。
顾家琪半躺在那儿,皱着眉头推开腻胃的补品,问道:“少爷呢?”
众人道,旷少爷在陪小薇县主。说着话,外面就传来几个小孩的欢闹声。鸳鸯出去问话,回来时,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奇异,她回道:“主子,那个小薇县主可不简单。”
“哦?”
“您还别不上心,”鸳鸯强调道,“就这么一眨眼功夫,那小县主把您儿子给订走了。”
三公主的女儿小薇以两人交换信物为由,鸭霸地向岛上小朋友们宣布,小旷是她的驸马了,哪个姑娘都不准和小旷说话送礼。
九十四回 千里澄江似练,一笑倾城(三)
听闻儿子比个大三岁的刁姑娘相中,顾家琪一点也不惊不奇,唇边含笑,让人把孩子们带进屋里。左右整好室内空间与温度,请进事件中心人物。
小薇面容倔强,抓着小旷的手不放。
小旷眉头微耸有点疑惑,没有用武力挣脱。顾家琪笑望两孩子,问他们谁先说。小旷看一眼小薇,见她没有先前的强势,他问道:“母亲,信物是何意,驸马是何意,还有小旷不能和女孩子换礼物做朋友吗?”
顾家琪耐心细致地告诉小孩关于朋友与驸马、礼物与信物的释义与区别,小旷似懂非懂,问旁边:“我们不能只做朋友吗?”
“不行!”小薇眼中闪着可疑的晶光,颤抖着嗓音大声说道,“我娘说,如果我不讨厌你,你也不讨厌我,你一定要做我的驸马。你讨厌我吗?”
小旷见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道:“你别哭,我答应你就是了。”
小薇用袖子抹眼角,回道:“我才没有哭!”
小旷轻笑,转过脸问母亲,这样做对不对?顾家琪笑问,为什么答应。小旷很有条理地回道:“小薇的母亲是皇家公主,这么吩咐小薇,一定有用意。而且,我不讨厌她,她不讨厌我,做朋友很公平,驸马的事等我们长大再考虑。”
顾家琪微点头,让冬虫带少爷先到外面,她还有话要问小薇。
小旷离开,小薇这姑娘神情上清晰可见紧张,却又倔强地装出勇敢与不在意的样子,等着大人问话。顾家琪调整了下躺姿,问道:“信呢?”
小薇慢吞吞地从怀里取出信,由婢女递过去。
顾家琪没看孩子,淡扫过三公主的绝笔信,不出所料,三公主以身死阻止海陵王、夏侯雍y谋为由,要顾家琪照顾她和彭驸马女儿小薇终生,特别强调不要把孩子留在泾伯侯或者忠肃公府。
“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顾家琪一边折信,一边说道,“你可以留在岛上,不用担心你的外祖家人你的继父会来伤害你。”
小孩子脸上的红晕慢慢消退,她咬咬唇,问道:“母亲在信中应该提过,我家和你家的结亲的事。”
顾家琪放下信,道:“如果有人慢怠你,尽管来跟我说。”
夏草上前,把孩子带出去。孩子随着婢女出屋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带着寒意问道,“世子妃您讨厌我吗?”
“不,”顾家琪也不管这孩子听不听懂,或者会不会被她的冷漠伤害,那是三公主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该c心的事,她直接道,“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强迫。”
小薇忍着抽噎一声,咬着唇,耷着小脑袋尖离屋。
顾家琪把信交给鸳鸯,让她重新誊写一封寄送夏侯雍。
却说夏侯雍这时还在进京的路上,行程拖得这么慢,是因为夏侯雍在思考海陵王送的那份信上:究竟要不要接收海陵王的兵马,攻进皇城?
不可否认,海陵王许诺的名利地位很吸引人,但夏侯雍何许人也,一身反骨,生性桀骜不驯,坚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已经帮魏朝的皇子争夺过一次皇位,三年后,他沦为阶下囚,纵使一身功勋盖世,依然是他人刀板上任人宰割的鱼r。
因此,当夏侯雍收到海陵王邀请他助阵的信函,头个念想,就是将计就计,攻进城后自己做皇帝。
要使这种可能性能够成功,前提是他必须与他的公主妻子在信念上保持一致,并得到她的支持帮助。
夏侯雍让人秘密送了份信给三公主,他相信他那位高傲不可一世的公主妻子一定会赞同他的决定,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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