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

第 14 部分

她在选择词语上受到搅扰。在你第二次来访以前,这种状况比较轻微,坦白地说,我也没有深刻去想它,因为我们多少都有这种周期x的症状。可是当你回去以后,她的症状变得严重起来。现在她连r常会话也觉得困难。她不能选择用词,因此她现在非常混乱。混乱而胆怯,如听也逐渐严重起来。
我们每天跟专科医生讨论。直子、医生和我三个人无所不谈,企图正确地找出她内心亏损的部分。我提议可能的话,不妨请你加入讨论。医生也表示赞成,可是直子反对。照她的意思,理由是〃我要以最美丽的身体来见他〃。我拚命说服她。问题不是这个,必须尽快康复才是,但她不肯改变想法。
我以前向你解释过,这里不是专科医院。虽然也有专科医生进行有效治疗,但不容易进行集中x治疗。这里的设备,目的在于为病人型造自我治疗约有效环境,并不包括医学上的治疗。因此,万一直子的病情恶化下去,只好把她转去其他有医疗设备的医院了,我也觉得很不好受,可是不得已。当然,这样做等于为了治疗而暂时〃出差〃,再回来这里也是可能的。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因此完全治好而出院。无论如何,我们会尽全力,直子也是。请你为它的康复祈祷,而且照过去那样写信给她。
石田玲子
三月三十一r〃
看完信后,我继续坐在套廊上,注视完全春意盎然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老樱树,樱花开得十分茂盛。风很柔和,y光转成蒙陇不清的奇异s调。过了一会,〃海鹤〃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在套廊的木板上咯吱咯吱地挠了一阵子,然后在我身边很慷意似地伸伸懒腰睡觉。
我知道必须想一想,但不晓得应该想什么才好。说实在的,我什么也不愿一的自想。虽然不得不想的时候很快就会来到,到时才慢慢想好了。起码现在我什么都不愿意想。
我在套廊上抚摸看〃海鹤〃,靠看柱子看庭院看了一整天。彷佛全身气力用尽了的感觉。终于夜幕低垂。微蓝的黑夜包围庭辟。〃海鹤〃早已不知去向,而我还在眺望樱花。在我眼中的樱花,彷佛是从皮肤迸裂出来的烂r一般。庭院里充满许多烂r的腐臭味。然后我想起直子的恫体。直子那美丽的恫体横卧在黑暗中。从她的皮肤冒出无数植物的芽,那些绿s的芽儿被不明来历的风吹动而轻微颤抖。为何那么美丽的身体会生病呢?为何他们不能该直子安静一下呢?
我走进房间拉起窗帘,室内也弥漫看春的香气。虽然春天的香气充满了地表,叮是现在只有令我联想到腐臭而已。我在拉紧窗帘的室内强烈地憎恨起春天来。我恨春天带给我的一切。也恨它唤醒了在我体内深处的痛楚。这是我有生以来第…次如此强烈的憎恨某种东西。
此后三天,我过的是宛加在海底漫步的奇妙r子。有人对我说话,我听不清楚,我对某人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明白。就像自己的周围贴了一层薄膜的感觉,使我无法顺利地接触外界,同时他们也无法碰到我的肌肤。我本身软弱无力,他们对我也是这样。
我靠看墙壁茫茫然注视天花扳,肚子饿了就抓现有的东西来吃,悲哀起来就喝威士忌睡觉。不洗澡也不刮胡子,轨这样过了三天。
四月六r,阿绿寄来一封信。她说四月十r选课登记,提议那天我们在大学中庭碰头,一起吃午饭。又说它是故意延迟回信的,就这样打成平局,和好如初吧!因为见不到我,她也很寂寞。阿绿的信这样说。我把她的信重看了四遍,依然不太了解她的意思。到底这封信的意义何在?我的脑袋十分含糊,无法找到句子和句子之间连接的接触点。为何〃选课登记〃那天见她就〃打成平局〃了?为何她要和我一起吃〃午饭〃呢?我觉得自己的脑筋也开始不正常起来,意识迟缓,像黑暗植物的恨一般无力。我模模糊糊地想,不能这样下去了。不能永远这样下去,必须做点什么。然后突然想起永泽的话:〃不要同情自己。〃〃同情自己是卑劣的人做的事。〃
呜呼,永泽,你真了不起。于是我叹一口气,站起来。
我很久没有洗衣服了,现在又开始洗衣服、去澡堂洗澡、刮胡子、清扫房间、购物、做了一顿像样的饭、喂〃海雕〃吃东西、不喝啤酒以外的酒、做了三十分钟体c。刮胡子时照镜子,这才知道自己的脸骤然消瘦。眼睛大得很难看,好像是别人的脸似的。
翌晨我骑单车稍微走远一点,回到家里吃过午饭后,再度重读玲子的信。然后沈下心来思考今后应该怎样办是好。玲子的信之所以带给我莫大的冲击,最大理由是我以前乐观地预测直于曾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预测完全相反的缘故。
直子本身说过它的病根很深,玲子也表示她不晓得还会发生什么事。但我见过直子两次,给我的印象是她逐渐好转,唯一的问题是怎样使她恢复勇气,回到现实社会罢了,我以为只要她恢复勇气,我们同心合力,一定可以处理所有问题。然而我那建筑在脆弱假设上的幻想之城,却因玲子的信而骤然崩溃。其后留下的只是无感觉的平面而已。我必须重新打起精神。直子再度康复,大概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纵使康复了,她会比以前更衰弱,更加失去信心。我必须让自己适应那种新状况。当然我很清楚,我的坚强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不管怎样,我所能做的只是提高自己的士气,然后继续等待她的复原而已。
我想到木月。木月啊,我和你不同,我决定活下去,而且照我的方式好好活下去。你一定很痛苦,我也一样痛苦。真的。这都是件留下直子而死去的关系。不过,我绝不会抛弃她不理的。因为我爱上了她,而且我比她坚强的缘故。我会活得比现在更坚强,然后成熟。我将成为大人,我必须这样做。过去我希望永远停留在十七或十八岁,如今不这么想了。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我感觉到什么叫责任了。木月,我已不是当年跟你在一块的我了。我已经二十岁啦。为了生存下去,我不得不好好的付出代价啊!
〃你怎么啦?渡边。〃阿绿说。〃怎么瘦得那么厉害?.〃
〃是吗?〃我说。
〃是不是跟别人的妻子做太多了?.〃我笑看摇摇头。〃从去年十月起,我就没跟女人睡过。〃阿绿吹了一下嘶哑的口哨。〃你已经半年没g那回事了?真的?〃
〃是呀。〃
〃那你为何瘦成这个样子?〃
〃因为长大了嘛。〃我说。阿绿抓住我的肩膀,一直凝视我的眼睛。眉头皱了片刻,终于灿然一笑。
〃真的。跟以前一比,好像的确有点不同了。〃
〃因为长大了嘛。〃
〃你真棒,竟然有这种想法。〃阿绿钦佩地说。〃吃饭去吧:我饿了:〃我们决定去文学院后面的小餐厅吃饭。我叫了当天的定食套餐,她也要了一
〃渡边,你在生气?〃阿绿说。
〃气什么:〃
〃气我为了报复而不肯回信的事呀。你认为我不应该是吗?因为你已好好道歉了。〃
〃是我不对,没办法。〃我说。
〃但是这样子报复,是不是消气了?〃
〃姐姐说我不应该那样,说我不够宽容大量,太过孩子气。〃
〃嗯。〃
〃那就好了。〃
〃你真是宽容大量。〃阿绿说。〃喂,渡边,真的已经半年没做a了〃.〃
〃没有。〃我说。
〃上次哄我睡觉时,其实很想跟我g一斡的,对不?〃
〃也许吧。〃
〃但你没g吧:〃
〃因你是我现在最重要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的关系。〃我说。
〃当时如果你硬来,大概我无法抗拒的。当时我真的软弱到极!.〃
〃但我那个又大又硬呀。〃
她笑一笑,轻轻碰一碰我的手腕。〃在那之前,我就决定相信你了。百分之百相信。所以当时我很安心地呼呼入睡。我知道跟你在一起没问题,可以放心。我是不是睡得很熟?〃
〃嗯。的确是的。〃我说。
〃还有,若是反过来,你对我说:〃阿绿,跟我做a吧?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我想我多半会跟你做。虽然我这样说,你可别以为我在引诱你,或者开玩笑刺激你哦。我只是想把自己的感受老老实实地转告你而已。〃
〃我懂。〃我说。
我们一边吃午餐,一边把选科登记十拿给对方看.发现我们有两堂课是相同的。即是我每星期可以见她两次。然后她谈起自己的生活。她说她和姐姐起初不能适应公寓生活。因为跟过去的生活比起来,现在太过轻松的缘故。阿绿说,她们习惯了轮流照顾病人,帮忙做生意,每天忙进忙出的r子。
〃不过,最近开始觉得这样生活不错了。〃阿绿说。〃这是为了我们本身幸福吉您的生活,因此不必顾虑任何人。喜欢怎样就怎样。可是心情无法平静下来呀,好像身体离地两三公分飘在空中的感觉。觉得这不是真的,如此轻松的人生在现实里是不可能存在的,于是我们很紧张。唯恐突然完全颠倒过来。〃
〃劳碌命的姐妹花!〃我笑看说。
〃过去实在太艰苦了嘛。〃阿绿说。〃不过没关系,今后我们会完全赎回所失去的一切的:〃
〃我相信你们办得到。〃我说。〃你姐姐每天做些什么?〃
〃她的朋友最近在表参道附近开了一间饰物店,她每星期去帮忙三天。此外就是学学烹饪,跟末婚夫约会,看看电影,或者发发呆,总之她在享受人生。〃
阿绿问我的新生活状况,我把房子的布置、大庭院、叫〃海鹤〃的猫和屋主的事说了出来。
〃愉不愉快?〃
〃还不坏。〃我说。
〃可是,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阿绿说。
〃可是,春天了。〃我说。
〃可是件穿看她为你织的好看毛衣啊。〃
我吓了一跳,望望自己穿在身上的葡萄s毛衣。〃你怎知道是她织的?〃
〃你可真够坦白。那是瞎猜的,还用说。〃阿绿彷佛吃了一惊,〃但你真的没精神哦。〃
〃我正在设法提起精神来。〃
〃不妨把人生当作饼g罐好了。〃
我柠柠头,望看阿绿的脸。〃大概我的头脑不好吧,有时我不了解你在说什么。〃
〃饼g罐里不是塞满各种饼g,包括喜欢的和不太喜欢的么?若是先把喜欢的吃掉,剩下的全景不太喜欢的了。当我觉得难受时,总是这样想。目前虽不太如意,但往后就好了,先苦后甜啊。人生就像饼g罐一样。〃.
〃这也算是一种哲学吧。〃
〃确实是的。我是从经验学来的嘛。〃阿绿说。
喝咖啡时,两个像是阿绿班上同学的女孩走进店内,跟阿绿j换选课登记卡,谈起去年的德文成绩如何,怎么件在内闹时受伤啦,那双好看的鞋子在哪儿真的等等不看边际的话题。我心不在焉地听看,感觉那些话题好像是从地球的另一端传来似的。我喝看咖啡眺望窗外的风景。一如往常的大学春天景s。天空云雾芜羁,樱花盛开,看似新生的抱看新课本在路上走看,望看望看,我又觉得茫然起来。我想到今年仍然不能复学的直子。这家店的窗旁摆看一只c了银莲花的小玻璃瓶。
女孩们说声再见,回到自己的桌子后,我和阿绿走出咖啡室,在街上散步,到旧书店绕一绕,买了几本书,又走进咖啡室喝咖啡,然后到游戏中心玩弹珠,跟看坐在公园的板凳上聊天。大部分时间是阿绿在说,而我嗯嗯声应她。阿绿说她口渴,我就到附近的糖果店员了两瓶可乐。在那期间,她用原子笔在报告用纸上写。我问她写什么,她说没什么。
三点半,她说她要走了,因她和姐姐约好在银座碰头。我们走路到地铁站,在那里分手。分手之际,阿绿把一张折成四析的报告用纸塞进我的外套口袋里,叫我回家才看。我在电车上就打开来看了。
〃前略。
现在你去买可乐,我趁这段时间写这封信。写信给一个坐在旁边的人,对我而言乃是第一次。但若不这样做,我就不能把我要说的话传达给你了。其实,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几乎没听进去。对不?
你知道吗?今天你对我做了一件残忍的事。你根本没察觉我的发型改变了,是不?我辛辛苦苦地把头发留长,好不容易在上星期才能换了一个有女人味的发型。而你竟然浑然不觉。这个发型肯定好看。而且我们好久不见了,我以为你见到我会吓了一跳才对,但你完全当我透明,是不是太过分?大概你连我穿什么衣服也想不起来吧。我也是女孩于。不管你有什么心事都好,起码应该好好看我一眼吧:只要你说一句〃你的发型好可爱〃,其后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我都会原谅你。
因此我向你撒了谎。我说我和姐姐约好在银座碰头是骗你的。我本来打算今天到你家过夜,连睡衣也带来了。不错,我的袋子里面有睡衣和牙刷。哈哈,我好傻。因你根本没邀我到你家去。不过算了,你似乎觉得我在不在都无所谓,你像是希望一个人独虚的样子,我就让你独处好了。请你尽情去胡思乱想好了。
不过,我也不是十分气你。我只是觉得寂寞极了。因你对我百般亲切,而我好像不能为你做什么。你一直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我咚咚咚地敲门叫渡边,你仅仅台台眼,又马上回到自己的世界。
现在你拿看可乐走回来了。好像一面走一面想心事,我希望你摔一绞就好了,但你没有。如今你坐在我旁边,咕咕声喝看可乐。我期待你买可乐回来时会发现,然后说〃哦,你的发型改变啦。〃毕竟希望落空了。若是件察觉到了,我会把这封信撕碎,告诉你说〃吱,到你那儿去吧:我为你做一顿好吃的晚餐,然后亲亲热热地一起睡觉。〃然而你就像铁板一般粗心大意。再见了!
p.s.下次在教室见面时,请不要跟我讲话。〃
我在吉祥寺车站打电话去阿绿的公寓,没人接。由于无所事事,我在吉祥寺的街上闲逛,看看能不能找一份半工读的兼职。我周六、周r全天有空,周一、三、四从下午五点开始可以工作,但要找到一份完全配合那个r程表的工作并不容易。我放弃了,买了晚餐的喂菜回家,又尝试打电话给阿绿。她姐姐接电话,说阿绿还没回家,何时回来不太清楚。我道谢了就收线。
晚餐后,我想写信给阿绿,改了几次不能写成,结果转而写信给直子。
我说春天到了,新学年又开始,见不到你,非常挂念,无论以怎样的形式都好,我很想见你,和你聊天。我已决定坚强起来,因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
〃还有一个我的问题,对你而言也许无所谓,就是我不再跟别人睡觉了。因我不想忘记你碰我身体时所留下的感觉。对我而言,那种感觉比你想像中更重要。我永远记得当时的事。〃
我把信放进信封,贴上邮票,坐在桌前注视它片刻。这封信比平时写的短很多,但我觉得这样反而能够把意思传达给对方。我在玻璃杯里斟了三公分左右的威士忌,分两口喝掉,然后上床睡觉。翌r。我在吉祥寺车站附近找到一份只有星期六r两天的兼职。在…间规模不大的意大利餐听当侍应,条件差强人意,附午餐,也给j通费。如果周一、周三、周四的晚班休假他们时常拿假期我可以代替他们上班,这对我实在很恰当。做满三个月加薪,经理叫我这个星期六开始上班。跟新宿唱什行那个不长进的店长比起来,这位经理看起来能g得多。
我打电话到阿绿的公寓,又是她姐姐接电话,她说阿绿从昨天起一直没回家,她也想知道阿绿的行踞,她用疲倦的声调问我有无头绪。我所知道的只是她的袋子里有睡衣和牙刷而已。
星期三的课,我见到了阿绿。她穿一件草绿s的毛衣,戴一副夏天常戴的深s眼镜。她坐在最后一排位子上,跟一个以前见过一次的戴眼镜小蚌子女孩聊天。找走过去。告诉阿绿待会有话对她说。戴眼镜的女孩先看看我,然后阿绿看看我。阿绿的发型的确比以前有女x韵味了,看起来成熟许多。
〃我约了人。〃阿绿侧一例头说。
〃不会化你太多时间,五分钟就够了。〃我说。
阿绿摘下眼镜,眺起眼睛。宛如正在眺望一百米以外一间快要倒塌的废屋时的眼神。
〃我不想跟你说话,对不起。〃
戴眼镜的女孩用〃她说她不想跟你说话〃的眼神看我。
我坐在最前排右端的位千听课。一关于田纳西威廉斯戏剧的总论其在美国文学占有的地位一上宗课,我慢慢数二声,然后回头。已经不见阿绿的人影。
一个人度过的四月是个太过寂寞的季节。四月里,周围的人看起来都很幸福。人们脱下大衣,在y光下聊天。玩投球,谈情说爱。而我完全的孤苦零丁。直子、阿绿、永泽,一个个都离开我所在的地点好远。现在的我连城〃早安〃、〃午安〃的对象也没有。我甚至怀念起〃突击队〃来。我在百无聊赖的孤烛中送走了四月。我曾几汰旧试找阿绿,它的答覆总是一样。她说现在不想跟我讲话,从她的语调可以知悉,她是出自真心的。她通常和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在一起,不然就跟一个高个子短头发的男生在一块。那个男生的腿很长,每次都穿白s的篮球运动鞋。四月结东,五月来临。五月比四月更难过。到了五月,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深春里颤抖和摇动。那种颤动通常在黄昏时刻来临。在木莲花香轻轻飘荡的昏暗中,我的心莫名地被膨胀、颤抖、摇晃和痛楚所刺透。那时我就紧闭双眼,咬紧牙关,等候那种痛楚过去。它在漫长的时间里过去以后,留下隐隐的痛楚。
那时我会写信给直子,我在信中只写美好和愉快的事物。关于草的香味、舒畅的春风、月光、电影、喜欢的歌、感动的书之类。当我重谛那些内容时,我自己也觉得安慰。我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何等美好的世界中啊:于是我写了好几封这样的信。然而直子或玲子都没回信给我。
我在做兼职的餐厅认识一个叫伊东的打工学生。和我同年,我们时常在一起聊天。他在美术大学念油画系,为人老实,沈默寡言,我们认识了一段时间才开始j谈的。我们放工后,到附近的咖啡室喝喝啤酒,天南地北地聊。他喜欢百~万小!说听音乐,我们通常都聊这些。伊东长得硕长俊秀,对于当时的美术大学男生来说,他的头发算短了,而且衣著清洁。他说得不多,但有正当嗜好和想法。喜欢法国小说,偏爱乔治巴泰尔和波里斯维安的作品,音乐方面则常听莫札特和拉维尔。他和我一样,正在寻找在这方面烹气相投的朋友。
他曾招待我去他自己的寓所。位于井之头公园后面的别致平房公寓,屋里放满画材和画框。我说我想看看他的画。他说不好意思,画得不好,不想让我看。我们喝看他从他父亲那里伦愉带来的芝华士威士忌,用炭炉烤鱼吃,听卡沙德修斯演奏莫札特的钢琴协奏曲。
他出生于长崎,把情人留在故乡出到东京来念书。每次回去长崎都会跟她上床,不知何故最近相处得不太融洽,他说。
〃你也多少了解女孩子啦。〃他说。〃女孩子到了二十或二十一时。突然开始具体地考虑许多事情,变得非常现实了。以前觉得她很可爱,现在看起来既庸俗又忧郁了。一见到我,通常亲热之后,就会问我大学毕业后怎么打算。〃
〃你打算怎样?〃我也问。
他一边啃鱼一边摇头。〃我能怎样打算?没得打算呀,油画系的学生。如果考虑前途的话,谁也不会念油画了。因为读完油画系出来的人,连饭也没得吃。于是她叫我回长崎当美术老师。她准备当英语教师哪。哀哉!〃
〃你已经不那么爱她了,是不?〃
〃大概是吧。〃伊东承认了。〃何况我根本不想当什么美术老师:我不想像猴子般教那些吵吵闹闹又没教养的中学生昼昼,然后这样终了一生。〃
〃为了双方看想。是不是跟地分手比较好?〃我说。
〃我也这样想,可是说不出口呀。我觉得对不起她。因为她认定要跟我结婚。如果对她说我们分手吧,我已经不受你了之类的话,实在说不出来。〃
我们不加冰块,g喝芝华士威士忌。吃完烤鱼,就把黄瓜和西芹菜切细,沾味当来吃。吃黄瓜时发出删删声,令我想起阿绿的父亲。接看想到失去阿绿,我的生活变得何等无味可厌,不由难过起来,不知不觉间,原来她的存在已在我心中逐渐膨胀。
〃你有没有情人?〃伊东问。
我作个深呼吸才答说:〃有是有的,但有一些隐情,她现在离我很远。〃
〃可是心灵相通,是不?〃
〃但愿如此。若不这样想就没得救了。〃我半开玩笑地说。伊东很平静地说起莫札特的长处。就如乡下人熟知山路一样,他也熟知莫札特音乐的精华所在。他说他父亲很喜欢莫札特,所以他从二岁起就听了。我对古典音乐所知并不详细,但是一边听他解释〃这个部分〃、〃怎样?这里〃之类,一边倾听莫札特的协奏曲时,的确觉得心平气和起来。这是很久已没有的感觉。我们望看俘在井之头公园上空的上弦月,喝完最后一滴芝华士威士忌。美味无比的酒。
伊东叫我留下来过夜,我以有事婉拒了他。谢谢他的威士忌之后,九点以前离开他的公寓,回家的路上打电话给阿绿。稀罕地,阿绿亲自接电话。
〃对不起。现在不想跟你讲话。〃阿绿说。
〃我知道,因为听过好多次了。可是,我不想就这样结束我和你的关系,你真的是我少数的朋友之一,不能见你真的好难受。我几时才能跟你说话?至少应该告诉我这个吧!〃
〃到了适当时候。我会主动找你的。〃
〃你好吗?〃我问。
〃还好。〃她说,然后挂断电话。
五月中旬,玲子寄来一封信。
〃谢谢你定时来信。直子欢欢喜喜地读了,我也借来看了。我看你的信,不介意吧。抱歉好久没写信给你了。老实说,我也有疲倦的倾向,而且没什么好消息可说的。直子的情形不太好。前些时候,直子的母亲从神户来,和我、直子、专科医生四个人一起j谈了许多,最后达成协议,暂时把她转去专科医院进行集中治疗,看看结果再回来这里。直子也希望留在这里治病,我也舍不得和地分开,而且担心她。可是坦白地说,在这里逐渐不容易控制她了。平时没什么事,但她经常情绪很不稳定,那种时候我们不能离开她半步,因为不晓得会发生什么。直子有严重的幻听,她把一切关闭起来,钻入自己的牛角尖。
因此我也认为直子暂时进去适当的医院接受治疗是最好的事。虽然遗憾,但没办法。就如以前告诉过你的,耐心等待最要紧。不要放弃希望,把纠缠的线团逐一解开。不管事态看起来如何绝望,一定可以找到线头的。周围纵然黑暗,只好静观其变,等候眼睛适应那种黑暗了。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直子应该移送到那间医院去了。联络得太迟,我也觉得抱歉,可是许多事情都是匆匆忙忙之间定下的。新医院是一家有定评的医院,条件很好,也有高明的医生。地址写在下面,请往那边写信。我这边也会得到直子的情况,届时再告诉你,但愿有好消息可写。想必你很难过,但不要灰心。直子不在以后,仍希望能给我写信来……即使不经常也好。再见。
这年春天我着实写了好多信。每周给直子写一封,给玲子也写,还给阿绿写了几封。在大学教室里写,在家把〃海鸥〃放在膝头俯着桌子写,间歇时伏在意大利饭店的餐桌写。简直就像通过写信来把我几欲分崩离析的生活好歹维系在一起。
〃由于不能同你说话,我送走了十分凄楚而寂寞的四月和五月。〃我在给阿绿的信中写道。〃如此凄楚寂寞的春天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早知这样,让2月连续重复三次有多好。现在对你说这话我想为时已晚……那新发型的确对你非常合适,非常可爱。眼下我在一家意大利饭店打工。从厨师那里学会了做极细的面条,十分好吃,很想几天内请你品尝一次。〃
我每天去学校,每周在意大利饭店做两三次工,同伊东谈论书和音乐,从他手里借来几本巴雷斯看,写信,同〃海鸥〃玩,做细面条,侍弄庭园,边想直子边取乐,一场接一场看电影。
阿绿向我搭话是6月快过完一半的时候。两人足有两个月没开口了。上完课,阿绿来我邻座坐下,手拄下巴,半天没有吭声。窗外雨下个不停。这是梅雨时节特有的雨,没有一丝风,雨帘垂直落下,一切都被淋得湿漉漉的。其他同学全部离开教室后,阿绿也还是以那副姿势默然不动,一会儿,从棉布上衣袋里掏出万宝路街在嘴上,把火柴递给我。我擦燃一根给她点上。阿绿圆圆地噘起嘴唇,把烟缓缓地喷在我脸上。
〃喜欢我的发型?〃
〃好得不得了。〃
〃如何好法?〃
〃好得全世界森林里的树统统倒在地上。〃
〃真那样想?〃
〃真那样想。〃
她注视着我的脸,良久,把右手伸出。我握住它。看上去她比我还要如释重负。阿绿把烟灰抖落在地板上,倏地起身立起。
〃吃饭去吧,肚子贴在一起了。〃阿绿说。
〃去哪儿?〃
〃r本桥高岛屋商店的食堂。〃
〃g吗故意去那种地方?〃
〃隔些r子我就想去一次那里。〃
于是我们乘地铁来到r本桥。也许从早上就开始下雨的关系,商店里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影。整个店内充溢着雨气味,店员也因无所事事显出无聊的神情。我们走到设在地下室的食堂。细细看了一遍陈列的样品,两人都决定吃盒饭。虽是午饭时间,但食堂里人并不挤。
〃在商店的食堂吃饭,这可是相隔好久的事了。〃我一边说一边端起几乎惟独商店食堂才能见到的光溜溜的白茶杯,喝了一口。
〃我喜欢这样。〃阿绿说,〃觉得好像做了一件特殊事情。这大概同小时的记忆有关,小时很少很少由大人领着逛商店。〃
〃我倒好像常逛,我妈喜欢逛商店的。〃
〃真好。〃
〃也谈不上好不好,我本来不乐意去什么商店。〃
〃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好是指在大人关怀下长大。〃
〃嗅,独生子嘛!〃我说。
〃小时候我就想好了,长大后一定一个人来商店食堂饱饱吃上一顿。〃阿绿说,〃不过也够无聊的,独自在这种地方毛毛草草吃顿饭,哪里能有什么意思。既不是特别好吃的东西,又乱哄哄地让人心烦意乱,空气又糟,光是地方宽敞。但我还是时常想来这里。〃
〃这两个月好难熬啊广我说。
〃从你信上知道了。〃阿绿面无表情地应道,〃反正先吃饭吧,除此以外我现在考虑不了别的。〃
我们把半圆形饭盒里的东西一扫而光,喝了汤,饮了茶。阿绿吸了支烟。吸罢,一言不发地迅速立起,拿伞在手。我也随之欠身,拿起伞。
〃这回去哪里?〃我问。
〃来商店吃完饭,往下当然是去天台喽!〃阿绿说。
雨中的天台一个人也没有。爱畜用品柜台看不见售货员。小卖店和乘用物售票处也都落着卷闸门。我们撑着伞,在湿漉漉的木马。花木架、摊床之间散步。东京的闹市区中心居然有此等荒凉的场所,我有些意外。阿绿说要看望远镜,我投进一枚硬币,她看的时候为她撑伞。
天台角有一小块带凉棚的娱乐场,摆着几台儿童游戏机。我和阿绿在里边一条歇脚凳样的矮台上坐下,观望丽景。
〃说点什么呀!〃阿绿说,〃总该有话说吧,你?〃
〃我并不想为自己辩护,不过上次我确实心绪很糟,头脑本木的,对好多事都心不在焉。〃我说,〃但见不到你后我才深深意识到……只因有你,我才得以好歹坚持到现在。而失去你之后,我着实孤独得好苦。〃
〃可你不知道吧,渡边君?由于不得见你,这两个月我是多么寂寞,度r如年。〃
〃不知道,没想到。〃我惊讶地说,〃我以为你生我的气,所以才不想见我。〃
〃你这人脑袋怎么这么简单?我肯定想见你的嘛!我不是说过喜欢你的吗?我并不会随随便便喜欢上一个人,或轻而易举抛弃一个人。这点你还看不出来?〃
〃那当然是那样………〃
〃不错,我是生你气来着,恨不得狠狠踢你一百八十脚。还不是,好久才见一次面,你却呆愣愣地只顾想别的女人,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我就是生这个气。不过另一方面我一直在想,恐怕还是同你分开一段时间为好,即使为了把事情弄清楚。〃
〃事情?〃
〃就是我同你的关系。具体说来,我已经渐渐觉得同你在一起更有意思,较之同他相处。你不认为这无论如何都不合情理都有欠稳妥?当然我是喜欢他。虽然他多少有点固执、偏激,有点法西斯,但优点也多的是。而且一开始我也是经认真考虑才喜欢他的。但是,对我来说,你这人总像有些与众不同。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再称心如意不过。我信赖你,喜爱你,不愿放弃你。一句话,自己对自己都逐渐没了主意。这样,我就去他那里开诚布公地商量,看如何是好。他叫我别再找你,说如果再找你就得同他一刀两断。〃
〃那怎么办了?〃
〃和他断j了,利利索索的。〃说着,阿绿把一支〃万宝路〃衔在嘴上,用手找着划火柴点燃,猛猛吸了一口。
〃为什么?〃
〃为什么?〃阿绿吼道,〃你脑袋是不是不正常?又懂英语假定形。又能解数例,又会读马克思,这一点为什么就不明白?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非得叫女孩子吐口?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超过喜欢他么?我本来也很想爱上一个更英俊的男孩儿,但没办法,就是相中了你。〃
我想说句什么,但喉头似乎有什么东酉堵着,一时未能出口。
阿绿把烟扔进水注:〃喂喂,别y沉着脸,叫我看着难受。你放心,知道你另有心上人,我什么都不指望。不过抱一抱我总可以吧?这两个月我也真熬得够呛!〃-。
我们在娱乐场后头撑伞抱在一起。身体紧紧贴住,嘴唇急切切地合拢。她的头发。她的牛仔布茄克的领口都发出一股而气味。我不由想:少女的身体是何等柔软何等温暖!隔着一层茄克衫,我胸口明显感到了她的r房,觉得自己确实好久都未曾接触如此充满生机的r体〃
〃上次和你见面那天夜里,我就跟他讲了,就此各奔东西。〃阿绿说。
〃我非常喜欢你。〃我说,〃打心眼里喜欢,不想再撒手。问题是现在毫无办法,进退两难。
〃因为那个人?〃
我点点头。
〃嗯,告诉我,和她睡过?〃
〃只一次、一年前。〃
〃那以后再没见面?〃
〃见了两次,但没g。〃我说。
〃那又为什么?她不是喜欢你么?〃
〃无可相告。〃我说,〃情况极为复杂,千头万绪,而且由于天长r久,实情都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不论对我还是对她,我所知道的,只是一种责任,作为某种人的责任,并且我不能放弃这种责任。起码现在我是这样感觉的,纵使她并不爱我。〃
〃我可是有血有r的活生生的女孩儿,〃阿绿把脸颊擦在我脖颈上说,〃而且现在就在你的怀抱里表白说喜欢你。只要你一声令下,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虽然我多少存蛮不讲理的地方,但心地善良正直,勤快能g,脸蛋也相当俊俏,r房形状也够好看,饭菜做得又好,父亲的遗产也办了信托存款,还不以为这是大拍卖?你要是不买,我不久就到别处去。〃
〃需要时间。〃我说,〃需要思考、归纳、判断的时间。我也觉得对不起你,但现在只能说到这里。〃
〃但你是喜欢我,是不想再撒手吧?〃
〃那当然是的。〃
阿绿离开身子,动情地一笑,看着我的脸。〃那好,我等你,因为我相信你。〃她说,〃只是,要我时就只要我,抱我时就得只想我。明白我说的意思?〃
〃明明白白。〃
〃还有,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但千万别做伤感情的事。在过去的生活里我已经被伤害得够厉害了,不想再受下去,我要活得快活些。〃
我搂过阿绿,吻着她。
〃还不快把那破伞放下,拿两只胳膊紧紧抱住广她说。
〃放下伞不淋成落汤j了?〃
〃管它什么落汤j!求你现在什么也别想,只管死死抱住我。我都整整忍耐两个月了。〃
我把伞放在脚下,顶着雨把阿绿紧紧搂在怀中。惟有车轮碾过高速公路的沉闷回响仿佛缥缈的雾霭笼罩着我们。雨无声无息、执着地下个不停,我们的头发已被彻底淋透,雨滴如同泪珠一般顺颊而下,她的牛仔布茄克和我的黄s尼龙风衣全被染成了深s。
〃到能避雨的地方去吧?〃我说。
〃去我家!家里谁也不在。这样非伤风不可。〃
〃百分之百。
〃瞧,咱俩活像从河里游过来的。〃阿绿边笑边说,〃痛快!〃
我们在毛巾柜台买了条大号毛巾,轮流进洗手间擦g头发。之后乘地铁来到她在茗荷谷的公寓。阿绿马上让我淋浴,然后她才进去。我穿上她借给我的浴衣,等待衣服g好。她自己换上马球衫和裙子。两人在厨房餐桌上喝咖啡。
〃讲讲你的事。〃阿绿说。
〃我的什么事?〃
〃呃……你讨厌什么?〃
〃讨厌jr、x病和饶舌的理发匠。〃
〃此外?〃
〃4月孤独的夜晚和镶花边的电话机罩。〃
〃此外?〃
我摇摇头:〃再想不起特别的。〃
〃我的他……以前那个他……讨厌的东西多得很。例如我穿超短裙啦,吸烟啦,每喝必醉啦,口出脏话啦,讲他朋友不好啦……所以,如果在我身上有你讨厌的,尽管提出。能改的我改就是。〃
〃没有什么。〃我想了一会说,〃什么也没有。〃
〃真的?〃
〃你穿的我都喜欢,你做的说的,你的走路姿势,你的醉态我统统喜欢。〃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
〃也不知道让你怎么改好,索x就这样好了。〃
嘻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阿绿问。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溶化成黄油。〃
〃嗯……〃阿绿略显满足,〃能再抱我一次?〃
我和阿绿在她房间的床上相抱而卧。我们边听雨滴声边在被窝里亲嘴。接着从世界的构成一直谈到煮j蛋的软硬度,简直无所不谈。
〃下雨天蚂蚁到底g什么呢?〃阿绿问。
〃不知道,〃我说,〃估计是打扫dx或整理贮藏物什么的吧。蚂蚁很勤快。〃
〃那么勤快为什么还不进化,为什么从古至今一直是蚂蚁?〃
〃说不清。大概身体结构不适合进化……同猿猴相比。〃
〃想不到你也有这么多一问三不知。〃阿绿说,〃我还以为渡边其人大凡世事无所不通咧!〃
〃世界大无边。〃
〃山高海又深。〃说罢,阿绿把手从我的浴衣下摆伸进去,屏息道,〃喂,渡边,可别见怪,老实说真的不成。这么大!〃
〃开玩笑吧!〃我叹息一声。
〃是玩笑。〃阿绿哧哧笑着,〃不要紧,放心好了。〃
阿绿缩进被里,摆弄了好半天。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同直子手的动作相当不同。两者都充满温存,妙不可言,然而总有的地方相异,使我觉得是在经受迥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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