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闻声,含着牙刷和泡沫,跑到电视机前。
屏幕里出现了乔其的身影。
一身素服,哀伤、冷静、肃穆。胸前佩戴白玫瑰,神情隐忍坚毅。
水晶棺中的新娘虽然化了浓妆,却依旧遮挡不住变色的面容——即将腐烂的颜色。
大红的新娘裙穿在她身上,纯真喜乐。指甲泛黑,手上执一素色锦帕。
黑黑的灵堂,雪白的长布飘满了不大的空间。冥币碎片和燃尽的香灰在风中飞旋。
一辆白色的后开车缓缓驶进这个宁静的清晨。
乔其目光紧盯着那辆开进来的车。
二人举行中式婚礼。
清瘦的男人隔着水晶玻璃轻轻亲吻他的新娘。
这是他们在人间最后一次相拥。
许多人哭泣。连电台记者的眼睛都已湿润了。
韩非咕哝着嘴里的泡沫,跑到卫生间,洗漱干净。抬头看了看自己,脸上依旧没有血色。
再回到电视前时,正好撞见悲伤的一幕。
新娘是基督徒,不用火化,实行土葬。
乔其一直很冷静,看着工作人员将棺材抬走,放进坑中。
棺材即将被埋起来时,乔其突然跳进了坑中,抱住棺木,失声痛哭:“不许你们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许!都滚开!”
他哭得不可自遏。
韩非心中涌上一阵悲悯,连忙切换电台,又听到一则新闻,一星期内,连续有三位女性莫名失踪,不知去向。
世道已不太平,随着科学的进步,人类最后会进化到什么地步?越来越丑恶,高犯罪率,各种精神障碍事件翻倍增长。
韩非穿好衣服,对着台上的佛像拜了三拜:南无阿弥陀佛。
转眼五天过去了。
李冬阳订做的新娘裙已经做好,放在锦盒里,就等他晚上过来取。
新装很漂亮,款式与给乔其的那件一样,除了花纹不同。
他特地为老人选了亮眼的银丝线,白莲刺绣,梵文缭绕,领口处是老珍珠和淡淡的镏金搭配。
韩非很喜欢丝线与镶嵌的装饰,觉得很华丽。镶玉觉得高贵,翡翠是淡雅,而珍珠是则是雍容,最喜欢的,还是镶玉石的东西,因为雅致。
他闭上双眼,修长的手指在丝滑的缎子里穿梭,感受这醉人的触感。
忽然,门帘掀开,乔其走进来,说:“韩先生,我是乔其。”
目光忽然落在那件新嫁裙上,他的目光闪了闪,很快隐匿进昏冥中。
韩非睁开眼来,看见跟前的男人,几日不见,又见消瘦。想来是丧妻之痛折磨的。
“您好,欢迎光临莲花。请问您需要寿衣吗?”
“不,我不需要。我来这里是约你吃饭的。”乔其牵牵嘴角,笑意勉强:“不知道韩先生可否赏脸?”
韩非摇摇头:“我说过,不用宴请我。我并没有为您做什么。”
“你为我爱妻做了一件世界上最美丽的喜服。我感激不尽。韩先生,请答应我的请求。”乔其恳求,语气诚恳。
“可是……”韩非看看时间,才上午十一点,李冬阳要晚上5点才过来。
“韩先生。”乔其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韩非知道再拒绝就是拿架子了,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应该受这顿邀请,可是为了以后的生意,还是决意赴约。
“那好,你等一等,我进去换件衣服。”
我垂死的新娘(五)
韩非换了一件比较正式的中式男装,红颜色,暗黑的底料在阳光的反s下很有味道。
乔其的车在门口等候,他主动为韩非打开车门,把手小心的放在门的顶端,翩翩有礼。
韩非对他笑笑,弯腰上车。
“去哪里?”
“不嫌弃的话,去我的公寓吧,我的职业是厨师,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乔其发动车子,狭长的双眼闪闪烁烁。
“方便吗?”韩非犹豫。
“只要你不嫌弃。”
车里放着一张大提琴协奏,低沉哀婉的呜咽声。他坐在副驾驶座上,翻阅着旁边的汽车杂志。车里冷气适中,两人都沉默,却不冷场,很有默契。
车子在一坐孤立的旧楼前停下。
下车的时候,车门的缝隙夹到裤脚,刺啦一声,裂了一个口子。
韩非心中一阵悸动。
这样不好的兆头。
“这就是我的蜗居……”乔其有些窘迫,腼腆的看着韩非。
“这里很幽静,是个好居所。乔先生很有眼光。”
屋子很大,没有佣人。门厅昏暗但很干净。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的沙哑声形成一种突兀的节奏。
乔其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韩非紧跟其后。
突然,乔其停了下来,扭过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就像灰烬,韩非浑身发凉。
乔其伸出手捏捏他的手指:“等下给你找条裤子换上。”
吱呀一声,客厅的门推开了。
苍白,映入眼帘的全是苍白。
苍白的墙壁,苍白的家具,苍白的桌布,唯有墙上一个美丽女人的微笑灿烂着整个房间。
女人是乔其死去的妻子。
身后的门扑通一声关上了。韩非并没有回头,只是缓缓迈着步子,在餐桌前坐下。
白桌布上,摆放着一束红玫瑰,红的太过分。
乔其笑笑:“简陋了点,真不好意思。”
“没有,这里很好。我很喜欢。”韩非礼貌的笑笑,觉得双手有些粘腻,他问:“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往前走,第一个就是。”乔其进厨房了。
韩非走进卫生间,一推开门,扑面而来一阵恶臭。他连忙用手掩鼻,味儿这么大,是下水道有问题么?
实在无法忍受这味道,他匆匆将手洗净,刚要离开,余光瞥见浴缸的一角,渗出丝丝红颜色。
韩非走过去,用手沾了一点,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脸色微变。
再用手敲敲浴缸后面的墙壁,发出咚咚的空荡声响,里面好像是真空的。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灯灭了。
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上,把他吓了一大跳。转过头来,乔其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停电了……”乔其举着蜡烛,惨白的微笑,“去吃饭吧……估计一会就会来电。”
“呃……嗯。”韩非恢复镇定,又将手洗了一遍,跟着乔其来到客厅。
午餐很丰盛,这么快,看样子早就准备好的。
乔起很有礼貌的为他倒了一杯红酒:“这是merlot82年的红酒,尝尝。”
韩非把酒推到一边:“我不喝酒的。”
“哦?”乔其垂下眼睫,“真是可惜,不喝酒可是人生一大损失啊。”
“呵呵。”韩非笑笑,双手放在膝盖上,并不动餐具。
乔其侧过身,就着桌上跳动的火焰在暗中看着他。
窗外的天气y沉沉的,好像飘起了小雨。韩非内心突觉不适,轻声问:“怎么?脸上有东西?”
“韩先生很漂亮。”乔其笑笑,夹了餐盘里一片竹笋,放进嘴里。
韩非看着他吞咽下去。
“怎么不吃?是饭菜不合胃口吗?”他问。
韩非摇摇头:“没有,食物看起来美味极了。”
“那多吃点。”
两人静静的用餐。
乔其吃的很少,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的饮酒。偶尔抬头看着韩非,眼神扑朔迷离。
午餐用到一半,韩非渐渐察觉不对劲,身体失去了力气,强烈的睡意袭来。
他倒下去之前,看见乔其的沾着红酒的嘴角微微上扬。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韩非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苍白的被子,他试图起床,却发现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动也不能动。
他被乔其下药了。
“你是一个贱人。”身后突然传来沉闷的人声。
韩非转过头,乔其站在那里,面色陌生且微微发青,看得出来在发怒,脖子上的青筋爆裂。
他走到床边,触摸着他的肩膀,手腕,还有脚踝:“你知不知道,你长的很像我妻子——都是一样的贱!”
韩非点头:“我一进来就注意到了,那副照片,的确与我有五分相像。”
“是啊,所以我才找你来啊!”乔其将手从他身上移开,踱步到衣橱前,拿出一件红色的喜服。
韩非愕然,那件衣服不是随着新娘下葬入土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很奇怪是吧?明明入了土,为什么这件衣服还在人间?”乔其拽过衣服,望着他冷笑。
韩非猛地抬起头,不是吧?
“没有错,我把她挖出来了,就在这里!”乔其挪开衣橱,用匕首在墙上用力凿着,过一会,墙壁裂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d。
他用手噗倏倏剥开墙皮。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韩非分明看见一张溃烂发臭的脸对着自己,深深嵌在墙壁里。胃部猛地翻涌,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乔其观察着他面色的变化,暗暗冷笑:“这味道是不是很熟悉?洗手间里还有三个。吗的,为了你我还得重新修补这面墙!”
韩非冷汗丛生,艰难的抬头:“前段日子失踪的三名女性就是被你杀掉的?”
“是啊,因为她们都有错。”
“她们有什么错?”
“长的像阿琳这贱人就是错。你们都是贱人!都是!为什么我对她如此深情,她却还要跟别的男人跑?你们这些勾三搭四水性杨花的女人!”
乔其疯了一样,失控的大吼,吼着吼着,他又笑了起来,眼角含着泪:“你知道吗?我们第二天就要结婚了。可是她却在她当医生的村子里勾搭上了一个穷男人,两人竟然约好一起私奔……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成全他们……”
韩非深深的呼吸,身体僵硬:“所以,你妻子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哈哈,当然……她的j情被我发现,害怕的要死,在山里乱跑。我把她追到山林深处……忽然地动山摇。前面山体滑坡,只要再跑几步,就会被泥石流淹没!我将她推了下去……哈哈哈……背叛我的女人……果然死了比较好。”
韩非只觉得全身冰凉凉的,找不到可以逃出的路。
乔其明显精神不太正常,这种时候,任何一句话都可能点燃他杀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说服他:“乔先生,你只杀女人对吗?”
“没错,女人都是贱人!”
“那么,我是男人,你也要杀?”
“是啊,我也注意过这问题,也挣扎了好久,到底要不要捕捉你呢?没办法……我没办法!你实在太美了!哪里像男人。”顿了顿,笑了,“没关系,我会把你变成女人的。没关系……人海茫茫,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与阿琳那贱人太像了……你等我一等”他喃喃自语,走了出去。
过一会,门吱呀作响,推开来,乔其捧着一只锦盒:“来,给你的,我们来举行婚礼。”
韩非睁大双眼,“你做什么?别碰我!”
拒绝没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衣服被乔其全部脱光。
冰冷的空气像刀刃一样在皮肤上游走。
乔其看着他的身体,忍不住感叹:“这么美丽的身体,只可惜是个男人。”将他抱起来,放在椅子上,正对着穿衣镜。
再从衣橱里将新娘装拿起来,温柔的替他穿上:“阿琳,我们开始举行婚礼了……这是你最喜欢的复古式礼服,你喜欢吗?”
韩非忍住作呕感,身体发凉:“乔其,你放开我,我不是女人。”
“嘘!”冰凉的食指抵在他唇上,乔其温柔的说:“不要说话……安静。”
打开锦盒,从里面拿出许多复古的饰品,化妆品,还有一套假发。
乌黑的齐刘海长发,戴上。
扬州出品的水色胭脂抹在苍白的脸颊,丝丝晕开。
艳丽的口红在没有血色的薄唇上轻轻晕染开来。
然后他从锦盒里拿出一副红玉石耳坠,温柔的说:“这副耳坠是去年我们去苏州旅游,我送给你的。你说很喜欢……一直戴着。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戴到最后,却戴上那个男人给你买的廉价耳钉?”
红玉石耳坠扎进耳垂,韩非没有耳d,他就生生戳破两个,鲜血淋漓。
韩非痛的全身发颤,却依然紧抿双唇,不发一语。
口红,胭脂,假发,首饰,大红的指甲油,连十根脚趾都没放过,乔其一一为他涂抹上,细心而温柔。
最后,他站起来,打量着韩非,眉头微蹙,“好像还少了点什么,啊,对了,是这个!”
从锦盒里翻出一支玉簪来,“这是你最爱的簪子,叫‘妓红,现在想想,还真是适合你的名字啊!”
簪子上半部分是绿色,用的是点彩这种矿物颜料。这种工艺,只有在浙江与福建的交界处才有生产。簪子工艺很精细,中间是禅杖的形状,两侧雕着梅花与喜鹊。取喜鹊登梅的好福彩,而禅杖,算是佛教的传统图案了。
下部分为桃红色点彩,这样俗气的艳红,却又带着点轻佻的妖气,这也是它名字的来由——妓女的红。
乔其将那根发簪c进他的假发里,然后抚摸他的脸颊,轻声赞叹:“真美,你真美!我的新娘!”
韩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骨头里都泛起了寒意。
长及腰部的假发,黑的让人晕眩,与鲜红的喜服形成强烈对比。
本来惨白的双颊被胭脂晕染,粉嫩无暇。烈焰红唇。
韩非的眼尾细长,向上傲媚地挑着,眼波流转,蕴含的风韵比十杯蒙汗药的分量还足。
他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膝上,就像古时候出闺的新娘,一颦一笑都充满危险的美感。
他微启双唇,静静的问:“为什么?”
我垂死的新娘(六)
因为我爱你。
“亲爱的。”乔其贴近他的脸,轻轻的说,“让我们重新开始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亲吻着他的手,喃喃自语。
韩非此时已没有力气回应男人的任何言语,嘴唇微微颤动,半睁的眼睛支撑不住的闭了起来,只有胸膛起伏,发出轻微的呼吸。
大红色的喜服比血还红,就像着了火一样。
乔其将他抱起来,放在了床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相机,在床边身边坐下,一手搭在他肩上,“我们该拍结婚照了。”
咔嚓一声,印象永恒。
好像举行仪式一样,乔其伏在他脚下,从他的l足开始吻起。
他赤著脚,踩在柔软的被子上,他的脚比白玉还白。
乔其吻着,偶尔抬起头来,看见他皎洁的面上蒸了一层薄霞。
乔其笑笑,将他搂在怀里。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淡淡荷莲香气,不由得把脸凑到他颈间,使劲嗅著。
嗅着嗅着就变了味,沿著他脖子渐渐滑了下去。喜服自韩非肩头滑到了腰间,如玉雕琢似的。
“我无法理解,我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选那个人。我不好吗?哪里不好?告诉我吧。”
韩非突然浑身颤了一下,虽然无声,却很剧烈。
乔其继续说道:“我好爱你啊,阿琳,阿琳,我好爱你啊!”说到这,他停了一下,抬头看了眼韩非,只见他嘴角笑意渐浓,似乎在讥嘲自己,心中一凛,问:“你笑什么?”
韩非似笑非笑,无力道:“你爱她什么?把她杀了,又j杀那么多女人,是爱?应该是背叛吧。”
“我没有。”
“你有。你现在对我做出这种事,就代表前面几个女人也一样。这不叫背叛叫什么?r体与灵的忠贞才叫忠贞。”
“我没有!”
“别试图狡辩。你明明是清醒的。”
“随便你怎么想都好。”手自韩非腰间滑下,在滑腻结实的腿间抚弄着,乔其说,“你美,容颜如画。你的身体几乎完美,我为你着迷。可是你却不肯要我。”
韩非靠在他怀中,想掀开他那只潮湿的手,却没有一丝力气,只能低低地喘息。
“我不认为我有错。所以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我要你永远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说着说着,他的手渐渐滑到韩非细瘦的脖颈里,渐渐用力。
韩非觉得呼吸渐渐困难,手指攥紧被子,却没有力气挣开。
眼看着,他就要魂断此处。
“哗啦”一声,窗户的玻璃碎了一地。
李冬阳从窗户上跳下来,抄起椅子就朝乔其砸去。
乔其没有想到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不及闪避,椅子就沉重的砸到了他身上。
手一松,韩非便从他怀里软软滑下,张嘴大口大口呼吸着。
“你是什么人……你干什么!”
李冬阳也不言不语,直接与他视线相撞。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惊雷滚滚。
乔其趟在床上,不再动弹。
李冬阳上前,将韩非打横抱起,准备离开,谁知刚没走几步,腿就被人拉住。他回头一看,正是乔其。
“阿琳……不要走……”乔其额上披满了冷汗,浑身颤抖着,好像在拼命抗拒着什么一样。
李冬阳蹙眉,挪不动脚步,不耐,一脚踢开了他。
乔其不甘心,突然发起狠来,朝他扑了上去。
肢体与肢体接触的刹那,李冬阳转过脸去。
乔其倒下了。
韩非好像看见李冬阳的眼睛里有一道光闪过,接着他便被卷入一场血海中。
血一般的红。
乔其躺在地上,嘴角渐渐扬起柔和的笑意。
他看见穿着大红衣裳的恋人,赤着脚朝自己走来,全身都湿漉漉的,站在他面前。
“你真傻。”女子寂寞的流下了眼泪。
“是啊,太傻了。”他直直地对著她的眼睛,觉得心痛,酸楚,并不恐惧,“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还记得,那年盛夏的阳光透过百叶窗一缕一缕洒进来,洒在他心爱的女子身上。
那淡淡的阳光,女子坐在窗前,掩卷沉思。眉眼并不精巧,却别有一番韵致。
年少的乔其一见钟情。
从此开始热烈的追求。
女子是医学专业的学生,读大三,高自己一届。少年为了追求她,日日等候在她班前。上课替她背书包,放学替她打好饭。有什么新鲜好玩的,总是第一个想到她。
乔其相貌俊美,曾经一度是大学里的风云人物。虽然少年风流,可自从追求女子起,便一心一意,十年不变。
金诚所致,金石为开。
终于有一天,她终于答应他的追求,两人紧紧相拥。
谁知道二人家境悬殊,成了最大阻碍。
乔其家境殷实,父母不允许他娶穷人家的女孩子。年少轻狂,两人便协议私奔。
私奔的结果,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苦恼。
那时,女子已毕业工作一年,却被乔家人用势辞去。
乔其刚毕业,没有工作经验,没有单位肯要他。
他从来没穷过,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贫穷。贫穷对于以前的他来说不过只是个形容词,偶尔掺杂一些怜悯的情绪。
可是,那时候他们真的很穷。
两人完全断了经济来源。
他们过年是在同学家,身上所有的财产是手机两部,现金279元8角,这个数字到后来很多年,他们都没有忘记过。
这点钱在以前只够他们吃一顿饭,连乔其的一件t恤都买不起。
可是他们用这些钱过了年,而且还过了五天。
乔其有很重的烟瘾,不能抽烟,吃两块钱一盒的蛋炒饭。
女子也瘦了很多,到处找工作。
这些都是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那时候他们还像两个孩子,突然被家人遗弃,自己流浪,自己找活下去的方法。
但是乔其没有放弃。
他不想看爱人吃很难下咽的饭还要装出一副很美味的样子。
乔其对她一直小心翼翼,他怕她恨自己,也怕她后悔,更害怕两个人一起又过窘迫的日子,还要假装很适应。
所以,乔其开始到处打工,什么都做,搬运工,装潢,服务生……尽可能给爱人舒适的生活。
他的爱人也在市里的一间小诊所里找到了工作。
两人一起努力,渐渐克服了所有困难。
那段日子,他们很清贫,但也很快乐。
每天下班,两人就窝在他们的小房间里,抢着吃一碗泡面。
再后来,乔其丢掉大学里学到的无用知识,拜师学艺,成了名厨。
而爱人的医术在市里也渐渐小有名气。
直到有一天,她跟他说要去山区里当医生。那里孩子苦,需要她。
那时他们的生活状况已经好了很多,所以不用为钱担心。
乔其虽然开始不太愿意,怕她吃苦,但经不住她的请求,勉强答应。
谁知,这一去,竟然就让乔其遁入魔道。
女子在山区当医生的第二个月,他开始发现她的不对劲,说话恍恍惚惚,半夜起床偷偷接电话,连在床上做a时,都显得很不专心。
乔其开始怀疑。
他质问女子,是不是在外面有了新欢。
她当场哭了出来,甩了他一耳光,怒声说:你可以跟我分开,但不可以这样侮辱我!
乔其见她不像撒谎的样子,便原谅了她。
买鲜花,烛光晚餐,求和。
可是,他内心深处却像长了一颗毒瘤似地,怎么挖都挖不掉。
半夜三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不相信。
他怀疑!
他开始偷偷跟踪她。
他开始找私家侦探调查她。
半夜时偷偷翻阅她的手机,记下所有可疑号码与信息电话。
什么都没查到。
可是,乔其依然不信。
他心中的毒瘤啊,越长越大,越查不到,就越想查。
到最后,他竟然开始期待,对,是期待!
他期待找到她背叛的证据。为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是,有一天,女子突然跟他说:“其,我们是不是该结婚了。”
乔其当场愣住。
女子温柔的笑,捧起他的脸,在他额上印下一吻,羞涩而腼腆:“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我想为你生个孩子。可以吗?”
可怜的人啊,一瞬间就被幸福湮没,以为毒瘤就这样铲除了。
他们开始准备婚礼。
二人看起来相亲相爱,如同初恋。
谁见了他俩,都忍不住称赞二人感情好。
每每受到人称赞时,乔其的心里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难耐。
他可没忘记上星期四夜里,她偷偷起床,在阳台上与谁窃窃私语。
他也没忘记,两天前,在她手机里翻到的短讯:假如这个世界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是天使。
乔其一阵阵恶心。
又是忙碌的一天。
南方已经整整下了一星期的大雨。
乔其疲惫的回到家里,正好遇见准备出门的她。
这时候,他们第二天就要结婚了。
女子匆匆忙忙的在他脸上吻了下,说:“亲爱的,我得去山村一趟。那里有孩子发烧了……”
“什么!”乔其一把拉住她,“雨下的这么大,不安全!别去了!”
“不行的,那孩子会没命的!乖,我爱你!等我回来!”她拉开门就走了。
乔其望着她的背影,顿时像被雷劈中一般。
毒瘤啊,疯狂的毒瘤,又开始噌噌疯长。
他拿起雨伞,跟在了女子身后。
泥泞,瓢泼大雨。
乔其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他看见女子与一位中年男人接头,二人互相搀扶着,朝远处走去。
乔其的脑部血管顿时爆炸,他们是想私奔吗?
他刚要冲上去,却见男人与她说了什么话,然后二人便分道扬镳。
女子朝树林深处走去。
男人朝村子里走去。
乔其的眼睛深深的暗了下去。
他静静的跟在了女人后面。
一前一后,脚步深深浅浅。大雨浇在身上,模糊了视线。
乔其看着自己的双手伸向她,这个自己爱了十几年的女人。
“啊!”凄厉的叫喊很快就被山体滑坡带来的巨响掩盖。
乔其站在那里,很久都回不过神来。
很久很久。
再后来,救援队挖出了她的尸体。
她的眼睛是睁着的。死不瞑目,眼角有血泪。
村子里的孩子与老人都跪在她身边,哭着喊她“小菩萨”
乔其接到通知,赶了过去。
他呆呆的站在她身边,人鬼殊途的突兀感,让他浑浑噩噩,不知所在何处。
这时,有个男人来他身边,向他致歉。
乔其认出那个男人,就是雨夜中的j夫。
可是男人对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阿琳医生……都是我害死她的……去年,我在医院查出了艾滋,怕被家人发现担心,便偷偷告诉了阿琳医生。阿琳医生帮我保守了秘密,一直开导我放松心情,还教了我很多相关知识。我怕死,有时候被这羞耻的疾病压的窒息,半夜睡不着觉,就和她打电话。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很有耐心的开导我,劝解我。她就像个天使……小菩萨!可是……如果那晚我儿子不发烧的话,我不把她叫出来……她就不会死……如果我不是丢下她去找丢掉的钱包,她就不会……就不会……
乔其晕了过去。
醒来时,他忘了那男人告诉他的所有事。
他心中的她,就是一个贱人,背叛自己的贱人。
他开始疯狂的寻找与她相像的女子,将她们诱拐到家中,化妆,再勒死她们。
只有这样,一遍一遍的结婚,一遍一遍的杀戮,他才觉得自己是对的……自己永远都是对的……
然后有一天,他在杀了第三个女性之后,掀开了莲花的门,一眼就看见坐在黑暗中的韩非……
现在,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淡淡一笑,眼角滑出了泪光,对她说:“原来我最爱的人,还是你啊!”
“你原谅我吗?让我们重新开始一次吧。”
“嗯。”女子嘴角绽开了甜美的笑容。
他朝她伸出了双臂。
韩非看见他点燃了床单。
他躺在床上,微笑着,一片火海。
李冬阳淡淡的说:“走吧。”
“嗯。走吧。”韩非点点头,突然觉得有点寂寞。
我们能翻过生活那座山,却渡不过欲望这条河。
冬阳(一)
乔其的案件最终被一场大火湮灭。
警方赶来时,为时已晚,古旧的公寓,早成了一片废墟,连同那墙壁里的人尸也化成了一抹灰烬。
所有人都认为年轻的男人是殉情而亡。
大众不胜唏嘘。
莲花内屋的沙发上,韩非躺在上面,衣衫像火红的云霞一样,温柔的铺开。
金猊香炉中,幽幽地沈了几星香,沉沉浮浮,静的让人犯困。
李冬阳端来一杯水,缓缓俯下身,在他耳边说:“好一点了吧?渴吗?喝水。”
衣衫的细碎声响,韩非挣扎着坐起来,接过水杯,抿了一小口,干涩的唇湿润了些许。脸上还残留着胭脂,像未退的潮红,艳如残霞。
他慵懒的靠在那里,嗯了一声,却懒得说话。
李冬阳见他这副模样,笑道:“衣服要不要换掉?嘿,没想到你穿女人的衣服竟还不错。挺漂亮!”
韩非瞪了他一眼,双眸流波,没好气的说:“你喜欢?我脱下来给你穿!”
“呵,还是韩老板穿着比较美。我不适合!咳。”
韩非冷笑一声:“我有事要问你!”
李冬阳闻言,扬起嘴角,双手枕着头,靠在椅背上,笑着说:“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英雄救美?想问我那人临死前看到的景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早就跟你说过,如果有人约你,千万不要去。可你不听。”耸肩,摊手,“活该你受罪!”
韩非垂眉,伸出白净纤细的手指在杯沿上画着圈圈。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鬼?”
李冬阳怔忪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的弯了腰,“咳,哈哈哈哈哈,没想到韩老板竟然还相信鬼神之说。真没想到……哈哈哈。”
韩非被他笑得浑身不爽,伸腿一脚踢过去,谁知道却被李冬阳捉住了脚腕。
两人同时一怔。
被李冬阳握在手心的l足触感冰凉,像冰蚕丝一样的滑腻。毫无温度,完全不像人应该有的皮肤,直觉得心里发冷。
韩非见他的眼光落在自己脚上,脸色一变,连忙把脚缩了回来,又扯下衣襟的下摆遮住了。
李冬阳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没什么反应,只是轻声说:“你真的信鬼神之说?”
韩非淡淡道:“魏斯博士不是说过吗?当我们的r体死亡时,我们并没有真正死亡。人的灵魂是不朽的,灵魂能在r体生命结束后继续活着。这与鬼神无关,不过是一种微分子的存在而已。”
李冬阳轻轻一笑:“那你觉得我是吗?”
“你?”韩非斜睨他一眼,说:“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可以了解人类的内心!”
“……”
李冬阳见他呆呆的可爱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坐直身子,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他抿唇笑:“正确的说,与其说是看穿,倒不如说是感受。因为人类的大脑不是由语言构成的。”
“比方说,那个掳走你的人。我第一次在路边见到他,就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想法,那股浓浓的杀人欲念,就快要因为压抑不住而爆发了。不过,那股欲念却是集中在你身上。他在想着过几天约你去他家,杀掉你。所以我后来才对你说不要去。”
“又比方说,上次跳楼的那个死人,在他跳楼的瞬间,我看到他曾经做过的事——为了赌博,将自己的妻子卖掉,他那年老的母亲也被他乱刀砍死,尸首就扔进了垃圾箱里。当我经过他身边时,我感到他内心的恐惧,所有被他杀害的人都化身为厉鬼,跟在他后面,向他索命。他朝塔上跑去时,我就知道他会死。所以不需要惊讶与戒备,就这样。”
李冬阳微笑,单手撑住下巴:“不过信不信都由你自己啦。”
“……”韩非静止不动,过了好一会,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怕我告诉别人?”
“呵呵呵呵呵……”李冬阳笑出声来,好笑的看着他,“无所谓啊,随便你怎样都好,就算告诉别人也没用。不会有人相信你的。为了你好,还是保持沉默吧。”
韩非咬着唇,低声问:“那我上次看到的景象,是什么?也是你的特殊能力?”
李冬阳凑近,笑问:“要不要再试试?”
话刚落,他就伸手去扣住他的手腕,韩非还没有恢复力气,没有反抗的能力,任他抓住了。
只见噗地一声,整个店里燃起了大火。窗外的西天都染得血红一片,依稀可听到人声喧嚣。
火势越来越大,韩非突然张开了眼睛。眼里的恐惧越来越浓,瑟缩地向后蜷缩,却像是退不开似的,只是伸袖遮住了双眼。
但眼前还是一片侵染的血色,红的让人觉得刺目。
过了好久,他才将手从双眼上挪开,冷冷的盯着李冬阳,说:“你真差劲,每次让我看的东西都这么恶心。”
李冬阳却笑道:“错了,这不是让我让你看到的,而是你自己内心的影像。血管、割裂、喷出的血浆、大火,烧烂的尸体……这是你最厌恶畏惧的世界——”
韩非却笑了。灿烂得近乎艳丽,那一身的红,就像快要烧起来似的,印的惨白的脸颊也成了冶艳的红。
他问:“恐怖之后是什么?烧死我?”
黑暗中的男人嘴角渐渐上扬。
火焰扑腾一声熄灭。
屋里又成一片漆黑,黑得没天没日。
韩非脸色死白,瞟了李冬阳一眼,扭起嘴角笑笑:“没了?”
李冬阳饶有趣味的看着他,说:“你的想法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有趣嘛,所以我玩了点花样。”
“?”
“只是可惜,我的能力只能发挥到这地步了。好像没办法再继续和你连接了……。”
“什么意思?”
“我是第一次遇到你这种型的人,读不到你的内心,不容易被c纵,而且就算煽动也不轻易动摇……老实说,相当棘手。而且,你还有一点很奇怪……至于哪里,我现在还搞不明白!”
韩非冷笑:“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是那种会轻易被你c控的类型的话,我现在就算在这里被火活活烧死,也不奇怪了?就跟那些死去的人一样,被自己的幻觉杀死!”
李冬阳只是笑,嘴角衔着的那朵笑意就像隐匿于黑暗中的莲花。
“那些可不是我做的!”
咚咚咚,有人敲门。
“老板,是你在里面吗?”
张嫂早起来上班了。
韩非挪了挪身子,对门外说:“是我,您先忙,我这里有点事!”
李冬阳站起了身,拉开窗户,“好好休息吧,我得回去了。对了,多谢你为我乃乃做的衣服,很漂亮!”
他从窗户上跳下去。
韩非立刻爬起来,来到床边,看见男人的身影站在黎明月色中。
李冬阳走几步,又回头来,笑着对他挥挥手:“快回去换衣服吧!大美人!哈哈哈……”
韩非气得眼前发黑,随手抄起窗台上的书朝他砸过去:“你去死!”
李冬阳轻巧避过,笑呵呵的说:“安心吧,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事了!”顿了顿,继续道,“应该说是不能再做什么了。拜拜。”
他消失在视线里。
韩非默默的抚摸着左手尾指的玉石戒指,眉头微微蹙起来。
冬阳(二)
“哎,世道不太平啊!又死了一个!”
韩非刚走出他的公寓,就看见马路边围满了人,三三两两地议论着,不住的将头往里探,眼里充满了好奇。
中间有一块白色的长布微微隆起,上面浸满了鲜血。脏兮兮的。
警车在一旁刺耳的鸣叫,警察很不耐烦的拉开警戒线,驱散众人。
韩非皱了皱眉。
虽然这一切和他没关系,但现在他被这些人堵住了出路,无法回店里工作。于是他给店里打了电话,交代几句,朝反方向走去。
“韩非!”
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叫他。回过头,是安楚。
安楚穿着警服,跑过来,笑着说:“怎么这么晚还没去上班?”
“嗯啊,昨晚睡得有点晚,所以起迟了!”
韩非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像是最精致的古玉。安楚看了,心下一动,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比云还柔软,比水还冰凉。
“你穿的太少了。”
安楚从车里拿出一件外套,披在韩非身上,问:“吃过早饭没?没吃的话,一起去!还有,你这几天干嘛去了?找不到你不说,脸色还成了这样子,生病了?”
韩非摇摇头:“没干嘛啊,只是晚上梦多了点,睡得不太好而已。”说着,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那把声音比他店里点的沉香还腻人。
安楚顿时觉得有一股血气自小腹涌了上来。
有时候,太美的东西,总会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饥渴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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