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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
钟意眉头一跳, 道:“他送大雁来做什么?”
玉秋笑道:“居士不妨想想, 送大雁是什么意思。”
大雁是忠贞之鸟, 自古以来, 男子往女郎家中送一双大雁,都是用来提亲的。
《诗经》中也讲,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可她不是说了,近两年不想成婚吗?
李政怎么会登门送什么大雁?
崔氏看她神情有些不高兴, 含笑劝道:“你先别急, 去见过再说。”
“也好,”钟意回头看了看已经睡着的元新, 轻轻亲了亲他额头,道:“阿娘暂且歇息,我这就过去。”
……
越国公听闻太子送了一双大雁来,心中也觉讶异。
送雁这事, 往往都是民间风行,然而皇族娶亲, 却不会尊从此道,到了皇太子这个级别, 往往都是皇帝下旨赐婚, 礼部与宫□□同准备大婚仪典, 更没有送雁这一说了。
是以此时, 越国公看着院中那双正在扑腾的大雁, 真有些摸不着头脑:“殿下这是?”
李政含笑道:“贸然登门,怕是惊到国公了,父皇令我来提亲,故而……”
“提亲?”
府中只有钟意一位女郎,他既登门,当然不会是求娶别人,越国公的想法与崔氏一般,只当女儿遇上那神仙,摆脱了需得常伴青灯古佛的厄运,又与太子两厢情愿,正待开口,却听侍从来禀,言说居士到了。
前厅里没有旁人,钟意先剜了李政一眼,才向越国公道:“阿爹,我想单独同太子殿下说说话。”
越国公见她神情有异,猜想其中另有内情,见李政没有反对,便道:“正是七月,花园里景致颇好,带太子殿下去走走吧。”
钟意瞥了李政一眼,后者会意的跟了上去。
花园早就清空,左右无人,钟意秀眉蹙起,便要问他缘由,李政见势不妙,赶紧道:“我不想来的,可父皇说我不来他就打我,我就只能来了!”
钟意冷哼一声,道:“你怕你父皇打你,不怕我打你吗?”
“反正都要挨打,还不如来提亲呢,”李政梗着脖子道:“要是什么都没做就挨打,那多冤枉?”
钟意气笑了:“李政,我跟你好好说话,你给我正经点!”
“阿意,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李政站直身体,一脸乖巧道:“我跟父皇说了,近两年不会成婚,他也没再反对,这次叫我来,只是怕你飞走了,让我来定下。”
钟意不想其中还有这等曲折,心中微松口气,不多时,又蹙起眉:“陛下怎么可能同意?你是怎么劝的?”
李政便将自己先前糊弄皇帝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你编瞎话的本事也是数一数二,”钟意听得忍俊不禁,又低声道:“谁知道那两个孩子会怎么来,什么时候来?倘若生出来不是,陛下不就知道是你在糊弄他了?”
“先糊弄过去再说,”李政轻松道:“再过两年,谁知道那时候怎么样?”
“真有你的。”钟意失笑,旋即又有些感怀:“或许那两个孩子不会再来了,即便再有别的孩子,也不是他们了。”
这些事情原就玄妙,谁也无法担保,即便是李政,也无法劝说什么,伸手拥她入怀,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背。
……
午膳时候,李政便留在越国公府用饭。
他生的英俊,脸上一副笑模样,人又会说话,倒将钟老夫人与越国公哄得开心,一顿饭吃完,若非皇帝那边没有降旨,只怕连“贤婿”都叫上了。
李政毕竟是太子,国之储君,临别时,除去钟老夫人,其余人一道送他出门,回府之后,越国公叫了钟意到书房说话,温和道:“阿爹觉得他很好。”
“他那张嘴里边,简直是能跑马,”钟意见父亲被李政糊弄住,闷闷道:“阿爹可别被他骗了。”
“阿爹活了一把年纪,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越国公笑道:“若非心里在意你,他又何必这般曲意讨好?已经很有心了。”
“自从我出事之后,阿意坚强了很多,也变了很多,可最初的那个你,是不会变的,”他含笑望着自己的女儿,道:“阿爹知道你心中有志气,想做出一番不逊色于男儿的伟业,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事实上,你已经比很多人出色了。”
“阿爹为你骄傲,但作为父亲,也希望你不要过得太累,也有一个喜欢的男子可以依靠,可以与他并肩作战。”
“阿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怜天下父母心,人只有做了父母,才能真正明了这句话的含义。
钟意听得出父亲谆谆教诲中的怜惜,也明白他的心意,轻轻颔首,道:“我明白的。”
“你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见,多的话阿爹便不说了,”越国公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去你祖母那儿吧,她想必也有很多话要叮嘱。”
钟意莞尔,道:“好。”
……
皇帝肯松口,叫李政延迟两年娶妻,委实有些超乎钟意预料,讶异之余,不免有些感慨。
李政未必骗住了皇帝,然而无论真相如何,他肯叫儿子等这两年,其实也等于是默认了钟意此时的价值。
说的冷酷一些,前世的她一无所有,尽管出身公府,容貌绝丽,可这样的条件在皇家眼中,根本算不了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皇帝即便知道儿子强抢臣妇入府,也没有说什么,更不会为她主持公道。
因为她没有叫皇帝那么做的价值。
而到了今生,皇帝却肯叫李政等她两年,再行娶妻。
前后对比,既有些讽刺,又令人感慨。
说到底,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好坏如何,全看自己如何去拼。
她现在明白这道理,还不算晚。
……
李政既被册立为太子,立妃之事随即便被提上日程,然而朝臣听闻太子册封之后,提了两只大雁往越国公府去,便闻弦音而知雅意,再没在朝堂上提过这事。
当世女郎,论及声望才智,谁敢说胜于怀安居士?
也只能望洋兴叹罢了。
钟意在越国公府留了几日,便收拾行囊,返回青檀观去了。
许是经的事情多了,她虽也留恋家中舒适,但终究是青檀观的那方天地,更叫她觉得自由。
朱骓与她一同经历黄河水患,往来奔走,又被缩减粮草,很是受了些苦,整个瘦了一圈儿,此次回京便被格外优待,钟意也特意吩咐,叫好生照料它。
仆从不敢大意,悉心照料,朱骓精气神儿恢复过来,还同院中那两只白鹅打了场架,钟意哭笑不得,叫人把这一马两鹅分开了。
青檀观外的池塘里开满了荷花,聘聘婷婷,香气宜人,益阳长公主叫侍女摘了几朵将放未放的,用来插瓶,手中却握着一只莲蓬,慢条斯理的剥莲子吃。
“怀安,你不打算嫁给青雀吗?大雁也送了,整个长安的人,都在等你什么时候点头呢。”
“不急,”钟意展开面前那卷白纸,笑道:“我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益阳长公主听得莞尔,语气钦慕,道:“你知道吗?我曾经很羡慕你,但到了此刻,却很敬佩你,天下女子,想也是这般吧。”
钟意抬头看她,道:“怎么说?”
“因为你做了我们曾经梦想去做,却无能为力的事情。”
“有些事情,是要有机缘才行的,”益阳长公主感慨道:“但有的事情,胆气、才学,乃至于心胸气魄,缺一不可。”
钟意仔细听了,转目想了想,坦然道:“我担得起,便不虚言推诿了。”
益阳长公主闻言失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情。”
她站起身,将剥出来的那碟莲子递过去,道:“你在写什么?”
“算是总结一些事情吧,”钟意笑道:“我可能不会在长安停留太久,修整过后,便会离开。”
“民生艰难,我曾以为自己过的足够不易,然而这次出行,见得多了,才知世间真正的凄惨,是我无法想象,也无法言说的。”
她微微一笑,抬头道:“长公主,你知道吗?我曾经希望,自己能够在史书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益阳长公主由衷道:“你已经做到了,浓墨重彩。”
“我觉得还不够,”钟意道:“我希望后世人见到我的名字,不是作为附庸,以某个帝王皇后的身份出现在后妃传中,而是以我钟意的名姓,堂堂正正的居于王侯将相所属的列传之中。”
益阳长公主微露诧异,旋即敬佩道:“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钟意笑道:“万事原本就是从无到有的。”
益阳长公主静静看她半晌,摇头失笑,执起茶盏,道:“怀安居士,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钟意同样执茶,一饮而尽:“多谢。”
远处有雷声轰鸣,闷响而至,乌云渐至,天色转阴。
“进屋去吧,”益阳长公主笑道:“天公不作美,要下雨了。”
钟意站起身,却没往内室中去,思及前后两世,她望着远处天穹,感慨道:“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一种力量掌控着命运吧。”
益阳长公主微怔,旋即道:“你觉得,万事早有天定吗?”
“不,我反倒觉得人定胜天。”
钟意笑道:“人曾经是这片大地上最脆弱的生灵,然而自三皇五帝起,一代代繁衍不息,终于有了独属于人的文明,建立起人所特有的国度,如此思虑,人的力量其实远超我们想象。而所谓的天定与人为,也未必是冲突的。”
益阳长公主道:“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前尘往事,都已经终结,正如我为幼弟取名元新,便是取其辞旧迎新之意。”
“感谢冥冥之中的命运,也感谢努力扭转一切的我,”她有感而发,心生触动,伸手斟茶,举杯扬声道:“我敬天公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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