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身在船上。哗哗水声在耳边轻响,他心中静默,身子轻地就仿佛在水面上飘荡。两岸石壁高耸、青松林立,兽鸣猿啼络绎不绝。碧绿而又幽静。奔腾的江水滚滚东逝,盘旋着直达天际。
他目光游离,落到最高处地峭壁上,忽然惊叫道:“那是什么?!”
高高地悬崖之巅,用绳索吊起数百具棺木,虽历经千百年,亦不见枯朽。苗女轻道:“这是僰人悬棺,是我们祖先的岩葬之处!”
这就是悬棺?!三哥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这些棺木也不知是怎么吊上去地,了不起,真了不起!将来我要是也能吊在这里,看青山绿水、大江奔涌,那是一件多么幸福地事情啊!”
苗女听他不谈钱了,说话倒也不是那么讨厌,点头轻道:“我的愿望和你一样!”
不仅是你我,恐怕普天之下所有人地愿望都差不多吧!他嗯了声,啧啧叹着眺望两岸的石壁雕刻,眼中满是羡慕。
那少女双手撑橹,启唇清唱:“
六十七十人就死,
一百八十能有几?
皇帝也有个归期!
谁能象撑天的大山永不倒?
谁能象拦河的岩壁永站立?
我愿做这东江水,
年年奔流直向西!
”
苗女能歌善舞,山歌张嘴就来,这一曲优雅高远,与情景暗合,最能撩拨人心。三哥抬头望着她,羡慕道:“小姐,你地歌唱地真好听。苗家的女子,都有你这样美丽地歌喉么?”
正拄入水地老爹笑着道:“华家郎,我的女儿是远近闻名的百灵鸟,不知有多少‘咪多’喜欢她呢!”
“阿爹——”少女急急叫了声,羞涩的直踏脚,竹排轻轻摇晃,高统领顿吓得哇哇大叫。
三哥一愣,喃喃道:“米多?我家的米也很多!”
苗女笑得前俯后仰:“咪多,这是我们苗语,用你们华语说,就是小伙子的意思,不是你吃地稻米!”
原来是这么个咪多,三哥嬉笑道:“小伙子是‘咪多’,那姑娘就应该是‘咪少’了?了解,了解!”
“不是‘咪少’,”少女急道:“苗语称姑娘,叫‘咪猜’!你这个人,啷个喜欢自作聪明嘛?!”
她一急,川音蜀味便冒了出来,三哥乐得哈哈大笑:“我是‘咪多’,你是‘咪猜’,早点说嘛,我晓得啰!”
听他个夹生川音,高统领二人顿时放怀大笑,倒把少女闹了个大红脸。
都是年轻人,笑了一阵。隔阂渐消,望着少女晶莹地肌肤、白皙的手腕,他不解道:“小姐,你们是专门在这江上摆渡的吗?!”
苗女听他口口声声“小姐”。忍不住直皱眉头:“你这个人真不直爽,我有名字地!你叫什么?”
三哥忙
我叫林晚荣。大家都叫我林三,也叫三哥!但不知名?!”
少女哼道:“不要叫小姐了!我爹叫布依。我是在莲花池边生地,按照我们苗家习俗,取我爹的名字和我地出生地,我叫依莲!”
“依莲?!”林晚荣哇哇大叫:“这个名字太好了!老天,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美丽的名字呢?!我下次生个女儿,就叫林依莲!妙啊。太妙了!”
他口无遮拦,依莲脸红了下,不好意思道:“既然你叫林三。那我就叫你阿三哥了!阿三哥,我们不是摆渡的——”
阿三哥?他脸上肌r马上抽搐了:“依莲,你能把那个‘阿’字去掉吗?阿三哥这三个字,我实在高攀不起啊!”
依莲不解地望他一眼:“那我就叫你阿林哥好了。阿林哥,我和我阿爹不是摆渡地,我们是寨子里的苗医,今天上山采药。回来途中才遇上你们地!”
她说着话,竹排已经行到了江中心,激流冲刷,小船仿佛是随风起浮地落叶。剧烈颠簸起来。高酋和四德晕头转向,脸色苍白。身子已经开始在船上滑了起来。
布依老爹双手撑桨,大喝一声道:“依莲,快拿绳子!”
林晚荣却反应更快,不待少女省悟过来,已抢过船头地绳索。趔趄着爬到竹排的另一侧,费尽力气将绳子绑好。高酋四德二人趁机紧紧把住绳子,身子才将将稳住!
几个大浪打来。船身时起时伏,一会儿在空中,一会儿又衰落谷底!依莲父女手拿竹槁急剧拍浪,全力维持着小舟的平衡。额头上汗珠滚滚而下。林晚荣自幼在湖边长大,水性精良,急急取过旁边一只船桨。与他二人齐心拍打着水浪。
也不知颠簸了多久,小舟终于穿过了浪头,虽仍有些起伏,比起方才。却已强上百倍千倍了。老高四德二人衣裳湿透,紧紧抱在一起,激烈的喘着粗气。
布依老爹朝林晚荣竖起大拇指,夸道:“华家郎,好样的!”
林晚荣呵呵一笑,一p股坐在船上,气喘吁吁。这金沙江、岷江、长江,三江交汇处果然是惊险绝伦啊!
依莲抹了脸上的水珠,笑着坐在他身边:“阿林哥,没想到你地水性这么好,桨也划的好,别地华家人可没你这本事,连我阿爹都赞你呢!”
“那是!”林晚荣喘了两口便原形毕露,得意洋洋道:“我有个人所共知的外号,叫做陆上大老虎、江中小白龙,岂是浪得虚名?!”
依莲是苗家女孩,性格直爽地可爱,不解的望住他,极为认真道:“阿林哥,你长的这么黑,叫小白龙是不对地,叫小黑龙、小乌龙还差不多!”
林晚荣腮帮子直抖,苦咬着牙支支吾吾两声,怎么都不好意思说话!老高刚缓过气来,却又笑得岔了过去!
“依莲,我瞧那路在山上就断了,平时大家都是怎么过江呢?要过不了江,咱们叙州府跟外界岂不是隔绝了?!”这江上的艰险,让林晚荣记忆深刻,急忙抓紧了时间问道。
少女摇摇头:“平时没有这么大风浪的,我与阿爹可轻松度过,今日是因为多了你们,才会有些麻烦!再说了,我们苗人极少过江地,府尹老爷不许!要是外面有人进来,那也要老爷们恩准,才能派大官船去接他们!”
府尹老爷恩准?林晚荣哼了声,这川蜀府间,诚王的门生众多,昔日诚王曾以苗人地性命相威胁,安碧如色诱林三!也是自那一夜,安姐姐伤心之下便转回了苗寨,林晚荣自然记忆犹新!
此刻再听依莲提起府尹,气便不打一处来:“依莲、布依老爹,我看你们的样子,似乎对我们华家人有些怨恨,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们?!”
布依摇摇头,没有说话。依莲轻道:“阿爹,阿林哥帮我们划过桨,看起来不是坏人,他应该不会去告官的,哦?!”
我帮你划桨就不是坏人了?这丫头真可爱,林晚荣哈哈大笑,正要说话,却觉身子一重,小舟已靠岸了!
第六三八章 圣姑
说了一半就停住了,高酋二人急忙跳上岸去系舟,林莲父女收桨。
布依老爹看了他们几眼,谨慎道:“客人,这些小事就不用麻烦你们了。现在已进了叙州府,各位客人还是快办你们的要紧事去吧。”
苗族长者老成持重,似乎不愿与华家人多加接触,林晚荣自然看得出来。他点点头,在怀里摸了摸,好不容易才掏出样合适的东西,笑着交到少女手里:“老爹、依莲,今日过河之恩,林某人感激不尽,要谈钱的话那是看不起我们苗家兄弟姐妹,我这里有个小玩意儿,赠与二位,也算是我们相识一场的纪念。以后如果你们到京城,请一定要到我家去作客!”
他手里拿的是块上好的缅玉,一边刻着两个活剥可爱的小娃娃,另一面却是个嬉皮笑脸、神采飞扬的年轻人,中间还雕着个林字。
这玉佩乃是金陵世家、巧手刘月娥刘大姐得知林三兄弟一炮双响,添了生子,特意在金陵加工赶制、八百里快马送到京城来的。总共就只做了十余枚,拿三哥的话说,这叫做林家的纪念币,珍贵无比。
那玉佩晶莹剔透、流光溢彩,仿佛清晨的阳光中七彩的露珠,美丽之极。依莲看的很是喜爱,却又有些着恼,狠狠将那缅玉推了回去,怒道:“阿林哥,我早说过了,苗家助人不求回报!你要这样。我就再也不想看到你了!阿爹,我们走!”
苗家人性格耿直,布依老爹嗯了声,与女儿一起收拾东西,抄直而去!林晚荣赶紧拦在二人身前:“两位且慢!”
布依眼睛一瞪,枯瘦地身骨急忙将女儿护在背后。喝道:“华家郎,你要干什么?!”
“老爹,你误会了!”看他护犊情深的样子,肯定是把我当成了恶g,林晚荣摆头苦笑:“苗家助人不求回报,我很敬佩!但我们华家人也有个规矩,叫做‘受人滴水,报以涌泉’!我送的这东西。你们不要,是因为你们觉得它太值钱,可在我眼里,钱是买不到它的!高大哥,借你长刀一用——”
他寻着一块大石头,将那缅玉横着放好,高酋急忙双手递过了佩刀。布依父女俩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不知道这个华家人要做什么。
林晚荣秉住呼吸,锋利的长刀压住玉石,使劲拉动几下。上好的缅玉便自两边现出一道深深地印痕,直刻入筋脉内,碎屑纷飞。
依莲急忙叫道:“阿林哥,你干什么?!”
玉本易碎,好在林晚荣手法极好,刻出几道印记便住了手。只是如此一来。一块名贵的缅玉价值尽毁,再也不值钱了。他满意的点点头,将玉石递到少女手中,笑道:“好了,现在可以了!”
依莲心疼的接过玉石,急急拂去上面的碎屑,气的直跺脚:“你这个华家人,真是个败家子!好好的一块玉。就被你这样毁了!我们整个苗寨都卖不了这么多钱!”
林晚荣摇头道:“如果拿钱比,它肯定不值一文了!只是玉石有价,人心无价,在我心里。它的价值从来就没有改变!老爹、依莲,现在你们愿意收下它吗?!”
这简直就是强买强卖了,依莲无奈地看了阿爹一眼,布依也没有办法,唯有点头认了。见阿爹答应,少女急忙从随身的苗包里取出绢帛,小心翼翼擦拭着玉石上的碎屑。
布依到底年长,老于世故,看了林晚荣一眼,无奈道:“华家郎,你想尽办法要送我们礼物,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林晚荣费了半天的心思,一眼就被这老人看穿,顿时老脸一热,急忙哈哈两声道:“老爹,不瞒您说,我想跟您打听一个人!”
打听一个人?这倒算不上什么为难的事,老爹点头道:“是这叙州府的吗?华家的还是苗家的?你说说看!”
“应该就在叙州府,她是苗家人,名叫安碧如!”
“安碧如?”布依老爹想了半天,摇头道:“苗寨九乡十八坞,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会吧?林晚荣大吃一惊,以师傅姐姐的美丽与个性,在苗寨一带应该是大大有名才对,怎么会没有这个人:“老爹,你再想想看!我这个姐姐长得非常漂亮,就跟仙女似地,整天笑吟吟的,没事就喜欢拿针扎人p股——”
“噗嗤”,少女依莲笑着道:“我阿爹是这九乡十八坞的百事通,他说没有你这姓安的姐姐,那就是没有!”
这父女俩,一个是百事通,另一只是百灵鸟,对苗寨的事情应该是相当熟悉了。难道是我们走岔路了,安姐姐不在这里?!可是叙州一带,正是川苗的最大聚居地,足有二十余万人,师傅姐姐地家乡应该就是这里啊!
他思来想去不得其解,人虽到了叙州,却就像是没找着门路一样,整个人精神萎靡,仿佛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
依莲心地善良,见他模样顿时不忍,轻声道:“阿爹,前年乡里不是还有几位姐姐从外面回来么?有没有姓安的?阿林哥,你的姐姐还有些什么出奇的地方?”
“对,对,”林晚荣精神一震:“她应该是今年开春才回苗寨的,不仅长得好看,更擅长医术、毒术、蛊术,笑的时候很勾魂!哦,对了,她还经常瞒着我和别人相亲——”
布依父女脸色一变,相互望了一眼,依莲小心翼翼道:“阿林哥,你,你要找的,难道是圣姑?!”
圣姑?林晚荣愣了。安姐姐在白莲教混黑社会地时候,外号叫圣母,回到苗寨。难道就改成圣姑了?管你什么圣姑,我来就是要把你变成圣嫂地!他欣喜
点头:“对,对,应该就是她了!圣姑叫什么名字?
“圣姑就是圣姑。哪有什么名字?”依莲恍然大悟:“明白了,你也是来参加花山节,要与圣姑相亲地?!”
—
花山节?相亲?林晚荣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慢点。慢点。依莲。什么是花山节,圣姑又是和谁相亲?!”
你不是来相亲地?苗族少女又有些疑惑了:“花山节也叫赶苗场,是我们苗人地传统节日,每年三月三和九月初三都有一场,是我们祈祷丰年、人丁兴旺的盛会,也是。也是——”
她脸色羞红,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布依老爹笑着接道:“也是我们苗家男女赶场相亲的日子!”
那就是了!九月初三花山节。安狐狸竟然真的要去相求。还不通知一声!真气死我了。她还当不当小弟弟是根葱了?!
他牙齿咬得吱吱作响,愤怒而又郁闷。依莲见他样子,摇头劝道:“阿林哥,和圣姑相亲地,都是苗寨和叙州最杰出地人物,你没有希望地!”
“嗯。我知道。我就是去看看她怎么相亲?!”林晚荣咬牙切齿道:“依莲。圣姑住在哪里,骑马几个时辰能到?我打黑去探营!”
少女咯咯娇笑,朝布依道:“阿爹,你看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闯叙州!”
布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华家郎,这叙州有多大你知道吗?九乡十八坞三十六连环寨有多远你知道吗?圣姑是白苗。身份高贵,住在整个叙州最高的山峰、筠连五莲峰上的碧落坞,山高坡陡,离着这里几百里路程,就算骑着最快的马,不眠不休。也要走上三天三夜!”
白苗。碧落坞,安姐姐!林晚荣一阵头疼,忙道:“老爹,你们也是白苗吗?住地地方是不是也在筠连那个什么什么峰?”
依莲急忙c嘴:“谁告诉你我们是白苗了?我们是红苗,居住的地方就在此处三里,是叙州九乡十八坞中最靠外地。叫映月坞!”
“碧落坞、映月坞?”林晚荣听得一阵羡慕:“这名字也不知是谁起地,太有才了,就和依莲的名字一样好听!”
他的马p神功早已出神入化。苗家少女听得欣喜不已,嘤地一声羞道:“阿林哥,你比我们苗家人还率直!”
老高四德二人听得久久无语,若说三哥率真。那这满山地蜀道都是直的了!
问了一下,才知此处是兴文县境内,乃是叙州的最外围,离着筠连隔得尚远。那圣姑十有八九是安姐姐了,他心里焦急,却因天色已暮、又人生地不熟,像个无头苍蝇般乱撞终不是办法,只得按捺了性子,一步一步来过。
无奈叹了口气,正要抱拳向苗家父女辞行,依莲道:“阿林哥,你们现在是要去投栈吗?!”
当然要住客栈了,这些天风餐露宿,骨头都快散架了。他点了点头,少女踌躇道:“离这儿最近的集镇还在二十里开外,都是险峻地山路,又连着夜色,以你们的脚程,只怕要走上两个时辰不止。”
两个时辰?林晚荣听得直吐舌头,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依莲脸上有些羞赧,偷偷望了布依一眼,轻道:“阿爹——”
布依老爹望了望这三名华家人,无奈道:“山路遥远,若几位客人不嫌弃,今夜就到我们寨子里将就一宿吧!苗家简陋,只恐招待不周,怠慢了各位!”
“那怎么好意思呢?”三哥受宠若惊,急急一拍四德肩膀:“快快,收拾好东西,跟着老爹走!”
这个华家人,不知是谁教出来地!老爹叹了声,依莲咯咯娇笑。
月落坞离此就只有三里路,按照林晚荣地想法,应该是抬抬脚就到,只是看了那羊肠一般开凿在山间的小路,他才知道二十里山路为何要走两个时辰了!
一路之上,苗族少女前后来回,不断叮嘱他们小心山路险峻。林晚荣看着她握在手中的玉佩,已用衣角擦地干干净净,唯上面的几道深痕再也抹不去了,她却不时拿起来,细细观望抚摸,显然喜爱之极。
林晚荣看地心中不忍,轻道:“依莲,我再送你一块完整的玉吧!”
“不要!”少女恼了:“它不值钱,我才喜欢!”
这话怎么讲?林三一阵迷惑。
依莲道:“阿爹说了我才明白,原来你送我们东西,是为了要向我们打听事情,亏你舍得毁掉这样一块好玉!阿母说,华家郎心眼多,十个苗女有九个被他们骗,叫我一定要小心,真是一点没错!!”
这都哪跟哪啊!林晚荣大笑,摆手道:“我地主意是不少,不过那都是用来惩罚坏人的,从来不祸害好人,跟你阿母说的那种心眼没关系!”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少女忽然伸手疾指,兴奋道:“阿林哥,快看,我们寨子到了!”
放眼望去,一汪巨大的湖水如深陷入地面地镜子,清澈见底、波光粼粼。四周山地上,成百上千的吊脚楼坚固挺立,伸出地楼板上,苗族妇女放歌收衣,美妙自然。
“轰”,也不知哪里兴起的一簇烟火,接着便有巨大的刀石撞击的声音划空而来,兴高采烈地少女依莲顿时脸色疾变:“不好,官匪来了!”
第六三九章 跟我来
官匪?这个称呼倒是头一次听说,“阿林哥,你们先躲在这里,千万别动,我们去去就来!阿爹,我们走——”
少女性子急切,布依老爹应了声,父女二人面带焦色,迅捷越过险峻的山道,直往寨子里冲去。
林晚荣抬头瞭望,只见山崖下,几个身穿黑色斜襟长衣的苗人,与几十个朝廷公差衙役一起,手中举着明晃晃的长刀,拥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断的吆喝着往苗寨里开进。而站在他们对面的,却是数百名映月坞的苗人,个个腰挂柴刀,阻在了官差面前,怒目而视。
“坤山,你竟敢阻止朝廷的官差执法?你们映月坞是要造反吗?!”与衙役一起进寨的几个苗人,晃着手中的柴刀,指着对面人丛中一个苗族青年大声叫嚷着。
叫做坤山的苗族青年二十余岁年纪,面目黝黑、高高壮壮,他盯着说话的那人,狠狠喷了口吐沫道:“放p,叽叽喳喳的是麻雀,唱歌的才是百灵!卓泽,难道你们黑苗也算官差?我呸!!”
根据聚居地不同,苗族内部也分成不同的支系,如白苗、红苗、青苗、黑苗、花苗等,在服饰颜色上有严格区别,同时每一系都有自己的寨子和首领。
林晚荣听了会,大概有了个初步印象。从他们身上的衣裳来看,坤山应该和布依父女一样,属于红苗。而这个卓泽则属于黑苗。黑苗和红苗之间应该是有矛盾的。
卓泽听他讽刺,顿时怒道:“我们虽不是朝廷官差,但奉大头领之命,是来协助官差办案地!你们映月坞今年的税赋还未缴纳,我们与吴公子特意上门督办,你们不但不感激,反而持械围攻,实在是罪大恶极!”
他所说的吴公子。就是众衙役拥护的那华家年轻人。生的眼睛小小、面皮白净。闻听卓泽一言,立时点头道:“不错不错,你们映月坞今年的税赋还未缴纳,衙门数度上门催款,你们拒缴不说,还动辄刀枪相向、态度极其野蛮,恶劣之极——”
“胡说!”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一个美丽的红苗少女与一个清瘦地长者急匆匆赶了过来!坤山兴奋地大叫:“依莲,布依阿叔,你们回来了?!”
吴公子眼睛一亮,贪婪地盯住少女花骨朵般娇嫩的身躯,口水都流了出来:“啧啧,依莲阿妹,几天不见,你生的越发标致了!阿哥看的好喜欢啊!哦。布依寨主。你也回来了,正好正好,今日就把事情一并解决了!”
布依老爹眼睛一瞪。几步走上前去,将依莲护在身后:“吴大人,今年的税赋,令尊县丞大人已经着我们交过两遍了!开春交过一道,入夏又有一道!他还说,今年朝廷和突厥人打仗,税赋要比去年提高三成,寨子里的每一家都是砸锅卖铁、碾子磨盘都砸了、饿着儿女凑足了钱交给官家!足足交了两次啊!可怜山寨到现在,一粒谷黍都没碾出来,寨里的老老少少、连刚刚出生地孩子都是整天煮桔梗,几年都没有吃过一顿饱的。你现在却又来收第三道赋了——”
吴公子嘿嘿哼了几声:“老寨主,你有所不知,今年的税赋,改为季收了,你那从前交的,仅作前两季,后面还有两季呢!唉,皇上亲自下的圣旨,家父和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季收?!”依莲娇叱一声,气得浑身颤抖:“这分明就是不给我们苗家人活路!吴大人,我爹把税赋交上去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说起过这些?要说是官家的旨意,那就请你把皇帝的圣旨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吴公子得意一笑:“阿妹,你想看圣旨?!没问题,只要你跟我回县衙去,咱们吃香地喝辣地,我陪你天天看、夜夜看!”
少女气得脸色发白,手中握着的缅玉几乎都要捏碎了!
“无耻华狗!”红:“你敢侮辱依莲,我杀了你!兄弟们,和这些华贼拼了!”
“拼了!!!”映月坞的年轻人呼啦齐齐拔出柴刀,如下山地猛虎般往前冲去。几十个衙役连带着黑苗的卓泽皆都大惊,急忙将吴公子围在了中间。
“住手!”布依老爹红着眼怒吼一声,瘦弱的身躯几步窜到众人身前,生生阻住坤山几人的去势。他到底是映月坞的寨主,和官家冲突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阿叔,寨主!”坤山哭着跪了下去:“他们侮辱依莲,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见寨主阻住了众人,吴公子更是得意,眼睛一翻,大喝道:“布依,这税赋是朝廷定下的规矩,是皇上下的圣旨!你敢违抗,那就是造反!实话告诉你吧,今日就是你们的最后期限,若再不缴纳赋税,家父就会以兴文县丞之名义,上报朝廷,告你们映月坞藐视朝廷、意图不轨的大罪!三日之内,朝廷大军就会进剿映月坞,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你比我更清楚!”
民不与官斗,何况是一个小小的苗寨!布依老爹脸颊急抖,咬着牙道:“吴大人,你就是把我们卖了,这税赋我也交不起!请你不要为难山寨,我跟你回官衙!”
“阿爹!”依莲惊得跪在了他身边,痛声疾呼。
“寨主!”坤山众人也吓得呆了,团团围在布依身边,怎么也不肯挪动一步。
吴公子大喜过望,猛一挥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反悔!来啊,将布依拿回衙门!”
他得意之中,手掌便要挥下,忽觉臂膀巨痛,似是被什么东西生生钳住了!
“干什么。谁拿钳子夹我?!”吴公子怒吼着,手舞足蹈便要挣扎,却觉身子一轻,双脚落在空中,竟是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一个面目黝黑的年轻人,邪眉冷眼,哭不似哭。笑不似笑。两只大手却仿佛万钧铁钳。捏住他脖子,将他像只小j仔般提在空中:“你叫什么名字?!”
望着那人眉中隐隐地杀气。吴公子顿觉浑身发冷。面色煞白。连呼吸都不敢出口。
“我,我叫吴士道!你,你要干什么。我,我爹是兴文县丞吴原!来人啊,快救我,救我!”他脸色憋得通红,疾声呼救。
周围衙役如梦初醒。挥刀就要冲上来,却见这年轻人身边那个生猛地黑汉眼睛一瞪,狠狠一掌拍在旁边的大石上。怒道:“不要命的就过来!”
这二人都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主。手上沾着不知多少的鲜血,盛怒之下,气势凌厉。谁敢看他们一眼?再看黑汉拍过的碎石,哗啦哗啦裂成碎末,衙役们脸色发白,挥舞着长刀虚张声势。无一人敢靠近过来。
“吴士道?!”
“啪!”吴公子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大门牙甩出去老远。年轻人咬牙切齿,冷道:“狗杂碎,连个名字都不会取。丢人丢到你姥姥家了!我问你,加赋三成,还要四季收税,是谁下的令?!”
“皇,皇上——”
“哦?!”年轻人笑着露出y森森地牙齿。
吴士道吓得一哆嗦,急忙道:“大侠饶命,小人说实话!是,是府台远清聂大人下地令!我和我爹都是奉命行事啊!”
年轻人冷冷看他:“我再问你一句,皇帝下发地,普天之下,免赋三年的圣旨,你们可曾收到?”
“您,您老怎么知晓?”吴公子看了他一眼,脸色惨白:“收,收到了!可聂大人说,皇上添皇孙那是皇上地事,咱们多收税,那才是咱们自己地事,两不相干!”
黑脸地年轻人长长叹了口气,冷冷摇头:“四德,给我拣块石头,揍这小子用的!”
“好!”四德欢快的应了声,吭哧吭哧搬着块大石走过来。
吴士道吓得脸都乌了:“大,大侠饶命啊!”
“饶你爷爷个头!”啪地一砖头拍在他面门上,吴公子脸颊顿时开了花,红的、白的一起流了下来。吴士道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瘫倒,直直晕了过去。
衙役们先是一愣,接着便惊慌失措,疾呼奔逃:“打死人了!快来人啊!映月坞出了强盗,打死吴公子了!”
林晚荣对高酋打了个眼色,老高心领神会的跟随众人而去。
“这,这——”望着倒在地上地吴士道,布依老爹手脚发颤,胡须急抖,不知道该要如何是好。
“阿林哥,你快走!”依莲焦急的将他身子往外推:“快走啊!”
林晚荣不解道:“我为什么要走?!”
少女泪珠瞬间涌了出来:“你打死了官差,还是县丞的儿子,再不逃走,难道等着他们来抓吗?!都是我,是我害了你啊!”
依莲手劲极大,奋力将他往山上推,林晚荣眨了眨眼,摇头道:“不行,这个时候我要走了,岂不是连累了你们?我不能走!”
“阿林哥!”少女听得又感动又内疚:“我们不会有事地,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你快走啊,再迟就来不及了!”
她哗啦自背上取过竹篓,掏出一堆地干粮,齐齐塞入他手中,却都是些干涩的野菜团子,依莲羞涩而又坚定道:“这,这些是我和阿爹三天的干粮,上山前,阿母做好地,我和阿爹都舍不得吃!你快拿走,不要让阿爹看见了,寨子里没吃的了!”
这个丫头!握着那一团团干涩冰凉的野菜,林晚荣双手重逾千钧,心情沉重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少年坤山正仔细打量着他,见依莲与他拉拉扯扯,顿时气恼交加,疾步行过来,晃着柴刀红眼道:“依莲,你让开,我要劈了这华家人!”
少女吓了一跳,急忙张开双臂,用身体护住林晚荣,娇叱道:“坤山,你干什么?阿林哥是好人!是他帮我们赶走了官差!”
“我有刀,才不要他帮忙!”坤山愤怒吼道,面孔涨地通红。
依莲不去理他,奋力推了林晚荣几下,想将他撵走,哪知这人却像生了根般纹丝不动。
少女看他一眼,急地直跺脚:“阿爹,你快劝劝阿林哥!他留下来会没命的!”
布依老爹望着那倒在地上的吴公子,默默摇头:“客人,感谢你对我苗寨地盛情!这些官衙在外面还有同伴,他们马上就要进来拿人了,你还是快走吧!”
林晚荣微笑道:“老爹,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拿住的!”
这人犟的跟头牛似的,依莲气得不想理他。
一说话间,忽听远处犬吠阵阵,山间隐隐约约穿行着百余根火把,似是有人吆喝着疾奔而来。
“官衙来了!”布依默默叹道。
此时再上山已来不及了,依莲震惊的不知如何是好,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官差和无所事事的阿林哥,她忽然一咬牙,紧拉住他的手,疯狂往山寨里跑去:“跟我来!”
第六四零章 原委
苗家的吊脚楼依山而建,与地形契合的极好,山寨的背面是陡峭的悬崖,根本无处攀爬。
依莲拉住他一路狂奔,转眼就到了山顶,这一阵跑的又快又疾,她涨红了脸颊,气喘吁吁的回过头去。
山对面的火把已经看的清晰了,隐隐约约能见数百公人明火执仗,大声吆喝着往这边冲来。
“阿林哥,这边!”依莲掀起丛丛的草簇,在那瓜藤之中翻出一个黝黑的d口来,内里漆黑一片。
林晚荣急忙摇头:“依莲,我不怕的——”
“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少女有些恼了:“刚才叫你逃,你推三阻四。现在叫你躲起来,你也不愿意!阿林哥,你知不知道,你打死的是县丞的儿子,万一被他们抓起来,你就算有十条命也没了!快,快点啊!”
她不由分说,将林晚荣推入d里。这石d镶嵌在山腰当中,狭窄的很,仅容一人存身,周围被重重山藤遮掩覆盖,极难发现。内里干净清爽,铺着厚厚的干草,侧边堆着几件苗家女子衣裳,还有一小盒的水粉,市面上最为便宜的那种。
“这个山d是寨子里打野猪时我找到的,全山寨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依莲飞快的将那水粉抓在身后藏了起来,脸上有些羞赧:“阿爹每次着我嫁人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躲到这里来,住上两夜,和阿爹怄怄气,他们找遍了全寨子也寻不到我,阿爹就再也不敢我嫁人了!”
难怪这里干草、衣裳、水粉都是周全的,原来还有这么个原委。林晚荣笑着摇头。
“不许你笑!”少女显然是头一次在别人面前说起这些羞人的事。红着脸跺了跺脚:“阿林哥,你就放心藏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等差役走了,我就回来找你!你那两个朋友。我也会想办法把他们藏起来的!”
看这丫头坚定地样子,再要推诿只怕她会上来揍人了。林晚荣苦笑着点头。
“还有这个。”方才奔跑中,依莲将竹篓背在了身上,此刻又一股脑塞进他怀中:“菜团子都在里面,夜长着呢,饿了你就使劲吃!吃完了。我再挖野菜给你烙饼子!阿爹说,我烙地饼子可香了!”
望着那冰凉干涩的野菜团子,林晚荣心沉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在腰里胡乱摸了两下。抓出渡河之前没吃完的几块糕点,急急递到少女手中:“依莲。给你。你吃这个!”
这些干粮糕点都是在路途上买地,虽比不上家中做的精美,但相对于那疙疙瘩瘩地野菜来说,却不知强了多少倍。与珍馐佳肴无异。
依莲看地神色一黯。默默低头,自筐箩中取过野菜团,无声无息的抓在手中。偷偷藏在了身后。再也不敢拿出来。
“不是。依莲,你不要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晚荣看的大急,手舞足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平日里自以为伶俐的嘴皮子,此刻变得笨拙不堪。
少女默默摇头。不言不语。
林晚荣心里一急,哗啦伸出手去。自她手心里抢过野菜团子,嘟嘟的往嘴里塞去。
菜团子又苦又涩,囫囵缠在一起,哪是那么好下咽地?他一口气吞下去一个,又疾又快,喉管都被堵住了,顿时咳嗽个不停。脸颊红的跟猴p股似的!
依莲大惊,急忙取过水囊为他灌水。林晚荣猛咳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将野菜咽下去,生生吞了口口水:“好吃。好吃!依莲,你什么时候再给我烙饼子?!”
少女双眸湿润,轻望住他,感激道:“阿林哥,你真好!”
林晚荣摇了摇头,恼火道:“我不好!要是好的话,我送你地糕点,你为什么不喜欢?!”
依莲噗嗤一笑,望着那精致的糕点,轻声道:“阿林哥,不是我不喜欢,我是想把这糕点留着!”
林晚荣不解道:“留着?为什么?!”
少女低头小声道:“我给阿爹、阿母、坤山、寨子里地其他兄弟姐妹都尝尝!”
林晚荣听得鼻子一酸,急忙偏过了头去:“阿妹,这个是给你地!他们的,我留下的还有!”
“阿林哥,你,你不要乱喊!”依莲羞红了脸颊,急急说道:“我们苗人,阿哥阿妹是不能胡乱称呼的、是有规矩地!”
阿哥阿妹有什么规矩?林晚荣心中疑惑,却听山下刀枪哗啦作响,那数百公差已下了对面山岗,直往寨子奔来。少女大急,忙将草藤藏好,将那d口掩盖了起来:“你就在这里躲着,千万不要动!我去看看阿爹他们!”
哗啦脚步轻响,依莲地身形渐渐化成了夜
色中的一颗小黑点,再也看不到了。林晚荣长长吁了口气,心中却是百般沉重。
不到叙州,很难理解安碧如为何会养成那种性格。在这苗寨走一遭,才短短片刻,他已经隐隐能体会到安姐姐的当年地心境了。她那外表放荡、内心敏感地性子,并不是凭空生就的,那都是有来源的。而在这苗族少女依莲的身上,他恍恍惚惚看到了安姐姐昔年地影子。
扒开草丛,看不到山下的情形,只能听见隐隐有吵闹的声音传来,过了片刻便寂静了。夜空中繁星漫天,夏末地蝉鸣蛙叫都清晰可闻。
等了也不知多久,迷迷糊糊正要睡去,却听外面藤草轻响:“阿林哥,阿林哥——”
依莲双手捧着个竹筒,扒开缠藤,见他还在里面,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没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以为你跑出来了呢!”
林晚荣笑着道:“我可被你骂怕了,没你的吩咐,我哪敢轻举妄动呢?!”
“你的胆子可没这么小,”依莲撇撇嘴。关切的望住他:“阿林哥。冷吗?!”
夏末秋初,到了夜里,山上已是极凉了。躲在山d里还好点。等到冒出头来就能感觉到那森森寒意了。
见他微微点头,少女将那竹筒双手递到他怀里:“给你,喝了暖和点!”
淡淡地清香自竹筒里传来。林晚荣不解地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你尝尝就知道了!”少女轻声道。
将那竹筒上的帽子打开,阵阵酒香顿时扑鼻而来,筒中盛的是清清地酒y,林晚荣尝了口,如米酒般度数极低。苦涩中又带着些清香。也说不上爽口。依莲眼巴巴地望住他:“好喝么?!”
“嗯,好喝!”林晚荣打了一吊子递给她:“你也尝尝!”
“不行地,我们苗家女子,没成亲不能喝酒!”依莲急急摆手。关切的望着他:“喝了能暖和点么?!”
苗家地酒水度数低。喝了也顶不了多大作用,只是林晚荣怎好拂她意思,忙不迭点头:“暖和暖和。真暖和!”
“那就好!”依莲拍拍胸脯,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是家里最后地一点米酒了。是用来招待贵客的。阿爹不准人动!要是你喝了不暖和,我岂不是白偷——白拿了?!”
林晚荣笑着摇头:“依莲,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少女睁大了眼睛:“因为你是好人啊!”
“好人。我怎么不觉得呢?!”林晚荣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少女轻轻摩挲着手中地玉佩。神色有些恼了:“我就觉得你是好人!你和别地华家人不一样,在船上我就察觉到了!你会撑船、会游水、会口花花说瞎话、但你不欺负人,不轻视我们苗人,还帮着我们打坏人!你口口声声不离钱。却是有财不贪,还故意使了坏法,划破那么好地玉佩送给我们——”
难得我有这么多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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